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起来,但是他并不打算伸手,江湖中本就忌讳多管闲事,他并不是好出风头的人,什么见义勇为英雄救美的事情不是他这种冷淡凉薄之人会做的。
可是当他看到地上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女人的脸时,他本来轻轻拈着酒盅的手忽然就握紧了。脏污的白衣,凌乱的乌发,凄楚的脸蛋,前几日平安客栈那仙子一般的姑娘!数日不见,她竟已是这般模样!
人临死前是不是都会忽然变得有精神些?是不是真的有回光返照这回事?
江涵飞大概就要死了,她已经出现了回光返照的现象。
江涵飞忽然动弹了一下,喉中发出低低的嘶哑的,本来覆在她脸上的发丝因着这一动滑落下来,露出她那张本来秀美动人的小脸。
现在这张脸苍白发青,细致的皮肤皴得厉害,好几处都起皮了,眼睛紧紧闭着,浓密卷曲的睫毛小扇子似的盖住了眼睛,嘴唇呈现一种怪异的青紫色,裂开好几道血口子。
然而即便如此,这张脸依旧动人,就像风雨过后的残花,反而比鲜花多了几分凄楚的味道。
东方烈日喝着美酒吃着佳肴,欣赏着垂死的美人,心中十分满意,只可惜这美人若是真死了可就不好看了,再美的人死了,尸体都不会好看。他忽然有点想救江涵飞,不彻底救活,就让她这么半死不活的,等到看厌了再了结了她。
东方烈日忽然觉得自己很奇怪,这是一种什么心态?他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残忍,好像心理有些扭曲了。
东方烈日笑了,轻轻笑出了声,不管怎样,能让他东方烈日自己都承认自己很奇怪,这女子九泉之下也该感到安慰了。
可惜啊,可惜她是江涵初的女人,是妨碍江涵初爱上他妹妹的女人,否则他还真不舍得这么对待这样一个娇媚动人的少女呢!东方烈日轻轻摇摇头,很满意地举起了酒杯。
冉翩的手握得更紧,紧得都有些颤了。这个时候,他决不能树敌,这是个极端特殊的时期啊!他努力克制内心的激动,握着酒杯的手指节青白,越来越紧,忽然”啵”的一声,酒杯竟被他硬生生捏碎了。
冉翩长身而起,几步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少女,柔声唤道:“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呀!”
回光返照这回事大概是真的,叫魂这件事大概也是真的,江涵飞恍惚间听到一个很温柔很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她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眼睛渐渐睁开了。接着她就看见一个人,一个青衣人,一张脸,一张很普通的脸。
垂死之人的求生意志是不是会更强?冉翩听到一个喑哑微弱的声音困难地说了两个字:救我。
东方烈日本来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年轻气盛的少年,垂死的美人,多动人的画面呀!可是听到”救我”两个字时他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原来这小美人不是哑巴!她从头至尾没有同自己说过一句话!这么高傲,这么倔强!东方烈日忽然觉得自己心理更扭曲了,他已放下酒杯,冷冷道:“这位兄台,男女有别,还望自重!”
“你是什么人?为何这么折磨这位姑娘?”冉翩厉声质问,从怀中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药丸塞进江涵飞口中,托着她的下巴助她咽下。
“哦?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插手别人的事?”东方烈日冷冷道,”你是她什么人?”
009 百转又千回
“她是我没过门的夫人!”冉翩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不禁怔了一下。
东方烈日一张冷脸霎时更冷了三分,眸中寒芒骤增,死死锁住冉翩怀中抱着的江涵飞,忽然嗤笑一声:“哦?这么说,我可是得同情兄台一番了,两日前这女人还与男子搂搂抱抱呢!”
冉翩面色一变,眉头紧紧蹙了起来,难道她已有了情郎?那她为何会落到这人手中?这人如此待她,绝不会是她的情郎呀!难道是她什么人的仇家?
冉翩面色一寒,冷冷道:“那也是在下私事,与兄台无关,既如此,人我就带走了,多有打搅,还望海涵!”
