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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第17部分阅读

    界,你说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古今能有几人?三妻四妾,买笑追欢的,姑且不论。还有那一种好色的人,见了个妇女,略有几分颜色,便千方百计谋取到手,只图那一时欢娱,既不顾亲戚名分,也不想朋友交情,甚至斗狠杀伤,性命不保,妻孽难顾,事业成灰!

    就如那石季伦泼天豪富,为绿珠命丧囹圄,这样的人岂不是受那色的坑害吗?!

    说便如此说,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把那堆金积玉,看作是棺材里带不去的瓦砾泥沙;沉鱼落雁,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汗粪土;高堂广厦,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只有那金刚经上两句说的好:“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见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果时,一件也用不着:纵使你有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纵使你有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纵使你有闭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过之。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袈裟,看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死机关,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落得个清闲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

    说话的为何说此一段酒色财气的缘故?只为当时有一个人家,先前恁地富贵,到后来煞甚凄凉,权谋智术,一毫也用不着,亲友兄弟,一个也靠不着,享不过几年的荣华,倒做了几许多的活靶!内中又有几个他的宠姬爱妾,起先好不妖娆媚妩,到后来也兔不得尸横灯影,血染空房!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话说: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有一个旧家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

    世贞写到此处,窗外鸡啼报晓,案上蜡烛燃尽,且风冷清凉下来,舒口气时,肚里咕噜噜又作乱。世贞停笔起身,回首又将那文字翻看几页,安慰自己道:“开头顺时,下面便快了,但急不得。今夜骨子架搭起,开头写了,已是不小收获,暂到此吧!”

    说毕自寻些酒菜,连饮十数杯,待酒意上涌。面颊发热,便纳头倒在床上,呼呼睡起。正是:长剑不识人间恨,翻却水浒著奇书;泼墨尽演兴亡事,毫端血泪淌千古。

    旦说世贞自此两耳不闻窗外事,通宵达旦,昼夜著书。世态人情,跃然纸上;胸中悲愤,尽诉笔端。想得苦时,真个脑袋憋出犄角;写的顺畅之处,又有说不尽的甘甜,倒也是苦中有乐。那世蕃又三天两头,派人来催问取书,世贞心只推说抄写未完打发回去。

    那家人莫成,先前见世贞来京,道是为老爷报仇,心里赞叹他忠孝志气。见他没个欢笑模样,终日闷闷不乐,只是见天一早便出,晚来方回,手心里只替他捏把冷汗,唯恐报仇不成,反有甚不测祸事生出。如今却见世贞终日闭门不出,只在书房坐囚牢般禁着,先自生疑,又见与世蕃屡屡往来,只道是他软了、怕了,把那父仇丢到爪哇国去了,反又怒其不争,心里暗自哀叹。这日去清扫书房,见他案上摊开两本《水浒传》,书旁纸张零乱,又有叠厚厚的文稿,道是又写什么文章。清整之时,见一页纸上写有十回章目: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第二回俏潘娘帘下窥人老王婆茶房说口第三回定挨光王婆受贿设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回裁寿衣金莲入套卖雪梨郓哥遭殃第五回捉j情郓哥定计饮鸩药武大遭殃第六回何九受贿瞒天王婆帮闲遇雨第七回薛媒婆说娶盂三娘杨姑娘气骂张四舅第八回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烧夫灵和尚睹妖姿第九回西门庆偷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皂隶第十回义士充配盂州道妻妾玩赏芙蓉亭莫成原本是认得字的,且又尽晓得《水游传》的故事,世贞还是年少顽童时,自己便常讲给他听。如今看罢这十回章目,连连摇头苦笑道:“公子名重一时,乃当今名上,我只道他写什么传世文章,原来是心里怕事,闲得腻了,却尽抄起《水游传》的故事!却只夜里熬灯,自日不起,只作用大功的样子!”

    眼见日高三竿,世贞仍未起,心里老大不快,耐不住来到他房间。恰值他刚披衣坐起,直言问直:“公子因何夜夜抄写,日高不起?”

    世贞这几日写得顺畅,眉飞色舞道:“我自正著天下奇书,他日问世,当为我生平杰作也!”

    莫成道:“果是奇了,你未写完时,我便尽晓得你书中故事了!”

