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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交际花的回忆录第7部分阅读

 

      连续的做了大概一天的火车,我们到了北平,车站里有人看上去像苏家下人的人来接。后来,我们到了一间看上去不错的四合院。“到家了,”苏文起说,说完,扶着我下了车。这间四合院,比起梅家的,要大许多。“你住在后院的东厢房,”苏文起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南京呢?”我问他。他笑了:“刚来就想着走呀!”“这是你家吗?先生。”他点了点头。“这是刘大柱,家中的管家,你叫他刘叔就行。家中目前只有老刘一家子,他媳妇周妈做点粗活,还有个厨子老孙,没别人了,不过,过几天可以给你买个小丫鬟。”

      我停下了脚步,他还在一路絮叨,我冷冷的看着他的脚步,管家老刘见我停下了,连忙的走过来,“您请。”他说,操着一口正宗的京片子,这时,苏文起现了我的抗议,也回了头。“走呀!”他说。“说清楚!”我说。“说清楚什么呀!小祖宗!”他无奈的说的。我扭身看了看刘叔,一副木然的表情。“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去南京!”我说。

      苏文起摇了摇头,“走吧!客厅里说!”他无奈的说。我跟着他,刘叔这个时候,知趣的消失了。苏家的客厅装潢很是特别,虽是四合院,但不像是梅家那样,梅家摆放的是传统的中式家具,苏家拜访的是欧式家具。棕色的实木家具映照在几乎能照镜子的大理石地面上格外的气派,绣着黑大丽花的沙,摆放在客厅的中央。我一屁股坐下了,几乎又马上的站了起来,“怎么了?坐呀?”苏说。我想告诉他,太软了,坐着不舒服,但是,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什么时候能去南京?”我问。他笑了,说道:“你准备去南京做什么?”我愣了,对了,我要去南京做什么?真的听从梅家的话,到南京守活寡吗?不对,梅家当时的意思,只是将我仍在南京,死活都无所谓,他们根本也没有给我在南京的生活费,我为什么还要顺从他们的意思呢?当时的我,若不是在苏文起的面前,一定会给自己两个嘴巴,并且狠狠的骂自己笨蛋。现在,没了目标,是呀,我去南京又能做什么呢?还不是等死?想到这些,我低下了头。“说不出了吧。”他说。“可我留在北京也不能做什么呀!”我说。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再说了,我也不能总寄宿在你家吧!”我说。他笑了,说道:“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做姨太太,正好,我需要一位漂亮的姨太太!”他用戏谑的口味说。当时,一股愤怒的火气涌了上来,又是一个梅翰松!“我死也不会!”我冷冷的并且狠狠的说,换来他大声的笑。“你看看,一副驴脾气!”

      我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客厅,这时,老刘走了过来:“您这边请。”不由分说的将我让到了东厢房。我一个人坐在厢房的花厅里,没有关门,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天井,阳光散在地面上,金黄的,却是不耀眼的,不温暖,却令人舒服,慢慢的,我开始陷入了另一种沉思中。

      我将我自己带上了一条绝路,我将我自己完全的放在了被动的局面,我将我自己完全的放在别人的手中,任人摆布。当初,我不应该听苏文起的话,我应该回到娘家的,哪怕是不嫁,也或许,我应该留在那个经过的镇子上,不在和他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我自己有手有脚的,我相信,我是能养活自己的。可是,虽然我有手有脚,却没有了大脑,傻乎乎的让梅家踢球一样的赶了出来,又让苏文起捡来,我不知道他会将我怎么样,会把我卖掉吗?我试着问我自己,可是一想到这个问题,我打了个冷战,我想起了多年前,我在文婶家的院子里玩,听到文婶和别的大婶说起的我的小姨的故事,她也是被卖掉了,但是,她毫不犹豫的反抗了。我呢?万一到了那种地步,真的容我反抗吗?我看了看外面,刘叔正在院子里张罗着,不知道要忙什么,或许,苏文起是不会将我卖掉的,毕竟,他和大舅不一样,他不缺钱。那他却什么?对,他或许会把我送人!送给他需要巴结的人!然后呢,然后我的日子会怎么样?想到这些,我更加的害怕了,这不是单纯的自己吓自己的行为,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想的十分的复杂。我疯了一样的找到了梅翰林留给我的盒子,打开了盒子,我数了数钱,我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但是,这些钱能然我保命。

