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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者第4部分阅读

    丰富的。他能非常自然的用些比喻,比如“像米粒一样多”,这于我又是幽默可乐。又比如副词“蛮高的”、“蛮好的”中的“蛮”字,简直“蛮”得非常好听,还有衔接词“然后”,仿佛每句话起头都是“然后”。在上课同学被提问到时,也是“然后”频仍,我才知道也不是李荣海一个人用,这是我在大学初化入我口语的新词,我第一次意识到“然后”这个词有可以把话说长的好处。这对我都是新环境中新的辞藻,比城市的道路和建筑都令我感到新鲜。这些新字眼是给他加分的,是他生活滋味丰富的标志,让我愿意亲近他的。

    我在他空间里,发现他用“……”或者“啊”字非常多,多到滥用,两个字符可以起到让语句温柔起来的作用,每一个与他对话的女生都频频收到这两样温柔的礼物。对我又是新的、好的。“他是个温柔的人。”我这样想。这就被我当做与人聊天的一个技巧被我接受。但用这两个字眼就像姑妈买给我的浴巾一样,第一下用不惯,第二下用不惯,第三下似乎就用得上了。

    当我一个农村的、虚荣心也旺盛的学生初到城市时,总觉得过去生活里的细节要做改变,而做起改变来又很不容易,隐约有个对错之分,倔强、自尊、虚荣、羡慕交织在一起。到最后通常新的战胜旧的,做起了改变,细到鞋、衣、浴巾、词、语调等等等等。这种改变时常痛苦,就算改成新的,还是存着别扭。故乡父老就以不一样的眼光看你,期待你,远离你,城里人又觉得你很乡巴佬,也不是模仿了他们就接近你。以这种改变看乡下学生,有些人改得多,有些人改得少,改得多人贪心,改得少的人骄傲,改得好改得自然的人少之又少,改则都会改。

    我的空间也转了几篇东西,像冬天的公园没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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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他越来越关注起来,想了解他,向他学。他比《社会学概论》、微积分更有趣。

    我以前没仔细看过他的书,这时观察起来:旧旧的《银河英雄传说》七本、《科幻世界》若干、《九州志》若干、《幻城》。主要色调是黑与黄。小县闭塞,小县乡下学生的心尤为闭塞,这些东西听也没听说过。于我,这些东西像吴迈的耳钉一样耀眼。

    “他是不是真迷这些东西,是不是有装成分呢?看起来又不是。”这种事事要与我相同才正常的逻辑在这时显现出来,这是我故乡的逻辑,存不得异类的逻辑。我站在他桌面前也自然了许多,我侵入了他独占而更为私密的空间。

    “他竟然有这种兴趣,百~万\小!说?看这些不要考试的书?”

    我的另一个总角之好李睿,他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暗恋李悦的事就对他说过。他房间里有《鲁迅杂文全集》、《圣经》,我每次去他那,都会留意到这两本书,我想读,想读只是想读,从来没真去读,连翻开第一页都有障碍。外公有一本《红楼梦》,第一页都是看不懂的字,看第二页还是看不懂,生字多得令人沮丧,句子也读不通,可这是名著,我心里想成为那种读过名著的人,于是看第三页,依然不懂曹雪芹说的是什么,于是废书。另一个暑假,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再一个寒假同样的事情又发生。足足不下十次。从小学到高三,我从来没念过一本课外的正儿八经的课外书,更别提名著了。高中阅览室,读过几篇《读者》的文章和上面的笑话,看《读者》的心思是提高作文成绩。

    “你看过《红楼梦》吗?”有一次我问他。

    “看过啊。”

    “四大名著都读过?”

    “《水浒传》没读过。”我惊愕。

    “《西游记》你都读过?那不是看电视的吗?”

