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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40部分阅读

    松地挽了个髻,看起来倒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她从门内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声音显得有些怯怯的:“干嘛那么凶,打打打……打劫啊?”

    “高珺卿,你昨天晚上是怎么说的?”李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想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意,然后伸手向外面的庭院一指,“不是答应了要替我保密吗?你出去看看,现在所有人都在背地里悄悄议论我!哼,还说什么打死你都不会跟别人讲,既然做不到,就不要说这样的大话!”

    “这个……”高珺卿心虚地赔着笑脸,说话时声音都明显没了底气,“殿下,你别生气嘛,其实我也没和几个人说,都是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不能全怪在我身上的……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看,其实大家都还是很关心你的嘛,而且紫芝好像也不怎么生你的气了……哎呀,不要生气了嘛,人家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道歉?”李琦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吧,你想怎么补偿我啊?”

    “这个么……”高珺卿眼珠一转,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昨天晚上被你踢了一下,现在胳膊还疼呢,要不咱们俩这就算扯平了……”

    “嗯?”李琦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如剑。

    “啊,不是不是……”被他凌厉的目光所慑,高珺卿立刻识趣地改了口,站直身子向他抱了抱拳,一脸肃然地说,“我的意思是……日后我高珺卿一定唯殿下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琦这才笑着一拍她的肩,道:“这还差不多。”

    唐制,四夷番邦往来贡奉之事皆由鸿胪寺执掌,而断案刑狱之事则一般由大理寺主持。吃过早饭,李琦便带着几名随从先后前往这两处,请官署中的主簿为他调取突厥王子阿史那沐贺暴卒一案的卷宗,将相关部分一一抄录下来,傍晚时分亲自给阿史那圆圆送了过去。向大唐投诚的诸位突厥贵族目前都暂住在宫城之南的光宅坊,阿史那圆圆听说他要来,便早早立于宅前的十字街口相迎。

    夕阳下,她一身绯红色的衫子显得格外俏丽,鬓边几缕发丝在风中轻轻扬起,映出一抹可爱的棕黄|色。

    李琦走到她面前,把抄录好的那一叠纸稿递给她,道:“喏,这些是我目前能查到的全部官方资料,你拿回去仔细看一下,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突厥方面的事我不是很熟悉,接下来就得靠你自己去办了,当然,如果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去做,你都可以随时来找我。”一边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两名随从,“若是觉得身边之人不可靠,我可以让他们两人先留在你这里,好帮你处理些琐事。”

    “多谢了。”见他事事都想得如此周到,阿史那圆圆心中不禁生起一阵暖意,见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便关切地问道,“盛王殿下,你今日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可是因为我的事太过劳神了么?”

    “不是。”李琦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半开玩笑地说,“不过说起来,此事倒的确与你有几分关系。”

    “哦?”阿史那圆圆秀眉一挑,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李琦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头部,继续微笑道:“前日麟德殿的宫宴上,父皇似乎有意要为你我二人赐婚,我家娘子得知此事后十分不高兴,昨天晚上就开始跟我怄气。我一气之下就喝起了闷酒,结果,直到现在头还有些隐隐作痛呢。”

    “原来如此。”阿史那圆圆低着头抿嘴笑了一下,一听到“赐婚”二字,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儿便不自觉地微微红了红,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叔父也跟我说起过了,只是不知道贵国皇帝陛下究竟是何心意,一时还不好做决定……这样说来,就算陛下当真下旨赐婚,殿下也是不愿意娶我的,是吗?”

    她语气平静,然而眉目间流露出的失落却是一览无余。

    李琦见她这般神色,心中便是蓦地一沉,于是忙解释道:“余烛公主,你别误会,我这样说并非是有意针对你,只因为我心中已有深爱之人,今后绝不会再迎娶任何女子,无论她是谁。”

    “我知道,你们汉人的《诗经》中有一句古诗——”阿史那圆圆浅浅一笑,神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说的就是你对她的那种感情吧?”

    李琦颔首一笑:“公主果然精通汉学。”

    “不敢当。”阿史那圆圆微笑着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坦荡,却又意味深长,“我只是有些羡慕罢了。盛王殿下,其实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样的男子。不过,对于我来说,你就像是天上那光芒万丈的太阳,尽管眷恋它的光明与温暖,却不会痴心妄想到要把太阳摘下来。”

    光宅坊位于大明宫正南,距离宫城和皇城都十分近,故而居住在此的大多是些身份显赫的宗室贵戚,此外,外教坊中的右教坊也设立在此处,以备皇帝和宫眷们随时宣召乐工歌伎入宫献艺。与阿史那圆圆一番交谈之后,李琦便独自往东边十六王宅的方向走去,行经此处时,恰见念奴正一个人站在教坊的大门外,手中攥着一条精致的织锦腰带,痴痴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念奴进入教坊学艺之后,李琦就很少有机会再见到她,不知不觉间,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已经褪去了昔日的稚嫩,出落得愈发娇美动人,眉眼间也多了几分韶龄女子的妩媚风韵。他走过去轻轻一拍她的肩,顺手把那织锦腰带抢了过来,看了看笑道:“挺漂亮的嘛,念奴,是你自己织的?”