      我收拾了行李,趁着没人留意,迅速的溜出了院门。

    第二十五 逃跑行为

    趁着没人,我溜到了大街上,很快的,我就为自己的这次莽撞的举动后悔了。茫茫人海,何处才能容下我呢?我不清楚,漫无目的的走着,该去哪?去做什么?该怎么做?不知道,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阳光很好,天空很蓝,那么,就像前走吧。

      一路走着,我开始努力的平息自己的情绪,应该先找地方住下吧,我是这样想的,应该先解决温饱问题,找个地方住,然后,寻一份简单的工作,像是当年母亲做的那样,替人家帮佣也好,不过,我不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工作,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工作,总之,未来的一切,比起现在更加的不确定。

      我拎着行李漫无目的的走,突然的,后面猛的冲上一个人,狠狠的撞上了我,我向前冲了几步,“要死呀!”我骂,可是,没容得我最后一个字出口,我就拎起裙子迅速的向前冲去,那个人,抢了我的包袱!那里面可是我要活命的钱!突然的,一只手拎住了我,“别追了,追不上的。”一个声音从容的说。我回了头,竟然是苏文起!“你怎么会在这!”我说。“废话!”他皱了皱眉,说道:“我一直跟着你呢!”“我的行李!”我说。“追不上的!反正也没几个钱!”他说。“不是!”我连连摇头:“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他说。“梅翰林留给我的盒子,还有我弟送我的钢笔!”我着急的说。这时,他放开了手,狠狠的皱了皱眉,“走吧!”他说。“不行!”我生气了,狠狠的说:“我要追回来!”他笑了,摇了摇头,说道:“追不回来了,这样吧,先回家,三天后,我绝对帮你要回来,不过,只能有钢笔和盒子,钱是别指望了!”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凭什么信你?”,这次,他大概是有些生气了,瞪了我一眼说:“你现在除了信我,没别的选择。回家!”容不得我分说,他抓起了我的手,付在我的耳边,轻声的说:“别在大街上闹,回家在说!”我顺从的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坐下吧!”苏文起对我说,我没回答,一屁股坐在了那张软软的沙上。“以后不许随便乱走!北京不是你家,这里大的很!你若是丢了,小心被人贩子卖到妓院!”他说。这时,刘叔送来了茶,点了点头,见苏文起没了吩咐,连忙退下了。“你少吓唬我,再说了,你没义务养着我!”我冷冷的说。没想到,他竟然笑了:“我没准备养你。你只是朋友的儿媳妇借住在我家而已!”“我没钱付生活费!”我冷冰冰的,不理会他的好意。“你只是借住!”他说。我想了想,没有应允他,我对他说:“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就要我自己做主!我没必要借住在你家,我有手有脚,可以出去做事!”苏文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严肃的对我说:“别天真了,外面的女学生做妓女的多了去了!她们也有手有脚呢!”“你!”我狠狠的看着他。“怎么不愿意听了?不愿意听也是这话,不信,改天我带你到八大胡同去看看,让你看看到底有多少女学生在做妓女!”他说。“我有手有脚,能给人家做粗活!”我冷冰冰的说,没想到换来他更大声的嘲笑:“粗活!说你笨还真不精!你知道做粗活的一个月赚几个钱?不吃不喝一年连你头上的半根簪子都换不来!”“我小时候吃过苦!”我说。“吃苦!那不是吃苦就行的事儿,别说你这么年轻了,你知道多少奶妈被主人的?你若是不怕,我随你!”苏文起不耐烦的说。

