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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64部分阅读

    家人到车站去送她。怡娜穿上一身新军装,瘦瘦高高的,在一群女兵里显得很突出。

    怡娜还是那样,脸上毫无表情。她上了火车,坐到了远离窗口对面的椅子上。马容英趴在窗口往里张望,终于她看到了怡娜,她朝女儿挥挥手,但是怡娜没有看到,她专注地看着手里用手绢包着的两个苹果,那是海娜刚刚给她买的。

    站台的铃声响了。有人在哭。怡娜望着天花板,闭上眼睛等着开车。“怡娜,怡娜,三儿啊……”“三姐,三姐。”火车徐徐开动了,马容英和海娜、云娜跟着火车跑起来。齐新顺没有动,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列车下面送行的人们。怡娜的眼睛依然紧闭着,她听见母亲在放声大哭,哭声中夹杂着马容英断断续续的话语:“孩子啊,别记恨妈,别记恨啊……”这声音被火车的车轮碾压得七零八落,随风飘散了。怡娜猛地睁开眼睛,不顾一切地冲到对面的窗口,她伸出两只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了。

    北京留给怡娜最后的记忆是一抹灰色的飘雨的天空。

    一 离开北京

    张白冰和李平凡一起坐晚上的火车去干校。两个人都提出回家取些换季的衣服。张白冰被拒绝了,他家里有人,可以给他送衣服来。李平凡家里没有人,只有他自己去取。

    李平凡用钥匙打开家门。

    家里一切如旧。显然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了,到处都落满灰尘。李平凡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轻轻打开卧室的门。

    他一眼看到墙上挂着他和章云、东东、蒙蒙的全家照。那一刻,李平凡的嘴角撇了一下,眼里涌上泪水。

    专案组的人跟了进来。李平凡装作没事一样,到衣柜里找衣服。

    章云走之前,把丈夫四季的衣服都收拾在一起。她知道老李要去干校,所以早就把衣服给他准备好了,放在旅行包里。

    李平凡打开旅行包,正准备往里面放东西,突然看到旅行包的边上有个信封,另外还有两瓶治血压高的药。

    他趁身后的人去客厅的当,打开那个信封。

    信封里有一封信和二百块钱。

    信是章云写给他的。

    老李:我去干校了。干校在河北宝坻,是市教育局所属的干校,蒙蒙去了内蒙插队。东东在谢家也很好。听说小外孙长得很健康。他都四岁了,很可爱,也非常调皮。老谢两口子把他当宝贝一样,你就放心吧。我们都很好,你不必挂念。倒是你自己要多加注意,你的血压高,干活时要特别注意,与人尽量少火生气,都是这个年龄的人了,千万不要生气,那对你的身体是很不好的。

    你的行李给你打好了,知道你的腿脚不好,给你带上狗皮褥子,放在一进门的橱柜里。

    不管到哪,都要注意身体,身体是本钱,没有身体,就等不到我们相见的那一天。

    祝好。

    妻

    大年三十离开北京的前一夜草书

    李平凡把那薄薄的一页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那一刻,他感到万箭穿心。

    这是他被关进地下室三年后,看到的第一封妻子的信。

    李平凡把那封信悄悄放进内衣口袋,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提起旅行袋,走出家门。

    载着张白冰、李平凡和马玉龙几个“牛鬼蛇神”的列车一路疾驰,向着塞外那个荒凉的戈壁滩一点点靠近。

    李平凡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张白冰。他们自运动以来就被分别关押,除了批斗会外,还很少有这样面对面近距离坐着的机会。他们想交谈,但是身旁是专案组的看押人员,只好缄默不语,用眼神和会意的微笑来表达彼此的关切和安慰。

