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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33天第1部分阅读

眼袋很浓烈。

    五点半一到,大家便纷纷作鸟兽散,不出五分钟,办公室只剩下一股股青烟,和我。

    我站不起来,心里是那种很苍茫的慌张,就像是“风吹草低,却始终不见牛羊”的那种慌张。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我明确知道,没有人等着我,那个人不会在楼下大堂一脸不耐烦地等着我。今天,明天,永远都不会了。

    我慌张得快要把持不住我自己了,想要撞墙,想摔东西,想要放声尖叫。我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我想要和谁说说话,是个人就好,能回应就好。

    但长长的联系人名单上,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这也是我忘情沉溺于恋爱时种下的恶果。

    落地窗外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我低不了头,只能盯着前方建筑的信号灯发呆。办公室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厚,我站在窗前,大剂量的慌张静默地在我身后排成一排。

    这种慌张,令我比推石头的西西弗还悲凉,起码,他在每次快要抵达山顶时的那一刻,心里还会一半侥幸一半雀跃,但等着我的惩罚,却是每天一睁眼,只能看到标注着日期的一个接着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默不作声地,等待着我纵身一跳。我不能接受从今天起,在不可预期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傍晚,会一个接一个向我袭来,我也将毫无知觉地消化掉无意义的每一天。

    像复印机一样,开机、复制、复制、不断复制,直到被关闭上电源,那样的一天。

    脖子越来越疼了,那是因为它支撑的脑袋因为现实太沉重无望而快要自行脱落了。

    突然,身后的白炽灯一排排地亮了起来,扭不过去头的我只好侧耳倾听,有呼吸声!这儿有活人!我激动得几乎要喜极而泣,于是猛一转头,耳边传来清晰的“咔啪”一声。

    落枕就这样好了,但站在不远处的保洁大姐不知原委,上下扫视了我一番,然后教训道:“加班也要开灯噻,给老板省什么钱咧?”

    就这样,保洁大姐为我分手后的第一天,带来了一个痊愈的脖子,和一个光明的结尾。

    6 月28 日 星期二 晴 闷热

    凌晨三点,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于是马上惊醒了。

    跳下床拿起手机,手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站在黑黢黢的房间里,竖着耳朵听,然后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最后发现,那震动声是冰箱传出来的。

    失恋第二天,冰箱坏了。

    我打开冰箱,冰箱里的灯也彻底歇了工,猛一看上去,冰箱像一个冒着寒气的黑洞。

    黑洞里,还有他不久之前,给我买的果汁和冰激凌。

    我拿出其中一桶,打开,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一勺一勺大口地吃着。窗外的城市安静极了,对面的居民楼,也有房间星星点点地亮着灯,我麻木地想,他们此刻都在干什么呢?

    无论干什么,一定都不会惨过我。即使是争吵,亦是一种幸福的交流。

    吃了好久,我都不知道嘴里的冰激凌是什么味道的。

    吃了好久,我才发现两颊有眼泪在流。

    早上,我肿着双眼困顿不堪地出现在办公室里,当在座位上坐好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一股阴云准确无误地定位在了我的上空。王小贱一脸淡定地喝着茶,侧身,目光迥异地上下扫视我一圈,然后又淡定地转了回去。

    我在心里骂,好,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现在你看热闹看得有多满足多乐观,自己倒霉的时候哭得就会有多惨。

    一天里,我查看了无数次手机,不断更新邮箱,查看sn 上他的头像是不是亮着。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能控制地怀疑:我是一个硕大的移动中的待回收垃圾,在路人眼里,我漏洞百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惹人厌恶。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又想要放声大哭,就蹲在人行横道上,向全世界承认:我是造物主造出的那个为了警醒世人的冷笑话。

    就在这种夹杂着羞耻的焦灼感即将摧毁我之前,我走到了一个乐器店门口,于是我走进去,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买了一把大提琴出来。

    拖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街上,我收到了更多的目光,但这时的我变得有安全感多了。

    我想要一个家,容我栖身,容我重拾信心,容我免受他人笑话,但现在看来,实在太难实现。

    而无忧无虑住进棺材的那一天,又离我太远。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抱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路上,而心里感觉十分稳妥的原因吧。

    6 月29 日 星期三 晴 大风

    半夜三点,我还是毫无睡意,也没有行动力,只是那么坐着,不过脑子里却是万马过境翻江倒海。

    坐在人生突然停顿下来的这一个时间点上,我回望往昔,展望未来,竟发现,若是此刻死了,那么,“失败”这个主题词,不是“关于我”。

    这个故事的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我这个故事的全部。

    越想越绝望,我翻出之前他留在我这儿的一小瓶伏特加,兑着温开水一口气喝下去,趁着酒劲还没弥漫前,卧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勉强睡着了,但是噩梦不断,而且睡得很轻浅。早上醒来时,第一次领悟到睡觉居然也是一件耗体力的事,到了上班时,我又像一条海参一样,拖着漫长无边的阴影,缓慢地滑进公司里。

    大老王把委靡的我叫进办公室里,横着甩过一个文件夹:“开始跟这个单。”我打开看看,是一个高端婚礼策划。

    “王总,你知道我失恋了吧?”

