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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者第3部分阅读

    此招必得逞,风头出到别人都像蝼蚁。一个胖,有二百多斤,胖得不像话,总有股难闻的体味,外省城市人,和周战一个宿舍。他就嘲笑过我的短头,说像和尚,我就有些厌恶他。轻轻的一个玩笑,在这种时候,我就会当真。在生人里,我在自惭形秽与不自惭形秽之间,向人群进攻、主动结交人是不能的了,防守也守不清楚。

    女生中,第一眼是谁漂亮,谁夺目,我没觉得一个漂亮的,跟李悦比,都差远了。几天下来,我也没跟她们更熟悉,可是周战就好像打入了她们内部,俨然她们中的一员。其中一个叫韩琼的,大概因为高考分数高,做了团支书,好几个外省的。

    在宿舍,发现刘和抽烟,他的右手食指指甲有些发黄,偶尔转回去看他,他的座位总是烟雾朦朦。李荣海每天都按短信,快得像专门练过的,每天也必打个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的电话,他们都说他有女朋友,但好像还不是中文系的那个。各自谈各自的高考(起初不谈高考,还能谈什么呢?),林小勇说,他猛然就考了班上第一,从来没考过的。超常发挥的勇劲、聪明看来不只我一个人有。说实在,超常发挥比普通考到这个分数让我觉得高人一筹,在暑假我就不无得意过:那就像潜力还在身体内蠢蠢欲动,而别人的潜力已经风平浪静了。

    11

    到了周末,姑妈电话来宿舍叫我出去吃饭,我以要过去师大推掉。摩托车,五块钱,五分钟,就像家里和李悦家的距离。看见李平和李悦,见了亲人似的。与陌生人搅在一起一个星期,每天多少有点挑战着过,深怕再出“哪个省的“这样的差错。看见他们的欢快,像节庆。

    我简直不想回去宿舍,很晚才搭摩托车回来。李荣海回来得比我还晚,他也去了师大。我猜想,他的女朋友就是在师大了。明日又是军训,又是那些情绪。

    第二天中午,我们男生都不回去宿舍,而去了校外的网吧,我们一般在西门对面一区门里面列队军训,网吧在出了门沿着把宿舍区和教学区隔开的大路、往三区反方向两百米左右的地方,名曰大丰者,这是我们校外最著名的一家网吧,网吧里有空调。我们相互加了qq,我的qq暑假才申请,那之前我还没进来过网吧,暑假在县城,有时就觉得进网吧跟回家似的了,起码是宾至如归,在县城网吧通宵过。加qq时,我还担心谁没加到我,仿佛漏掉一个就是错。这时,男生间已经非常脸熟。李荣海的qq是八位的,梦幻天,年龄已经三岁,本来想进他的qq空间,想想,不进了,状态是:军训快结束啊!!!

    星期二是中秋,也是检查卫生的日子,辅导员亲自每个宿舍检查过去。中午进我宿舍,他闻到一股烟味,质问起来,我们都无话,可是叽咕两句又出去了,仿佛又不想计较。二十几分钟后,我下去买水(那时节每天都买水,李荣海每次回宿舍必是手握一瓶饮料),刚走到楼梯口,完事的辅导员刚好跟了上来。

    “是不是你抽烟?”

    “不是。”我有点战战兢兢,立马回答到,我在想还要说什么才能让我相信我不是抽烟的的那个,因为我实在担心给他留下会抽烟的吊儿郎当的印象,辅导员看起来非常是非常重要的人,威权比高中班主任还大似的以致我每次经过他住四楼时,在扶手转弯的地方我都想快些过去,怕他出来似的,都会意识得到他的存在。于是,我又补充道:“我哪里像抽烟的啊。”我想让他把我脸上的稚气老实当做铁证,我一点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承认自己幼稚。

    如果要哭前的心情是一段100米的路径,那么我的心情已经处于30米处。

    他一脸怀疑,仿佛我在装嫩,他似乎看多了那种越稚嫩的人越坏越会装。他那表情就使我认为他已然把我当做这样的人。于是我的心情在50米处了,可见的高速路上一辆大巴经过,我望过去,想不到其他话。

    “是不是李荣海。”

    “不是。”

    “那是谁?”

