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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第16部分阅读

古今有为之士,哪个不是铁腕之人?成大事就不能拘小节。汉朝王莽称帝,乃翁篡婿位,一怀药酒,毒死他女婿孝平皇帝,便是亲生女儿,也打入冷宫;生下谪亲外甥刘秀,偏又赶杀多年!三国时魏王曹操将老,那曹丕与曹植,为争王位,兄弟残杀。一首煮豆诗留传百世。唐时武则天,宋时蔡京太师,哪个是软豆腐捏的?便是父亲,若似你这般菩萨心肠,也早教夏言老贼残害多时了!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历代强权执政,哪个不如此?”

    欧阳氏说一句时,他还十句。眼见他听不进耳,又说他不过,无可奈何,懒得自费唇舌,便令他退下,只是心中烦闷不乐。正是:莫道十月怀胎苦,自是几大不由娘。

    眼见父子二人积冤日重,偏又劝说不得,欧阳氏心病,益发重了。每每忆起杨继盛与王抒梦中索命讨债之事,便肉惊心跳,总被不祥之兆相缠。这日忽思道:“我平日说破唇舌相劝,奈何那孽障只听不进,空教我受此折磨。我何不以进香还愿为名,到那庙中暗里做些水陆道场,超度那些与他父子为仇的亡灵,以还他父子孽债!”遂命婢女准备音烛纸帛。次日由世蕃相陪,到岳庙进香来。正是:傀言盂母三教子,暗祈神明免祸机。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世贞偶遇“我来也”,三呼不应,甚是诧异。回到府中,犹自纳闷,差下两个精细家人到外面打听。这日探听得实,两人回府禀报。世贞听说,“我来也”行刺世蕃未遂,反遭暗害身亡。念起他往日般般好处,一时万分悲痛,怒不可遏。设祭望空遥拜道:“哥哥侠骨英风,乃天下慷慨悲歌之士,今为我世贞家仇,反遭贼暗害,高恩大德,永不敢忘。哥哥阴魂不远,请受小弟一拜。他日但雪此恨,再以人头相祭!”拜罢大哭一场。怎奈积愤难平,便搬来一大坛酒,狂饮大醉,拔剑呼道:“天下忠良义土尽死,我为子不能尽孝,为友不能尽心,生而何用!”呼毕仗剑欲出,前往严家报仇,被家人拼命拦住。世贞不免又大哭一场!一连数日,心下烦闷焦躁,只在外面闲荡,欲寻贼人报仇。

    这日到那岳庙,忽见一女子,蓬头污面,疯疯癫癫,手持利刃,嘻笑无状奔来。口里胡言辞乱语道:“来来来,我与你结为夫妻……”

    所到之处,惊得人群尽散。持她过去之后,有无数好奇者,又远远尾随,只瞧热闹。

    那女子奔走之际,蓦地见到世贞,眼睛一亮,嘻嘻连声笑着赶来,道:“好个侠义王公子,怎只顾撇下我信不管了?来来来,我与你结为夫妻!”

    世贞看她,也似面熟,只一时忘记哪里见得。见她挥柄利刃,奔自己来,并不后退,只好言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模样?”

    那女子听问时,仰天狂笑道:“我乃天下义士杨继盛之女,是你前世之妻。

    来来来,快与我回家,我与你结为夫妻l“世贞见她近前,喝一声道:”不得无礼,还不回你家去!“

    疯女子听此话时,蓦地翻转面孔,怒眉冷目,咬牙切齿道:“好你个j贼,害死我全家,j骗了奴妻,你教我回哪里?”骂罢嚎陶大哭,疯疯癫癫去了。

    世贞自觉尴尬,看她面孔益熟,更觉诧异。见她呼喊远去,欲探个究竟,便疾步跟上。

    原来这疯女子,正是隐娘贴身丫环玉嫣,恰是那上元夜搭救隐娘时与她相遇,后因杨继盛遇难,查抄满门,玉嫣感隐娘待她恩深,危急之际,劝隐娘男装潜逃,自己却扮作隐娘,代主赴难。及至被拿到严府,世蕃因见她貌美,强纳为妾。洞房之夜,玉嫣怀揣剪刀,欲替主人报仇,奈何是柔弱女儿身,又因世著强悍,一时慌乱,行刺未成。世蕃自是恼怒,喝人将她捆绑起来,剥光衣肌将她j污之后,又赏与汤裱褙为妾,那汤裱褙婆娘,端的醋心忒大,因见她貌美,恐自家汉子被蛊惑,也怜她是旧主王府的丫环,衔一点感恩之心,趁汤裱褙不在家时,寻个事端,将她赶出家去;暗里倒是有心将她放了。那玉嫣含羞忍辱,流落街头,孤苦无告,不想郁愤成疾,竟至疯癫。世贞只看她熟识,哪里想到这层!

