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紫玉梦华 > 紫玉梦华第32部分阅读

紫玉梦华第32部分阅读

    请进。”

    因这段时日身体不好,紫芝一直没有正式拜见过新王妃,此时见她进来,忙放下手中纸笔站起身来,谦恭地垂手肃立,却不知是否现在就应该向她行初见的大礼。正自踌躇间,却见杜若清冷的眼波已经逼视过来,带着正室王妃该有的高贵和不该有的傲慢。杜若的陪嫁侍女阿昭也跟着走进书房,鄙夷而厌憎地瞥了紫芝一眼,轻声嘟囔道:“真是的……她怎么又跟到这儿来了?”

    李琦微微蹙眉,这主仆二人盛气凌人的态度令他十分不悦。

    紫芝颇为尴尬,伸手悄悄一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嗯。”李琦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语气温和,“去吧,我一会儿再过去找你。”

    紫芝冲他一笑,匆匆把要写的题目纸稿整理好,然后十分恭谨地向杜若福了一礼,转身默默退下。

    李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淡淡问道:“王妃找我有事么?”

    见他二人如此亲密,杜若心里都快要气炸了,此时听到询问,才勉强挤出一副笑脸来,婉声道:“听闻殿下前日购来一幅张长史的字,妾自幼倾慕‘草圣’书法,今日贸然打扰,就是想借来看看。”

    这“张长史”即是国朝书法名家张旭,出身书法世家,好饮酒,擅狂草,人称“草圣”。其草书连绵回绕,起伏跌宕,线条厚实饱满,行笔间极尽提按顿挫之妙,片纸只字都被时人视为珍品,不惜以千金购之。李琦购得这幅字本属偶然,见她如此清楚其中详情,不免心中起疑,不动声色地道了一句:“哦?王妃似乎很了解我的行踪。”

    杜若却摇了摇头,婉媚一笑:“那殿下可否知道,在您买走那幅字之前,已经有人付下定金了?殿下身份尊贵,若是执意想买,店主又如何敢驳您的面子?”

    李琦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道:“莫非……那个付了定金的人,就是你?”

    杜若微微颔首:“正是。”

    “这倒也巧,竟是我抢了王妃的东西。”李琦不禁失笑,起身从书橱中取来那幅张旭的字帖,轻轻放在书案上,“喏,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那字帖上是张旭所录的四首古诗——庾信的两首《步虚词》、以及谢灵运的《王子晋赞》和《四五少年赞》。杜若本就喜好书法,如今见与他有了共同话题,心中更是欣喜不已,将纸笺捧在手中细细品赏着,赞道:“落笔力顶千钧,倾势而下;行笔婉转自如,有缓有急。在张长史历来的墨宝中,这一幅字也算是上乘佳作了。”

    李琦淡淡一笑:“原来王妃亦是雅好翰墨之人。”

    “闺中长日寂寂,借此打发时间罢了。”杜若眸中似有一闪而过的寥落,继续侃侃而谈,“张旭的书法取‘二王’之长,字字有法,潇洒磊落;又兼取张芝草书之妙,一气呵成,变化莫测。其意态之奔放豪逸,犹如醉酒当歌;其笔势之连绵回绕,恰似飞檐走壁。听说张长史善饮,常常是酩酊大醉后才落笔成书,甚至将头发浸入墨汁中,以发为笔。这‘发书’飘逸奇妙,变化无穷,有如神助,倒也配得上他‘张颠’这个诨名了。”

    李琦微露赞赏之色,道:“世人修习翰墨,或学二王父子之今草,或学欧、虞之正书,王妃却独爱‘张颠’之狂草,可见是个胸襟不凡的女子。”

    “女子虽居于深闺,但论起气魄与胸襟,却未必会输给男子。”杜若骄傲地扬眉一笑,毫不谦虚,“昔年太宗皇帝论及书法时曾说:‘远学王羲之,近学虞世南’,故而本朝士子多推崇这两人的书法。而殿下与众不同,能欣赏张旭草书之疏狂不羁,想必也是个有真性情的人。”

    “承蒙谬赞。”李琦谦逊地一笑,言语中颇有遗憾之意,“欧、虞、褚、薛之字易学难工,而如张旭这般信手即来、酣畅淋漓,更不是寻常人能学的。我虽也曾潜心钻研,只可惜至今仍是不得要领。”