    这意思是要我出卖刘和,我那时非常严重地觉得我如果告诉他,刘和就会被处分,那么他如果被处分后,他还不知道就是我出卖他。我非常窘迫,一时无计,有一种受审的感觉。可是辅导员又拒绝不得,我又说不出“我说出来你会处分他,我不想出卖他”这种话。

    “是不是林小勇。“我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名字。

    “是年龄最大的那个。”我嗫嚅道,这与回到“不是”已经效果一样,可见他的手段:bcd问三个选项是不是,跟英语老师讲选择题一样。这下闯祸了,我反应过来,他看我一脸稚气就盘问我,找软柿子捏,我便不快起来,可是又敬畏他。我更觉得,在宿舍,我是处于下风了,连辅导员都这么看。从此我断了跟他邀宠的心。

    晚上,白亮的圆月,像小时候一样望着月亮,阴影依然像有一个人从悬崖跳下,不可怕是我以为他绝对跳不死,天气依然燥热。几个学院的人坐在西门旁边的足球场上,飚军歌,《军中绿花》、《打靶归来》,老实巴交偷着抽烟的教官在唱时真落了泪,那张朴实的脸上挂着草头露似的,迎着月光闪耀着。一开始我抵触,不想合唱,后面也被带进去了,越唱越感动。

    欢呼的日子到了,军训结束,男女已变黑,会操,合照,我与吴亚飞站在一起。国庆前一天黄昏,很多人挤在36号楼后面的空地上送教官。送鲜花者有之,哭送者有之,拥抱,喧哗,往下看都是黑色的人头,都是黑色的短暂情谊。老实而羞涩着抽烟的教官似乎是挺好的人,可是好像也很舍得他走,军训结束的快乐显然战胜了一切。送教官的另一个景象是每层楼的、宿舍楼底草地旁的垃圾桶堆满了迷彩服、迷彩帽、棕色的腰带。

    晚上去机房选课。历来都是有什么学什么,现在却还有老师和课程任意挑选。不过专业课则没得选择,必选课、唯一一个老师的也多,只有公共课才有几个老师选,我自己选自己的,他们三个都尽量选了一样。

    这样选课,在过去是没有的事。

    在高中,每天都有七节课,上课是负担、麻烦,窗外的鸟叫、人过都会分散注意力,非要往窗外看一眼,窗外是自由。大学,一个星期二十几节课,好几天早晨还是十点开始第一节课,而且新处境的心情好像完全可以包容这些课,又只有一个期末考,六十分足矣。可想而知,这样上课简直跟玩似的。当然,我的预期也是不要比这样更麻烦。

    这样的国庆尤其快乐,快乐尤其。

    12

    李荣海家去,他家离这两个小时,好些本省的也回去,女生尤多,女生宿舍几乎空了。吴亚飞宿舍则约好玩去外面连续玩了几天,刘和和林小勇两个出去市区逛。我去姑妈家住了两天,带了学生手册去看。

    我自己去二手市场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蓝色,笨重,五十块,有一天下午骑回去,以为不会远,想好好看看这个城市的这几条街道,也想好好看看那两条大江,而不是车上呼啸而过。似乎也想考验自己的记忆力,谁想越骑越觉得远。就像割稻子,一排看过去不长,挖进了一小段有把握的劲就泄了,剩下的似乎割不到底。哥萨西路,哥萨东路,辉山大道,两条大江上的两座大桥,两个多小时才回校,自喜没有记错一个路口。回来第二日,惦记着李平、李悦,又去师大消磨了一天,不想回去、回去又是一个人。第二日又过去师大,也没生出去外面玩的心思,就是说对名胜古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知道去一个城市,游览是长知识的一件义务。