    “书比电视好看。”

    我立刻感到李荣海出其类拔其萃;在对人的认识里,社会学(1)班分成了两类人,一类是李荣海,一类是普通的、只懂考些分数、谈不上知识兴趣的不叫李荣海的所有人;36605宿舍的空气即刻变化了

    这几句他随口一说的话刺痛了我童年时代的隐约的理想和遗憾。

    正如起初宿舍好、教室好、苏老师好,宿舍舍友也最好了,简直超过了来时的想象,仿佛正与我的预期相符,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象出什么来。

    我又了解到他语文成绩是126,在我县一中,也只有那个喜欢尼采叔本华的王初考得过他。

    对吴亚飞是赞赏,对李荣海是崇拜。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喜欢百~万\小!说,那些喜欢看武侠的同学多,而我认为武侠小说不是正经书。而以前所有人都认真看所谓的教科书,也不是百~万\小!说,那是大杂烩,不是一个作者写的。当李荣海的百~万\小!说,瞬间让我意识到,我理想中的百~万\小!说就是李荣海那样百~万\小!说,喜欢正书,又喜欢闲书。

    我看课外书,不是因为《红楼梦》难读而成为了不可能,而是重视教科书,我对教科书毕恭毕敬,认为上面的每个字都很重要。可是在高二高三厌学叛逆后,我觉得课外书同样会像教科书一样让我苦闷,烦厌,是任务。之前也没有可能看课外书,是因为我没有那么早慧。人的天性就是不好学的,对历史、对外国、甚至对外省外市都没有兴趣,要看想看的意思是,它们是名著,是虚荣,是别人有看自己不看似乎会吃亏。

    我更加努力的观察他,想了解他。 我读《社会学概论》的心思又旺盛起来,吉登斯先生我又不去轻视了,它算课外书,发誓要把它读完。至此,周末或晚上偶尔去1号宿舍楼自习时,便都背上这本书。一时这本书也像这学期的核心内容。因为我要练习百~万\小!说,争取像李荣海那样。在1号楼对面三号楼一层有一个图书室,权且充当新校区临时图书馆,进去后不知读哪一本,仿佛每一本都一样。那就从《社会学概论》开始看,而且与专业有关,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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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两节的《社会学概论》上多了,原来社会学没中国人什么事,让社会学这个专业看起来多少镀了欧美的金,一时好像中看起来。中看不中用,我们差不多也知道,社会学之冷门在中国社会是冷到骨子里了,是专业里的底层阶级,那些就业倾向,听着就跟空话似的,让我感觉社会学最好的职业就是做社会学专业的老师。可是大学生活的快乐还是主色调,除了学下去,并无什么办法。辅导员和学长们都好言相慰,那个帮我提箱子的学长就是我们(1)班的班主任一样的角色,后面跟着跟着就跟没了的,也说了大量社会学的好话。按期也组织一些新生老生交流会,大三都是些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的人与我们交流,我们真就认真的问这问那,真就想从他们那得到一张大学四年的行动指南,就像新进一个城市想得到一张地图并且关于地图上著名景观的介绍。他们在我看来,都有着非常的光辉历史,他们让我觉得,就算我到大三也绝不可能有他们的成绩,他们的光辉。他们也说国家主席说过“社会学的春天到了!”,这句话一遍遍的回荡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到时候也可以修双专业、双学位云云,一时真就造成一点安慰。

    上课时也有人跟教授用u盘拷概论的课件,这样不用在课上做笔记了,教授送糖果似的欣然相送。有的老师也会拒绝。对苏老师的课,亦热情不减,一节课一节课的眷恋她。

    此外一门较晚开课的选修课《两性社会学》开课了,说是选修,但即是与社会学有关,没人不选。担任课程的副教授是一个比郑都还大两号的台湾人,过来大陆念研究生博士生也就留在了大陆教书。至看到《流星花园》里的台湾人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正版的台湾人,听到台湾腔的普通话,一时也新鲜了会。胖子教授也很是有姿态,上课与其他老师迥然不同,率意到有些随便,但也乐得自在。