    大老王十个手指忙个不停地玩着魔方,“知道。”

    “知道你还让我跟婚礼策划的单?”

    “公事私事分得清楚吗?新郎是你那对象吗?”

    “我要是策划成一个腥风血雨的婚礼怎么办?”

    “那也没事儿。我有一哥们儿是干殡葬行的,回头直接把你介绍到他那儿去。”

    “……”

    看完一对新人的资料,我的心情更是坠到谷底。我现在需要的是酒,是睡眠,是有个人跑过来真诚地对我说,这世界真的很糟糕,你遭遇的悲惨根本是九牛一毛。

    我需要那对狗男女给我一个解释,我需要让自己冷静坚强,不要一碰就碎,随时都会痛哭失声。

    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一对恋人长跑恋爱一帆风顺之后准备结婚而我还要负责出主意。

    可是我现在却必须要做这样一件事。

    准新郎叫魏依然,小开钻石男,家境完美无缺,又肯谈那么久恋爱不分心,估计样貌应该好不到哪去。

    准新娘叫李可,小康家境,毕业自高等院校,应该是个聪明姑娘。

    我按照电话给魏依然打过去,商量面谈细节的时间,电话那头,魏依然的声音醇厚中带着磁性,很动人:“哦,好的,我得和小可商量一下时间,因为我想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来办,订好时间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我说没问题。

    挂电话前,魏依然说:“小可挺特别的,她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

    我挂了电话冷笑,谁不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呢,从业多年,我也没听说过有客户提出,我要一个五十大寿那样的婚礼。

    下午大老王去河北见客户,经济不景气,我们的服务范围都跨省了,真是卑微得没道理。估计他下班前肯定赶不回来,我收拾东西,趁人不备,悄悄地回了家。

    看到屋角立着的大提琴,我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从小就没有音乐天赋,合唱团里,永远是那个可以张嘴但不能出声的孩子。长大后每次去唱k,一进门就乖乖拿起摇铃,全程负责活跃气氛。别人唱完通宵,后果是喉咙嘶哑,我唱完通宵,后果是胳膊脱臼。这样的一个我,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要买一把大提琴回来做摆设,睡觉时不能搂不能抱,用来发泄代价又太高了一点。

    我打开盒子,用抱尸体的姿势把琴抱出来。可能是因为傍晚阳光正好,褐色的琴面上像是铺了一层油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轻轻地摸了摸,然后叹了口气。

    真美好。

    这一刻,是我分手后突然平静下来的一刻。

    我拿起琴弓,虽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拉,但音乐会好歹也看过。摆好姿势,很文艺很少女,然后把琴弓放在琴弦上,轻轻一划。

    房间里响起和肺癌患者咳嗽类似的一声,非常撕心裂肺。

    那美好平静的一刻,“咻”的一声魂飞魄散了,我重新沮丧起来。

    6 月30 日 星期四 阴天 降水指数8

    起床刷牙时,我闭着眼睛,因为实在不想看镜子里那个一脸倒霉相的自己。心神不定地出了门,挤在地铁里时,一路闻着对面it 男身上浓郁的韭菜馅包子味,心中默默地一遍一遍重复着问自己,这世界还能再糟糕一点吗?来吧,我受得了,一次全给我,让我就这么涅了最好。

    下午,魏依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依旧文质彬彬,语气无比温柔:“小可今天有时间,我们约在万豪大厅见好吗?她在那儿喝下午茶。”

    我当然说好,你看,多奇妙,同样的一天,雨似下非下,阴晴不定,但有的姑娘就能牵着未婚夫的手,穿着小洋装在大厅里装模作样地喝下午茶,和婚礼策划说着“我要做一天公主”那样的傻话,但有的姑娘,比如我,就要心里揣着对前男友的恨和对前好友的质问,跨越半个城市,去听那些甜蜜的废话。

    所以别再和我说,这世界很公平,马丁· 路德· 金可能是说了:“我有一个梦想,”但后半句应该是,“不过它可能只是个梦想。”激进而盲目乐观的人们没有容他说完,不然他也不会死于非命。

    在有小乐队伴奏的大厅里,我看见了这对金童玉女,魏依然和他的声音一样,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硬伤,文质彬彬,气宇轩昂,五米开外,就能看到他浑身上下闪烁着“我来自好家庭”的那种金光。

    可是李可,第一眼见到她,我感受到了一股气息上的不舒畅,她同样没有硬伤,笑意盈盈,光彩照人,连脚踝都闪闪发亮,但整个人就是让我觉得很不爽。握手,就座,开始谈婚礼细节,聊了几句话之后,我领悟到了,我对李可的揣测并不是百分百来自于嫉妒,因为,我眼前就座的,分明就是一个会提问会应答的大号芭比娃娃。