    尽管没有交谈,但是相同的命运仿佛把他们彼此拉近了。

    李平凡想起他们过去的争吵,还有他对张白冰的种种猜忌和不满,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命运多舛,想一想那些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看来他们还得感谢这场运动,将他们置于同一个境地,使他们同为天涯沦落人,接下来还不知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火车经过大同时,张白冰提出要下车见一下专程赶来为他送行的弟弟。专案组的人带着狐疑的眼光仔细盯住他看了半天,然后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竟然同意他下车和他弟弟见一面。

    李平凡在车窗上看见张白冰站在车门旁和他弟弟说话。头花白,身材佝偻的他显出几分老态。身后站着两个亦步亦趋警惕的专案组人员。张白冰的弟弟看到这情景,显然有些惶恐,递给他一包东西后,匆匆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火车开了,李平凡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张白冰正趴在洗脸池子上干呕,看他的人带着一脸厌恶躲得远远的。李平凡侧身看了一下张白冰,想要说什么,突然他看见佯作呕吐的张白冰满脸的泪水,这才明白他是为了掩饰哭泣才假装在呕吐。现身后有人在看他,张白冰转过身,那一刻,他的眼光和李平凡的眼光对视,从他的眼神里,李平凡读懂了潜藏在一个人内心的痛苦、愤恨、屈辱和软弱。李平凡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些酸,他趁着后面那人不注意的当,伸手捏了捏张白冰的胳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坚强些,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咱们一起熬吧!

    张白冰直起腰,抹了一把脸,在转身的一瞬间,向李平凡微微点点头,并向他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英子离开北京时只有偏头去车站送她。

    在拥挤的站台,英子往远处张望。她没指望哥哥来送她,但是她还是心存一点幻想,可是直到火车开动,安玉海都没有来。

    偏头看出英子的心思,对她说:“你哥今儿肯定上班,要不他无论如何会来的。”

    英子当然清楚,她哥今天不上班,休息。可是自从那次她和哥哥吵架之后,安玉海好像一直在盼望她赶紧走,根本就不搭理她。

    让英子伤心的是,她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当哥哥的竟然不闻不问,仿佛走的人是与他是互不相干的两姓旁人。那种含着愤恨的冷漠和幸灾乐祸让英子彻底地寒了心。

    英子对偏头说:“你回去吧。”偏头摇摇头。就在昨天,他还在劝英子跟他走。“你怎么那么倔啊。”偏头无可奈何地说。尽管他非常清楚英子一旦决定什么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但是他还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偏头哪里知道英子的心思。自从她把她家的地址交给老蒋的母亲后,就一直在盼着老蒋的来信。她一天天计算老蒋给她来信路途上要走多长时间,她一再把需要的时间拉长。从三天到四天再到五天……英子不清楚老蒋在哪里当兵,也不能确定从他那写信到北京到底要多少时间,但有一点她越来越清楚,那就是不管老蒋在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是他愿意给英子来信,时间都足够了。

    英子的另一个心思偏头也不清楚,那就是在她内心深处,她觉得老蒋会回来找她。她曾经告诉老蒋她要去山西插队。如果她改变了地方,那老蒋还能不能找到她呢。再者说了,如果老蒋知道她英子和偏头一块去了他的老家插队,那他会怎么想呢。那还用说吗,老蒋肯定会误会的,要是我,我也会那么想的。不是特殊的关系,怎么会一起去人家的老家插队呢?

    终于该走了。在出门的那一刻,英子又朝那个信箱扫了一眼。她随即自嘲地笑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给她写过信。那么老蒋怎么就会给她来信呢?也就在那一刻,英子才违心地承认,老蒋的母亲把她根本就没当回事,很可能压根就没有把她的地址给老蒋。想到这,英子的心多多少少有些释然。她宁愿是老蒋没有接到她的地址而无法给她写信,也决不愿是另一种结果。

    戴梅抱着孩子出来了。她看着英子说:“你放心吧,英子,只要是有人找你,我肯定会把你的地址告诉他的。要是有你的信,我就给你转过去。”那一刻,英子被感动了。还是戴梅理解她。她上前拉了拉戴梅的手,说:“谢谢你,戴梅姐。我会给你来信的,你也要保重好身体。”