    悠悠长假一过,进入要上课的日子。李荣海去买了一辆公路自行车,瘦瘦的,轮胎、向下弯的把手、座包、各种横杆都是细细的,后面没有座位,两个炮蹬,双手可以放在把手的正中间骑,我没见过这样的自行车。瘦瘦的他骑上去,仿佛车人一体。如果说他的自行车是美男子,是宿舍楼底自行车里的明星,我这辆那就丑得乱七八糟,简直影响校容。我虽然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亟亟需要别人的认可,可是在这些外表装饰上都不注意,一是出于无知,二是出于省钱,并且认为这是对的。所以根本也生不出嫉妒来,还没有野心与他做对比。从小到大与人比的,唯有成绩。

    这种年纪,而且比同龄者晚熟,别人的事情不会想得多而细,介乎只专注于自己的幼稚状态到思考外界的中间状态。从未考虑过自己家境不如人意味着什么。而这些同学比我年长,谈恋爱,或比我早慧等等,对外界的思考都比我更超前。所以我看见别人有手机,我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可以买手机,一看也不是人人有手机,好些人就没有,此时手机的方便没有那么强烈的显示出来。我羡慕的是李荣海按短信时那娴熟的手法,就像看银行前台工作人员按数字一样快速,仿佛不用想,就把一条短信发完了。这就比我多一个技能。

    我的蓝车在车堆里显得怪异、丑陋,在买之前我没有意识到,但买之后,我自己也看得到,林小勇跟吴亚飞就议论过,但我还照样骑,骑得毫无感觉,也许这里还有点骄傲在。裘马轻狂,是正方向的骄傲,我这是反方向的骄傲,自觉朴素。因而非但不自卑,反而有变成骄傲的危险。也总不能换辆新的或者不骑。

    班上另一辆比较花哨的车是斜对面宿舍吴迈的,也是一辆公路自行车,颜色丰富,什么都是细细的。吴迈,与郑都相互亲近得快,长相英俊,半露纨绔的飞扬跋扈,煞是好看。在军训后,他头发就染成了棕黄|色头发,右耳朵上有个小的银色的花瓣耳钉,在军训时就闪了我好几下,给我留下印象。这几天他就跟班上的女生叫刘冰冰的闹恋爱,让我们觉得快如迅雷,青春洋溢在他的耳钉上、脸上、自行车上、绯闻上。他的恋爱是他比那枚耳钉还更耀眼的装饰。好看则好看,只是那枚耳钉就像是我与他的区隔,我身上仿佛也不能有那闪光的东西。打耳钉、弄发式、衣服好看的男生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我认为是不淳朴,对这种同学避而远之,我是不望也不即的。

    男生的车,大多数普普通通的车,有的闪闪的新,以搭对上大学的新心情,有些低迷的旧,在车堆里不足观。

    女生,也买了好些矮小的车,这些车的主人大体都是城市县城的女生。 连一辆自行车就百花齐放,我没有想到。

    一群人与车,就这样开始了优游的大学生活。大学生活是骑在自行车上的生活,那爱情是自行车上的爱情。我的,自然也是。

    第二章 熟悉(131415)

    13

    七号晚上考了学生手册,我觉得自己考了一百分,我的学生手册上满是横线与圆圈,红与黑,面貌正如我高一的历史政治课本一样。那些最角落的和最不可能考的都看了好几遍。学历史、政治时,或者其他科目,总觉得角落里的老师会恶作剧地忽然考一下,可是没有一次考。显然,我也抱着这种心态去看学生手册。很奇怪的,在高中以后长久的时间内,念书就意味着画横线和圆圈,用不同颜色的笔做笔记,这样才算念书,否则不算念过。念过也没有认真念,书本干净就意味着犯懒。在画线时仿佛在强调:“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东西了,下次考试就可能考到了,弄不好就要这里几个字空出来让你填。”特别是对于文科科目。

    从西门进去两百米,第一栋楼就是西3,随着弧圈路过去分别是西3-西2-西1- 中楼-东1-东2-东3,七栋独立的楼中间都有长廊相连。八号十点,近代史,西1-302,苏老师,找座位可以乱找了。我终于不坐第一排了,有教室跟我发生关系起,十多年来都是第一排,这时却结束了。第一节课近乎恭敬,这是社会学两个班一起上的课。天蓝色的多媒体教室、过道、窗、窗外的天空、老师处处称心如意,如意称心。一排排天蓝色座位仿佛都在等我而来,一切与县一中有云泥之别。苏老师穿着正装,脸上有一些苍蝇痣,十足的亲和,一条不长马尾辫,整洁大方。

