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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5部分阅读

    —他本想趁着父亲不在来寻一样物事,却没料到会撞见这许多人。

    子矜听得他语气,倒像是在担心她,心下微微感动,脸上却有几分挂不住,因道:“这屋子谁都不准进。我虽不该来,难道你就可以?”

    白致远微微一笑,却道:“大哥这样轻浮,光天化日的做这等事情,被别的下人瞅见了还不知道——这若是被大太太撞见了,有的苦头吃。”

    子矜不由得叹道:“这丫头也真是糊涂,也不知大少爷待她有几分真心。”

    白致远见她神情有丝悯然,禁不住嘲讽道:“你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了,还有心情担心别人?”凉凉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子矜不解地偏过头来:“我怎么了?”此刻她耳上一副五彩的琉璃坠子,光线打上去,波光滟滟,她神色静婉,微惑的表情依稀透着几分纯真,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白致远微微怔忪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她一次:“前日静媛生日,请贴上根本没有楚修文的名字,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子矜一惊:“你怎么知道他来过?”

    他薄唇微微扬起,一如往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只怕看见的不止我一个。”

    子矜暗自忖度:三太太难道连他都告诉了……却听得他又道:“还好父亲和程家的人不知。”

    子矜心下暗暗冷笑:三姨太让人告密去还来不及呢。至于程家那边,那日修文来见他,只怕也逃不过程小姐的眼睛,却故意不阻止他来见她——就是赌她会拒绝,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原来那日子矜从花园跑回客厅后,心里放心不下,让翠墨找了个可靠的小厮悄悄的跟在修文后面,怕他出事,不想却窥到有辆车子一直尾随着他,修文神思恍惚,自是没有发现背后有人跟踪。那小厮回来后一五一十地禀明,子矜思来想去,也就猜到了个大概。

    白致远见她沉吟不语,却以为她是心虚了,因道:“其实父亲待你这样好,你就绝了别的念头吧。”

    子矜不欲多说,两人各怀心事,倒也没忘了把房间的东西摆回原样,悄悄地掩上门一道走了出去。

    傍晚翠墨从外面回来,子矜忙的关了房门,拉了她的手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结果?”翠墨点头,犹豫再三,似是在掂量着该如何开口。子矜急道:“是不是出事了?你不用瞒着我。”翠墨忙道:“那倒没有,你放心。我去的时候,房子已经空了。问了房东,说是他有好几日足不出户,送上去的吃的也没动;后来来了位小姐,进去了好半天,总算见他送人家出来了;再后来,又来了一对老爷太太,把他接走了。”子矜一愣,半响方喟然叹道:“这样也好。”翠墨见她神色恍惚,不敢多言,悄悄的掩了门出去了。

    到了晚餐时间,子矜踌躇半天,还是下了楼,在拐角处正巧撞上大少爷。本欲装着没看见,不想白致立若无其事,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也只得客客气气的回礼。

    到了饭桌上,因二太太身子不好在屋里歇着,竟只有他们三个人用餐,因谁都不欲开口说话,一时饭厅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刀叉轻轻搁碰的声音,气氛便有些压抑。偏生晚餐又是西式的香草芝士烤羊排,子矜只吃了几口,就觉得胸口堵的发慌,不由得放下刀叉。

    二少爷见状,回头吩咐一旁的下人道:“替四太太撤了盘子,让厨房熬一碗白粥来,再做些爽口的小菜。”

    白致立闻言一脸惊奇状:“二弟,你什么时候也怜香惜玉起来了?上次金小姐为你得了相思病,你连看都不去看人家。”

    子矜面上发窘,却听得白致远冷然道:“大哥你满口胡诌些什么!父亲临走前再三叮咛要照顾好四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致立嘻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么!我看你是越来越像父亲了,一本正经的,也不懂得出去寻乐子,就知道做生意,当心老的也快。”

    白致远淡淡道:“多谢你还知道我辛苦——要是你抽出一半的交游时间来公司做事,我就有时间去休个假了。”

    白致立原想调侃两人几句,活跃一下气氛,不想倒碰了一鼻子灰,自觉没趣,摸了摸鼻子道:“罢了罢了,就当我没说。”说着站起身来,微微欠身道:“四姨娘、二少爷,我还有个约会,先行告退,不影响你们用餐吧?”说着径自上楼换衣服去了。

    白致远对着子矜微歉道:“我大哥就这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子矜微微一笑:“其实你很关心他,又何必作出一副和他不对盘的样子?”

