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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画瓷第2部分阅读

一团心火在冰天雪地里迅速冷却了,临时改了主意。

    这世间总有人如意了有人就不如意,何必闹得所有人都不如意。况且,母后并没有错。我叫住正要进去通传的太监说:“朕只是路过,不进去,不必通传。”

    “是。”太监躬着身子退下,靴子沾了雪水印在阶上一个个脚印。

    齐安上前低声询问:“皇上,今夜上哪里歇着?”

    我睫毛上落了雪,连眨眼都嫌太沉重,麻木地望着四周凄清冷峻的宫殿楼宇,说:“德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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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朝出来,看见远远的红墙上一层厚雪有融化的痕迹,耷拉着往下垂。好像流淌的白釉,要将醒目的红色一点点吞噬。我双目干涩,腰肩倦乏,想回寝殿去歇息,可偏偏赫连察德在御书房候着。

    应了我那日的话,他特地进宫来报喜。

    先皇走得早,皇家的孩子只有我们二人。我是长子被立为储君,但甯太妃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当时若不是摄政王匡扶我登基,恐怕母后没办法掌控大局。

    赫连察德站在檀木长案边盯着墙上的一把镀金的长弓出神,挺拔的背脊上披着蝙蝠纹的短斗篷,暖帽底下发辫油亮。那把弓是先皇之物。

    从前他常常来御书房陪我读书,可惜他好武不好文,最烦的就是读书。倘若不是甯太妃阻拦,他早就上骁骑营当参领了。

    行过君臣之礼,我请他坐,两人在矮榻上喝起酒来。察德的酒量在我们氏族里数一数二,我从来都喝不过他,于是自己浅酌慢饮,不与他比。

    “臣弟听闻皇上与呼延将军还在僵持,不就是一个逃人法么?呼延也真是固执。”他一向是想什么便说什么。

    我用酒杯敲着案几说:“察德,我们喝酒,不议事。”

    “好,不议事。”察德双颊酡红,好像醉得太快了,畅快地举杯哈哈大笑,“皇上还记得以前我们在王庭里比试摔跤吗?”

    “当然,父皇总是夸你勇猛,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勇士。”

    察德一手扶着额头,带着些许羞愧,“空有蛮力而已,能当勇士,却当不了将军。”说罢,又狂饮了一通。

    我瞧着他哪里是在喝喜酒,分明是借酒消愁。于是问他:“怎么你是来跟朕分享喜讯的还愁眉苦脸呢?”

    “长兴……病了几个月还没起色,我……”察德的话噎在喉口没说出来,昂藏七尺的勇士,豪气冲云霄,唯独在一个女人面前豁不出去。

    我叹道:“朕也听御医说了,长兴公主恐怕捱不过立春。”

    察德用力一钳,手中酒壶的颈口被掐碎,血珠子从指缝中冒了出来。

    我这个皇弟恐是天底下最痴情的男儿,错爱一场却不知错,孤注一掷地爱下去,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而已。连妻房有了身孕都不能令他欣喜,心心念念只挂住深居在公主府里的长兴。

    说起长兴公主,她是前朝皇室中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

    察德发现她的时候,她被一条白绫勒住脖子躺在祠堂里。大概是想自缢殉国,却意外地活了过来。

    为了显示我们夏族人的宽仁,摄政王留住了她的性命,赐予府邸良田、锦衣玉食。

    宽仁,在我们屠杀了万万千汉人之后,才想到了宽仁,用一位前朝公主作为牌坊。

    她住进公主府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她也从未迈出来一步。孤苦伶仃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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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常想,她不如去死了干脆。

    可是我的皇弟喜欢她,不明白他喜欢她什么。遇见长兴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谁也不喜欢,不过到现在我也说不出一个让我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来。

    察德突然“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臣弟斗胆,恳请皇兄允我纳她为妾!”

    我愣了一下,摇头说:“你太没有分寸了,她是汉人,就算我允了,皇太后那儿怎么交代?太妃那边又要如何说?”

    “她是我赫连察德的女人,为何我却连名分都不能给她?”