    念奴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抚着心口娇嗔道:“盛王殿下,你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我哪有?”李琦一脸无辜地笑了笑,随口问她,“倒是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有心事?”

    “没、没有啦……”念奴不知为何忽然微微红了脸,踌躇半晌,终于还是指着那腰带有些忐忑地问,“盛王殿下,你快帮我看看,这腰带是不是真的挺好看的?若是有女孩子送你这个,你是不是一定会很开心?”

    “嗯,真的挺好看的。”李琦点了点头,心念一动,忽然就很想逗逗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于是把那腰带径自收入怀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这该不会是送给我的吧?谢啦。”说罢对她朗然一笑,转身就走。

    “哎,不是!”念奴慌了,忙急急追了上去,“殿下,你快还给我!”

    李琦止步回身,拿着那腰带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得意地笑道:“别想骗我,这种东西可不是送给一般人的吧?念奴,有情况啊……你若从实招来,我可以考虑还给你。”

    “这……”一向活泼爽朗的她居然变得忸怩起来,双颊绯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要送给贺供奉的。”

    “贺怀智?”李琦想到一个人,不禁脱口问道。

    念奴默默点了点头,芙蓉般的俏脸上顿时浮起一脉娇羞。

    第163章 子衿

    贺怀智善弹琵琶,年纪轻轻就已成为名满天下的宫廷乐师,极受皇帝李隆基器重,故而人们都尊称他为“贺供奉”。贺怀智不但精通音律、优雅多才,而且性情随和,容貌也生得颇为俊秀,教坊中的年轻女孩子们没有不喜欢他的。提及自己的心上人,念奴愈发变得腼腆起来,低着头垂手捻着衣角,细声细气地说:“他……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呢,盛王殿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也知道害羞了?”见她这副模样,李琦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念奴,你既然喜欢他,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否则贺供奉若是会错了意,岂不是辜负了你这一片痴心?”

    念奴羞涩地抿了抿唇,期期艾艾地说:“可是……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女孩子家太过主动,说不定会被他讨厌的吧?”

    “这样瞻前顾后的,可不像是你的性格。”李琦笑着摇了摇头,拿着那条织锦腰带就要往教坊里面走,“贺供奉就在里面吧?来,我帮你给他送去。”

    “哎,不行!”念奴顿时慌了,忙追上前去抢那腰带,“殿下,你让我再想想……”

    “还有什么好想的?”李琦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又回头笑着睨她一眼,“我告诉你,平时本王可从来不管这些闲事的,如今是把你当朋友,这才想着要帮你一把。你若总是这样推三阻四的,我可真不管你了。”

    “我……”念奴无奈地跺了跺脚,欲哭无泪,“殿下,你先回来!”

    李琦根本就不理会她,径自举步进了右教坊的大院。念奴羞怯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跑过去一把抢回腰带,此时恰巧贺怀智从房间内走出,她后退几步又一转身,竟正好撞在了他的怀里。

    “哎呀——”念奴惊得低呼一声,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贺怀智忙一把扶住她,含笑嗔道:“念奴,你怎么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一点都不像个大姑娘。”

    “贺……贺供奉。”念奴红着脸唤了一声,抬头看向面前思慕已久的俊秀男子时,一颗炽热的小心脏怦怦跳动。

    李琦微微一笑,随即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临走前又远远地冲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用口型无声地说:“我先走啦……”

    永嘉坊,裴家新宅。

    这是一座宽敞的四进院落,疏竹倚墙,幽兰盈砌,庭中一株粗壮的老槐树刚刚长出翠绿的新叶,午后的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投射下来,暖暖地照在树下独坐的碧衫女子身上,恍如一幅意境悠远的古画。

    在娘家住了这几日,紫芝每天都过得十分悠闲,或是与哥哥裴宗之一起去松风楼照看生意,或是待在家中陪父母说话散心,时间久了,就连庶弟裴延之也与她渐渐熟络起来,亲切地唤她“阿姐”。今日哥哥陪着父亲一同到松风楼去了,她则留在家中乐得清闲。清风徐来,紫芝舒服地将身子靠在后面的树干上,手里拿着那张绘有她小像的纸笺,看着它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武哥哥……”紫芝喃喃轻唤了一声,心头蓦地涌起一阵别样滋味。她忽然有些担心,自己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王府,盛王一气之下会不会借故迁怒于武宁泽?