      “我不能在你这借住一辈子!”我对他说。他摇了摇头,对我说道:“别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准,哪天我得罪了上头,人头了落地,到时候,你想借住也没办法借住了!”“我不能白等着吃干饭,混吃等死的!”我说。“为什么不能?我若是你,会觉得这是个好差事!”他说,我摇了摇头:“我不这么想,我不想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等死!”他看了看我,说道“这样吧,你刚来,过几天,我带几个朋友来,你接触接触,看看他们的女人都在做些什么。”我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对了,明天叫裁缝来做衣服,还有,明天周妈带几个丫头,你自己选。”他在我身后是说,我回了头,对他说:“别忘了给我找包袱!”他点了点头。

      

      一整夜,几乎无眠,处在一种茫然的麻木中,我,无法自拔,我喜欢这种空洞的麻木,明知道这是一颗剧毒的毒药,却由于它美好的味道,忍不住的吞服下去,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不清楚,我能感到血液还在流动,可是,人已经出于半死的状态,还不如死了,对未来的无法是从,和对现状的深深恐惧,使我出于一种尴尬的半昏迷的状态,半梦半醒,我看不清事实与未来,更加不清楚应该怎么做,做什么,我无助的于夜里呼唤着梅翰林的名字,他听不到,我只能忍着落差感,入睡。

      

      一大早,北京的天气不是那么的冷,大概也是到了阳春三月,天气不温暖却很舒服,陪着苏文起吃了早饭,他就出去了,我一个人游荡在空落的院子里,像一个孤单的鬼魂,也许,我现在死了,就是异乡的孤魂野鬼,与这种半死不活的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为什么人们说,叶落归根,有道理的,当人们清晰的感觉到死亡进临近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是希望死在熟知的、具有安全感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家。

      在苏文起的书房里,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书,要比梅翰林的小书房多上几倍的书,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北京的这处宅院,本是苏在武汉的时候,贪污来的,他本来就无心力争上游,唯一的期盼,就是有好的归宿,物质的,与精神的。他没有崇高的理想,更不羡慕权利,对金钱的贪婪使得他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一切权利的通道,只是为了填满他的金库和贪念。多年后,那时的他,已经几乎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由于贪污被国民政府宣判了,我去了南京,在监狱里见了他一面,感谢他曾经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当然,这些都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

      在苏文起的书房里,我第一次读到了《石头记》,脂砚版的,我一面读一面猜,脂砚一定是一位贴心的女子,不但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还一定是曹公身边的人。傍晚的时候,苏文起回来了,问了我一天做的事情,我告诉他,我在读《石头记》并且说,很喜欢脂砚。苏文起告诉我,很多人都相信史湘云是脂砚年轻时的化身,我摇了摇头,我告诉他,我不这样认为,史湘云看上去太豁达了,少了脂砚语气中的恬淡,那个傍晚,苏问起和我谈了许多《石头记》里的故事,他说,高鹗的后四十回,是驴唇不对马嘴,狗尾续貂,没什么意思,他给我讲了许多人物被红学家分析出的结局,比如林黛玉是泪尽而死,贾宝玉最后出家了,薛宝钗做了寡妇,王熙凤死在狱里,贾兰考中了状元,他的娘,李纨却死了,巧姐沦落烟花,最后却被刘姥姥救了等等,那晚,他告诉我,人一定要学会适应生活,庄子说逆来顺受,在无法扭转局面的情况下选择顺从,无不是一个不好的办法,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要我接受这个尴尬的局面,我明白他的意思,却始终不明白,接受现实后该做些什么。

