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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合三部曲第4部分阅读

    近几天的紧张情绪,以及昨夜的兴奋点消失以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困乏疲倦。这两者竟然还联合起来将他大脑中思考问题的空间挤走,迫使他的双眼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门户。于是在回到家后,段人道只是与妻子和岳母说了声:“我太困了”就倒在了床上与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失去了联系。

    这一觉,睡得让他的大脑拒绝了一切干扰、甚至包括潜意识。如果不是敲门的声音,他的整个身心仍处在休整期。门仍在敲着,段人道明白了:妻子与岳母没在家,她们出门时肯定没带钥匙。他不情愿地向着门的方向走去,一看墙上的钟表已经临近中午十一点半钟了。

    门又敲了几下,段人道打开门一看,竟然是表妹——叶子一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那儿。“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懒觉?”叶子从他惺忪的眼睛里极为准确的推断出了他的所作所为。“舅舅!”小家伙大概仍没从那天戏弄他的内疚中解脱出来,叫完段人道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你们这是干嘛呀?大包小包的。”段人道将他们一家让进屋里问。

    狗子回答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们杀了头猪,宰了只羊给你们送过点儿肉来,还有点儿山货。叶子进门就问:我姑妈和我姐呢?段人道说:都出去一上午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虎子是不是放假了?考试怎么样?”段人道摸着小家伙的头问。虎子依旧是不善言谈。狗子沉闷地说:又是年级第一,我都有些后怕。段人道拿过茶叶沏上水,用敏锐目光盯着他说:怕什么?因为她姐俩还不让孩子上学了?叶子也说:就是嘛!有什么可怕的。这时虎子将脸贴在叶子的耳边说着什么,叶子说:去吧,记住楼门和门牌号。原来小家伙是想去楼下玩儿。

    虎子没想到他刚一开门就被两个人堵在了里面,一双大眼睛望着她们。“我知道,你是虎子对不对?”沈精文开门后一眼就发现了叶子。“我姐她们回来了,虎子,叫姑姥姥,叫姨。”叶子忙将自己的儿子给她们娘俩做了介绍。“叶子,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老人的眼里露出了惊喜的目光。

    叶子一边接着黄思初老人手里的东西一边回答说:我们也是刚到。哎!我说姑妈,您有我梁子哥和枝子姐照顾,气色好看多了也胖了,您肯定是松心了。老人笑着回答说:那当然了,大半辈子的心事落了地,能不松心嘛!说完黄思初老人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沈精文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呀!都快十二点了。说着就赶快开冰箱准备饭菜。黄思初老人对女儿说:枝子,多做几个菜今儿咱们好好聚聚。叶子说:姑妈,今儿我和我姐下厨您就甭管了?老人乐着说:好好!我不管了,你们姐俩的事儿,你们姐俩的事儿。说着揉起了眼睛,还自言自语地唠叨说:谁又说我呢!怎么眼睛跳个不停?

    沈精文、段人道、叶子也不约而同地揉起了眼睛。狗子说:瞧你们娘几个这还有凑热闹的?沈精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虎子还在下面会不会和别的孩子打架?这里的小孩子都欺生。段人道一听也急忙往外走,没想到与急急忙忙跑进来的虎子竟撞了个满怀。

    虎子的脸憋得通红,进门就气喘嘘嘘地嚷:来人啦!来人啦!狗子急忙凑上前来问: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又和人家打架来着?“没有,我是说咱们家来人了!”沈精文走过来摸着虎子的头问:虎子,你告诉姨是什么人上咱们家来了?“是一个老头,还有一个老大妈,还有一个大姐姐。我刚下楼就看见一辆好看的小汽车开了过来,正好停在咱们的楼门下。这三个人从小汽车里刚下来老头就问:你哥住几楼?那大姐姐说:住在九零一。我一想,这不正是咱们家的楼号吗?我就跑上来了。

    听完虎子的话,反应最快的就是黄思初老人。她从没有过的欣喜与激动从脸上立刻显现了出来:梁子,是你爸,是你爸从台湾回来啦!老人的话语和欣喜把在场的人都带入了兴奋而又茫然不知所措的氛围里。

