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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第三十四节

    吴有金从大队开会回来,进家就发牢骚:“这兰书记想起啥就是啥,刚刚把种子埋在地里,他就要掀起夏锄**,还要让各小队比赛。 就那几垅麦子需要铲,一撒欢就锄完了,也不知有啥比的。村里尽些乱事,老逛的房子还没盖成,各家的抹房土也没送完。唉,一挂锄就到雨季,现抹房子还赶趟吗?家家漏房子,落埋怨的还是我。”

    王淑芬坐在炕里给吴有金补裤子,心里乱,针总是扎手,她把扎出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吮。

    吴有金没好气地问:“丫头呢?”

    王淑芬瞅他一眼,没吭声,又继续做手中的活计。

    吴有金提高嗓门儿:“我问你,小兰干啥去了?”

    王淑芬仍然低着头做活,针又扎了手指。

    吴有金着了急,把烟袋锅敲在顶梁柱上,用焦躁的语气问王淑芬:“你哑巴了,还能不能说话?”

    王淑芬抬起头,看着吴有金说:“我说话有啥用,这个家你说咋地就咋地。小兰是个大活人,还不兴出去见见风。”

    吴有金急得跺着脚说:“你呀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自己的闺女都看不住。”王淑芬瞥一眼吴有金,吴有金没注意到,他拽过烟笸箩,大声对王淑芬说:“你让她出去,准得找刘强。他俩钻草垛的事,全大队都知道,我这老脸都丢尽了。你快下炕,把她找回来!”

    王淑芬没动身,坐在炕上说:“我看咱孩子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哪个人不怕烂嘴丫子就让他去说,你也用不着怕丢脸。”

    吴有金把装了半烟袋锅的蛤蟆烟磕在炕沿上,瞪着眼睛看老婆:“还说没干丢人事,连兰书记都知道了,他在我面前说了很多风凉话。”

    王淑芬问:“兰正都说了啥?”

    “说啥?你听着!他说小青年自己搞对象,什么都难免。还提到刘辉,刘辉说的话更让人受不了。”

    “刘辉怎么说小兰?”

    吴有金沉着脸说:“那个王八犊子说咱小兰是破烂儿,倒找二百元钱都不干。”

    “放狗屁!”王淑芬从来没发过这样大的火,说话的声音也从来没有这样高:“刘辉是个啥东西,还不如一条癞皮狗,咱小兰就是当家姑佬,也不能嫁给他!”她见丈夫低着头装烟,又大声嘟囔:“别寻思兰正人模狗样的,他占着书记的位置,说话从来没算过数。答应得挺好,到现在也没给小兰在大队安排个角色。要是周云不调走,早该重用咱小兰了。不说别的,就凭喝墨水,全大队也没几个比咱小兰喝得多。”

    吴有金点着烟,只抽了一口,就把烟袋扔到炕上,他说:“一天总磨叽那些不着边的话,咱和人家无亲无故,说安排就安排?灾荒年,大队倒有个空缺,你闺女当盲流了,到现在,她也没说清楚去了哪。”

    王淑芬反驳丈夫:“小兰不是告诉你了吗,去得都是大地方,火车不停地跑都得好几天,你知道是天南还是天北?你是当爹的,闺女的事,别问那么细。”

    吴有金瞪了老婆一眼。

    王淑芬把手中补好的裤子折起来,放在被摞上,起身下地,斜了丈夫一眼,她说:“告诉你吧,咱小兰去了刘仁家,帮孟慧英做针线活。”王淑芬用瓢舀了米,边淘米边叨咕:“刘仁这媳妇算是找对了,人漂亮,也挺随和,还有见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能和咱小兰处到一块儿。只要孟慧英在家,小兰不会往别处跑。你不信,自己去看。天不早了,我得做饭,这爷几个,平时不着家,到饭时,没有一个不回来。”

    王淑芬到街上去抱柴禾,恰巧孟慧英也准备做晚饭。王淑芬不放心闺女,小声问:“她刘嫂,小兰还在你家么?”孟慧英笑笑说:“放心吧婶儿,小兰在我家,帮我干了一天针线活。”她又说:“婶儿,你可有个好闺女,心灵手巧,干啥像啥,又聪明又听话。她怕惹吴大叔生气,只呆在我家,哪也不去。”

    王淑芬长长地“唉”了一声:“作孽呀!一个大活人,整天关在家里,这不毁了吗?”