      不过,相对于《石头记》他更关注裁缝和丫鬟的事,我和他说,裁缝来了,量了衣服,我问他,要不要我自己去买料子,他摇了摇头,对我说,早就买好了。我又问他,忘记告诉裁缝我要做什么样子的衣服。他笑了笑,对我说,要相信裁缝的手艺。他对我说,过些天,他不忙的时候,要带我去趟前门大街,买些东西,若是再有时间,要带我去故宫,看看淹死珍妃的井,我连连的摇头,告诉他,我怕做噩梦。他还和我说,到了秋天,带我去香山,我和他说,也许我住不到秋天,他低着头,有些惆怅的味道。他又问起丫鬟的事情,我和他说,我不想要丫鬟,我自己是吃过苦的,不愿意看到那么小的孩子伺候人。他笑着对我说,你如是不买,她们可能就要被卖到妓院里去。我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并答应他,明天一定选一个看上去本分的丫头。

    第二十六 买了丫鬟

    第二天,周妈带着几个丫头进来了。“少奶奶,您瞧。”周妈说。“随便吧”我不耐烦的说,这时,周妈走到我身边,悄悄的对我说:“还是选一个看的上的吧,不然老爷回来又该生气了。”我想了想,她说的对,以苏文起的脾气,今天若是选不上,他会一直烦着我,直到我选好。可是,我算什么呢?一个借住在别人家里的人,有资格选丫头吗?再说了,即使我做梅家二少时候,也没有用过丫鬟。

      眼前的这几个丫头,脏兮兮的,油乎乎的头梳的也算整齐,一个个瞪大眼睛,有惶恐不安的,也有积极期盼的,那些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暗黄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明亮,更加凸显长期营养不良的不健康感。“都检查过了吗?”我小声的问。周妈连连点了头:“都查过了,没虱子。”我点了点头。“你们都几岁?”我问。那五个女孩子,争先恐后的报出自己的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别买太大的。”周妈在一旁轻声提示,我点了点头,是呀,不能买年龄太大的,用不了多久,过些年还要搭副嫁妆,“有识字的吗?”我问。两个女孩举起了手。“念过几年?”我问。一个说,念过半年,一个说,念过一年半。听到她们的这些话,我忍不住的想到了自己,当年,也是由于家境贫寒,我退了学,可是,我还是要感谢母亲的,她没将我卖了给人做丫头,直到今天,无论命运多么不济的时候,我都不会埋怨母亲,因为当年,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出卖了我。

      “有会做针线的吗?”周妈替我问。那五个女孩几乎都点了点头。“留那个吧,”我指着刚刚说年过一年半书的那个,对周妈说。周妈点了点头。“行了,你先留下,等老爷晚上回来在定夺。”我对那个孩子说。她扑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我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细细的读着《石头记》偶尔一抬头,看到一个人影躲闪了到了门口。“是谁?”我问,“不懂规矩!”我有点愤怒的说,这时,门后伸出一个小脑袋,是那个孩子。我皱了皱眉毛,“进来吧。”我说,她蹑手蹑脚的溜着边进来了。“有事儿吗?”我问。那个孩子摇了摇头,小声的说道:“周妈吩咐的事儿,做完了,没别的事了。”“以前做过丫鬟吗?”我问,她摇了摇头,“家中是做什么的?”我问她,“爹在粮店做长工。”她小声的说,“那家里为什么把你卖了?”我问,“爹赌博,把我卖了,开始要卖到妓院,娘死活不干,最后,娘被卖到妓院了,”说到这,她噗通的一下,跪在了我面前。“少奶奶!求你了”她一面说一面哭:“少奶奶,求你收下我吧,不然我爹也会把我卖到妓院去的。”我拉住了她,内心虽然充满了感伤,却并没有流下眼泪,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的不公平?男人去赌博,就要将妻女卖到妓院?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一切都可以颠倒过来,女人去赌博,将男人卖到妓院,看看他们会是什么感受;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女人们去逛妓院,留下男人独守空房,也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女人将永远不必在委曲求全,不必在看男人的脸色;哎,可惜,这样的一天,永远都只能是空谈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