    “这就是我大学的第一节课。这个女老师看起来如此知性,再没有比这更知性的女老师了,嘴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言谈引我入胜。而且还很漂亮,声音又好听,脸的轮廓也体现了她知识丰富,显然看了很多书,也不照本宣科,比高中的语文老师好,都是女老师,感觉差太多了,由她来开始我的大学再好不过了。”我在课上这样满意的想道,这些过分的想象似乎也有点不想违背自己的初衷,便把现实想得更好以接近初衷甚至超过初衷。上完这一节课,我很想下星期四立马来,她的课比早晨食堂丰盛的早餐还令我感到愉快。正如第一天我对自己的宿舍感到理想一样,对第一个老师也感到非常满意。

    我无法形容上了第一节课,大学正儿八经的开始了的心情。那是一个不热的上午,总觉得浅黄|色教学楼的墙壁、草坪、植了不久的树、那座山等等一切都涂上了不真实的美妙,就是那不远处有的施工机器声也不觉刺耳,黄尘看起来也顺眼,笨重的自行车也似乎轻快起来,近乎与李荣海骑的那辆已经没有区别。下课与这么多人蜂拥而出,人数多到不是县一中可比的。在西门的前一个十字路口,与六七栋楼的人挤在一起,而且他们每一个都不是学习上的庸俗之辈,都是些分数英雄,就是说都不简单。自行车轮胎的声音、打铃的声音、说话声乱哄哄地交织在一起,只能坐在自行车上脚踏着地面走,且骑且走。就是说,这种拥挤也令我快乐,我觉得自己的处境再好没有了。

    “你觉得苏老师怎么样?”我问在我旁边弯腰的、自行车被卡在人群里的李荣海。

    “不错,你喜欢吗?”

    “还好……”我想谈谈我对近代史学习的看法。大一的学生憨厚,会把上的任何课都当一回事,就像高中一样,可是他电话响了,只能打断。

    “我下课了,正从教室出来,被卡住了,要去吃饭呢。”声音自是不与我们说话时一样,柔昵得变了个人,甜嘴蜜舌的。

    “上午上的课怎么样?”

    “你吃饭了吗?”

    “吃什么啦?”

    “好吃吗?”我有所领悟似的:难怪可以把话讲长。也让我觉出他与我们每个人讲话时,他非常有界限似的,而跟电话那头的女朋友的讲话时,杂七杂八的都说,没有限制。而且那界限并不是不熟的关系。

    ……

    如此,直到三区食堂门口才挂电话。

    饭毕,挂电话:“喂,我吃完了。”

    ……

    李荣海就是这样生活的,他在向电话不停的汇报自己的生活流水,如此荡口。

    回宿舍后,预习下午要上的美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社会学概论》,厚得有两三斤重,这是社会学入门课程,在拿到这本书起,我就觉得要像看学生手册一样认真看一遍,于是我的未来又有任务了。通常,我如果处于一种类似上进的心情之中,我就会对自己规定任务,并且规定在不可能完成的期限内完成。比如现在,我规定三个星期内看完这本《社会学概论》,而我只要随便再想想就知道,我已经把晚上睡觉的时间都算进去了,就算白日也不可能一直不停的读也不能读完,我从来没有长久阅读一本书的能力。可笑的是,我刚制定了一项任务,我差不多就把自己当做已经完成这项任务一样自许了,所以我的自我认知一直处于错误状态,长期的自我感觉良好,仿佛能力可以透支使用。

    在大学新学期,也正如幼时正月初一那天通常有的情况一样——正月初一这一天本身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剧烈的影响——在除夕,洗澡穿好新衣服,我就向自己做出承诺,我要如何改掉某项恶习,我要如何开始某项计划,可是不会超过年初三,就一切照旧。年初一的效果维持不了三天,我的自新计划通常只是一种决心,而决心只是决心而已。

    大学新学期对我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