    世贞惊道:“你晓得什么?”

    莫成道:“岂止晓得,便是我也写得!”

    世贞见他模样古怪,又不似开玩笑,愈觉好笑。道:“不想你老人家是卧龙藏虎,怎不早讲,倒把你埋没多时了!明日你便写与我看。”

    莫成道:“不信么?你便给我两本水浒,我就抄给你看!”

    世贞一惊,道:“老公公何出此言?”

    莫成道:“休怪老奴直言,公子初进京时,一副英雄气概,只欲为老爷报仇,老奴自是敬佩,也曾烧香祈祷保佑公子。不想公子在街上闲转两日,胆了却小了下来,又听那卖艺女子暗刺世蕃遭害,恰似吓破了胆,整日价闭门不出,没事只抄写水浒消闷,反与杀父仇人往来;公子若如此,老爷海洋般深冤,如何得报?奈何家门不孝,只怕老爷含冤九泉,死不瞑目,永无雪恨之日了!”说毕连连摇头叹气,竟然洒下几滴老泪来。

    世贞见他悲切之伏,心下恰似火烧起来,滚几个热浪,一把拉住他手道:“公公教诲,世贞自当铭记不忘!为子之道,当以死报,世贞不才,岂敢苟且偷生,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日不报,无颜于世上。奈何那贼府防范甚严,若行刺不成,虽死不足惜,只是父仇未报,岂不饮恨终生,便九泉之下,也难瞑目矣!无奈才屈身著书,另图他计!”

    莫成迷惑问道:“如何著书,便能雪恨?”

    世贞感其忠直,道:“公公可知世蕃那厮,一向喜读何书?”

    莫成道:“滛贼最是喜读滛乱书籍,京中哪个不知?”

    世贞道:“公公此言极是,世贞今著《金瓶梅》巨卷,虽名托宋时,乃寄意于时俗,明指j贼蔡京,暗刺严氏父子。欲尽将其j情滛态,扮演书内,让天下人知晓!”

    莫成慌道:“若是那贼子读时窥破其中隐意,如何了得?”

    世贞冷冷笑道:“我自有主张。我只在卷内以滛乱之笔惑他,投其所好,他读得忘情之时,哪管其意何在?便是读完窥出我意,自是贼命呜呼归天,做了那阎罗殿前的滛鬼!”

    莫成听得惊了,将信将疑道:“此,此话当真?

    那书便写得滛乱,却如何能杀人?“

    世贞低声问道:“你可知世蕃那贼厮读书之状?”

    莫成摇头,自是不知。

    世贞道:“平日里我细察久矣,那贼厮每读书时,甚是性急,时时以手指沾唇,润唾液以揭书。

    我今投其所好,著此滛书,印刷之时,暗里以毒汁濡墨,边写边印,使其揭书之际,毒汁入口,日久毒发,敢怕他滛贼不死!“

    莫成听得呆了,转惊作喜道:“妙!妙!实在妙极了!公子神机妙策,神鬼莫知,真个是奇才、奇书、奇计!公子便尽心著书,刷印之事,自有老奴密召梓工办理。”

    不几日,莫成召来上好梓工十名,又密购上等烈性毒药,备足纸张,收拾几间清静房间,将毒水拌墨调匀,那里世贞日夜撰写,这里日夜刷印起来。

    却说世蕃自那日听世贞讲家藏好看小说,屡屡使人索取,世贞只讲抄写未全,不能观看,心中甚是不说,只道他有意怠慢,无奈忍下性子等候。

    这日世蕃郊外游玩回来,车至长街,忽见一老儿,头戴一方巾,身穿布袍,却是学究模样打扮,手里持一卷书喊道:“天下奇书:天下奇书,赛过西游,强似水浒!”

    世蕃听他喊得奇,看他两眼,那老儿却不看他,只在车旁喊道:“天下奇书,尽述闺房欢乐,消愁解闷,纵览娇艳奇闻!”

    如此喊时,自教世蕃动心,召他近前问道:“你只喊得奇,此书有何妙处?”