    偏头对英子说:“英子,你在那边如果不行,就回来,到怀柔去。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要是真的那么想的话,那你要来的话,我就走。”“看你说的,那算是怎么回事啊。再说插队还可以乱窜啊,这边不行去那边,不行,肯定不行。福子哥,我谢谢你,真的,可是我觉得我……”“行了,你别说了,去了一定要来个信。”偏头想对英子说他还不急着走,可以等到接到她的来信以后再走。可是后面的话还没等他说出来火车就开动了。

    站台上的哭声响成一片。哭声掩盖了喇叭里播放的《大海航行靠舵手》。车下的亲人都紧紧拉住车上人的手不放,跟着火车跑起来。即使不想哭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也情不自禁想要流泪。在那一刻,偏头终于抑制不住,眼眶红了。

    英子没有哭。尽管她心里也挺难受的,可是她觉得人要哭,先要有哭的对象,而她理想中哭的对象既不是偏头,更不是眼前这些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很显然,这些人舍不得亲人,也舍不得这块土地。可是英子的亲人不在了,唯一的哥哥对她的走不闻不问,根本就容不下她。她唯一的出路就只有离开这里。

    英子心里只有更多的对未来不可知的惶恐。她不知道火车把她拉去的那个地方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没有人可以信赖和依托。想到这英子反而释然了。在北京我又能靠谁,这么多年还不都是我自己养活我自己,有什么可怕的,走一步看一步吧,等慢慢熟悉了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二 黄一敏

    想到这,英子的心放松了些,她开始注意周围的人。旁边的几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情绪低落。

    她看到了黄一敏,那个小个子女孩。

    黄一敏坐在不远的地方,见英子看她,就走过来对英子说:“我一上车就看见你了。”英子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刚才来送你的那个人是谁呀?”“街坊。”“街坊?是吗?怎么是街坊来送你啊,还是个男的。那你们家人呢,他们怎么不来?”“我没有家人,我爸妈都去世了。”“啊,是这样,怪不得你不哭呢。可你没有同学啊?比如说小什么的,怎么是个男的街坊来送你,我不是别的意思,我是说我看那人好像哭了。”黄一敏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英子觉得这人挺讨厌,你管人家男的女的,你管人家哭不哭呢。而且她觉得这人肯定一直在注意观察她,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想说你管得着嘛,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就得了。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尽管这个女的一开始就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可是她不愿意把关系搞得太僵了,今后没准还要在一块生活呢。于是她把脸转向车窗外,不搭理她。

    黄一敏可没觉得她有什么让人家讨厌的地方。她继续说:“我们家的人都来了,我妈哭得可凶了。”见英子继续看着窗外,就问她:“你坐过火车吗?”英子摇摇头,黄一敏抿嘴一笑,说:“你怎么连火车都没坐过。我都坐过两次了。”“没坐过又怎么了。”英子不高兴了。“也没什么,我们街坊一老太太,一辈子就在我们那胡同周围转,没出过北京城。”“那我就是老太太。”“你看你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小,刚说个老太太你就不高兴,我又没说你,你怎么那么爱吃心啊。”英子心想我管你说谁呢,反正你说什么都不好听。她干脆不再理黄一敏。