    “正所谓‘字由心生’。”杜若的目光渐渐落在远处,仿佛若有所思,“张旭看似颠狂,实则不过是借此浇胸中之块垒、抒心内之不平。旷世之才,往往源于黄钟毁弃之幽愤、怀才不遇之慨叹。而殿下贵为皇子亲王,以青春之龄登庙堂之高,一生富贵显达,自然不会有此等心境。”

    原以为杜若只是个刁蛮任性的豪门千金,如今见她竟能有这般见识,李琦对她不禁也有几分刮目相看,于是又从书橱中取出几幅张旭的字,一并递给她道:“王妃既然如此喜欢,就都拿去吧。我闲暇时也喜欢写写字,这几年收藏了不少名家真迹,王妃如果想看,日后也可以叫人来取。”

    杜若欣然接过,见他复又低头写字,显然已有送客之意,便带着侍女阿昭施礼告退。

    李琦却忽然抬头一笑,唤住她们:“王妃且略等一等,我还有四个字想要送给王妃身边的这位姑娘。”

    “送给……我?”阿昭甚是诧异,有些无措地看向杜若。

    杜若亦不解其意,只得温婉笑道:“殿下有何教诲,妾与阿昭定当谨遵。”

    李琦招手唤阿昭过来,将刚刚写好的一幅字递给她。阿昭方欲道谢,待看清纸上的字迹时,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杜若察觉有异,也连忙上前去看,只见四个清刚挺拔的大字力透纸背,正是——祸从口出。

    “王妃为人宽厚和善,我却没有这样的好性情,平生最看不得手下人放肆。”李琦笑容清浅,散淡的语气就如同闲话家常一般,却不禁令人心惊胆寒,“有些事,我能容忍一次,却未必能容忍第二次。王妃闲暇时也别只顾着怡情养性,不妨好好管教管教身边的下人,否则,日后若再有什么错处落在我手里,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阿昭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颤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随便议论裴娘子……请殿下不要迁怒于王妃,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见他如此维护紫芝,杜若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嫉恨,咬着牙愤愤然道:“殿下在府中一手遮天,妾无话可说。只是,殿下如此罔顾夫妻情义,处处维护一个出身微贱的狐媚女子,这值得吗?”

    这样的语气无礼至极,而李琦却依旧不愠不怒,沉静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

    他微微一笑,回答她:“值得。”

    第132章 洛神(上)

    次日一早,李琦便被咸宜公主府的内侍请了过去。紫芝独自替他把所有功课做完,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又细心地将案上的书卷纸稿整理好,亲自帮他送回到书房去。彼时侍女碧落正在书房内整理书橱,一见紫芝进来,忙接过她手中的纸稿分类摆在书案上,瞥到纸上的字迹时,不禁赞了一句:“裴娘子的字写得真好,秀逸洒脱又不失大气,与王献之的《洛神赋》有几分神似呢。”

    《洛神赋》本是三国时期曹植的名篇,辞采华茂,凄艳哀婉,后经王献之以小楷书之,更是倍受文人士子推崇。被人如此夸赞,紫芝心里自然十分欢喜,谦逊地微微一笑,道:“只是勉强还能入眼罢了,哪里能及得上王献之的字呢?倒是姑娘眼光不俗,想必也读过不少书吧?”

    碧落笑容温婉,仿佛不经意地随口说道:“奴婢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刚才见王妃来取《洛神赋》,一时多看了几眼,就记住了。说来也巧,王妃亦是喜好书法之人,日后相处得久了,想必能与殿下和裴娘子都十分投缘呢。”

    紫芝颇为惊讶:“王妃取走了殿下收藏的《洛神赋》?”