冉翩说罢,将江涵飞打横抱起,吩咐道:“店家,我要一间上房,备些热水,再去替我请个大夫来。”说罢抱着江涵飞上了楼上客房。
东方烈日心中有些烦躁,再没了吃喝的心思,要了一间客房回去休息。那人既说这美人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他哪还有理由继续霸占着人家的妻子不还?况且看那少年身上的杀气,看来是个高手呢!
这女子是那少年没过门的妻子?那她为何会与江涵初做出那等亲密的举动?看江涵初待她温颜软语,二人关系绝对不一般,难道这女子是个水性杨花之人?然而她那么倔强,又不似那等下贱之人啊!
东方烈日这般胡思乱想,心中一团乱麻,脑海中江涵飞那倔强的样子凄楚的面容久久盘旋挥之不去,尤其是那一声低如蚊蚋的”救我”更是让他耿耿于怀久久不能释然。
东方烈日意兴阑珊,这紧要关头他又不能去找江涵初的茬,至于江涵飞,如今人家”未婚夫”来了,他自然没理由再去掺和什么,憋了一肚子闷气,情郁于中不得宣泄,不得不灰溜溜回老家去了。
且说这边冉翩精心照料江涵飞,延医问药百般呵护,心中对她亦是情愫日深,日日痴望她秀美绝伦的面容,心中天人交战,不知应如何是好。
这日江涵飞悠悠醒转,定了定神,但见那青衣少年正坐在床边守着她,一脸倦容眼圈发青,心中一动,一股莫名情愫油然而生,双颊渐渐浮上一团晕红,暗暗道:我病得这般沉重,他为了救我一定费了不少心思,不过数日功夫,他整个人竟憔悴至此!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身份事关重大,加之如此非常时期,万万不能揭破秘密,再说自己天生不幸之人,万一连累到他,那岂不是违了自己本意?这么一来,她的脸色又有些白了。
冉翩见江涵飞醒来,含笑看着她,温声道:“姑娘醒了?可觉得身子有何不妥?”
“已经好多了。”江涵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双颊发热,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就连看向冉翩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都觉得不好意思,匆匆瞥了一眼便急忙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看他,只敢拿眼角余光轻扫一下,发觉他在看她,连忙垂下眼帘,只觉得双颊更加红热,心都要跳出腔子了。
冉翩较江涵飞年长得多,对男女之情已是明了,见了江涵飞这般羞窘模样,也猜到七八分,这美貌姑娘大致是爱上他了,心中一甜,笑得越发温和,眼神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在下厉翩然,敢问姑娘芳名?”冉翩——厉翩然为江涵飞掖掖被角,十分细心。
厉翩然!
江涵飞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望着厉翩然,一双久病无神的大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原本羞红的双颊立时煞白,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的哥哥杀了她家三十一个人!伤了她二哥三哥!逼得江家几乎无立足之地!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江涵飞的反应太过明显,精明如厉翩然如何能不察觉,却是百思不解,明明刚才她还一副小女儿态,怎的此时却又一副悲伤震惊的模样?