    那老儿道:“深闺闲情,房中乐事,管教天下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世蕃取书过来,正是新刻,墨浓纸粘,看那书名,正是《金瓶梅词话》,兰陵笑笑生著。心里骂道:“世贞那厮,抄好时不送,却刻印售卖,敢怕我到不了手么?”再看那目次,正是“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烧夫灵和尚窥娇姿”、“李瓶儿墙头密约,迎春儿隙底私会”等,恰是诱人可心。随手翻那里面看时,又见那词写的好,有《山坡羊》道: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却花,怎生缠得些儿大?柳腰儿比来刚半扎。他不念咱,咱思念他。倚着门儿,私下帘儿,悄呀,空教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处绿杨拴系马,他辜负咱,咱眷恋他。

    世蕃看毕,扑哧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妙!

    妙!好个多情的小滛肉儿,被窝里偏如此多情,却撞着那没心的人儿,遇爷爷时,我自寻你家!“

    那卖书老儿,却不言声,只认真看他以指沾唾翻书情景。

    世蕃买下那书,不及回府,车行之时,先看起来;不觉车颠,只觉路短,待车马门首驻下,正自读得着迷,忘却是自家门首,朦陇之际,只道寻那娇娘下榻处来,正是:滛情浓似酒,车颠心也颠;把卷寻乐处,字字是机关,回到府内,世蕃读得迷了,真个是废寝忘食,竟把二十六姬妾,置入冷帏孤衾内不管。原来这世上s情,自有肉滛意滛之分,只是那肉滛,纵是色欲如狂,因是手到拈来,只是一瞬间的欢娱满足,过后也索然无味。唯有这意滛,甚是了得,只将你魂儿勾去,教你想入菲非,妙趣无穷,梦幻神往,愈不可得时,愈生迷痴。世蕃秉烛通宵赏阅,只一夜时,便把一卷读完,虽觉眼晕口涩,只是心中悬念未解,恰在要紧当口停住,愈发思得苦了,那里还顾得埋怨计较世贞,早起醒来,又急命人去索取下卷。正是:身在梦中自不省,犹攀花影觅佳人。

    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第二十五回 读奇书病房生奇事 偶怀春犬口怀恨亡

    话说世蕃读那《金瓶梅》着迷,自觉妙趣无穷,只一夜间,便把一卷读完,虽是眼困口涩,因在要紧当口停住。却愈发思得苦了。稍迷糊一会醒来,又急命家人去取下卷。

    这里家人才去,只见欧阳氏房里丫环杏儿慌慌张张,涨红脸,扶门框叫道:“公子快走,老夫人只是病得不好!”

    世蕃自是心烦,道:“又是怎的,半晌便三次两次的唤!”

    杏儿道:“老夫人只说胡话,且是烧得厉害!”

    世蕃随她去看,未进房时,先听床上有翻滚之声,见嘴里胡乱叫道:“疯姐姐,你在哪里?好,好,果是个好地方;和尚怎么也来了?你等等我与你同去!等我同去!……”

    世蕃进房看时,只见母亲面色蜡黄,口燥唇干,冷汗淋漓,闭住眼睛只胡乱说道。丫环婢女,团团围定床前,有的端汤药,有的打湿冷巾在她额上敷。且有任医官坐在床前诊脉。见世蕃来时,只扫他一眼,并不言语,只把三个手指按在脉上,细品脉息多时,方将欧阳氏手放进帐里。

    世蕃道:“看那脉息怎样?”

    任医官望、闻、问、切已毕,道:“初按时似觉猛浪冲撞,细按时只是底脉甚弱。适才看过气色,还要问个根由,尊老夫人近日可曾受甚惊吓?

    听这般说时,杏儿垂面走来,以手拭净脸上泪痕,饮泣说道:“老夫人向是夜里多做恶梦,前时一日半夜恶梦惊醒,眼睛直勾勾瞪得怕人,恰似有甚心事。奴婢问时,只是不语,便生下心愿要去岳庙进香。不想进香那天又撞着个疯女子持刀……”

    说半截时,忽瞥世蕃一眼,将那后半截话咽下。改口说道:“因遭那疯女子惊吓,回来便重了!”

    世蕃道,“便问医官,只用甚药便好得快些?”

    任医官搓搓两手,微微摇头道:“若平民人家,不怕出小偏差,只是气血旺盛,可以随分下药,就药力猛些,也不打紧的。如贵府这样将相大家,且夫人这样虚弱病体,怎容得丝毫差池?还须到家查了古方,参以己见,再作主张!”