    白致远一怔,挑眉道:“何以见得?”

    “他在董事局的位子,不是你给谋来的么?就算出了什么娄子,你也都替他善后了;之事,要不是你求情,早被老爷和太太撵走了——今日又帮着遮掩。”

    他黑若点漆的眸子顿暗,冷冽的锋芒一闪而过,沉声道:“你连这些都知道了?真是不简单啊。”

    子矜听他语意不善,有些懊悔今晚说得太多了。八成这二少爷疑心自己正在做些收买人心、安插眼线之类的勾当,只得辩白道:“是老爷告诉我的。其实你二人一般苦心,都是希望他能收了心,做些正事。老爷之前还说,小时候大少爷也很乖巧懂事,不知为何后来却转了性情……”

    白致远却冷冰冰地打断她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劳四姨太费心。”

    子矜面色微微一僵,今日才知什么叫做好心没好报,不由得薄怒:“原是我多事,算我自讨没趣。”这时一旁的佣人殷勤地端上粥来,本欲置之不理,终还是不忍拂了别人的一番好意,拿起勺子来慢慢的就着菜喝了。

    次日是苏父生日,子矜回家拜寿,意外地得知倩倩要同文清订婚了,虽然之前早有预感,但听到消息后还是喜出望外:这世上伤心人太多,总算能见到一出金玉良缘,也略感慰藉。

    回到白公馆,刚进客厅门就听到里屋一阵嘻笑声,只见一位打扮时髦,面容娇艳的小姐坐在沙发上,正冲着白致立笑道:“你就惯会说这样子的话,也不知哄了多少女孩子去了。”白致立本坐在茶几上,闻言俯下身去,暧昧的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小姐就嗔着打了他一下,一张俏脸羞得绯红。

    那屋子的门就这么大开着,子矜停在门廊换鞋,不想又瞧在眼里,心里暗暗埋怨这大少爷做事也没个忌讳,只怕下人都瞧见了。正待上楼,却瞥到托着两杯咖啡走下来,四目相对,只见她飞快地敛去了脸上的表情,但是方才眼里那一闪而逝的怨毒之色还是没逃过子矜的眼睛。她心下隐隐觉得不安:这只怕是动了十分的心思;万一将来大少爷负了她,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其实经过这阵子的冷眼旁观,说句良心话,子矜觉得这大少爷也未必是真正惫怠懒惰的人物,只怕是因为自己的弟弟太优秀了,故而才自暴自弃起来。

    到了晚间,她拉了翠墨问道:“你觉得大少爷待人如何?”

    翠墨想了想才道:“其实大少爷心肠挺好的,也没什么架子――上回厨房王妈的孙子爬树摔着了,还是他开车送去的医院;就是有几分贾宝玉的脾气,惯会在闺阁中厮混,也不干正经事,偏就有那些人爱同他亲近,太太又宠着他,老爷也是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子矜点头,心下叹道:连石头记都读过,这样的人品,做丫鬟真是可惜了。之前听珍珠提过:翠墨早年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因为战乱和双亲失散,不幸被人贩子拐卖了,辗转再三才到了白家,也就薄命的很了。子矜因而待她愈发亲近,有好东西也偏着她些,并不把她当丫鬟看待,翠墨也是心下感念,因而服侍的更加尽心,有什么心事也愿意找子矜商量。时间一长,人人都知道翠墨是白公馆里最得四姨太欢心的丫鬟,巴结的人也多了起来。