    “因为她姓司马。”我拉他起来,觉得他这样子很没出息。“人各有命,她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褚国皇室子孙全部殉了国,只留下她一个,想必她也过得十分辛苦。西去算是解脱罢。”

    察德仍然悲悲戚戚瘫在我脚边,“都怪我,倘若不是我,她能活得长久些。”

    “察德,我们夏国那么多女人,随你挑选,别再想了。”

    “我时常忤逆地想,当初若是没有南下该多好,我们在王庭里的日子多好。说不准两国联姻,我和长兴会在一起过美满的一辈子。有可能的。”

    “当初,我们怎么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只有过来了才知道,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人都会这么想,可越想越无法释怀。”说这样的话会觉得有点心虚,我尚且不会自救,再如何渡人呢?

    察德醉了,酒倒是没喝多少,大约是太伤心了才醉的。我命人将他安置了,想起来宣御医去看看长兴公主,如果真是不行了好早些准备后事。毕竟到了年关,宫里忙。

    回头又仔细想想,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陪葬物品若按我们夏族人的习俗来好似不大合情理,毕竟她是汉人。看来这些事都要派几个汉臣去打点才好。

    屋角的风铃叮咚叮咚地响着,声音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皇后还真是念旧的人,把草原上的风铃挂到了皇宫里。

    我不喜欢夜里点太多灯,叫绿姝去把外面的玉柱灯都吹了,留了里间的几盏烛台。

    皇后从来不会用簪子去挑灯芯,就由着那灯花落下来。她也从来不绣花或者跟别的嫔妃交好,平日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我盯着皇后身边的大红瓷瓶发呆,她以为我在看她,于是脸颊偷偷地红了。

    那瓷瓶里供了几支白玉兰,瓶身还有个金闪闪的“寿”字,似是有些不相衬。若是母后见了,定要说不吉利。

    可那个“寿”字是丝绦写的,我能看出来她的笔迹。

    突然想去看看丽妃,曾允诺过要教她写字的,我总是忘记。

    下榻穿上靴子,皇后问我去哪里,我还未答,只见绿姝垂着头匆匆走进来,双手绞在一起。

    我心头不知怎么隐隐地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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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怎么了?”

    “回皇上,昭阳宫的玉粟在宫外求见,说丽妃娘娘小产了。”

    我眼角抽得紧,一言不发冲出去。皇后急匆匆跟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暖炉,跟着我一道上了辇车往昭阳宫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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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凄清,稀疏的寒星凌空俯瞰广袤的人间。

    如果它们能开口说话就好了,一定要告诉我这是不是报应。我的第一个孩子,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来临就已经消失了。化作一滩血水。

    丽妃一直躲在被子里哭泣,她说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大意滑了胎,无颜再见我。

    恐怕这个时辰母后已经歇下了,明日一早方能得到消息。

    谁也看得出来母后对于子嗣的看重,后宫乃是非之地,丽妃没了孩子,高兴的是多数人,到那时流言蜚语明面暗里明地涌过来,她会更加难过。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她,也就由着她哭去,交待玉粟好生陪着她,便与皇后一起回了德阳宫。

    难以入寐,因为一闭眼就会做梦。

    我八岁时杀的第一个人,浑身燃着火跑到我梦里来告诉我,这就是报应。那个诅咒太可怕了,以至于我还牢牢记得那时候他烧焦的面庞和烟雾之中弥漫的血腥味。

    想跟他说,尽管报应我就好了,不要伤害其他人,包括我的女人和孩子们。

    难道他要令我们夏族皇室绝后方能罢休?

    梦魇纠缠不休,我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夜。翌日清晨便作好了去见母后的准备。谁知母后一早得知这消息受了重击,卧病不起。

    好似最近都不太顺利,我越发忐忑不安。

    听几个翰林学士说起过寺庙,那是寻求庇护之所,我突然很想去。虽然摄政王曾下令烧毁寺院,坑杀僧人,但他还未来得及做完这件事就得到报应了。我想,有些事情容不得人不信,纵然佛法能够渡人,但不敬者怎能获得救赎。

