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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者第4部分阅读

担心骑不出去,到处都是观音、关公、文殊菩萨、弥勒、骏马、雄鹰、桌几的成品或未成品。一路或者强力水在冲洗大树根,白色水雾,润到脸上来,满地狼藉、黑色,工人像在战场,小孩子会觉得那水是想杀了那木头的怪物;或者锯屑的狂响,木屑飞扬,蓬发垢首的男人;或者刺鼻的油漆让我只能捂鼻而过;有时还看得到小孩在刮刻,神情显然早已熟悉这手艺,仿佛家人不打算让他长大做其他事情,一辈子就闻这木香听这锯响;牌子不是某某根雕就是某某木业,杂乱得根本分不出每家店有什么不同,一时壮观得以为自己来到了大地方。

    估摸着必迷路,谁知穿着穿着尽穿出去了,柳暗花明又是一乐,仿佛这种努力都是因为爱李悦之故。到师大后,当李悦李平看到我的自行车后,我也不觉有什么,我感到李悦会高兴我省钱。与他们聊天,吃饭,上网,李悦的楼底下与她舍友打羽毛球,听她说“妈妈的”等等。师大的宿舍区门口饭店招牌层层叠叠,乱七八糟,比我学校附近多了不只凡几。比大丰设备更齐全、面积更大的网吧有好几个,周末日夜人满为患,我和李平去,找不到连着的两人座。

    李荣海每周非常早就过去,当天回来,第二天又过去。可是这时,她女朋友也会来我们宿舍,仿佛原来宿舍她来就不方便,由他骑着自行车过去载她过来。他断不是走我那条小路,必走摩的司机教他走的路,使得我想指导他走一遍。

    第一次见她,便非常喜欢她。她提着个浅粉色大手袋,一袭简单的衣裙,朴素大方。个比我稍矮,脸庞偏大,头发齐整、丰盛,一根不长不短的马尾辫,留海因自行车的风而乱了几根。一副长姐的亲和,自持有方,笑,顿然亲切。仿佛从来不会不知如何是好,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很快就可化于无形。不算漂亮,笑却好看,自有一种吸引力。他们像是男女朋友了很久了,俨然一对小夫妻。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对情侣的生活。

    高中谈恋爱按班主任班会课上、星期一升旗仪式后的校领导讲话的说法是高压线,“不要碰这条高压线”。一个五十平教室里的五六十个书堆里的人,好些人看起来像这书冢里的行尸走肉,一下课才能乐起来,看起来真就不会谈恋爱似的。班上只有一对,犯罪似的,在人前躲躲藏藏,不相互多看一眼。我们好些人也真就觉得这违反纪律,与高考相悖,恋爱近好色、通j。爱情电影我也没怎么看过,《罗马假日》看过,但那时不晓人事,高中隐约也看过一点《十面埋伏》这种电影。电视就是武侠的那几部片子,《还珠格格》是有武功的,古代的,不是现实的。小时候看的是武功,不是缠缠绵绵,跟武侠一样。《流星花园》呢,村里有片看,对我来说,爱情应该不是那台湾腔的普通话、颐指气使的有钱人,那是无聊的童话。情歌泛滥,没听过几首,没有一首比国歌、运动员进行曲熟,而且也不想听,如果有人问我喜欢哪个歌星,我会说不知道。给我一个随身听,我不知往里面放什么歌,所以随身听也不曾有。我的家乡也是一个没有音乐的地方,中学放学后的广播音乐从来不曾飘进我真正的思想里。李悦的绯闻多,但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李平是段木头。李睿在初二与后排女同学上课时拉过手,不了了之,后面再没有类似的事情。似乎有一种直觉,实现了的爱情这东西不会发生在我的左近,所以李睿的也不是爱情。这样,我认为我几乎没见过、感受过有血有肉的爱情,又相信爱情不是色。其实我自己的暗恋就算,只是那时不知道。