    “是啊。还有几幅张旭的草书,王妃也都一并借走了。殿下昨天已经说了,他收藏的这些名家真迹,王妃若是喜欢,都可以随时来取……”说到此处,碧落忽而掩口不语,抱歉地笑了笑,“怎么,裴娘子还不知道么?噢,是奴婢多嘴了。”

    紫芝浅浅一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又与她随口聊了几句,便借故离开了书房。昨夜才下过一场大雨,黯淡浓密的云层聚集在天空中,隐隐给人以压迫感,庭院的石子路也是湿漉漉的,上面有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紫芝沿着林荫路在后苑徘徊了一阵,正自想着心事,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盈盈笑语,抬头一看,只见杜若和吴清越正手挽着手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七八个俏生生的小丫鬟。

    尽管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生活了五年,紫芝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面前的王妃杜若雍容娴雅,丽质天成,犹如曹植笔下风华绝代的洛神,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只看了一眼,紫芝心里便生出了些自惭形秽之感,忙依着规矩退避至路边,恭谨地垂手侍立。

    “呦,裴孺人?”杜若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声音柔媚,脸上却是一副笑里藏刀的表情,“哎呦呦,这可真是奇了,裴孺人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散心啊?不用跟在殿下身边,像个小丫头似的寸步不离地侍奉么?”

    紫芝毕恭毕敬地福了一礼,道:“王妃安好。”

    “呵——”杜若冷笑着扬起下颌,都不拿正眼瞧她,只是侧头对吴清越道,“吴妹妹,今天咱们可真是长见识了。前些天我还听良娣姐姐说,那些在宫里伺候过的奴婢们最是谦顺知礼,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嘛。”

    吴清越哪里敢接话,只是低着头干笑了几声,又匆匆向紫芝见了礼。

    杜若婚后始终不得盛王欢心,心里早就恨透了这位擅宠专房的裴孺人,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如何能不借机刁难她一番?见紫芝始终谦顺地低着头,杜若便伸出两根手指猛地托起她的下颌,眯着一双凤眼仔细打量了片刻,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呵,容貌生得倒还算齐整,和我们家的那些粗使丫头相比,也没差太多。”

    侍女们皆掩口窃笑。紫芝窘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还口,只是小心翼翼道:“王妃若没有别的事,妾就先告退了。”

    “慢着——”杜若却是眼波一横,蓦地沉下脸来训斥道,“裴孺人好大的架势,见了我,这样略屈屈身子就算行过礼了?从前在宫里,尚仪局的女官也是这样教导你侍奉主子的么?”

    紫芝被她训斥得一怔,一时不知这位王妃是何用意。

    吴清越仿佛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轻声提醒道:“裴娘子,依着规矩,侧室初见王妃时是要行跪拜礼的,以后每日请安谒见时也是一样。”

    紫芝低头不语,有些无措地咬了咬下唇——她名分上虽只是正五品的孺人,但自成婚以来,在府中的待遇一直与正室无异,从未向任何人屈膝跪拜过,更何况面前的女子还是自己所爱之人的正妻。她并非不知规矩,只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傲骨与坚持,尽管无心冒犯王妃,却也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折腰屈从。

    杜若冷眼看着,见她这般沉默倔强,心中更是有一股无名火起,立刻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女阿昭,沉声吩咐道:“裴孺人不知礼数,阿昭,你来教教她。”

    阿昭自幼跟在杜若身边,深得主人欢心,从前在杜府的其他下人面前就嚣张跋扈惯了,如今仗着自家主人是正室王妃,哪里还会把一个小小的五品孺人放在眼里?因盛王专宠侧室而疏远王妃,阿昭早已心存不满,昨天又在书房被他训斥了一番,心里更是觉得委屈。此时一听主人吩咐,她立刻高声应了一声“是”,随即暗自卯足了力,狠狠一脚踢在紫芝的小腿处。

    “啊——”紫芝痛得低呼一声,未及躲闪,就已被她一脚踹跪在地上。

    “裴娘子,奴婢冒犯了。”阿昭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冷漠的语气中透着嘲讽,“今天殿下不在府里,你做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赶快向我们王妃磕头行礼,若是迟了,王妃可是要责罚你的。”

    紫芝虽跟着高珺卿学了一招半式的武功,但如今大病初愈,身体十分虚弱,一时竟无半点反抗的余力。地上仍有夜雨的积水,她甫一跪倒,膝头和裙摆便全都湿透了,双手触到地面时,掌心处的肌肤也被地上的砾石磨破,霎时间鲜血淋漓而下,在浑浊的雨水中一层层地晕开。