    黄一敏见英子扭着脸不理她,就轻轻碰碰英子,小声说:“唉,你看。”说完把胳膊袖子悄悄拉起一点来。英子看见黄一敏的手腕上戴了一块精巧的女式手表。“昨晚我妈给我的。瑞士的英纳格,18颗钻的呢。”英子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黄一敏见英子不感兴趣,有点不高兴地说:“给你看你怎么不看啊。我就知道你这人小心眼,真没劲。”“你去插队还戴这么好的手表啊。人家说插队到地里干活,不看表,看日头。”“我不会看日头,我就会看手表。干一会儿活,看看手表,多高兴啊。唉,你听听,走的可好呢,快摆的。对了,跟你说也没用,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快摆。”“我们家穷,就一破闹钟,没有手表,我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快摆。”“你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说你们家穷的话了吗?我就是说你不知道快摆,是你自己多心要往那上想。不过我听说你们家原先也挺有钱的啊,是不是都给抄完了。这就对了,枪打出头鸟。越有钱人家越爱抄,你看我们家,虽说也有钱,可是表面上不过是个收房租的小业主,人家一听,才是个小业主哇,没劲,抄了一次一看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就再不来了。为什么啊,人家看不上啊。有那功夫,费那么大的劲,还不如去抄像你们家这样的大户呢,你说对不对?”“我们家没钱,也不是什么大户。这么多年我哥工作,我自己找活干,才活下来没给饿死,所以运动中人家连抄都懒得抄,总不能把我们家房子都抄走吧。”“也是,那房子能值几个钱啊。我们家房子倒是有几套,可是人家一闹革命,都不交房租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得亏我们家有老底子,我妈他们娘家,就是我姥姥家就有钱,原先是开茶叶庄的,买卖做得可大了,北京城有名的南北茶庄你没听说过吗?我姥姥是大房,就我妈这么一个闺女,她活着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老给我妈钱。我姥姥死之前怕那两个小老婆的孩子跟我妈分遗产,把她手里不少东西都变卖了,给我妈留下好大一笔钱。我妈那人特有长远眼光,她怕有一天靠房租过日子不牢靠,就把我姥姥给的钱悄没声地全都存了银行,光吃那利息都足够了。我妈跟人家外人都说,姥爷家解放以后公私合营,公家拿了大头,我姥爷家光吃干股,光景大不如以前了。就是还有几套房子,姥爷死后,他的小老婆的两个儿子把家产都分光了,没给我们留下什么。人家也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这笔钱,所以运动来了那钱银行也没冻结,我就佩服我妈这点,表面上看我们家很一般,其实我们的日子好不好我们心里清楚。殷实,懂吗?包子有馅不在褶上,看上去不好也不坏,可是吃的特好,这就叫殷实。”英子心想这丫头怎么傻了吧叽的什么都跟人说,就逗她说:“那你们家吃饭是不是都躲在家里,不敢当院去吃啊。”黄一敏一时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说:“干吗躲家里啊,我们才不在家吃呢,北京城里像样的好馆子我们都吃过来了。我们家离东兴楼近,我们老上那去,人家那的人都认识我们了。”见英子不说话,黄一敏眯起眼睛看她半天,然后明白了,绷起脸说:“我就说你这人特没劲,跟你说什么你都是那个酸了吧唧的味儿,嫉妒,没别的,就是小市民的嫉妒。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说完,黄一敏鼻子哼哼一声起身回到她的座位上。

    英子觉得有点渴,她拿出缸子到列车中间处去打水。水还没有开,她想到列车车门那等,现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高高的个子,背对着她,脑门顶在车窗上。英子见有人,就又回到锅炉旁等。突然,她隐隐听到一阵抽泣声。那声音很低,低到不注意的话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英子寻声看去,现那声音是来自那个靠车门站着的男人的。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人依然一动不动,脑门仍然紧贴在车窗上。英子看不起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可是眼前这个人压抑的抽泣让她突然产生了一点怜悯。英子突然觉得这人的背影好像挺熟悉。她悄悄走到那人的身后。抽泣声停止了,那人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注意他,转过身来,和英子打了个照面。英子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想起在学校的插队动员会上见过他,他叫刘毅。

    刘毅见英子在打量他,赶紧转身抹了把眼泪。英子觉得刘毅肯定是觉得让人看见落泪很没面子,就装作无所谓地指指锅炉说:“水开了。”

    刘毅没有理英子,进了车厢。

    三 杨凹庄

    英子他们这一批插队的一共十五个人。七男、八女,被分配到一个公社的四个生产队。别的生产队都是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