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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醉春风第4部分阅读

    忒没体面了,怪不得我兄弟,你儿子 也不肯认做母亲,何况丈夫兄弟又把一百两银子,其随身衣服箱笼,把你带回。 也算好人了。」三娘子道:「儿子不认我,这话不真,我去是去了。只要两位阿 伯,照管我儿子一照管。」张大道:「这个自然,不消记挂。」三娘子放声大哭 起来。族长道:「三娘子,是你自家不是,也难埋怨丈夫,快快收拾起来,娘家 去罢。」三娘子道:「休书是他亲笔,不消说了,只是族长与两位阿伯,也要写 在上面,画了花押。我年纪不老,料然守不成的。」张大、张二只得同族长都画 押了,交与三娘子,一齐进房去。

    面教收拾了原来四只大箱,四只皮箱,凡是细软物件,都凭他带去。又令阿 龙将栈房存留银两,兑出一百两,付与三娘子。文璧夫妇跟随前去。张二道: 「阿龙账目未交,是去不得的。若交清了账目,凭你住在我家也得,或自出去, 或跟随三娘子嫁人也得。」张俊、张恩就在这里看守房屋家伙,你娘叫他自去。 「三娘子又大哭了一场。

    别了族长与两个伯伯,下了小船,往娄门顾家去了。这是滛女子自作自受。 道是生离,却是死别。想到伤心处,不由人不掉泪。有诗为证:

    滛女从来不恋夫,但知蜂蝶觅欢娱;弃捐中道浑闲事,问有收场结局无。

    且说三娘子搬到娘家,哥弟都吃一惊。只为爹娘面上,又贪他手里有些,也 就留下了。住了半年。他过世父亲,平昔收租放债,结了乡里人的怨。第二儿子 依旧如此横行,就有七八十个仇家,告发在抚按衙门。顾大怕连累出丑,只说游 学京师,在本学起文书,抬了年月躲出门去了。顾二被捉到官,受刑不过,死在 牢里。三娘子索性大开门,做了私窠子,就是文璧老公买办,又兼了修痒。怕在 娘家,毕竟有碍,另租了一所房子,住在鹦哥巷里接客,好不热闹。

    说时迟那时快,接了五六年客,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又思量从良起来。有 个嫖客黄六秀才,喜欢了他,又道他没老鸨儿,不消十分财礼,娶了回家。谁知 黄六秀才,原先娶了个药婆为妾,连大娘都怕他的。怎容得三娘子头一夜就闹 起来。三娘子道:「我不是没名没姓,小户人家出身,那个不晓得百花张三娘。 黄相公你好好送我回去,不要弄出人命来。」黄六秀才没法处了。这日正值他一 班好朋友,各出公分与他贺喜。有个邹四官是黄秀才心腹,只得对邹四官说了, 借他家里空楼住住,且待事定之后,再寻房子搬去。邹四官忙应允了。这邹四官 原住在阊门外,后楼去靠河边。看那船来船往,大好顽耍。黄秀才连夜叫了小船, 载了三娘子,与带来两三个皮箱,交与邹四官,央他同回家里,我明日午后就来。

    三娘子同了邹四官,双双来到家里。邹家娘子极是贤慧的,接了进去,安顿 他在后楼。阊门外买东西极便易,顿时摆下酒肴。邹娘子陪他坐地,三娘子道: 「这里没人来,又且夜间,何不请四官同来坐坐」邹娘子自去说了。邹四官走 来,一齐儿吃酒。邹娘子怕他们有些别故,碍眼不便,抽身下楼去了。

    一男一女,又吃了回酒。三娘子有了五分酒意,笑嘻嘻的道:「我今日从滚 一场。难道头一夜,叫我独自睡四官,今夜要你陪我!」邹四官道:「你不嫁 黄六老,我极该奉命。如今是我朋友的如夫人了,怎么使得」三娘子道:「看 今日情形,我与他也难终局。况且无人得知,有何妨碍」言来语去,两下情浓, 就在旁边床上,成就了好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吃官司滛心未已、寻旧好痴骨难医

    忙相失,待得闲时文弄笔,艳词写就,非关组织。情海缘,山高广极,形来 伴影旧相识,风流孽障,前生结得。

    《忆秦娥》

    且说三娘子自与邹四官弄了,况兼他娘子贤慧。这三娘子竟有丢了黄六秀才, 嫁邹四官的意思。黄六秀才第二日来,还与他有些温存,后来越与邹四官密了, 越与黄六秀才疏,也是自然之势。闲话中间,三娘子对黄六道:「你家小老婆这 等凶狠,不如放舍了我罢!我四十来岁的人,趁容颜未谢,再不寻终身了局,后 来没人要了怎好」