    而眼前这一对,在这新环境里,我无论如何不能否定了。

    她是师大中文系,此时想起李荣海是报师大中文系基地班,看来他们是想一起报,执子之手双宿双飞,我以为这是电视剧里的事,一上大学才知道其实很多。语气中骀荡着的温柔让我知道爱情是果真有其事的,比电视剧、电影、歌要真实,要动人。故意的美化,显得蹩脚,而且总觉得这些美化的爱情哪边不对。

    据说师大中文系在国内也很出名,看来又是个会写作文的。 自己念中文系,男朋友也喜欢文学,青春窈窕,到处良辰,到处美景。

    20

    “你好。”她来,我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好像我对于她有些义务,而且比林小勇和刘和更多。因为李荣海跟我更近,此时四个人一起,我必是在他身边的一个。可是一时我又不知道有什么义务,后来,我发现我是要让她不觉得局促,可是我又不知道与她说些什么,而显然她根本不会感到局促。

    “这是李天行,林小勇,刘和。”李荣海介绍,一一打过招呼。

    “纪晴。”他也不说“我女朋友纪晴”。

    “我师大也有同学,我经常过去。师大建得好,教学楼颜色更多”开了窍,发现可以拉近与她的距离。

    “哈哈,我听说师大的教学楼像教堂,你们的像工厂。”

    “我也听说过。”我其实在想“工厂”太夸张,我们学校也很好。

    “我听李荣海说过你们,早想过来看看。”纪晴的笑似乎顿时就消了这寝室于她的陌生。

    “要不要喝开水。”林小勇招呼,烧水壶放在他桌面上。

    “不用,等会我跟李荣海出去。“放下包,两个人出去。我非常好奇他们去干什么。

    至此以后,她周末来宿舍便平常起来,偶尔跟我们下跳棋,吴亚飞也过来玩,下不过她。活泼得简直让我一时觉得她非常好,她来宿舍我便高兴。李悦、李平让我觉得师大是我的另一个大学。再者,李荣海喜欢的女朋友必是我赞赏的。我也似乎成了她的朋友。她也知道李荣海最要好的同学是我。

    可能觉得还像初期一样四个人一起,也太傻了。(607和好些女生宿舍自然还没觉出这种傻,四辆自行车卿卿我我。)自然是我主动靠近他,也许是一次我让他去吃饭,不等他们,于是渐渐就我们两个人一起了。也许是这样,也许也只有天知道。我们宿舍就成了他们两个一拨,我们两个一拨。我与李荣海出门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吃饭一起,一起排队取钱,一起去24号楼楼底买科幻杂志,36楼楼梯也是我们两个一起上下。四个一起只是少有的事情,就是不同的课,临近,我也下课过去找他,或者他过来等我,停自行车处,自行车也是在一起,两辆车是不怎么搭配。高三宿舍里,与舍友张庄贤形影不离,这时李荣海便取代了张庄贤的位置。我也渐渐显出我的服低,赔身下气,他在我面前,怎样温柔的讲电话也可以了。而我总是感觉,我们明明两个人,却始终都有三个人,在外面他跟我说的话也少。我跟他一起只是跟一个始终与别人讲话的人一起。我自然意见不大,哪能有什么意见。

    第三章 同床(212223)

    21

    来宿舍的女生不只纪晴,还有他那个中文系的同班同学,第一天跟他聊到三点的那位。余媛媛,很多脸痘,圆脸,小,布娃娃似的。若不是脸逗,多少有些不真实,她长期为此而苦恼。

    这些城市的女生,总有一点娇气,我以为李悦已经很娇气、恃宠,总觉得她自己生活在一个温暖的包围圈里,因此可以对我们更多权利。而李悦与她们一比就算与我们一样了,这也因为她收到太多情书、得到太多议论,怪不得她。城市女生的娇气比农村的娇气女生娇得更甚十倍。但余媛媛这种娇气并未超出某种正常范畴,她的娇气或因家庭,或因城市环境,或因别人唤她名字时的“媛媛”二字本身不得不具有的亲密。女生不控制这种东西,男女平等就没有真正的可能。就好像男生就该生活在恶劣的环境里,男生自然是没有关系,女生就该生活无一点恶劣的环境里,总想做父母的掌上明珠,做男生的心肝宝贝,这无论如何办不到。纪晴的娇气比李悦、比余媛媛少,这点也是我更喜欢她的原因。