    孟慧英看着满面愁容的王淑芬,嘴唇动了动,把嘴边上的话咽下去,目送王淑芬进了屋,自己也抱着柴禾进了院。

    王淑芬把秫米下到锅里,灶里点着火。不一会,锅里的水开始沸腾,她的心也开始翻滚。王淑芬站起身,看着抽闷烟的丈夫,憋了很久的话要吐出来。她说:“你也别自己闷气,有些话我也得说说了。我问你,小兰总是圈在家里,啥时是个头?”

    王淑芬本以为会激怒丈夫,没想到吴有金显得很冷静,他不停地吮吸烟嘴儿,屋里烟云缭绕。

    吴有金也为吴小兰的婚事发愁,在心里嘀咕:“都说姑娘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是对头,可是嫁不出去呀!求了不少媒人,相亲的也来了几个,没有一个可她的心,她的心让刘强抓走了!现在村里说啥的都有,有些话非常难听。的确,是不能总让她呆在家里,越这样闲话越多。让她到队里劳动,帮家里挣工分儿不说,她的心情也会轻松一些。”想到这,吴有金无奈地摇摇头:“让她到队里干活也是愁事。钻草垛的事家喻户晓,嘴欠的人太多,鼓捣事儿的人也不少,听到闲话,我这老脸都发热,一个大姑娘能受得了吗?”吴有金又装了一袋烟,没点着,握在手里,两眼直愣愣地往外看。外面是空旷的南甸子,牛群和猪群都在回村,夕阳已经接触地平线,最后一缕霞光照在大柳树上,那里的大草垛已经不存在,而吴有金被刺痛的心仿佛离不开那里,他骂一句:“王八崽子”,又用手指抠掉烟袋锅里刚刚装满的蛤蟆烟,在心里骂刘强:“如果你不去钻草垛,我家小兰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吴有金也不会顶着这么大的黑锅盖。你个王八崽子,可把我害苦了!”吴有金认为钻草垛完全是刘强的过错,而他的女儿是受害者。

    王淑芬见丈夫不吭声,她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看咱小兰也是铁了心,她愿意跟刘强就随她便吧,享福遭罪她自己撑着。”

    吴有金把烟袋放在炕沿上,两眼直直地盯住王淑芬。煮饭的锅冒圆气,王淑芬还在往灶里加柴。她又说:“如果咱小兰嫁了刘强,钻草垛的事就会慢慢平息,现在又兴自由恋爱,小兰的事也不算丢人了。”

    吴有金从炕沿上捡起烟袋,慢慢地装了一袋烟,跟王淑芬要火。王淑芬从灶坑里抽出一根带火的柴棍儿递过去,吴有金点着烟,吸了一口,对老婆说:“你说的话也有点道理,是不能让小兰老呆在家里。那个刘强嘛,我总是拐不过弯。我不是听别人的话,他刘强的成份终归是上中农,和贫雇农不一样。没有四类那么悬殊,也得差几个等级。他把咱小兰领到大草垛里,搁伪满时期叫欺负主子,和犯上差不多。去人找了,他就乖乖地回来呗,犯到了,就该擎受专政,这乱子还能小一点儿。他可好,把马向前摔在雪地里,还吓唬马荣,又差一点儿把咱殿发踢坏。你说说,认了这么个姑爷子,别人不把咱欺负倒,他也得把咱家平喽?”

    王淑芬常年做家务,接触社会少,只知道四类是阶级敌人,等级观念不是很重。现在,她察觉出吴有金的情绪有些松动,急忙对丈夫解释:“钻草垛的事,咱也不能光赖人家刘强,咱小兰也是自己愿意。明里暗里好了有些年了,家里老这么拦着,她俩没地方说话,逼得走这条路。刘强把马向前摔到雪地里,年轻人交手难免分个输赢,谈不上犯上欺负主子。人家马向前并没说什么,给老逛张罗盖房子,两人合作得挺好,搞栽树造林,马向前还支持刘强呢,也没见什么分歧。刘强踢咱殿发,那是误伤,别人你不信,咱自己闺女还能骗咱?”

