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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16部分阅读

    你有主意?快说来听听。”

    紫芝略微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说:“我在回心院做事的时候,曾在武主事那里读过本朝的《国史》,记得高宗仪凤年间有过这样一段故事:高宗皇帝与则天皇后之女太平公主美艳无双,吐蕃赞普听闻其美名,便遣使者来到大唐,意欲求娶太平公主和亲,以修两国之好。则天皇后最钟爱这个小女儿,自然不肯将太平公主嫁往蛮夷之地受苦,于是便下旨为公主修建道观,将其度为女道士,以拒绝吐蕃赞普的求亲。”

    李琦凝神听着,听罢之后才又问:“你的意思是……寿王妃也可以效法太平公主,自请度为女冠出家,如此便可以拒绝父皇的频频召见?”

    “是。”紫芝点了点头,“如今我也身在道观之中,不由自主就想到太平公主的这件事了。大唐自开国以来就奉道教为尊,历代皇帝都十分尊重修道之人,今上自然也不例外,我想……陛下是不会强行纳娶一位方外之人为妃的。只是,如此一来,王妃就必须要暂时离开寿王殿下一段时间,直到陛下改变心意。”

    “可是,你想过没有?吐蕃赞普之所以没有再强行求亲,并非尊重道家的习俗,而是忌惮我大唐的强盛国力。高宗与武后倾天下之力方可留住爱女,而父皇……”李琦微微苦笑,随手接住几瓣飘零的樱花置于掌心,合拢五指,轻轻碾碎,“父皇与吐蕃赞普不同,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就志在必得,哪怕倾尽天下也不足为惜。无论十八嫂的身份是王妃还是女冠,她都是大唐皇帝的子民,只需一道圣旨,就得无条件地服从。”

    紫芝歪着头思索良久,才又道:“可是,就如同吐蕃赞普忌惮我大唐的强盛国力一样,一定也会有某些人、某些事,是为陛下所忌惮的吧?”

    李琦淡淡一笑,反问:“比如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紫芝终于也放弃了思考,幽幽一叹,“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又有什么是能让他忌惮的呢?”

    月轮峰下,盛王府的马车依然停在那里,侍女王碧雯见自家主人下山,便忙提着一个食盒迎了上来,殷勤道:“殿下今天早晨走得太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好好吃,碧落妹妹心中挂念,便让奴婢送些吃的过来。殿下若是觉得饿了,就在车上先用一些吧。”

    李琦上车后打开食盒,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定睛一看,却是早上紫芝给他吃的那种雪蒸糕,想起来时的路上与她一起说说笑笑的情景,唇角不禁浮起一抹温暖的笑意。原以为这丫头只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吃货,没想到,她认真分析起事情来还颇有头脑呢……马车在行进中微微颠簸着,他舒服地斜靠在车壁上,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女孩儿清甜的声音:“可是,就如同吐蕃赞普忌惮我大唐的强盛国力一样,一定也会有某些人、某些事,是为陛下所忌惮的吧?”

    没错,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父皇纵然是睥睨天下的一代雄主,也定然会有某些深藏于心的人和事,是他毕生珍惜、永远无法释怀的吧?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忽有灵光乍现,一夜未眠的困倦与疲惫顿时一扫而空。没错,只要这么做,父皇就再无理由把寿王妃杨玉环强行留在身边……李琦眸光闪亮,伸手挑开车帘一角,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去寿王府。”

    第63章 连城

    暮色四合,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入忠王府的后宅,在亭台楼阁间寻寻觅觅,最后落在一扇半敞的小轩窗前,抻长了脖子,向屋内咕咕地叫着。房间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忠王李玙快步走到窗前,把手往外面轻轻一伸,那鸽子就很乖巧地跳到了他的手掌上。