    那信笔涂鸦的小像画得栩栩如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作画之人显然为之倾注了很深的情感,画中的她宫装双鬟,娇憨可爱,仿佛还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紫芝不知道这幅画是何时画成,却已隐约明白那人对自己的心意。转眼间相识已近六载,从寂寥冷清的回心院到华美豪奢的盛王府,彼此的身份发生了巨大转变,而这些年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她毫无保留的关怀和保护。

    那样沉默而温暖的爱,不带有丝毫的占有欲。

    当她还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宫女的时候,他指着窗外石缝中岁岁枯荣、生生不息的野草,告诉她一定要坚强;当威风凛凛的刘尚宫替武惠妃到回心院来送鸩酒时,他冒着天大的风险救她一命;而就在几日前,王妃杜若带着家丁仆妇到松风楼寻衅挑事时,也是他始终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往事如融化的春雪,悄无声息地漫过记忆的河堤。紫芝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在回心院中那个风清月朗的夏夜,他在廊下用小铜锅蒸杏酪给她吃,虽然忘了放糖,可是那种甘淡而温暖的滋味,却让她一生不忘。

    有一种感情无关风月,任何流言蜚语都是对它的亵渎。

    罢了,明天还是先回王府去向郎君解释清楚吧,相信有这些年的情意在,他总不至于太过难为自己……

    紫芝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起身漫步于繁花盛开的庭院中,望着那满目芳菲花海,忽而低鬟伫立,若有所思。

    “阿姐,你看谁来了?”身后忽传来一个少年人明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二郎?”听出是弟弟裴延之,紫芝都未回头去看,便含笑嗔道,“你不在书房里好好读书,又跑出来做什么?小心一会儿爹爹回来骂你。”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却见母亲孟婉引着一个熟悉的人从大门方向走来,裴延之伴在另一侧与他说着话,脸上露出一副很欢喜的神情。那人身着一袭华贵的紫袍,眉目英朗,器宇轩昂,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便似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华,让人不敢直视。一见到紫芝,那人便扬起唇角微微地笑了,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衣襟上,更衬得他通体如明辉流荡,俊美无匹,恰似一株临风傲立的皎皎玉树。

    逆着光,他的笑容微微晃花了她的眼睛。

    紫芝怔了一下,几乎不自觉地也对他微微一笑,然而旋即想起自己正在与他冷战,于是忙又收起笑容。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敛容整衣而拜,口中淡淡道:“妾裴氏恭请殿下金安。”

    李琦忙俯身去扶她,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紫芝却微微侧了侧身子,不着痕迹地故意避开他的手,径自站起身来。

    孟婉见状心中甚是担忧,忙悄悄把女儿拉到一旁,低声劝道:“好孩子,不要再斗气了。你心里分明是喜欢他,何苦还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你看,如今人家都主动来找你了,你也不要总是拂人家的面子,过去和他说几句好话,彼此都消消气,以后还得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呢……”

    紫芝倔强地嘟起了嘴,低声道:“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孟婉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继续好言相劝,“咱们家在边地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多亏有盛王殿下帮忙,这才能顺利回到长安。这份恩德,咱们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呢,哪里还能……唉,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要强,嫁入帝王之家的女子贵在温柔和顺,不能总是让殿下一味地让着你。好了,阿娘也不跟你多说什么,一会儿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又向庶子裴延之招了招手,“二郎,咱们走。”

    裴延之忙答应一声跟着嫡母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李琦腼腆地一笑:“盛王殿下,您答应我的事可千万别忘了。”

    李琦颔首笑道:“放心吧,我都记着呢。”

    庭院中只剩下这一对璧人默然相对,竟一时无话。

    李琦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来的时候和二郎聊了一会儿,这孩子年纪虽不大,却极有读书的天赋,若是能去国子学好好修习学业,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我已经答应他了,过一阵子就安排他去国子学读书。”

    国子学乃是大唐官方设立的最高学府,依制唯有三品以上高官的子侄才能在此读书。如今父亲裴珩尚无官职,弟弟裴延之日后若想科举入仕,进入国子学乃是莫大的机缘。紫芝心中不由一动,忙依着规矩向他敛衽施了一礼,语气却依旧疏离:“既如此,妾替舍弟谢过殿下。”

    李琦忙伸手扶住她,微笑着问:“怎么,还生我的气呢?”

    紫芝也不答话,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张绘有她小像的纸笺,对他解释道:“殿下没有拿着这个当面质问于我,我真的非常感激。不过,我与小武哥哥之间也的确是坦坦荡荡,绝对没有传言中的……”

    “我知道。”李琦点点头,温和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全都明白。”

    紫芝倒是一怔,扬起一双剪水明眸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李琦神秘地一笑,随即从怀中拿出一对泥捏的小人偶递给她,“怎么样,像不像咱们俩?”

    那一对泥捏的小人儿不过二寸多长,煞是精巧可爱,上面用各色颜料画上衣饰和五官,一男一女,栩栩如生,看起来竟真与他们有七八分的相似。紫芝拿着那小泥人儿细细瞧了半晌,又抬头看了看他,不禁抿嘴儿笑了。

    李琦轻轻揽过她的肩,问:“不生我的气了?”

    紫芝低头一笑,小声嘟囔着:“哼,动不动就凶巴巴的,谁敢生你的气?”

    “我哪有?”李琦无辜地一摊手,笑容明朗,“这些年还不是一直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