    自从子矜生病以来,少有睡个安稳觉的,几乎夜夜失眠。这日服了安神的药,好不容易沉沉睡去,突然又走在了那条路上,黑漆漆的,也没有光亮,那条路好长好长,怎么走,都没有尽头,渐渐的她的手心渗出汗来,以为就要这样一直走到永远了……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感觉很温暖,就像是修文的手,她惊喜的转过身去,却直直地对上了那双恐怖的绿眼睛。她想叫喊,嗓子却像被掐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却突然觉得有人在耳边喊:“太太,醒醒。”这才摆脱了梦魇,翻身而起。却原来是翠墨怕她大病初愈,夜里踢了被子又会受凉,放心不下过来瞧瞧,却正巧看到她冷汗淋漓的痛苦模样,忙的推醒了她。子矜心有余悸,半响才镇定下来,想到刚才的梦境,却是不敢再睡,翠墨见状,搬了被衾过来,陪了她一夜。

    前面的路还这样的漫长,又有谁会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天荒地老呢?

    锋芒初露

    白舜华这次去北平,是因为白家在上海的金融业务出了点问题——自1920年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以来,白舜华就担任了理事长一职,并开始投资证券和纺织业两大产业。刚起步时由于手下的经纪人不懂得如何操控这一新兴业务,在把握大盘和调控价格犯了急躁的错误,导致股东权益损失过半;当时投资的各大股东都是政商两届的巨头,纷纷吵着要撤股。白舜华当机立断,立刻解雇了几名办事不力的经纪人,又以白家名下的航运产业向各大股东作保,亲自带领手下运作,终于力挽狂澜。不出几年,白家所经营的“业新”经济号成了上海南京两地数一数二的交易所,由于“业新”的职员和经济人不徇私舞弊,不一昧鼓动客户做多头,故而赢得了业界的高度赞誉。

    近几年白家趁热打铁,增开了“锐名”和“鼎记”两家经济号,前者做钢铁买卖,后者经营金货炒作,一时财源广进、无人能及。白舜华一直培养白致远接手证券业这块领域,眼见得时机成熟了,就把新的两家商号交给他一手打理,因为实力鼎盛,不出一年,白致远也被选为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常任理事会员之一。这样白家在交易所的五个龙头席位里就占了两席,相当于一手操控了证券市场和黄金交易市场,引起了别的商号和股东的不满,纷纷向白家施加压力,在年终谈判会议上要求白家父子至少一人退席,并且放弃垄断,共同合资经营。

    这样苛刻的条件,白舜华当然不同意,于是对方用重金拉拢白家旗下的经纪人和操盘手,还肆意散布谣言,甚至是联手调动大笔资金炒作,一心想把白家的商号恶意并购过去。虽然白家立即反击,但是也未能避免的几支股票的大幅度涨落,甚至有不少雇员抵制不了诱惑,跳槽走人的同时也带走了为数不小的一批客户,让白舜华甚感头疼。无奈之下此次上京,本是希望能借助白家在政界的人脉挽回局势,无奈政府要员个个明哲保身,不欲卷入商界的厮杀中来,白舜华只得作出让步,答应事成之后让他们入股,并且无论输赢定期分红,这才让他们出面打压几家带头闹事的商家;再加上程家兄弟从旁协助,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下来,股价也开始缓慢回升。虽如此,白家也因此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股权和客户资源,损失惨重。

    因此白舜华从北平回来以后,脸色都不是太好。下人们察言观色,也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唯恐行差踏错了一步,一时白公馆里布满了愁云惨雾。三姨太和二太太自是不敢多言,子矜这几年帮着父亲做店里的生意,于商场上的事也略知一二,但是也不敢插嘴,生怕说茬了惹他不高兴。