    且说世贞只因看她熟识,一时疑惑,跟定她身后,直到岳庙殿前。也是合当有事,刚到阶下,不想内里一片喧嚷,拥出一班男女、正是随欧阳氏来进香的侍从。原来欧阳氏前来进香,这日正是二月十九,是南海观音菩萨生日,便命世蕃相陪,乘轿来岳庙进香。适才庙里好不热闹,钟鼓齐鸣,焚香诵经,又做水陆道场超度亡灵。诸颂功德做毕,正是心下欢喜,欲待转轿回府,不想刚出庙门,就撞见这个疯癫魔女冲上阶来。

    那疯女子见一般男女侍从,拥出个凤冠霞帔的一品夫人,并不退让,嘻笑呼骂,迎面冲上。待看到那贵夫人身旁相伴的瞎眼肥躯男子时,呆痴痴一双眼里,射出冷冷光亮,咯咯挫响牙齿,冷笑数声,步步向世蕃逼近,手儿连连招道:“来来来,我与你结为夫妻!”

    世蕃突然见一疯女子冲来,看她青春妙龄,虽是蓬头污面,衣衫不整,容貌颇俊俏,心中反叹道:“不想她沉鱼落雁之姿,竟落这等光景,倒是叫人惜怜!”

    眼见家人拥上,欲驱赶她去时,偏做个手势止住,见那疯女子连连招手,口口声声唤道与他做个夫妻,只觉有趣,仰首哈哈大笑起来。及至将近身旁,疯女子蓦地尖啸一声,犹如哀猿突鸣,使人毛骨悚然。道,“还我债来!”纵身扑上,举那手中明晃晃的利刃,直朝世蕃咽喉刺来。那欧阳氏受此惊吓,险些昏厥过去,被婢女慌忙搀扶住。便是世蕃,听她一声尖啸时,魂先飞了,又见她纵身挥刀扑来,啊地尖叫一声,连退数步,跌翻在地。家人见伏,蜂拥而上来阻拦。先是一阵乱棍将疯女子打翻在地,又有两个恶奴将她踩住,照胸前连搠数刀。眼见鲜血飞溅处,疯女子惨叫两声,自是不动了。

    且说世贞正跟定那疯女子后面,见此情景,心中暗道:“她原本疯癫女子,如何认得这贼,敢怕那厮运数已尽,天意如此,遣一疯癫侠女,尽除天下之恨!”欲待拼命护持这个女子,并伺机刺杀世蕃,因家人防范甚严,一时无法下手,只呆呆站立阶前。

    却说世蕾喘息未定,正待乘轿去时,忽见世贞仗剑立于廊下,惊慌失口问道:“你来此地有何事?”

    世贞哼一声时,冷冷笑道:“岳庙乃香火圣地,慈悲佛门,恶人可来得,善人也自来得!”

    世蕃自知失言,且又心虚,见世贞傲慢冷漠神情,连忙掩饰住内心慌乱,故作姿态笑道:“兄弟向是读书用功,今日如何有此闲清游耍?”

    世贞冷笑道:“今闻岳庙有戏,正是‘血染空门’,特来观看。”

    但凡世间狡诈之徒,脸皮最厚,世蕃明知世贞对其戏谑,装作不知,假惺惺笑道:“兄弟今日有何新著?府中可有甚好看小说否?”

    世贞道:“若问金钱美女,自不敢比贵府,若问藏书么,当是应有尽有!”

    世蕃道:“何书最有妙趣?”

    世贞信口诳道:“妙书是有,只怕此书你看不得?”

    世蕾道:“却是为何?”

    世贞道:“此书天下最奇、最滛,敢怕皇室御苑,也不曾见!”

    只这一奇一滛,自教世蕃动心。此时欧阳氏已上轿欲去,使人连唤数次,世蕃竟自不理。赶忙追问道:“此书何名,竟有这般奇妙?”

    世贞蓦地一抬头,见那僧房窗前,有一金瓶,插梅花数枝,便信口说道:“此书名《金瓶梅》,尽述闺房趣事。”

    世蕃击掌赞道:“妙哉!妙哉!”想得入迷时,哪还记得两家仇冤,只恨不得立时上手,急切央求道:“兄弟若不嫌,可否借我一阅?”

