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求不得·画瓷 > 求不得·画瓷第11部分阅读

求不得·画瓷第11部分阅读

    阳殿外头蜿蜒的小路上缓缓走来,穿着青灰色的袍子,披了我的那件狐皮斗篷。她冲我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直就在这里,从未离开。

    我抱住她,亲吻她的发际。

    雪下得那样大,落了我们满身。我始终箍进她不敢松手,指节在寒风里被冻得发疼。

    她从宽厚的袖子里伸出一根食指,温柔地抚着我的脸颊,轻轻问:“你都知道了,怎么不通缉我?”

    我认真地说:“我想等你回来。”

    她的睫毛上落了雪,白花花的。一眨眼,睫毛如冰玉般的小翅膀扑扇,“我回来可能会死。”

    “除了我,没人知道,没人会要你死。”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闭上眼拼命摇头:“不想知道,只要你在我身边。”

    “不怕我杀你吗?”

    “你有很多机会杀我,可我还活得好好的。”

    她笑容轻盈地推开了我,脚步渐退,“人一旦有了致命的牵挂,就很容易被击垮。我输了,因为你超出了我的所有预想。”

    我快步赶上她,用力将她拽回身边,“不要离开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她眸中的云烟凝成了水,漾漾地盈满眼眶,“一念之差,动情一场,我竟然傻傻地回来了,只为看看你是否在想念我。”

    我就知道,她唱的不是虚情假意,她对我如同我对她一般深情。伸手揉着她的脸,笑道:“我想你

    44、声如磬-8

    ,已经想疯了。”

    她伸臂环住我的腰,一字一句说:“我是前朝末代皇帝最小的女儿司马绦,封号长安公主。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只觉得刚刚被暖起来的心房骤冷,僵了一下,才缓缓拍着她的肩说:“先回宫,慢慢说给我听。”

    互相搀扶,沿着雪地里来时的脚印一步步往回走。

    方才我说了,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她肯告诉我她最大的秘密,她肯接受我这个仇敌,所以不管她是谁,只要爱情是真实的,那所有过往都是虚妄的。

    45

    45、白如玉-1

    我是大褚国最后一位嫡出的公主,父皇赐我封号为长安。

    那些年,边境战火不断,父皇期望我的诞生能够给天下带来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

    我有七位哥哥,与我同母所出的三哥哥被立为太子。他是司马鋆,长我十岁。

    我不知“鋆”字为何意,问母后,母后告诉我鋆就是金子的意思。

    后来我一直唤他金子哥哥。

    他笑起来真的像金子一样亮闪闪的,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还有一个最亲近的姐姐,长兴。

    美丽大方的长兴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夏族蛮夷对褚国大肆侵略时,父皇要送她去和亲。姐姐没有半点不情愿,那时候莺飞草长,天空是淡蓝色的。

    她站在秋千上对我说:“若以我一人之力可挽救千万百姓,佛祖会保佑我下一世到天上去做仙女。”

    我拉着她的裙子说:“我也想做仙女。”

    姐姐的秋千晃了几下,她跳下来抱着我:“你不要做仙女,做个普通人就好,不要再投生到帝王家。”

    最后姐姐没有去和亲,金子哥哥说,国家的磨难不能落在一个弱女子肩上。况且这名女子是他的亲妹妹。他和哥哥们去打仗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

    姐姐同母后去城楼送他。

    我没去,我坐在太液池边哭,那时的天空是红的,好像燃起来的火。

    芳姑姑安慰我说:“他毕竟是太子,将来的皇帝,上战场也不会有事的,所有将士都会保护他。公主不要哭了,奴婢带你去放风筝。”

    芳姑姑是照看我的宫女,她到了出宫的年纪,今年秋天就要离宫。我舍不得她,她说她出宫以后,会生个女儿再送进来陪我。我信了,反而盼着她快点走。

    那风筝是我画的,有绚丽的颜色,飞在天上特别显眼。

    我叫姑姑把风筝的线剪断了,让它自己去飞。

    我喜欢画画,画在风筝上、画在碗碟上、画在衣服上。

    父皇找了位师傅来教我画瓷,师傅说画瓷是最难的,在圆弧形的瓷器上画画,需要拿捏恰到好处的分寸。要依着不同的弧度找出最合适的图案。对,是最合适的,不是最美的。

    美丽的都太短暂,合适的才能长久。

    我第一次完整画下来的瓷碗打碎了,因为有个无耻的坏小子捡了我的风筝来故意惹恼我,于是我生气地举起碗砸了他。

    那个坏小子叫王嗣,是某位将军的儿子。

    他不知从哪里捡了我放走的风筝,趾高气昂地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你这风筝飞不高,因为架子没扎好。”

    “谁说这是我的风筝了?”