    于是召了几位重臣商议如何修葺城中寺庙、在皇宫建造佛堂等事宜。

    勋旧大臣固然是会反对的,不过我以母后为借口向他们动之以情。

    出于孝义,反对的声音渐弱了。在宫中建造佛堂算是夏国皇帝为“百善孝为先”作出的表率;再者,修葺寺院、庙宇亦可笼络汉人。

    隆冬不宜动土,内工部便趁这空广招良匠,着手设计佛堂,呈了不少图纸上来。

    大概是看我这样用心,母后欣慰,身子好起来,也没再提丽妃那件事了。皇后整日在慈宁宫陪着,看佛堂的事有眉目了,不知上哪儿去弄了几串佛珠来送给母后。

    那佛珠是普通的檀木,很新,带着浓郁的香气。我捏着一颗珠子问她:“可识得佛珠上的字?”

    她迷茫摇了摇头,接着又恍然大叫:“不就是佛字!”

    我笑道:“你猜的。”

    “猜中了也算本事。”皇后努嘴挑眉的样子很任性,像个孩子。

    我说:“佛堂建好之后,我会请位高僧来。你可以时常陪太后去听高僧讲经,抄一抄佛经,顺便多认几个字。”

    皇后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斜着眼望向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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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丽妃就是心血来潮要学写字,端着砚台不小心打翻了,她那性子又胆小如兔,一受惊就滑了胎。”

    我冷冷瞥了她一眼,将佛珠随手挂在香炉上。

    母后在一旁轻叹:“好好的学写什么字呢?她又不是多么聪明的人。”

    我宽慰母后道:“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呢?如今朕建造佛堂就是为你们所有人祈求平安。”

    殿外有个面生的小太监求见,齐安过去与他问了几句话,回来禀报:“皇上,长兴公主殁了。”

    离除夕还差几日而已,她到底捱不过开春。还不知道察德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四周都安静下来,都在等我的话。眼看着要喜庆地过个好年了,平添丧事,有些棘手。若敬她是前朝公主,理应按前朝的先例办,不过毕竟已经改朝换代了,总不能自己抽自己耳刮子。

    我在母后身边踱了几步,回头对齐安说:“就按本朝郡主的规矩办。先交代一下内务府派些人手过去,丧葬之事全由公主府统办。宫里不能耽搁,除夕该怎么过一切照旧。”

    齐安领命下去传话,我也没心思琢磨建造佛堂的事了,早早地回了寝殿。

    我的孩子没了,母后病倒,紧接着长兴公主在年关撒手而去,像是在预示什么。

    连着许多天我都心神不宁,夜里时常惊醒,甚至还在梦里见到了六年前长兴躺在祠堂里的情景。她孤零零地躺在苍青的地板上,天窗楼下来凄惨的光。供着诸多牌位的香案上铺着的明黄绢布随风颤抖。

    如今她终于解脱了,我可能也不会再在梦里见到她。

    一早睡起来就觉得精神欠佳,找齐安问了问长兴的事怎么样了。

    齐安说:“公主府早有准备,因此并不匆忙,只是前去吊唁的百姓实在太多,将那富华道堵得水泄不通。”

    汉人去吊唁他们最后一位公主,想必十分哀痛。

    至此以后,全天下再无一个姓司马的。由他们去罢。

    恍惚地去上朝,听见隐约的琴声从御花园那边传来,问了才知道是宫廷乐坊在习练。不知怎么的,我听着那雅乐,竟想起上回在文墨坊里听的《破阵子》。

    我很想去看看公主府究竟是什么场面,顺便探望我那痴情的皇弟。

    长长的街道挤满了人,连积雪都在这样的人山人海中消融。

    一个大大的“奠”字悬在公主府的匾额上,底下跪的不知是什么人,披麻戴孝。

    街旁的百姓也都红着眼,互相张望。

    我从偏门进去了,公主府里边挂满了白幔,令人望而生畏。

    毕竟是前朝公主,来灵堂祭拜的人寥寥无几,前朝的旧臣若是敢来便要扣上反逆的罪名。寻常百姓又不得其门而入。于是只有平日里伺候公主的一些侍女们在哭灵,礼部几名官吏按例前来表表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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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没进去,从窗外一眼就看见了赫连察德。