    世贞信口而言,原本暗里含恨,讥讽他滛乱无耻贼态,不想他不悟其味,反信以为真,苦苦相求,蓦地脑中一念闪过,点头允道:“要看何妨,只是字迹多有漫灭,且宽限几日,容我抄正后自当送览。”

    世蕃听罢,连连称谢。因见母亲催得紧,长长一揖,上轿去了。只因世贞这一番戏谑诳言,有分教:冤业随身恨无穷,漫语诳夸造化功。

    他日毒汁濡墨处,月缺花残送落风,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第二十四回 妙锤炉手神笔衍化《水浒传》 寄意时俗血透纸背《金瓶梅》

    话说王世贞偶遇世蕃,见他问有好看小说否?因见案上一金瓶插有梅花,随口说道:“正著金瓶梅巨卷。”原本随口说来,见他急切求之,脑中忽闪一念:此贼贪滛,我何不投其所好,著此书将其父子持j弄权、陷害忠良、祸国殃民的丑恶嘴脸扮演书中,尽教天下人知晓,以舒胸中积愤!遂又答道:“既不耻看,自当奉送,奈何字迹漫灭,且容宽限数日,待抄正后便送览。”

    回到府中,世贞一连数日品茶无味,吃饭不香,睡眠不安,只将《金瓶梅》苦苦构恩。果真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这日思得苦了,躺在床上,追寻往事。

    严嵩老迈龙钟之态,狡黠浮肿笑眼,嘿嘿沙哑之声,如在眼前;世著短颈肥躯,瞎眼骄横之状,j邪滛荡之态,历历在目;且朝中、府上、花园、深闺、街巷、市井诸般画面,声情并茂,浮现眼前,真个是才思奔涌,激清冲动,只觉得坐立不宁,待到案前持笔,却一时又紊乱无章,理不出个头绪,诸多人物,又似钻人雾中,若隐若现,呼唤不出。一时焦躁起来,拍地掷笔于案上,往返踱起步子。

    竟连连以掌击额道:“我本天下名士,怎地今日却著不得此书,敢怕是徒负盛名,江郎才尽!”

    这夜月色正好,窗外凤摇竹影,寒色寂寂。世贞苦于无线串球,结构不成。

    又翻水浒,从二十三回读到二十六回武松杀嫂一段故事,悠地脑子里囚过一念,独自道:“何不以武松杀嫂为引子,衍化展开,便把那西门庆作个集官僚、恶霸、富商为一体的人物,叙其家事,演其滛态,以尽述其恶!”

    这般想时,心头冲动,欣喜异常,一时难捺心头激动,起身在房内转几个圈子,放开思路,口里只喃喃不住说道:“西门庆,潘金莲,西门庆,潘金莲……

    若这般写,当名托宋代,演今日之兴亡,西门庆恶霸刁赖之徒,播金莲j诈滛荡之妇,只让他们从水游里跳出,再到我金瓶梅中演练一番罢了!“

    想到高兴之处,又回案前坐下,边寻思时,边用笔敲点,暗自问道:“西门庆有了,如何把严嵩那厮化作西门,以叙其恶……”想得苦时,无意把西门、西门在纸上写个没完。蓦地脑里有火花迸起,忽地想到,世蕃那厮,号东楼,名庆,天作巧也!想那东楼,正对西门,一个庆字,恰恰同名;写西门庆暗喻世蕃;妙哉!妙哉!想得高兴时,竟连连以手拍掌,嚷出声来!遂挥笔将人物表列起:西门庆——东楼、庆、严世蕃也蔡京——j相严嵩妖人林灵素——术士陶仲父j贼朱缅——j贼陆炳应伯爵——汤裱褙将那j险恶诈人物对准时,又寻思道:“那滛妇潘金莲,正合我金瓶梅词话之金字,尚有瓶、梅二字空缺,便再与那西门庆寻两个小妾、丫环,小妾唤作李瓶儿,丫环唤作春梅罢了。将金瓶梅三字对得贴切,其他妻妾滛妇,写时再作主张。

    可惜世蕃那厮,包占二十六个滛妇,书中只用不得这许多,所剩多人,尽去守寡罢了!“

    想得顺时,自是惬意舒畅,冲动不止,益发兴起,遂胸中开河,脑里打桨,只把全书脉络走势,港港岔岔,曲折回转,跌宕起落,布局筹划开来,暗自想道:“此书虽名托宋代,意在寓言时俗,我只以西门庆发家与衰亡作线,巧将他经商、理刑、交通官吏、仰攀权贵、嫖妓请客、偷j滛占以及妻妾争风吃醋等诸多故事串联成球,连缀成一幅世俗画卷,正如《清明上河图》一般,自当醒人耳目;较之古今神魔、侠义、传奇小说,更加别开生面,不落巢臼也!”