    “呀,是咱们家的飞奴回来了。”孺人张嫣嫣也含笑走上前来,爱怜地抚摸着鸽子那洁白柔滑的羽毛,见它小腿上还绑着一张纸条,便轻轻解下来,双手呈给夫君。

    “咕——咕咕——”信鸽飞奴在李玙的掌心轻轻啄了几下,似乎是在以它的方式向男主人表示亲近之意。

    “飞奴,你又来找本王讨赏了是么?”李玙笑着拍了拍它的翅膀,随手从窗前的架子上取来几粒备好的菜籽,放在自己的掌心喂它吃。

    这信鸽飞奴最喜欢吃新鲜的菜籽,每次替李玙和王碧雯传递密信之后,都会得到相应的奖赏。见李玙亲自喂它,小家伙高兴极了,雀跃着在主人的掌心啄来啄去,把菜籽一粒不剩地全部吃光,这才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扑扇起它那洁白如雪的羽翼,振翅一飞,消失在黄昏时分幽暗寂静的天空中。

    纸条上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李玙拿着纸条坐在书案前,提笔蘸墨,依旧是在另一张纸上推推算算了好一阵,才将那加密的文字一一破解出来。张嫣嫣站在一侧替他研墨,微微躬身,一手挽袖一手磨着墨条,忙碌之余却也悄悄觑着他的神色。渐渐地,只见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尽数消失,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阴冷的光。

    尽管彼此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夫妻,可每当看到他这样阴恻恻的神情时,张嫣嫣还是觉得心中很不舒服,几乎是本能的排斥,想要远离这种带有危险气质的男人。然而,李玙毕竟是她的夫君,他的成败荣辱关系着她一生的命运。张嫣嫣暗自定了定神,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厌憎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王姑娘那里又有什么消息了么?”

    “嗯。”李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按惯例将密信在烛火上焚毁之后,才幽幽道,“碧雯在信中说,今天盛王从白鹤观回来之后就径直去了寿王府,兄弟二人摒退所有仆婢,在卧房闭门密谈了许久,说的似乎是寿王妃杨玉环奉旨去骊山温泉宫侍驾一事。”

    张嫣嫣略有些惊讶,随即微笑道:“陛下旨意已定,此事如何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他们两兄弟纵然想暗中使些什么手段,也不过是徒劳罢了,殿下无需忧心。”

    李玙却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按照盛王的意思,寿王妃杨氏明日便会向宫中上书,自请出家为女道士,离开长安潜心修行,为故去的皇祖母昭成太后窦氏祈求冥福。昔年皇祖母还是太子侧妃时就被则天武后所杀,父皇自幼丧母,几十年来都不曾忘却哀思……碧雯在门外只偷听到了这几句,可是,盛王仅此一举,就已击中了父皇的软肋啊。”

    张嫣嫣的祖母邓国夫人窦氏正是昭成太后之妹,因此,多年来李隆基对亡母是何等思念,她比旁人还要更清楚些。不过,只略一思索,她便已另有对策,沉吟道:“盛王虽有几分聪明,但咱们想要应对也并非难事……寿王妃想舍弃一己荣华向昭成太后尽孝,那是好事,陛下自然要恩准,届时可以在宫中新修建一座道观,请王妃入宫修行。如此,寿王妃既可静心修习道家经典,闲暇时也可与陛下赏玩美景、品评歌舞,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玙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尽快遣人入宫传信,务必在明日之前将此事告知高将军。”

    “是。”张嫣嫣颔首答应,语气中又不无担忧,“王姑娘听到的只是这只言片语,而盛王与寿王在房中密议许久……我只是担心,他们还有后招。”

    李玙却只是淡淡一笑:“嫣嫣,是时候该请‘青蔓’的人出手了。”

    “现在?”张嫣嫣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寿王乃是储君的候选人之一,朝中支持者众多,如果现在忽然莫名其妙地死于刺客之手,只怕会有人怀疑到咱们……”

    “不是他。”李玙微笑着打断她的话,语气却冷硬如铁,一字一句地说,“嫣嫣,你听好了,我现在要让你去杀的,是盛王李琦。”

    “盛……盛王?”张嫣嫣悚然一惊,几乎不小心碰翻了书案上盛满墨水的砚台,惊慌之下连忙敛衽拜倒以作掩饰,微微垂首,用极恭敬而忠诚的语气说,“请殿下三思,现在并非是咱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贸然行动只会授人以柄。依妾愚见,殿下不如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暗中结交几位朝中品阶不高、日后却有望成为股肱之臣的中层官员,再派心腹之人适时地在民间制造‘祥瑞’,为殿下顺利登上储君之位造势……”

    然而,这些话李玙却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定睛看着眼前这个美艳而机智的女子,浮现于脑海之中的却是去年中秋之夜在雪柳阁时那尴尬的一幕——薄醉之时,那个娇嫩如春柳的小宫女即将被他所得,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盛王竟闯进门来多管闲事,当真是可恶……

    报复,一定要报复!