    他蜷缩在棺柩旁,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旁人也不在意他,由他躲在那里。

    我倒是有几分心疼了,我们夏国的亲王怎么可以为了名汉族女子沦落成这样。

    礼部的官吏走了之后我才敢走到门边,不怕谁认出我来。

    灵柩前空空荡荡,我在想要不为她上柱香吧,也算是看在察德的面子上。

    正想走过去,忽然瞥见门槛外跨进一只雪白的绣花鞋,裙摆上绣着青花。

    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长,我心中一惊,慌忙抬头看,竟然真的是她。

    青花绲边的素白衣裳,看上去很单薄,不能御寒。她径直走进来,从侍女手中取过香朝灵柩摆了三拜。那青烟缕缕绕在她玉琢般的指间,熏着她眼眶中盈盈的泪。

    我屏住了呼吸,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霎时才想起来,为了给长兴准备陪葬品,我特地下令景德镇赶制一套瓷器。所以万寿节后他们并未离京,而是在京中赶制瓷器。

    她在发髻上别了一朵白梅花,素颜寡淡。转身时,不小心与我的目光相撞。一眨眼,蓄了许久的泪恰巧滚落出来,或许和我一样觉得太意外了,她怔怔望着我。

    我的心怦怦乱跳,浑然不知这女子的眼泪能令人慌得完全不能自已。

    很想抬起手替她抹去那滴泪,但是隔了那么远,双脚也不听话,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她的视线与我错开,转过身去走出了灵堂。

    直到眼前空了我才如梦初醒,心急地跑出去寻她。

    作者有话要说:抚摸众同学,天孙再等几天就好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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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次别过,又一次次重逢,每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这应该就是缘分。

    我追着她的身影到了一处偏僻的庭院,四周无人,她突然收住脚步回头看我,眼泪不停地淌,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纹着青花的图案仿佛被泪水晕开了,看得人心头泛酸。

    干冷的风一阵阵扑上来,无孔不入。我连忙摘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轻轻说:“丝绦小姐,北方不比南方,要注意防寒。”

    她牵着斗篷想要推辞的样子,满面泪痕,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我在欺负她。

    旁边有条长石凳,我扶着她去坐下,在袖口摸出一条淡黄绸的汗巾递给她。她摇摇头,自己掏出了绣着青花的绢帕擦拭脸庞。幸好她没接,我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汗巾背面赫然绣着夏国皇室的图腾,赶紧掖回了怀里。

    我问她:“特地来祭拜长兴公主?”

    她摇头,指着后院比划了一下,又指指灵堂里。我看明白了,她是专程来送陪葬的瓷器。或许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可怜的身世罢。

    她的眼睛哭红了,鼻子和脸颊也被冷风吹得泛红,像只可怜的小白兔窝在我宽大柔软的斗篷里。我不敢大声和她说话,担心她会和瓷器一样易碎。

    陪着一起坐了许久,她终于不再掉眼泪了,从身后捡了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公子如何进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认真地看着别人的眼睛,或许是自己不能开口,所以那双蒙了雾气般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我却不敢直视她,心虚答道:“我有朋友在府里当差,从偏门溜进来的。”

    她又写: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失礼了。

    我安慰道:“谁都有伤心事,难免触景生情。”

    她用脚擦去沙地上的字,雪白的绣花鞋蒙上了灰尘。她没在意,一笔一划写道:公子何方人士?

    “哦,我是从关外来的,做皮草生意。”我说着,指了指我给她披的那件狐皮斗篷。

    她唇角微扬,低着头抚摸斗篷上细软的狐狸毛,好像是很喜欢的样子。又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在地上写:你开价,我买。

    我见状忙说:“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她摇头,又写:不能平白受公子恩惠。

    写完,她又认真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那双眼睛究竟有什么魔力,令我痴痴迷迷。我的舌头打结,支支吾吾说:“就当……见面礼,不枉相识一场。”

    她睁大了眼睛,表示不懂我的话。

    我的脑里一片空旷,毫无分寸地脱口而出:“我想你收下它,然后长久地记住我。”

    太突兀了罢,她愕然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半晌才褪去。

    我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低着头想象她会怎么看待我这样轻浮的人。她会将斗篷摔在我身上,还是会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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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几脚,抑或折断树枝扭头?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