    正说之时,但见欧阳氏呻吟两声,手脚抻动抖作一团,众婢女忙上前按住,又见面孔通红,额上涨絮,布满点点血迹,恰似渗出血来。接着长吟一声,身子猛烈抽动几下,只见眼往上翻,再不动了。众人唬得慌了,连连呼唤不止,欧阳氏哪里肯应,只是气息奄奄,一双眼睛张着,再也不转动,丫环杏儿一阵悲哀,先自掩面哭泣起来。

    任医官见状,先道一声不好,拽出欧阳氏手来,再寻那脉时,只摇头叹息一声。

    世蕃慌忙问道:“脉息如何?”

    任医官道:“初时脉息慌乱不稳,只是底脉已无了。待我再翻起眼睛看看!”说时立起身来,猫腰翻开眼皮,细细察看片刻,又用手在她眼前晃动几次试看,眼珠仍不肯动。冷汗先自下来,道:“眼神已经散了,恕小人直言,还望早作准备。”

    杏儿抽抽泣泣,又端汤水来喂。只是牙关咬得铁紧,哪里喂得进,手一抖时,汤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心下益觉悲伤,眼泪叭叭直住汤碗里落。

    世蕃悲哀上来,眼睛先湿了,酸涩哽咽问道:“有甚灵验药方可使病回转?”

    任医官摇头道:“只怕没救了!”

    世蕃听这话,悲怒交集,劈手揪住他前胸,拍拍抽几个耳光骂道:“放屁!前时好端端个人,尚能去那岳庙进香,只这几日,便这般模样,只你娘的不敢下药,口口查什么古方,只怕叫你误了!”

    说时老大耳光又抡起,扇得任医官晕头昏脑,只分不出个东南西北来!

    任医官忍气吞声,哪敢吭声大气,只连连苦笑赔罪道:“若能保全老夫人性命,便打死小人也无防,只恐至此光景,无半些益处,空使大爷恼伤了身体!”

    世蕃住手喝道:“人已这般模样,你待如何诊治?”

    任医官诺诺应道:“可使人速请老爷回府,再作商量。”

    正说之际,忽有公人十万火急赶来,禀道:“老爷有紧急疏本,欲奏圣上,请爷过目修正。”

    世蕃正自因母亲病危,家中事急恼怒,喝一声道:“有甚鸟事,便是皇帝驾崩,干我何事!”

    公人见其不悦,唬得气不敢吭,只跪俯于地,将疏本奉上。

    世蕃仍不耐烦,又抱怨父亲道:“空居一品,连圣上旨意都弄不清,做甚鸟官,只是屡屡烦我!”说时接过疏本,却原是严嵩奏请世宗皇帝徒居南内之事。

    原来数日前,世宗皇帝所住的万寿宫忽遇火灾,烈焰升腾,一时抢救不及,世宗仓惶逃出,只拣得一条性命。宫内陈设,尽附灰烬,便连那乘舆及御服,也尽烧个精光。世宗惶惶如惊弓之乌,暂时移居玉熙宫内。玉熙宫建筑古旧,规模狭隘,又无玩乐游耍之处,远不及万寿宫称心,世宗因此闷闷不乐。朝中大臣尽劝请归大内居住,世宗因婢女杨金英谋逆,险遭身死,迁出大内,再不愿还。

    任凭群臣劝请,只不肯从。严嵩自知世宗生性多忌且是迷信得厉害,定然不肯还大内,为借迁居之机,再邀帝宠,独使心机,便奏疏请世宗徒居南内。

    世善看那严嵩疏本,果是老糊涂了,只书写得语言颠倒,主次不分、议不确、论不明。若平时自当把笔替他修正。只因此时心烦,狗性子上来,把疏本掷于地上,冷笑说道:“空白多事,西内烧了,南内北内,随他就是了!”

    那公人慌忙从地上拾起疏本,战战兢兢问道:“老爷使小的来请教爷,只恐本中言词有甚不妥。”

    世蕃只烦他不去,随口道:“只如此罢了!”

    那公人闻此言,将疏本揣入怀中,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