    吴有金“哼”了一声,然后说:“你总是相信你那个闺女,她向着谁?她是替刘强说话。殿发告诉我,要不是他躲得快,那一脚准踢到致命处,踢到屁股上了,还歇了三天。”

    “那就是殿发瞎掰了,殿发根本就没想到躲,咱小兰扑到刘强身上,刘强知道误踢了殿发,他才没动手。”

    饭已经快煮熟,米香气味儿弥漫全屋。王淑芬把饭桌放在炕上,没捡碗,坐在桌旁叹气。

    吴有金埋怨她:“你这个人,要不当甩手的,家里外头当老好人。要不就唉声叹气,净整那些没用的。我也不喜得管了,小兰爱跟谁就跟谁吧!”

    王淑芬抬头看着吴有金,这个不多事的女人,常常用眼睛向丈夫传递自己的意见。

    吴有金说:“上边也是讲,让我们学习辩证法,把一个东西分成两个看,说四类的子女也可以教育好,还树起儿子斗争老子的典型,名声还不错,是什么反戈一击。也有的中农、上中农子女当上了先进。这刘强也有一些优点,兰书记也挺看重他,今年植树建林带,兰正让他领着三个小队的青年,经过奋战,一条条林带建成了,要说这小子也真可以。兰正说今年没精力了,明年还打算让他负责在咱刘屯盖学校。唉!要是刘强出身在咱这样的家庭该多好,咱小兰嫁给他也能幸福。”

    听说要在刘屯盖学校,王淑芬的眼睛亮了很多,对丈夫说:“盖学校是个好事,你这当队长的可要支持。我有个想法,估计能行得通。咱刘屯没几个念大书的,建了学校,你豁出老脸跟兰正说说,让咱小兰教书,他的学也算没白念。”

    吴有金说:“兰正话里话外也有这个意思,可学校得明年建,八下没一撇,谁知到那时又有啥变化?我看先这样,等夏锄一开始,就让小兰到队里干活吧!你和殿发留点儿心,别让她和刘强在一起掺和就行了,千万别再出丢人现眼的事。”

    王淑芬看了丈夫一眼,忧心忡忡地说:“你不让掺和就不掺和?两个大活人,谁能看得住?再说,这感情方面的事,不好管呢。”

    吴有金低下头,用手抹擦掉在炕席上的烟灰。

    王淑芬加重了语气:“依我看,咱大人也别管了,也许咱小兰就是这个命,爱咋地就咋地吧!”

    吴有金重新装满烟袋,蹲到灶坑用炭火点着,身子挪到炕沿上,慢慢地吸着烟,呼出的烟雾很均匀,显得很无奈地说:“就依你的话吧!”

    房门被推开,吴殿才先进了屋,接着进来吴殿发。王淑芬大声数落:“就是吃饭准时,一个也不落。”

    吴有金用目光把屋里扫一遍,吴小兰没回来。

    吴小兰还在刘仁家。

    孟慧英手脚麻利,做饭快,不长时间,一盆秫米稀饭和一碗萝卜咸菜摆上饭桌。吴小兰要回家,被孟慧英拉住,对她说:“你爹总不让你出屋,有这个机会,多呆一会儿,在这和我们一起吃饭。”吴小兰连说“不”,孟慧英舍不得让她走,便说:“你家吃饭晚,回去也是坐着,再坐一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去,省得你爹疑神疑鬼。”

    吴小兰坐在炕边帮孟慧英缝鞋帮,孟慧英和刘仁坐在炕桌上喝秫米粥。刚撂筷,马向勇推门进来。吴小兰急着要走,孟慧英匆忙捡了碗,送吴小兰回了家。

    以前,马向勇是刘仁家的常客,刘仁娶了孟慧英,马向勇来得更勤。他用猥辞挑逗孟慧英,还用色迷迷的目光在孟慧英身上扫来扫去。孟慧英极为反感,刘仁也有了几分醋意。马向勇看出这些,但他装做不在乎,依然有事没事地往这里钻。

    不知是长得相似还是其他原因,孟慧英的出现,马向勇看到已故妻子的影子。虽然孟慧英和于慧莲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但长长的眼睫毛和从睫毛下流露出的神情却有着共同之处。孟慧英韶光未退,又添成熟,让马向勇阵阵心热。

    马向勇常常在噩梦中见到温柔贤惠的于慧莲,一种沉重的负罪感让灵魂在泯灭中挣扎。惊醒后面对现实,他的灵魂又和罪恶搅在一起。马向勇把光明涂成黑暗,把邪恶当成法宝,把夫妻间的感情看成是两性间的交易,相互的付出是强占和屈从。他把人畜相提并论,把女性的善良看成是母畜的软弱。他觉得他是强势中的智者,稍加手段,什么样的男人都要蒙受冤屈,什么样的女人都难逃他的手心。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友爱也没有亲情,只有互相利用和残酷斗争。他用打击和伤害别人换得自己的利益,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到无辜者遭难。