江涵飞茫然看着厉翩然,只觉得那双温和含笑的眸子深处闪动着算计的光芒,又仿佛见到一地残尸,她的二哥三哥倒在血泊中哀嚎挣扎。
江涵飞一口气上不来,再次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厉翩然伏在她床边睡熟了,甚至发出了沉重的鼾声,看来他真是累坏了。
江涵飞心中难过至极,为何她第一个朋友就这般欺骗她,不但如此,他竟与她有着血海深仇!床头点着灯,灯光极暗,想来厉翩然睡去已有一段时候。
江涵飞看着他,心中百味陈杂,这人待她这般好,却又……虽说不是他下的手,可是……
江涵飞一声轻叹,世事无常,断非人力所能左右!不愿再想这些,脑中却久久不能平静,此刻夜深人静,她眼前仿佛出现了江涵影与江涵雁浑身浴血痛苦的画面,心中大恸,眼泪断线珠子一般不听往下掉,终于忍不住呜呜痛哭。
感觉到江涵飞身子颤抖,厉翩然立时惊醒,便见江涵飞苍白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滚滚而下,两行贝齿紧咬棉被,喉中发出低哑的呜呜声,厉翩然见她饮泣吞声,心中大是怜惜,轻轻摇了摇她双肩,柔声道:“姑娘,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涵飞只管痛哭,并不答言,见他已醒来,也不再隐忍,放声大哭,将满腔悲愤尽数宣之于哭声中。厉翩然不知底细,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心痛万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呆愣片刻,小心翼翼将她上半身抱起,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助她顺气。
半晌,江涵飞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哭昏了,渐渐没了声息。
010 奴家邵飞舞
天蒙蒙亮时分,江涵飞再次醒来,厉翩然仍在她床边守着,正瞪大眼睛看着她,江涵飞见他胡子拉碴满面怠色,既怜又痛,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厉翩然见她醒了,看她双眼红肿,温声道:“姑娘,你若有什么难事大可直言,厉某不才,愿为姑娘分忧。”
江涵飞见他神情诚恳语声真挚,既恼他欺骗自己,但想到自己也骗了他,心中多少也平衡了些,然而一想到二哥三哥的伤,想到江家被迫接受的赌约,心中怒气上涌,要待不理他,又念着现在自己的身份不是江家五少,没道理不理自己的救命恩人,心中思索一番,暗道:我如今虽是女儿身份,然面容与先前一般无二,此人难免起疑,得想个法子瞒过他才好,遂道:“奴家邵飞舞,谢过厉公子救命之恩。”
“原来是邵姑娘。”厉翩然见她自报家门,果然不是江家之人,心中既放心又疑惑,于是试探道:“不知邵姑娘为何落入那人之手?”
江涵飞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不知道为何他要那般折磨我。”
“哦?”厉翩然不疑有他,皱眉道,”那人曾说姑娘与一男子在一起,莫不是姑娘的同伴惹了他,因此那人迁怒姑娘?”
“四哥?不可能呀,四哥初出江湖,且向来与人为善,断不会平白与人结仇!”江涵飞一口咬定,心中却又不免后怕,那人既能在四哥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捉走,若有心为难四哥,只怕四哥亦是在劫难逃!
“四哥?”厉翩然心中一凛,她果然与江家有关!
看厉翩然有些起疑,江涵飞状似无意道:“是呀,江涵初是我表哥,我娘与江三夫人是孪生姊妹。”
厉翩然心中一松,原来如此,这邵飞舞之母若与江涵飞之母是孪生姊妹,那么他二人容貌相似倒也说得过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长相酷似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听说二哥三哥受伤便想去探望,在江陵遇见了四哥,然后就莫名其妙被那个恶人捉了,我……”江涵飞说着又要哭了。
厉翩然连忙安慰,心中又有些不安,她既肯告诉自己这些,想必不是江湖中人,况且他抱住她时就已察觉她完全不会武功,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就是长河镖局的二少爷,不知她还愿不愿与自己做朋友了。
“你……你与江家几位少爷很要好吗?”厉翩然冲口而出,话音未落便觉自己唐突了,双颊忍不住微微发红,却又期待江涵飞说出他想听的话。
“嗯,哥哥们都待我极好。”江涵飞想到往日与四位哥哥相处的欢乐,眼眶又湿润起来。
江涵飞虽与江涵影江涵雁不对盘,成日跟他二人作对,整起二人来毫不手软,然而那不过是恶作剧,在她心中,四位哥哥都是一样的,谁受苦她都心疼,如今二哥断臂三哥伤腿,江涵飞简直恨不得替他二人受了。