    段人道最想见到,又最怕见到的人在这个时刻到来了。并且来得又是那么突然,突然得让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他面朝屋里站在门口整个人就像被铸在那里似的呆傻了,他的思维不但凝固了,目光也失去了它应有的活力。

    他呆滞的眼神突然间被几个人的惊喜激活了,他的双耳好像捕捉到了一丝动静,就在他欲要转头的时候,他的眼睛被一双手蒙住了,随继是淡淡的脂粉味儿扑鼻而来。

    “哥,你没想到吧?”随着双手的突然撤去,一位朝气又阳光的姑娘蹦到了他面前。活泼完以后,程松琳发现比自己上次来家里时多了三个陌生人,她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黄思初老人。老人将叶子一家给她做了介绍。

    程松琳上前一把拉住虎子的手说:小机灵鬼儿!我一下车就发现了你,等我报完门牌号就一眨眼的功夫,却让你给溜了。当时我就想:你八成是我们家的亲戚,多半儿是通风报信去了。告诉姨,和我玩不玩?程松琳身上的孩子气立刻将虎子的腼腆驱散了,他又风儿一样跑了出去闪进了电梯。

    还是虎子,他从楼门里跑出来就像小信鸽似的来到两位老人面前说:我舅舅、我姨、我姑姥姥、还有我爸我妈这就下来了。两位老人期盼的目光瞬间被虎子的话诱惑了!老头儿俯下身子问:小朋友你是在说我们吗?虎子点点头。“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爸、妈叫什么名字吗?”男宾向虎子提出了要求。

    “我爸叫孟戌,我妈叫程松叶,我叫孟寅虎。”虎子竟一改往日的语贵,毫不含糊地做了回答。老人似有所思地说:程松叶!叶子!你妈妈小名叫叶子对不对?虎子点点头。

    一家人下楼了,调皮的程松琳仍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将段人道与狗子同时拉到父母面前问:爸,妈咪,您们猜哪位是我松梁哥?尽管是午饭时间,但楼下还是围拢了许多凑热闹的人。

    其实从老人眼圈红润的那一刻起,一股辛酸也注入了段人道的血液,他不知不觉双眼也模糊了。“梁子!”“爸!”爷俩没有拥抱,没有失声痛哭,四十多年来的别离之苦因哽咽无法满足情感的需求,最后只能用手拭泪这个古老的传统动作算是起到了临时抚慰作用。

    围拢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后也为之动容,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感慨地说道:唉!这有福气的,活着回来了。那没福气的,就长眠在异土他乡了。你说那会儿打败了小日本,中国还打什么内战呀?真不明白!老人说完走了,他的话不多但却语出惊人!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段人道被他归来的老兵父亲拉着手来到了被虎子称作“老大妈”的妇人面前,“梁子,这是你的继母。段人道木讷地点着头,他张张嘴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而此时的程松琳挽着妈妈的胳膊正用调皮的目光望着他。老人没等段人道开口就说:梁子,把你那最珍贵的称呼留给你逝去了四十年的母亲吧!我叫东方凤,如果你愿意,你就叫我凤姨吧!段人道的心里顷刻间敞亮了。

    善解人意的言语,慈母般的心肠,亲和谦让的举止,尊贵优雅的仪表立刻疏通了段人道积郁已久的情感。他走上前去深鞠一躬脆生生叫道:凤姨!您好!东方凤痛快地答应了。

    时空虽然将他们的感情隔绝了四十多年,但泪水依旧模糊了两位老人的视线。“姐夫!”“小翠儿!”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黄思初老人急忙将女儿枝子推到了老兵面前。还没等老人开口,程松琳又出了风头:爸,妈咪!这就是我跟您们说的枝子姐,也是我的嫂子,她现在的名字叫沈精文。沈精文急忙上前给两位老人行鞠躬礼。

    还没等叶子近前,老兵就老相识似的说:叶子,你不认识大姑父,可我认识你。然后又指着狗子说,我还知道他叫孟戌对不对?叶子两口子也忙上前来认亲。

    走进家门,分别了四十多年的段人道父子俩,这才有机会彼此长时间往记忆里铭刻着各自的印象。这是段人道有生以来第一次仰视自己的老兵父亲:

    他的头发让对岸的海风吹白了,白得像浪花。老兵已近古稀之年,但他那一米七几的傲骨没有丁点儿的弯曲。他也像其他归来的台湾老兵那样,脸上刻满了深深浅浅的乡愁,并且每一道乡愁里都有一段曲折的故事。但幸运的是,他的思念,他的忍耐,终于变成了现实。这种现实今天全部堆积在了他那悲喜交加、用喜悦和辛酸泪水冲刷了无数次的脸面上。

    离乡时的英姿可能早已写进了历史,今日的归来,也可能算不上是衣锦还乡。但段人道总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他思念了四十多年的父亲,今天终于和他团圆了。

    老人的双目透着深邃且极具洞察力,是不是仍旧保持着年轻时的魅力?他无从得知。但是他相信:就是这双眼睛,躲过了来自战场上无数次罪恶的子弹;就是这双眼睛,看穿了商场上无数次尔虞我诈的伎俩。

    段人道还发现,老兵父亲的嘴岔比自己的要大,都说男人口大吃四方,女人口大吃钱粮。父亲戎马生涯时期的阶级有多么高?他不知道。退役后在商界的财力有多么雄厚?他也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坚信,老兵父亲的大嘴一定吃尽了四方苦难,尝尽了人间辛酸。

    段人道不知道自己留给老兵父亲的第一印象是什么?他发现老兵父亲也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段人道的第一杯热茶捧给了给自己留下了良好印象的凤姨。“梁子,我和你爸在那边听你妹妹回去说你吃了不少的苦,孩子,你要挺住!”凤姨的话语虽然不多,但道出了母亲般的关爱。段人道回答说:凤姨,您放心,我能挺得住。

    亲生母亲给段人道留下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了朦胧里。段人道不知不觉将眼前的凤姨与母亲做了比较。母亲的个子应该与凤姨相仿,她们的面容都是白皙里透着慈祥。唯有不同的是母亲生活在惊恐无助、且又操劳思念的环境里。面前的这位凤姨却让祥和富贵包围着。她的年龄应比母亲小十多岁,但在段人道的记忆当中,母亲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六七青春妈妈的位置上,这是凤姨无法相比的。

    岳母与凤姨拉着家常,狗子与老兵父亲交谈着,松琳妹妹和虎子早已成了好朋友,妻子——沈精文则和表妹——叶子在厨房里“备战”。段人道给自己定位成了机动人员。他一会儿沏茶倒水,一会儿去厨房里帮厨,一会还得给虎子与松琳当裁判。段人道心里清楚,今天这里的真正主角应该是自己与老兵父亲,只是时机还没有到,父亲的这次归来,远不是回家探亲过客般的那么简单。但只要他不开口,自己的一切猜测也只能是悬念而已。

    接近下午两点钟,一家人才围在了饭桌旁。这一桌菜算不上丰盛,却让沈精文、叶子姐俩动了脑筋。既要照顾到荤素口味,又要有宗教之分。段人道拿出了一瓶二锅头,他正欲给老兵父亲斟上,却被拒绝了。给狗子,狗子也将酒盅拿到了一边,因而这顿饭也就没有喧闹和久别重逢的氛围。他们之间好像突然间被一种什么东西隔阂了起来。

    午饭结束了,老兵的面部表情仍旧停滞在不悦之中,这也是段人道第一次目睹他的这位老兵父亲在情感压迫下的真情流露。在老兵的影响下,虎子失去了天真。松琳丢掉了率直。东方凤没有了初来时的慈祥微笑。黄思初老人本就疑窦的心思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叶子、狗子在茫然中低着头。沈精文被这气氛压抑得心率失衡。大家都时不时地将示意的目光投向段人道,可他就是不予理睬。时钟就这样拨弄着人们的心弦。

    细心的叶子看到这一切心中也不是滋味,她看了一眼丈夫,打破了沉寂。“大姑父,凤姨!您二老跑这么远的路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三口子也该走了。再说了这家里头还有猪呀、羊呀一大堆事呢!您们什么时候回老家?我好做个准备。”叶子的话终于将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了起来。