    明显的,纪晴与李荣海看着有点平等的意思,李荣海有些畏她敬她,而余媛媛是朋友,也感觉李荣海要呵护一些。刘敏年纪更大,亦是性格使然。这样与李荣海认识的女生,我们就认识了两位,都跟我们熟悉起来,比班上任何一个女生都更熟。

    余媛媛来我们宿舍的次数让我们怀疑她与李荣海的关系。这是猜度。 他们的语气和眼神里又没有超过友谊的东西。

    “余媛媛是中文系的,那他语文也很好?她高考多少分。”有一次晚上上课,坐在教室最后几排,我们在课间休息时聊天。

    “比我多一分。”我顺势聊他的高中。

    “你们文科,语文这样的分数算厉害吗?”

    “班上第一第二。”

    “我还以为你们市一中比我们高中要能考很多。我们有130出头的,但都是极少,一两个,清华北大北师大这种人。高一的时候,100分我能考到七十多,那就是班上第一第二了,我那时候特高兴,觉得比数学考了90多还好。然后高二高三,能考105,就算我的运气,从不敢奢望120。那作文很难写,文言文特别可怕,得不了多少分,考试的时候你读得懂文言文?”我在他面前的话多了十倍。

    “大体读得懂吧。”

    “你怎么会读得懂呢?我背课内的文言文也很卖力啊,可是总觉得他出一段我没看过的文言文,我就不行。”我不大相信,我认为这世界上能读懂文言文的同龄人是绝迹了,除了那个喜欢尼采/叔本华的同学可能读得懂,我基本上的同学对文言文大概都是我的水平,或比我还差。

    “我高二暑假还是寒假读过《史记》。可能读了《史记》,文言文感觉比普通人好,而且考试时候很经常抽上面的段落。”我惊愕,只能惊愕,搜索记忆中关于《史记》的概念。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念过这种书。

    “你怎么会读这种书?”

    “当时可能也是为了考试,不过读着读着,就读了有些趣味。那时候寄宿在亲戚家,有时又要补课,每天晚上回去都读,白天也读,读了一个多月才读完。”

    这时,我便认为他读得懂古文,并且读李白杜甫非常简单。能读懂古文似乎没用,而我却非常崇拜他。经历高考后,我肯定不会让古文还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意思就是只要是古代人说话,我都把头转过去。可他说他读《史记》读出了趣味,这对我来说是震撼。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李睿能读完《鲁迅杂文全集》我觉得尚在情理中,不稀奇,而且那本五斤重的书他十年下来肯定连半斤也读不完。而要读完那汉代的《史记》,那就太不一般了。

    他成了读书的英雄。他认识很多古人,看得懂古人文字,而古人于我比外国人更遥远。那些服饰、发式与我迥然不同的人,我曾经一度怀疑我怎么会和他们是一国的呢?他们像是人凭空编出来的故事,是传说,远远的。

    于是我觉得他的自信、风度、脸上的教养,都来自于他能读《史记》读出趣味的那种东西,能读《红楼梦》的那种东西,能说出《西游记》书比电视好看的东西,这东西神秘得如此迷人,迷住了我。我是自惭形秽的,底气由这个大学的名分、对李悦的感情,其余我一无所有,而他的底气则不是这么点了,甚至这个大学的名分他多少有些看不上似的,他的底气一部分来源于他喜欢《史记》和他的读书,真正的读书。所以他从来不曾我这样羞羞答答,一进这个宿舍的门就可以自如的与人相处,在人群中显得那样独立、特出,没有任何一丝自惭形秽的表情,在辅导员面前也不卑不亢。依此他能自如的应对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而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城市学生本来就开放自信这一点。在我看来,他比班上其他城市同学更优秀,他有一个由科幻、历史、文学组成的完整的精神世界。他完全懂得自己安排自己,懂得消磨时间。而我完全不懂。我只有对自己规定去读我完全不喜欢的《社会学概论》,只有认真机械的做我完全没有感情的微积分作业生活才能继续。