看她满面悲伤双眼含泪,厉翩然心中既痛又忧:为何她要是江家的表小姐,而他却是长河镖局的厉二少,如今她的两个表哥伤在厉家人手中,二人之间不免有了深重隔阂,如此一来,他还能……
动情容易收情难……
厉翩然看着江涵飞,温和的眸子中竟也有了悲伤之色,她会不会知道江家的秘密?希望不会吧,真的不想利用她不想伤害她,有些事是绝不能做错的,一步走错便再也无法挽回。
一见钟情,厉翩然心中回味着这四个字,想来也够好笑的,真没想到他初次动情,对象竟是自己要下手的江家的亲戚,还是向来不屑的一见钟情!不是没见过美人,出于某些目的,他向来是美人不离身的,却没想到会栽在这么个柔弱凄楚的女子手中。
只是一想到那件大业,他不得不继续下去,伤害她是在所难免的,只愿她的这几位表哥在她心中不会太重。
“邵姑娘,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厉翩然小心翼翼地问,但愿她现在不会想去江家,若是让她看到涵影江涵雁的伤,只怕她会受了惊吓,日后也会更怨他。
“我……我不知道。”江涵飞还没想好怎么办,看来家是不能回了。值此非常时期,她万万不能再乱了家人的心,只是她被人掳走,若是没有消息传回去,家里怕是真要翻天了。
“既如此,姑娘便在此安心养伤,待伤好了再做打算如何?”厉翩然心中自有一番打算,若能将她留在身边一段时日,自己悉心照料,朝夕相对细心呵护,难保她不会对自己死心塌地,再不济也不会因着江家之事怨恨于他,总之,将她留在身边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如此便有劳公子了。”江涵飞柔柔说道,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他骗她,她骗他,那么温柔细心的照顾背后,究竟有什么企图?而她心知肚明,将计就计借坡下驴,四月二十,到那一日,不论成败,不论江厉两家谁胜谁负,她与他必将彻底断了朋友的情分!
朋友?江涵飞心中暗暗嗤笑,所谓朋友,初时是她太天真,一厢情愿认定了他是朋友,没想到,他怕是刻意接近的吧!二度相逢,她怕他认出她来,心中为着欺瞒他不安了许久,此刻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冉翩”根本就是假的,她没有朋友,从来都没有!
一句“在下厉翩然”,断了江涵飞所有的愧疚与不安,也断了她初初萌动的少女情怀,更让她第一次开始恨一个人。而“奴家邵飞舞”,注定了从此他与她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011 各怀隐秘事
在客栈住了几日,江涵飞病势渐渐稳定了下来。
这一日,厉翩然三更时分悄悄出了门,没想到他一走,立时便有两道人影趁着夜色潜进客栈中,摸进了江涵飞的屋子。来人小心地拨开门栓,江涵飞睡得正沉,直到来人点亮油灯她还没有什么反应。
幽幽的烛火飘摇不定,照得屋子里朦胧昏黄。来人全身黑衣面蒙黑巾,轻手轻脚地走到江涵飞床边,轻轻推了推她,口中低低叫道:“小姐,小姐!”
江涵飞觉得有人推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只见两个黑衣人立在床头,霎时睡意全化作了冷汗,下意识就要叫出声来,当先那人急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拉下了蒙面黑巾——赫然是冰魂!
“冰魂?是你!你终于来了!”江涵飞低呼,看见玉魄也在,喜道:“幸好你们没事,四哥呢?”
冰魂只觉得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别过头去,低声道:“四少没事,小姐快跟我们走吧。”
江涵飞闻言急忙起身,刚刚坐起来忽然摇摇头又躺下了,道:“不行,我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快走吧,小姐,那个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厉家老二,他会害你的!”玉魄大惊,那个厉翩然并不知道小姐的身份,万一被他知道小姐是江家人那就麻烦了,虽说以她姐妹二人的身手要想护得小姐周全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当口能少惹是非总是好的。
“我不能走,”江涵飞缓缓摇头,喃喃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小姐!”玉魄急得小脸涨红,冰魂忽然打断她,道:“不走也好,我姐妹二人必定竭尽全力保护小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