    老兵听到叶子的话,抬起了他低垂的头颅。于是他那不知啥时被悲伤染红了的双眸也曝光了。“叶子,孟戌,你们稍等一会儿,有件事儿跟你们商量商量。”老兵的话刚落,狗子就大咧咧地说:大姑父,瞧您说的,还跟我们商量商量,您是长辈,有什么事儿您就只管说,跟我们小字辈儿还客气啥?他的话不多,但却带着直爽、朴素的味道。

    老兵的语调很是沉重,就好像情绪被压在了大山底部挣扎一般。“你二叔,孟水良已经不在了,我把他的灵牌带了回来,你们看是不是?”很显然,老兵的话就是让叶子、狗子夫妻俩表个态。

    天合之一天合第十章

    命运的绳索再一次将段人道牵到了他不情愿的这条路上。尽管这里的山水曾经养育过他,尽管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曾给他心灵里留下过抹不去的记忆。可是“无奈”二字将这一时刻还是毫不留情地写进了他的人生履历表上。

    伴着颠簸和刺鼻的汽油味儿,被天津人称之为“北京蝗虫”的黄|色出租车钻进了大山。“师傅!不晚,您开慢些,照顾一下后面那辆车。”段人道怕与他同坐一辆的老兵父亲,还有后面那辆的士车上的东方凤和岳母不适应这儿的崎岖山路,特意叮嘱了司机一声。司机按着他的意图减慢了度,这使得方才还在惊慌中提心吊胆的程松琳终于又启开了好说的嘴巴。

    “爹地!您小时候就是在这大山沟里度过的吗?”老兵大概是用点头回答了她,因为段人道没有听到老兵父亲肯定的话语,不知程松琳是为父兄出生在这么个荒僻的山沟里感到悲哀,还是另有所思,她没再言。而段人道从后视镜中现老兵父亲此时正闭目养神。他敢肯定,老兵父亲也在想自己的心事,兴许他感觉到了这次的大6之行真的不轻松。这也难怪,几十年的故乡情结没准儿早已将他那颗苍老的心抻变了形。

    老爷子尚且如此,儿子又何尝不是?段人道自打从小背上了“思父”的沉重负担后,心里就没有轻松过。儿时盲目地四处奔走寻父,虽然暂时改变了他的命运,但始终没有改变他担惊受怕的心。尤其是特殊时期期间,夜里他常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如果真如是,自己该怎么活?批斗别人是国民党后代、敌特分子,其实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国民党后代。那时的他最担心的就是:战友们突然间冒出的那句:大家猜猜看,咱们队伍当中有没有潜伏下来的阶级异己分子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后代?

    老兵父亲的突然造访,让他在精神上并没有感到多少慰藉,相反倒给他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和冲击。用句俗话讲,就是在他段人道本不怎么平静的生活里又插了一脚。“血浓于水”这句话是形容台海两岸关系的代名词,而水在古代梦书中大多被解释为“财”。老兵父亲那不屑地向他一甩就是五万块的举动,让段人道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活像生活在梦幻里一般。

    这些年来在总设计师的召唤下,社会上最流行的时髦词汇就是“下海”“万元户”但是这些对他和妻子沈精文来说,都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直到他送走林夕云的那天上午,他还是个家里没有多少积蓄的平常户,虽不愁吃穿,但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这也是大多数共和国工人阶级的生活现状。

    昨天下午他办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老兵父亲给他的那五万块钱去银行办理储蓄手续。接待他的是一位年龄不大的女职员,当他从身上拿出钱来递给她的时候,她问他是什么单位?段人道告诉她说:是个人。那女职员当时就惊呆了!甚至“惊”得比自己还投入,“呆”得比自己还深刻。他没有得意,反倒替她捏了一把汗,幸亏没被她的领导看到。在他办理第二件事,也就是为今天来房山和人家谈包车的时侯,他事先找了个熟人打听了一番。但他没有用熟人的车,因为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这些私事,尤其是关于自己的身世、关于老兵父亲、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