    这样的疼痛与屈辱是多么熟悉啊……一瞬间,紫芝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的她幼小而卑微,在掖庭局饱受欺凌,默默忍受着那无休无止的劳作和曹氏的肆意打骂;咸宜公主下嫁的那天,她在延庆殿被武惠妃杖责,沉重的荆木刑杖狠狠打在身上时,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震碎了,然后又不得不叩首谢恩,带着一身的刑伤跪在大雨中,疼痛、寒冷、委屈、孤寂、绝望……

    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底死灰复燃,如一条滑腻的小蛇,啃噬着她日渐回暖的心。

    杜若洋洋得意地走到紫芝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她,忽然伸出纤足在她的手指上狠狠一碾,厉声斥道:“裴孺人,我今天教训你,就是要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一个小小的侧室,殿下宠爱你又如何?在我面前,你就是一丝规矩也错不得!”

    指甲碎裂,鲜血迸出,刹那间疼痛蚀骨锥心。

    紫芝狠命咬着牙,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抬头时,恰好看到杜若唇边那一抹骄傲而快意的笑——那样明艳的青春娇颜,美丽得令人心生艳羡,然而此时看来竟如此面目可憎。曾以为,这里就是她与自己所爱的人共同拥有的家,她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放开心怀。可是她忘了,这家中除了她之外,还会有别的女主人。

    无论在哪里,都摆脱不了被欺凌的命运么?

    紫芝强抑住心中的屈辱与悲愤,端然跪直了身子,拱手于地,俯身叩首,行了跪拜中最隆重的稽首礼。良久,她竭力泯去眸中泪意,艰难地站起身来,双眼通红地瞪着杜若,一字一顿地问道:“这样,王妃可满意了?”

    阿昭犹自觉得不够解气,施施然地走上前来提醒道:“裴孺人,王妃还没说让你起身呢……”

    “啪——”不待她说完,紫芝便扬手一掌狠狠批在她的粉颊之上。

    阿昭捂着脸倒退了几步,泪水夺眶而出,难以置信地脱口嚷道:“你……你敢打我?”

    第133章 洛神(下)

    “打你又怎样?”紫芝怒视着阿昭,声音中已带了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既然王妃如此讲究嫡庶尊卑,那你也给我记住了——我既是陛下亲自下旨册封的正五品孺人,就容不得你一个小小奴婢放肆!”

    阿昭在杜府一向得势惯了,何尝受过这等委屈,不禁抹着眼泪哭喊道:“王妃在此,哪里有你动手打人的份儿?裴孺人,你有什么好神气的?一个掖庭局里出来的浣衣婢,若论起身份来,只怕连我都不如呢!”

    杜若与阿昭闺中相伴十余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见她受此折辱,心疼之下忙把她护在自己身后,涩声道:“裴孺人,你如此恃宠而骄、轻狂无礼,不过是仰仗着殿下对你的宠爱与纵容。好,现在且让你先得意着,红颜终有老去的那一天,我就不信你一直能抓得住他的心。等殿下厌弃你之时,就是我杜若报仇雪恨之日!”

    “在王妃看来,我与殿下之间的情分,就只有逢迎与宠爱么?”紫芝也不再示弱,当即冷然还口,“我之所以对你毕恭毕敬、百般忍让,并非是出于怯懦和自卑,而只是因为我不想让殿下夹在你和我之间,有一丝一毫的为难。王妃心中所想唯有如何争宠、如何取悦于殿下,却不知除了所谓的‘宠爱’之外,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感情,至真至诚,坚不可摧。所以,我为你感到悲哀。”

    “至真至诚,坚不可摧?”杜若忽然掩口笑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呵呵,真是天真啊,嫁入帝王之家,却还在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裴孺人,悲哀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紫芝扬眉一笑,语气不卑不亢:“没错,殿下身份尊贵,注定可以拥有无数美丽女子,而我,却只能依附他而生存。但至少现在,我与他朝夕共处,心心相印,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幸福。于我而言,他不仅仅是身居高位的亲王,更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我何其有幸,能在容颜老去之前拥有一段你们毕生都无法想象的美梦。王妃,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恨我,我裴紫芝并非贪得无厌之人,毕生所愿不过就是以孺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