    “不必说了。”强烈的报复欲充斥了他的心,李玙甚至没有察觉到张嫣嫣的异样,只是肃容道,“杀掉盛王,就等于剪除了寿王的一半羽翼,此后寿王一党再也不足为惧,况且……盛王那小子,我已经忍他很久了。”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平康坊时,宋君平就已收到了来自于忠王府的一大笔定金。后宅的一间小小花厅中,一身粗布青衫的白胡子老头儿连城正笑眯眯地数着钱,趁宋君平不备,便偷偷抓起几锭金子揣进自己怀里,然后才用力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地说:“少主,这笔大买卖也是交给倚玉楼去做么?”

    “嗯。”因怕他耳背听不见,宋君平也竭力提高了声音,“连叔,你现在就去通知倚玉楼的凤娘,让她遴选杀手,尽快准备行动。咱们‘青蔓’之所以能在长安迅速立足,全仗张孺人在各处官府中尽心周旋,所以,一切都要按照张孺人的意思去办,哪怕咱们这边多牺牲几个杀手,也绝不可以出半点差错。”

    “是。”连城抱拳领命,转身离去时,那双小得几乎眯成一线的眼睛里似有精芒闪过,再无平日里那副哈欠连天、长睡不醒的憨模样。

    坊门开后,街巷中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连城不急不缓地走在其中,步履稳健,几乎没有谁会留心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白胡子老头儿。刘国容头戴帷帽走进平康坊,与他擦肩而过时却讶然发现——那样刚毅深邃的眼神,竟让老人那张普普通通、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瞬间,也隐隐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度。

    第64章 少主

    平康坊的街巷一角,刘国容站在宋君平居住的宅邸前,叩门许久都无人回应,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沮丧。风起时,帷帽四周垂下的面纱被轻轻撩起,她有些意兴索然地伸手扶了扶,方欲转身离开,却忽然听见“吱呀”一声轻响,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缓缓开启。

    “少主!”刘国容欣喜地唤了一声,随即摘下障面的帷帽,玉容妩媚,才一展颜便已羞落满庭繁花,“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开门,婢子还以为少主不在家呢。”

    “这里只有我和连叔两个人,连叔出去了,我在里面是很难听到外面的声音的。”尽管知道她是凤娘身边的亲信,宋君平却对这个清婉美丽的少女并无戒备之意,于是微微一笑,又问,“刘姑娘,可是施娘子有什么事么?”

    与他含笑的目光一触,刘国容的脸颊竟不自觉地微微红了,于是忙垂下眼帘道:“不,婢子私下造访,是有要事……要向少主禀告。”

    宋君平颇感讶异,不过还是略一侧身请她进门,十分客气地说:“外面风大,刘姑娘请进来说话吧。”

    二人穿过庭院走进一间小小的花厅,分别落座,刘国容将凤娘命自己去刺杀萧逸峰的事情仔细道来,又十分抱歉地说:“萧公子乃是堂主的亲生儿子,又是少主的好兄弟,婢子着实想不明白施娘子为何如此憎恨他,却也实在无力抗命,所以……只得在未经少主允许的情况下对萧公子动手,还请少主恕罪。”

    宋君平听罢,只是很宽容地一笑:“放心,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你是凤娘身边的人,她的命令你自然不宜违拗。”

    刘国容忙又道:“不过请少主放心,婢子晓得分寸,出手时并没有伤及萧公子的要害,暗器上涂的也只是能令人四肢酸软、加剧伤处痛楚的药物罢了,并非剧毒。”

    宋君平微微欠身,诚挚道:“姑娘一心为我着想,宋某感激不尽。”