    想到此外,自感得胸有成竹,觉得瞌睡上来,已是困乏,便上床去睡。迷蒙之中,只觉床头枕畔,有那无数j佞、滛妇人影恍动,嘻笑不休,挥之不去,苦苦相缠,世贞个个认得,尽是金瓶梅中人物。被他们搅醒之时,却又不见,便孤单一人,望着灰蒙蒙屋顶只将那全书故事轮廓往细里想。初时如烟笼云遮,不甚清晰,想得细了,犹如云开雾散,豁然开朗起来,处处明晰可辨。一时激动心喜,悠地跳将起来,披衣伏案,秉烛挥毫疾书,只将那骨干架儿,粗记下来:却说西门庆,原是清河县一个破落户财主,一家生药铺的老板,后渐渐地发达,也挣了一官半职,以财势横行乡里间。

    (自是靠行贿送礼,巧取豪夺、称霸一方。

    步步高升的)。

    他j占潘金莲,谋杀其夫武大,买通仵作团头验尸时遮着,又行贿知县,并央求京中权贵关照,将为兄报仇的武松刺配孟州。

    他起意并吞寡妇的财产,骗娶富孀孟玉楼。仗着知县知府都和他往来,新近又攀东京扬提督结亲,连骗带抢,尽将盂玉楼财物、嫁妆占为己有,现银也有上千两。

    他勾引结义兄弟花子虚老婆李瓶儿成j。花子虚气闷郁郁而死。正待侵吞其财产、住宅,谋娶李瓶儿时,因官司事所累,搁置下来,李瓶儿失望招赘太医蒋竹山,资助他开生药铺。西门庆官司一了,买嘱地痞,捣毁主药铺,又将蒋竹山送官,终将李瓶儿及财产抢掠到手,成为豪绅、富户,可与本地官府平起平坐。

    后兵部尚书王辅及提督杨戬,因北虏犯边,失误军机被劾,拿送南牢问罪,因西门庆名列杨党生祸,便遣家人进京,重贿五百石白米结交j相蔡京,遂轻易免去横祸,反趁机霸占了陈家大宗财物。蔡京过生日,又送去“生辰担”,买得蔡京高兴,赐一张空名告身扎付,要西门庆作了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

    西门庆趋炎附势,做暴发户极是兴旺起来,益发贪赃枉法,好占贪滛,终因纵欲过度亡身。

    于是家道衰落。播金莲被逐出门,恰遇武松赦归,为他所杀。庆妻吴月娘有遗腹子孝哥。金兵南侵,举家逃难,月娘一日宿寺中,梦到自家因果报应,遂大悟。

    孝哥也出家为和尚。

    世贞伏案疾书,乘兴将《金瓶梅》全书骨子一气呵成,回味片刻,自觉甚是满意,心热起来,欲罢不能,越发按捺不住心头冲动,又磨得墨浓,铺得纸正,狼毫蘸得饱满淋漓,稍稍思忖片刻,拟定先以酒色财气开卷,便洋洋洒洒,从第一回写起: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豪华去后行人绝,萧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空琴零落金星灭。

    (上解空去财)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下解空去色)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晴里教君骨髓枯!

    (色箴)

    这一首诗,是昔年大唐国时,一个修真炼性的英雄,入圣超凡的豪杰,到后来位居紫府,名列仙班,率领上八洞神仙,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长,姓吕名岩道号纯阳子祖师所作,但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虽是如此说,只这酒色财气四件中,唯有财色二者,更为厉害!怎见得他的厉害?假如一个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澳恼,晚来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前,愧没半星姻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就是那粥饭尚且艰难,那付余钱沽酒:更有一种可恨处: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够与人争气?!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想饮酒,喝的是琼浆玉液,有的是琥珀金杯;要斗气,用钱通神,果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肩挨背,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来,失势掉臂去,古今炎凉恶态,莫有甚于此者!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趋使么?如今再说那色的厉害:请看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