    彼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这种想象,误解的成分自然比一块金矿中的杂质还要多。但金矿毕竟含有金,过分的想象中也有真实。

    彼时我觉得他睡前躺在被窝里的形象再让我羡慕不过了。原先他也总是在入睡前翻一翻书,大都是科幻杂志,有时还是旧的书架上科幻书,我觉得看科幻这种书也是闲书,无聊的消遣,类似看武侠。但这时他一两天就读完一本新的杂志,这在我无论如何办不到,科幻也区别于武侠,比武侠更正经。我要上去睡时,站到我们的三级台阶的第二个台阶上,看他卧着百~万\小!说,一页一页翻得那样快,翻得那样顺利,仿佛不会分点神,我在看他他也感觉不到,我便要想:我却只能干巴巴的入睡,无法享受他那样的美味,他的整副形象看起来多好啊,仿佛他是全世界最自得、最懂得生活的人。

    我也就想象出了一条从他亲戚家通往他的一中的路,他每天从学校回去,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为的是每天读《史记》。这种想象中饱含的崇拜感情近乎让他成了传奇,我自是更不能按一般同学一样看他了。虽然于他面前,我不曾显露这点,可是这一点却一直埋在我的心里,是我与他关系的根。

    他现在说了这个话,我本来处于深深的震撼之中,在思考这意味着什么。但又不想让他觉得我大惊小怪,因为我觉得要与他完全平等,我便转成其他话题,就好像这是件平常的事。

    “纪晴也是你高三同班?”

    “不是。她跟我隔好几个班。”

    “那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我们是初中同学,初一是同桌,后面她转学了,没想到在一中遇到。”

    “缘分好,你跟那么多女同学来往,她不吃醋的?”

    “还好吧。有什么好吃醋的。”

    “我记得你说,报了师大的基地中文班被调剂,你想跟她报一起啊。我们学校很少谈恋爱的。”

    “是,是这样,可是没上,差一分。我们高中时,还梦想都去南开,要一起去天津。” 我对南开又没什么概念。

    “你们谈恋爱有多长了。”上课铃响。

    “两年了吧。”

    “我们学校把谈恋爱说成‘高压线’,我班上只有一对,没有更多了。你们很多人谈恋爱吗?”老师进来,我放低声音。

    “也不算太多,也不准谈恋爱,哪有那么开放,但人数应该更多一些。最出名的是一对是文科生中的第一名跟理科生中的第一名,反正他们两经常考第一名,然后我们说他们都在谈恋爱,数学老师说‘他们是一组无解的方程式’,然后我们大笑。“他笑。

    我也笑。上课。

    22

    他竟然觉得还有胜过他的人,就是他还看得上那两位成绩好的,这让我有点惊讶,我的意思是,读过《史记》的人应该是最优秀的人了。我承认,这时我不免陷入堂吉诃德模仿书中著名骑士时的荒唐。我心目中以往另眼相看的人,比如李睿,他在成绩上历来天纵,压我一大头,我差不多觉得远不如李荣海了。这时我看《社会学概论》实在痛苦,开学这么久,才勉强翻到二十多页,而且看了的也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认为使他有趣地读《史记》、四大名著的是某种神秘东西。

    于是,心急,想瞬间变成他一样的人,所以必须不择手段的从一切方面模仿他。模仿是爱的范畴,无爱则无模仿,有爱不发生模仿,在童年少年都是罕见的。

    这样有一天,才能得到这种神秘的东西:我也能读《史记》,能读完外公的那本《红楼梦》,也能说我喜欢文学、历史,这些高级。我本能的觉得这比自行车、耳钉等等外在的装饰更好。

    这是我第一次要大张旗鼓的改革自己。因得其人,又比以往任何时候动静都大。

    首先他打的电话可以持续很长时间,我也与同学讲起了长电话。说了很多以前不会想到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