    因这几日白舜华白天忙着同各界人士商谈交易所复苏的事宜,晚上又常常通宵筹划,显得憔悴了许多。子矜看在眼里,便想替他分担些烦恼,这日正好撞见厨房炖了鲍鱼粥送来,她就从丫鬟手里接过盘子,悄悄地端了进去。

    只听白舜华头也不抬道:“搁在边上,我一会儿再喝。”

    子矜轻声劝道:“凉了就不好喝了。生意再重要,身子也要紧啊。”

    白舜华见是她,不由得放缓了脸色:“这么晚了还不去歇着?”说着搁下了手里的钢笔。

    子矜却道:“我睡不着,想听故事。”

    白舜华闻言忍俊不禁:“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我可不会讲故事。”

    子矜微笑道:“那讲讲最近让你烦心的事可好?”

    白舜华脸色微变,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评估的意味。

    子矜也知道他心内所想,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像是窥探白家生意的人吗?要不是最近大伙儿一个个都屏声息气的大气都不敢出,我才懒得理呢。”

    他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怕你听了不耐烦。”说来却是话长,一番前因后果足足讲了有半个多时辰。他本以为子矜定会无聊得打瞌睡,不想却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熠熠有神,于是笑道:“没想到你连生意上的事也有兴趣。”

    子矜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自古做生意的都是男子,却不知女子心思细腻,能拾遗补缺、想旁人所不能想。可惜因为世人的偏见,埋没了多少商业奇才。”

    白舜华不禁莞尔一笑:“这么说来你也是其中之一?”

    子矜也知道自己说得夸张了些,便笑着说:“这却不敢当,不过倒是从中听出了一点名堂来。”

    白舜华略感意外,奇道:“不妨说来听听?”

    “炒作的事我不懂,但是若是想留住人才,倒是有个法子――那些职员之所以投了别人,就是因为白家给他们的好处还不够诱人,倘若白家给了他们别的商号绝对给不了的好处,他们就不会走了。”

    白舜华觉得她的想法有些幼稚,因道:“那要给多少薪水才够?这样成本太大了。”

    子矜微嗔:“我还没说完呢!总归有法子能让他们既为白家死心塌地的效力,又不至于过分增加开销。”说着却停住不语。

    白舜华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在我面前还卖关子不成?”

    子矜这才娓娓道来:“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一群小孩子分饼,无论谁来分,都大小不均,后来他们想出一个法子――让那个切饼的小孩拿最后一块,于是每一块切开的饼都是一般大小。所以说,只有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人才会对他的工作尽十分的心;这次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把职员和经纪人的利益同交易所的利益挂在一起,让他们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听到最后一句,白舜华只觉得脑中豁然开朗、清明一片,不由得连声赞叹:“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能想到的。”

    子矜听他如是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也只是凑巧想到罢了。只不过将心比心、从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自会想通许多道理。”

    白舜华忍不住向子矜看去,只见眼前的女子笑语清浅,眼波顾盼间、慧黠的光华盈盈流转,端的是明丽无双,不由得怔忪了一下,眼前时光倒流,竟有一种琴瑟在御、岁月安宁的美好感觉。

    子矜见他沉默,还道自己说错话了,正在惴惴,半响却听得他笑道:“我已经有了主意――把股票分成内部和外部两种,职员和经办人有权购买内部股,若是股价涨了,他们除了分红,还可以在若干年后把手里的股票卖了,赚上一笔;若是跌了,他们也有损失。如此一来,自然能获得员工的忠诚度,你觉得何如?”

    子矜钦然道:“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吧,想必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白舜华笑道:“多亏了某人的神机妙算才是。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该好好谢谢你。”

    “谢倒不必,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困惑――李茂才为人乖戾多疑,怎么会把他的钱一股脑儿投到银行里去了?”说完怕他多心,又加了一句:“我只是好奇。”

    白舜华瞟她一眼:“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事。”想了想才开口:“其实也很简单:我们买通了他的一个心腹,说服他把一小笔资金投到股票里去了,自然让他大赚了一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