    黄六道:「你意思要嫁那个」三娘子道:「我不论谁人,只要娘子贤慧的 就嫁他。」黄六道:「邹四官娘子最好,你嫁了邹四官何如」千不合万不合,三 娘子只道黄六是好话、真话,随口应了一声道:「好!好!」黄六心下疑惑,再 不言语了。抽身就走。

    黄六去了,邹四在外回家。三娘子说了这话,邹四道:「不好了!这一句明 明认了要嫁我。无丝也有线了。黄六老是乖巧的人,必然疑惑。不久把你转寄别 处,或是打听风声,反为不美。」三娘子道:「他又不曾费多少财礼,娶我回家。 况且小老婆太狠,容我不得。不是我无情无义,我不怕他!」从此黄六秀才,足 足有一个月不来。邹四只说:三娘子请他,见面便说他才走来。三娘子没睬没, 只管要他了绝。黄六心下想道:「他是天下数一数二要弄的,难道这等忍得住 与邹四弄好了,不消说得!」便也不十分亲热,洋洋的又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出其不意,叫了一只船,带了铺盖,傍夜才撑到邹家后楼河下, 看他动静。正是: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听了一会儿,不见声响。自己在船中独酌。

    约莫黄昏时候,听见楼窗呀的一声,推开了两扇。邹四的声音,道:「好月 好月,三娘娘,你可来看月。」里面应道:「哦,我来了。」黄六轻轻走出,立 在船头暗处,往上看得明白。只见邹四搂三娘子在怀里,看看月,亲亲嘴,好不 肉麻。黄六且不叫破,看他再做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忽听得三娘子道:「这两 日,黄六这乌龟被我怠慢了一场,又不来了。只是不得了绝,我和你到底还是偷 情。等我几时告他一状,说他强占有夫妇女;他是秀才,料然不敢出头。」邹四 道:「你若肯出头露面,去见官府。一府两县,都有我熟朋友,准状是极易的。 只是在我家里,如何容你告状,岂不伤了朋友体面」三娘子恼起来道:「我被 你千捣万射,弄了半年多了,既要我做老婆,还顾什么体面」

    黄六听了这话,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叫起来道:「狗滛妇!你的头 发根,还是我拿着哩!怕你走上天去不消你告,我先告你两个。若不褪了裤, 打你们一顿板子,我黄六秀才誓不为人。」邹四瞧见黄六在楼下,退一步躲着。 三娘子接口道:「你既娶了我,怕家里那滛妇,寄我在人家出丑,还亏你不羞。」 你一句、我一句,相骂了一场。三娘子也进楼去了,关上了窗。黄六也开船,往 城门边去,思量告状计策。叫开了阊门,连夜进城,寻他弟兄们到写状人家,打 点行事。

    且把黄六告状放在一边,只说邹四对三娘子道:「如今须是你到他家看他怎 么,难道吃了你肚里去若住在我家,这官司怎了」三娘子道:「好好好!老 早的就推开了。只为你骗得我热来,有心嫁你,才有今日的事。拼得做得,我和 你一心一意,挺着肚皮与他打官司,才为好汉。」邹四道:「我没有和他告状的 事,若你执意要告,明日进城,到写状的张大哥家去,央他商量要写状去告,只 是没有中证。」三娘子道:「你就做中证何妨」邹四道:「他如今定然连我也 告了,被告如何又做中证」三娘子想了想道:「有个杨先生,我前夫家处过馆 的。他贪财的人,去寻他来做中证罢。」计较定了,邹四又叫他娘子整治了些酒 肴,两个对饮。饮过数杯,酒兴发作,邹四道:「你与他讨了了绝,嫁了我,是 我的老婆了。如今还是射黄六的小老婆,你可拍开了,等我射一个爽利。」三娘 子道:「打起官司来,还有几日在城里,不得大弄。且和你弄一弄作别。」两个 乒乒乓乓,这场好杀,真正惊天动地。有一曲排歌为证:

    好弄婆娘,翻身跨马,掀开两片精巴,外边茅草里头滑。一半真哼一半假, 随心弄,着意耍。凭他提起两丫,又非好女,是惯家,出乖露丑,甚收煞。

    且说三娘子这场大弄,明明是与邹四官作别,他心里只道,还有会期,那知 道缘法已尽,再不能镇夜欢娱了。次日叫了一只小船,两个如夫若妇,同到写状 的张大家来。写了一张状子,又请了杨先生,说明了中证的话,把状子托与张大 去递。邹四留三娘子住在张大家,不便同睡,只得自回。

    那知黄六秀才是个健讼的人,算计如神,衙门情熟。告准了状,出了差人, 他还不领来捉人。打听得三娘子已进城告状,住在张大家里。邹四日日进城,夜 夜出城。中证却是东城的杨霄,原是老童生,极不长进的。就悄悄叫人请将他来, 买嘱了他,只说:三娘子的嫁,是杨霄为媒,因邹四拐他逃走,被黄六秀才拿住 了,故此告状。先与了杨先生二两银子,许赢了官司,再找八两。

    这老杨是见利忘义的人,又不见邹四与三娘子一些银子,酒饭相待,也只平 常。他的心就变了,满口应承,替黄六出力。黄六安排已定,又与了差人两 银子,带了黄六秀才,上堂禀官道:「一向邹四、顾氏,俱在逃无获。今打听得 躲在张大家。张大是个刁民,不敢去拿,求老爷牌上批拿张大同审,小人才敢同 秀才上门。」知县登时批在牌上道:「并拿张大听审。」差人此时,已是得了钱, 又要被告的东西了。如狼似虎赶到张大家。

    正值邹四、顾氏吃饭才完,被差人扯了就走。三娘子连轿子也雇不及,张大 原是差人相识,把眼一眨,放他走了。越发没人。招驾直拿到县前,差人安顿他 两,傍在头门里。上堂禀官,官还未退堂,便叫带进听审。

    不消论起数了。只见带进时节,杨先生也在其内,邹四大惊道:「顾氏状子, 另是一个差人,为何我们中证,却在他牌上带进」那知黄六连顾氏准状的原差, 也都与了银子,做了一路了。两起差人,两张牌,都送在案桌上。差人禀道: 「张大原不在家,邹四、顾氏据说他是歇家。」知县也不言语,把两张状子一看, 便叫杨霄:「你怎么说」杨先生道:「小人原是教书的,这顾氏的前夫张监生, 是小人门生。因为顾氏滛乱,休了他,自往北京十年不回。顾氏开门接客,不成 体面,小人劝他收心,嫁了黄秀才,是小人为媒,指望他年过四十,改行从善。 不料他又与邹四通j,有逃走一事,怪不得黄生员告状。」知县叫过黄六来,喝 道:「你是秀才,也不该娶娼女为妾,姑念斯文免罚。只输银十两,舍与半塘木 铃和尚,修虎丘塘岸。」

    又唤顾氏上堂。不由分说,喝教扯下去打,拔签三根,打十五板。皂隶禀道 :「去衣不去衣」知县道:「j滛的事,如何不去衣」只见众皂隶,鹰拿燕 攫,扯将下去,揿倒在地。扯掉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把板子吆喝一声,打将 下去。谁知皂隶只道是女人,力少头脚揿得不狠。三娘子从不曾受刑,疼痛难当, 直立起来。一张毛正对着知县,知县大怒道:「贱妇这等可恶,快扯到二门外, 着实打。」皂隶又鹰拿燕攫,扯在二门外去。三娘子一只手提着裤子,口里喃喃 的道:「列位阿哥,官府坐得远,将就我些,恩当重报。」众人应允了。果然这 十四板,一半打在地下。只碎得些苦皮儿,打完了又带得上去,当堂跪下,县官 才叫邹四,当面骂道:「你这奴才,他虽做过娼妇,既经从良,你就不该拐他逃 走了。」邹四正要分辩,知县已拔了八根签,喝叫打四十板。众皂隶一齐扯下, 着着实实打了四十。打完,邹四爬上去禀道:「黄秀才白占了这妇人,只为家里 滛妾吃醋。寄顿顾氏在小人家,又不是小人去通好拐带。老爷若把拐带问小人罪 名,小人死不肯服。况一个秀才,家里两个妾都是娼妓,都是白占的,如何好意 替他一妾,反告小人顾氏不愿朝朝独自,夜夜孤单,故此告他,指望离异改嫁, 与小人何干这样黑心禽兽,天不盖、地不载,还求老爷做主。」知县只因黄六 原是科目人家,有大大分上,先与知县讲过,竟不追究,只得道:「据你说寄顿 你家,原是他开门揖盗了妾不可寄。娼妇从良的妾,如何寄得也罢,只问你 个全,有力杖罪,免徒便了。顾氏从良不终,东奔西走。着原差带去官卖。」批 定官价十二两。都画了供,邹四召保,一齐赶出去。正是:

    纵使人心似铁,虽逃官法如炉。

    莫说三娘子在家吃官司。且说张三监生,带着儿子到了北京,在御河桥一个 半饭店不饭店的高家楼上作寓,思量在前门上,搭个夥计开店,急切未就。

    过了半月,久旷的男子汉,只得同了朋友到东江米巷,寻个小娘儿嫖嫖。有 个山西来的鸨儿家,姓赵,养女叫做玉娘,年方二十一岁,生得标致又且端庄, 不像个妓女出身。张三监生做了东道,就在他家歇了。次早才回下处。以后来来 往往,也不只半年三个月了。

    次年二月,到了监补坐,满监里二十四个月,拨历在吏部,挂选考了民例第 四,该选主簿。他也不寻夥计开店,反在西边甘石桥地方,租了五六间一所房子, 买了些家伙,又把二百两财礼,娶了赵玉娘回来,半正半妾,在家照管。儿子附 从了个先生,取名自?,读了两年书。依旧聘了苏州人在前门开店的李家女儿, 与自?为妻。张自?

    见玉娘正经,心里道:「他胜似嫡母。」口口声声唤他做娘,倒有七八分孝 顺。

    又过了几年,张自已十七岁了,张三监生央媒说合,替儿子取了亲,又买了 个京里丫头,配了文桂。一家和乐倒像人家了。不在话下。

    且说张三娘子,是原差带回。一应行杖的使用,都是原差招认了。原差姓桂, 叫做桂文。原是个荡子,这一夜就与三娘子j宿了。思量帮衬他一番,好图久长 走动。次日,只说知县吩咐,就到黄六秀才家,取了未带来的一个皮箱,又到邹 四家取了原带去的箱笼什物,该卖的卖了。又替他在衙门里,拉了十个朋友,一 两一个,做了十两银子的会,凑成十二两,纳在库上。管库的也为帮衬女人,不 要他的重头,付与了库收。

    如今又是自己身子了,才央烦桂文,就在他附近小巷里,租了三四间房子, 重新开门接客。虽然四十多年纪,妖滛模样,却还有人爱他。前日出去的阿龙, 娶了一房老婆,其后死了,孤身无倚,又来跟随了三娘子,买东买西支宾待客。 三娘子闲的时节,也与他叙叙旧情,朝欢暮乐,倒也不十分冷落。只是一班衙门 里人,你往我来,十个倒有七八个嫖他过了。虽是这般说,他心里只爱得个姓俞 的门子,别个只是哄他哄罢了。有吴歌为证:

    姐儿心上自有弟,个个人等得,来时尽是次身,无子馄饨就是面,也好权时 点景,且风云。

    且说三娘子与俞门子好了。这俞门子会串几出戏,就勾引三娘子扮了正旦, 自己扮了小旦,请个教师朱敛华,学了一出「幽闺记拜新月」,一出「潘必正偷 诗」。却是俞门子扮生,三娘子扮旦,朱敛华扮进安。虽然曲子有些走板,却也 分外动人,哄动了满苏州城里,真正叫做其门如市了。夜夜有客,日日陪酒。张 大、张二都没了,黄六秀才又不好出头管他,顾家宗族是乡里人,也没个认得他 的。足足热闹了四年。刚刚是张三监生选在顺天府文安县做主簿的日子,若是他 不做歹事,岂不也是一个小小奶奶么

    这年冬里,俞门子娶了个查家女儿,做了老婆。自己为年纪大了,又不做了 门子,搬移在东半城去了。只为他面庞又好,干事通宵不泄,就像鸡啄食的一般, 把头在心花上一顶一顶,弄得女人浑身趐麻,快活难当。故此三娘子一个魂灵, 竟落在他身上。俞门子也道他会凑,不比家里老婆。再也不晓得丢。像似射死的, 十日里面也到三娘子家,歇两三夜,或者家里有事,也就七八日不来了。

    东城有个韩家滨地方,一个极富的监生,姓顾。平昔贪酒好色,惯嫖私窠子, 若是酒后惹了他,又极要打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