    “少主此言,婢子实不敢当。”刘国容忙也欠身还礼,双颊微红,一时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婢子昨日又去城外悄悄看过了,萧公子受伤后被山中一位清修的女道士所救,已然没有大碍,估计再过几天就能痊愈了。只是施娘子那边……少主一定要转告萧公子,让他小心才是。”

    “好。”宋君平颔首道,“刘姑娘,谢谢你。”

    因是私自出门,刘国容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起身盈盈一礼,当即告辞:“尽忠于少主,是婢子应该做的,婢子……这就该回去了。”

    刘国容谦恭地后退几步,然后才转身离开,那一抹清丽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纤秀如月,腰肢清瘦得几乎不盈一握。她本是容色绝丽的女子,然而此时,这背影却无端给人一种很萧索的感觉。宋君平亦不虚留,然而在她离开之后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霍然起身追了出去,唤道:“刘姑娘,等等。”

    “少主……还有事要吩咐么?”刘国容止步回身,眨着一双明亮妩媚的大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宋君平仔细打量着她,果然见她的面色要比往日略苍白些,眼睑微肿,显然是哭过。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心中竟陡然泛起一丝自责和怜惜,不禁关切地问:“刘姑娘,你没完成任务,凤娘是不是责罚你了?”

    “我……”刘国容才一开口,眼圈儿竟蓦地红了,几滴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再想掩饰已是来不及,只得强自微笑道,“多谢少主关心。施娘子也没有如何为难婢子,只是……只是扣下了婢子三天的解药。”

    倚玉楼中养有数十名绝顶杀手,皆是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平日里以歌妓舞姬的身份隐于青楼,有刺杀任务时再易装出门,极不易引人注意。她们大都是贫寒人家的女孩儿,幼年时惨遭父母亲人遗弃,或是被拐子卖入烟花柳巷,进入倚玉楼后,身体强健的便被凤娘挑选出来,接受极为严格的武功训练。

    青蔓堂有一种秘制奇药,每日按时服下,便可以在短时间内令武功突飞猛进,然而这药却也在服用者体内种下毒素,以至成瘾。半年后,哪怕只是一日不连续服药,都会引起体内毒素发作,入夜后全身痛痒如千虫啃噬,生不如死。也正是因为成瘾后再也离不开这种药,在主人面前,哪怕是那些嗜血成性、暴戾狠辣的杀手,也不得不乖乖地俯首听命。

    而面前这美丽善良的少女,竟也连续几日遭受这种残酷的折磨,只是因为不忍心伤害他的好兄弟……想到此处,宋君平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不由轻叹道:“真是难为你了,容儿。”

    第一次听到他如此亲近地唤自己,刘国容不禁有些怔住了,隔着眼中薄泪痴痴地看着他,眸光闪动时,美目中似有一丝惊喜、一抹温情。

    “你等我一下。”宋君平匆匆走回房中,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葫芦形青瓷小瓶,递给刘国容道,“以后,凤娘给你的药就不要再服了,改吃我的这一瓶。此药可以解你身上的毒,每日一粒,虽然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很痛苦,但一个月之后,你身上的毒就可以完全消解,不必再受凤娘控制。”

    “少主……”刘国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接过药瓶时,双手都因惊喜而微微颤抖起来,“您是说……一个月之后,我就自由了?”

    “没错。”宋君平微微一笑,很难得地在下属面前流露出此般温情,“容儿,你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好女孩儿,本来就不应该把一生都消磨在无穷无尽的杀戮之中,离开倚玉楼,去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地方,此后海阔天空,一生逍遥。你不用担心凤娘会为难你,过一阵子,我会找个机会亲自送你走。”

    “少主……”刘国容小心地收好药瓶,眼含热泪拜伏于地,骤然而来的激动与狂喜之下,竟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回报于你的吧……宋君平转身回到屋内,伫立窗前,望着庭中那一树绚烂至极、却已然随风飘逝的樱花,眼前似有一抹纤月般的倩影与之交叠,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一阵淡淡的怅惘。

    月轮峰北麓的山谷中,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