    李可操着一口港台腔,但技术性地模仿出了自己的特色:“我想要现场,只要宾客能看见的地方,都铺上紫色的玫瑰,记住,是紫色的哦,千万不要粉色的,粉色的太俗气,而且和我的肤色很不搭配呢。” 我在本子上记下来,紫色玫瑰。写完以后,搜索了一下我寥寥无几的植物学知识,然后说:“成,要是有,我们就负责帮你搞到,要是没有,我们会给你找几个植物研究所的电话。” 李可“咯咯咯”地笑起来,一个媚眼抛向魏依然:“要是没有,你们就把粉色玫瑰涂成紫色的。我们来出劳务费。”

    我顿时无语了,魏依然居然还是一脸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个和紫色最搭配的未婚妻。

    我把目光转向别处,把脸上已经僵住的笑意暂时收回,然后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是在三天前,看到这一幕,我会一边在心里骂“好一对冒傻气的准夫妻”,一边勒令自己不要嫉妒,然后晚上回到家,我会和他说,你看你看,相比起来,我的要求多简单多无害。

    我会为清晨他在我鼻尖上留下的一个吻高兴一整天。

    我会为深夜赶工时他帮我倒的一杯茶亢奋一整晚。

    作为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我见过各式各样奢华的、温馨的或是古怪的婚礼现场,但每每我想象我同他的那场婚礼时,总觉得任何形式都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他在场。

    三天来,我一直在警告自己,别陷入那个深不见底的回忆之潭,一旦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必定会折腾到面目全非,才能抽身而出。

    但坐在这对登对的情侣面前,远远看去,我面带笑容,言行得体,但心里却像被入室抢劫过的房间一样,一片狼藉。

    7 月 1 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十点,我终于等来了那通该死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个号码,我心里一惊,恍惚间心中涌出的,竟是喜悦。对,就是那种,接了电话以后问他,你在哪儿呀,我们要去哪儿吃饭,看哪场电影的幸福感。

    但那错觉转瞬即逝,我明白这会是一通我永生难忘的电话,但无论漫长或短暂,都和幸福感无关。

    我捧着电话跑到茶水间,然后用力扶着冰箱,按下了通话键。

    “喂?”我的声音不争气地抖着。

    “在上班?”

    “……我们把这些对话省掉成吗?”

    “……好,我,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解释一下,但是我不敢,不敢打这个电话。”

    我用力地深呼吸,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黄小仙儿,沉住气,黄小仙儿,沉住气。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给你打这种电话实在太难了,我想不出来要跟你说什么……”

    但我还是没沉住气:“别来这套,行吗?当初你追我的时候,给我打表白电话,开场白和你现在说的一模一样,好,既然这么难,我又让你这么害怕,那我来问你来答,行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

    “半年前?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

    “是,可是,我们老是没有合适机会说这事。”

    “放屁,我们三个天天混在一起,上周我们还商量夏天一起去哪儿度假,你们当我是什么?你们火热恋情的忠实观众?还是一直琢磨着先别拆穿这档恶心事儿,因为没准哪天我还会想和你们一起3p ?”

    “就是这样! 小仙儿,我就怕你这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那可真好笑,当初是谁跟我说,姑娘,我真喜欢你的刻薄?”

    “小仙儿,我累了,你气场太强,我告诉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走到这一步,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嘿,让我告诉你,我这么刻薄,是因为你太值得我刻薄了!”

    “小仙儿……”

    “……你想要我哭给你看?想要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说,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回来?那你真是一开始就找错人了,我从小到大,浑身上下,唯独缺了这么一个基因,就是哭着求你回头……”

    “小仙,我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才打这个电话的……”

    “……”

    血管里的血,像出了交通事故一样,一瞬间,全堵在了心口。

    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两个,可能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你骂我吧,这一次,我愿意把你最恶毒的诅咒和刻薄从头到尾听完。”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听见遥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气泡碎掉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卑微的、被自尊劫持着的、奢望他回头的那个愿望。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

    我想要潇洒地挂断电话,留一个漂亮的背影,但是我还是没忍住,对我爱了5 年的人,说了这段感情中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骂你浑蛋,但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再见。”

    挂断电话,我双膝一软,蹲在了冰箱前。

    冰箱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幼稚地想,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盖住我号啕大哭的声音。想来想去,我做了个折中的决定,我竭尽全力哭出来,表情要多扭曲有多扭曲,但厉害的是,我没发出一点声音。

    脑海中,我努力塑造出一个人,扮作知心姐姐,在我耳边劝慰我,小仙儿,你能撑过去,你早就知道,你情我愿的事,结局不是a 就是b,就算是背叛你,又有什么可痛哭的,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拿刀扎自己;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悔恨地喂自己喝敌敌畏;男人还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升个大气球下面挂个牌子说:一生一世只爱你。

    背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咳嗽,我一惊,匆忙抹掉眼泪,转身,便看到了王小贱站在茶水间门前。

    我对这万恶的一天彻底宣告投降,我可以接受这通血淋淋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