    宿舍这边相互串门也多了,也常常去吴亚飞那与他说话,并不是头发长了起来的缘故,而是我仿佛融进了宿舍,与其他同学相处也顺然了起来,没有那么多不知如何是好了。再者,郑都也不是完全不尊重我,他只是随便。与周战说话也随意起来,这样我就经常厮混在隔壁的607宿舍,时常也打八十分。我在宿舍活动范围就扩大成两个宿舍。他们四个,还有一个脸几乎毁了的、满脸痘疤的郑彬平,四个同进同出,每节课都一个教室一个老师。四辆自行车或并排或前后,出现在教学楼与宿舍区中间那条满是椰子树和路灯的大路上,有时候比赛,然后四辆自行车在食堂前停在一起,进去一起吃饭,每星期都出去外面小店吃饭,名曰“舍搓”。周末就去一起挤着全世界最挤的公交去外面游山玩水、逛街、吃与买——随便提一句,那公交车的密度只有蚂蚁窝能比,从上游大学下来,到大丰对面我们等车的车站已经没剩多少空间,还是要挤上去,在里面脚也转动不,除了自己那个脚印再找不到其他放脚的地方。眼睛只能固定看到窗外一小片天空,再看不到更多。再自命不凡的人上自觉承认自己是个平凡的人,虽然这样挤,妨碍多,却少有龃龉。起初能挤上去享受这种密度还要感谢一番上苍让自己少等半个小时,他们四个却说挤得很有意思了!挤出了快感!自然是因为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女生也多。他们一时就像至亲,感情好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好像永远可以这样朝朝暮暮下去,让我在他们宿舍时常感觉自己是个外人,607也是声音最多的宿舍,白天就说话声多,晚上就呼噜声鼻孔上装了喇叭一样响,就吴亚飞不回打呼噜。吴亚飞也经常过来我宿舍,下跳棋,下象棋,聪明得有模有样,攻守有术。周战,李荣海、林小勇每每与他下象棋,每每输。韩丰宿舍的理科生柳昌也喜欢下,亦不是吴亚飞对手,而且他很不相信文科生下得过理科生似的,身上显然残留着理科生时常有的看不上文科男生的野蛮习气。这都是没有电脑之前才可能频频发生的事。

    在十一月中旬运动会前夕,陈书达,住隔壁的603宿舍——韩丰宿舍在我们宿舍对面,是604,吴迈宿舍606,在607对面。603、604宿舍都只有三个人,两人未来报到。一层楼就这样两排宿舍过去,到614的样子,就只有一排到底了——陈书达,文科生,眉眼间有些风风火火,矮个子,江西吉安人,他请我们全班人过生日,让我们觉得他豪气干云,阔气近乎达者。算是我们第一次班搓。

    生日这种事情,乡下习惯是十年一次生日,一年一次的生日,那是城里人。好些乡下学生,一上大学突然就冒出一个生日似的。在中学小学,在生日那天,意识不到自己是这天出生的,就算意识到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岁数要过春节才算,“大一岁了!要怎样怎样……”年初一的娘明明都这样说,而非按生日来算。这样,乡下学生一进城,就要突然少一岁,少两岁。在县城念书时,可能也有这种每年过生日的同学,可是我没交到这种请我去过生日的朋友,似乎这些五分之一的县城通学生们也没想到可以请我们去他们家里为他们过生日。除了那些乡下人整十岁的寿辰欣欣然去吃东道,参加所谓的生日prty,这又是破天荒。

    是夜,我们生日礼物也没买,他收到的是女生的生日礼物,五个宿舍,五个礼物。饭店在大丰网吧对面,学校是新的,店却很旧、很多。都在大丰网吧周围,鱼店、快餐店、沙县小吃店、兰州拉面店等等,都是些不讲究装修的店。无人缺席,吃一顿好的,估计花了他一个月伙食费,我觉得我不会干这种傻事。我们都吃了他一顿,于是他像韩丰的个子和篮球一样给我们留下了印象。陈书达从此就等于生日请了全班的人。

    吃完来宿舍,又在宿舍六楼活动室吃用班费买来的蛋糕,全班人唱生日歌,我嗫嚅着不好唱,我没唱过。

    第二章 熟悉(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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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凉,原来关不得的门随手就会带上,号座位的人一开门就要用眼睛看进来的人关还是不关,不关,眼睛向来者下达命令后还是不关,那就要说一句:“把门关上咯。”我经常就干这样的事,林小勇经常就不关,使得我以为他要与我过不去。阳台上晾的衣服多了几倍,盖上被子,铺上垫背。我刚好有两床,一床来自娘,一床来自姑妈。李荣海最快乐的事,莫过早早的洗个澡,穿着睡衣在一股热气中从卫生间里出来,把衣服往洗衣池下的桶里草草一扔,拿起在桌面等候着他的手机,三声脚响、一声膝盖响,被子一盖,“喂,我洗完澡啦。”快快乐乐的享受一顿电话夜宵,甜嘴蜜舌的没有顾忌,有时还不是跟女朋友。讲完,手机放在床头,舒服的睡下去,仿佛那通电话比被窝还温暖。