    孟慧英不喜见马向勇,躲着他。刘仁则不然,看到马向勇淫邪的目光落在老婆身上,他的心酸得发痛,但为了吃上饱饭睡上暖炕,又不得不和马文叔侄在一起掺和。他讨厌马向勇,又愿意马向勇来他家串门儿。

    马向勇刚在刘仁家坐下,马荣闯进来,进门就嚷:“妈啦巴!何大壮比拨浪头还难斗,敢他妈欺负我家向伟!我他妈地没逮着他,算他便宜,让我逮着,妈啦巴,把腿给他撅折!”

    靠在柜子上的马向勇听到马荣和何荣普产生冲突,心里暗乐。他把马荣让到炕梢坐下后,崩着一脸赘肉大声问:“老叔,拨浪头又怎么得罪你了?”

    马荣怒气未消,粗声说:“我在乱坟岗子西北开了一块小荒,往北还有一点儿地,没等我匀出空,让肖艳华领着她家英子给开了,种上了苞米。妈啦巴,荒地那么多,她凭什么看中这块地?我让向伟给她刨了,没想到何大壮把向伟打了一顿。这何大壮越长越刺儿头,早晚是祸害!”

    马向勇在地上活动瘸腿,晃着身子说:“这刘屯敢支毛的不止何荣普一家,好多家都阳棒了。我看咱们还得利用无产阶级专政的武器,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坚决把他们的反动气焰打下去!何大壮打向伟的事不能算完。”

    马荣“呼”地站起,瞪着眼睛说:“算完?没有那样的便宜事!妈啦巴,跑了何大壮跑不了何荣普,不把肖艳华开出的那块地赔给我,明天就开会教训他。”

    刘仁家门外有了脚步声,是马文。吴有金让他来刘仁家,是商量夏锄的事情,大队逼得紧,得研究出个对策。

    王召弟死后,马文去吴有金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他和肖艳华通奸,王淑芬疏远他。

    王淑芬认为,如果不发生伙房里的事,王召弟能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王淑芬常常梦见妹妹,妹妹哭着向他抱屈。王淑芬怨恨肖艳华,明里暗里叫她“养汉老婆”,也骂何荣普是王八头。她也怨恨马文,考虑到马文是她的妹夫,只能用不搭理的方式对待他。但是,王淑芬对待马文的态度并没影响到吴有金,吴有金除对马文产生一些轻视外,仍然让这个一担挑掺和队里、家里的事。

    马文进了屋,见马荣生着气,他问:“又是谁惹你了?气呼呼的。”

    马荣只顾生气没说话。

    马文带着埋怨的口气说:“不是你这臭脾气,民兵连长就让你当了,这可好,还是出不了小队。”

    马荣看着站在墙角的三哥,他吐出满肚子怨气:“肖艳华那个骚婊子,到哪开小荒不行?妈啦巴,偏得拱我的地头子。”

    骂肖艳华是骚婊子,让马文一阵脸红。屋里变得沉闷,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说话。

    吴有金来到刘仁家,问刘仁:“小兰在你家呆了一天?”

    刘仁点点头,把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点着。

    因马荣骂肖艳华是婊子,马文心里不痛快,他从刘仁的烟笸箩里抓出一把烟,用报纸卷起,点着,抽了一口,吐出一股浓烟。听到吴有金问吴小兰的事,他借机岔开话题,生着气说:“不是我这当姨父的说话难听,咱小兰可让刘强害得不浅,现在啥名声了?依我看,找一个不知底细的嫁出去,先净了这份心。也别管她愿意不愿意,推出门就完事,何苦天天看着她。”

    ;   马文的话让吴有金心里发痛,脸色变得很难看。马向勇弯下腰,把吴有金让到炕里。

    马荣说:“妈啦巴,这几年把人都饿傻了,连他妈运动都忘了搞。再有运动,我第一个抓的就是刘强,先上台打他几棒子,看他还威风不!何大壮小崽子也得打,不然这小子长大就得翻天。”

    吴有金白了马荣一眼,心想:“狐假虎威,尽说些废话,一动真格的就没尿。”

    马向勇看着吴有金的表情变化,脸上浮出难以察觉的奸笑。

    自从吴小兰钻草垛被人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