    新生乒乓球大赛我亦参加。接到乒乓球协会学长来电,诚惶诚恐。我的人生几乎都是这些诚惶诚恐构成的!吴亚飞和李荣海甚至其他全部人就没那么多诚惶诚恐。说到恭敬,我自是恭敬,可是我又比别人骄傲,骄傲得我自觉我的恭敬都不是恭敬,有些作假,类似公事公办不得不为。恭敬一部分成了某种伎俩似的。

    学院选拔,一区六号楼楼底三张球桌,十来号人,我不好意思进攻,扣球,弧圈拉不了一个。觉得扣起来让对方丢脸这是对对方的冒犯,恶意。其实我又很想表现,自如的甩出普通同学都不会的反扣,获得别人的眼神赞扬、心里赞扬也好,那种时候的虚荣心铁定要冒一下,控制不好则一定会出现在神情上,自觉庸俗。靠挡球挡来的第一,人文学院男生中实在没乒乓球上的强手。

    新生比赛,进一轮,16进8被淘汰。看见一个同高中不同班但知道脸的同届同学钱鹏,骤然亲切,电气学院,住30号楼。他是县城另一个乡镇,共同都知道很多同学。他替我报了仇,进入前4,球风爽快沉稳,在县一中的乒乓球场上本来也难逢敌手。自此相互挂电话到宿舍,打球、吃饭,逐渐相与起来。他是不会轻易拒绝我的朋友,好朋友。这种友谊是乒乒乓乓出来的友谊,一响一响的长久起来。

    接着的运动会,自然跟大二大三的绝大多数人无关,只略微看得到他们的班干和运动员。每个学院的帐篷里都挤满了大一的人,我没有兴趣,也去那帐篷看看,似乎要报道似的。陆婷婷很多运动项目,大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气概。林小勇是一万米,他在吃苦上有一股倔强的气质,也参加接力赛。胖子是铅球,步缓缓的,肉晃晃的,一时看着也非常凶猛,拿铅球拿着像小皮球似的。其他人也有些项目。供水的供水、管号码牌的管号码牌,守帐篷的守帐篷,跟踪运动员的跟踪运动员,拍照的拍照,喊加油的喊加油等等,一时热闹,仿佛真的很是在乎输赢。主持人还是小学运动会那种语调,我不喜欢这种从小到大一路而来的语调。“强壮的健儿”一听就要皱眉,心里起毛,仿佛这说的不是个人,仅是个这种场合要用的词。我时而像个局外人,时而又被他们的气氛带进去,希望跟我同市的陆婷婷得胜。吴亚飞、吴迈、柳昌跟没事人似的。林小勇一万米,二十五圈足球场,半途而废,嘴唇惨白,瘫了一地,一时像是不中用了。一系列班级的照片,记者团李荣海等人拍的,陆婷婷留下一张跳远的表情用力的照片,她的平头有时候确实像是男生,郑都吴亚飞说他像男人婆。这时这些会念书的女生不事打扮,学生气未脱,不消多说。

    运动会后,如头上的剑一样悬着的规矩撤去了,早上没人叫起床,没人叫熄灯,起床被子一翻就是。定期检查停止,定期洗宿舍就停止,这原本也是正常的事,或早或晚:快乐之上多快乐一点。被子,我按着习惯依然还叠,李荣海、吴亚飞就不叠。

    也不是每个周末都过去师大,前面较勤,班上活动、自习、与舍友熟悉起来——开学初在学习上发奋的心思一直在持续——也就间隔开来过去。起初,我觉得骑自行车有些远,也不骑自行车过去。后面灵台一闪,发现可以骑自行车,还可以省摩的钱。师大与我的大学间隔了偌大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做出口木雕生意,满村刺鼻的木香。摩的本来是往大路上走,大路车来车往灰尘多,我要自己去走新路,穿过村里的水泥小路。一进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