    “大家都说这是长安公主画的风筝,你不是长安公主么?”

    我不愿意和他说话,拧着一股劲儿道:“不是!”

    王嗣认真地打量我,恍然道:“哦,我看

    45、白如玉-1

    也不像,听人说长安公主长得跟小仙女儿似的。你这么丑,肯定不是长安公主!”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用力瞪他。

    他捂着脸大叫:“哎呀,这么凶,更丑了!真像母夜叉!”

    我顺手抓起摆在桌上的碗朝他扔去。

    那只碗便那么轻易地碎掉了。我愣了好一会才跑过去看,满地的碎片,仿佛预示着我们的国家即将支离破碎。我哭着将碎片都拾起来,一点点地拼凑。

    “喂,你别哭呀……大不了我赔你呗!”

    “你赔不起!”

    “……”

    芳姑姑跑来抱我,还叫小太监把王嗣赶走。我哭得很厉害,视野一片模糊,转头看见王嗣抓耳挠腮的样子,像只受了惊吓的顽猴。

    那年夏末,父皇四十大寿。

    外面四处都在打仗,每天都有带血的战报送回宫来。

    寿宴办得很简略,连喜庆的乐声听起来都有些悲伤。

    那一天,金子哥哥回来了,他戴着头盔,腰间佩剑,卷了一身战火的硝烟味。眉目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深刻悲伤。他身后的随从抬着用白布裹好的尸首,即使裹得那么严实也难掩腐臭味。

    母后将我的眼睛捂住,紧紧抱在怀里。

    我只能看见指缝中的几线光亮,懵懵地问:“母后,那是谁?”

    “是大皇子。”

    “大哥哥……死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蚊子一般细,被铺天盖地的痛哭声掩盖了。

    大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跪在地上垂泪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掉。

    她眼睛睁得很大,只流泪,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好像整个人已经空掉了,徒留一副躯壳在那里。这画面一直烙在我心底,是我对于死亡的最初印象。

    我抬头看看母后,又看看金子哥哥。我问母后:“金子哥哥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母后只回答我说:“你哥哥是太子。”

    我害怕极了,躲在母后怀里嘤嘤地哭起来。我害怕有一天金子哥哥也会被人抬回来,害怕母后像贤妃娘娘一样想哭都哭不出声。我所依赖、我所喜欢的人,会因为这场战事一个个离我而去。

    于是,才八岁的我,郑重其事对父皇说:“我要去和亲。”

    刚刚过完四十寿诞的父皇变得憔悴、苍老,他对我笑,“长安,你真是傻孩子。”

    “我去和亲,哥哥们就不用打仗了是吗?”

    父皇慈爱地摸着我的头:“你太小了,长安,等你长大了,战就打完了。父皇会给你挑一个好驸马。”

    “我要一个了不起的驸马。”

    “哦?如何了不起?”

    “像金子哥哥一样。”

    “好,父皇一定把最好的驸马留给你。”

    但是我又想起来,长兴姐姐比我年长,她还没挑驸马,我怎么可以抢先呢?于是拽着父皇的胳膊蹭了蹭,“最好的驸马给长兴姐

    45、白如玉-1

    姐好了。”

    父皇失神地看着桌上的奏折发愣,当时我以为他在想谁是最好的驸马呢。

    后来我才知道,战事已经蔓延,父皇根本没有时间来为我们操办婚事。

    我和长兴在御花园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换了常服的太子,干净磊落。他过几日又要走了,我真不喜欢他穿着战甲的样子,很冷、很慑人。

    待他走近,我才看见他身后跟着那个上蹿下跳的坏小子。忍不住拧了眉头,抱怨:“金子哥哥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父亲已经阵亡了,他世袭将军之职,可是年岁尚小,父皇就暂且将他收养在宫里。”

    我原本厌恶他的心思在这瞬间一扫而光了,同情地看着他。

    王嗣规规矩矩上前来参见我们,双手捧上一只奇丑无比的破碗:“长安公主,我把碗粘好了,虽然不太好看,但是我已经尽力了,请公主恕罪。”

    粘成这样也好意思还给我,我好气又好笑地把碗拿过来,“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本公主饶恕你了。”

    “谢公主!”

    我觉得他板着脸的模样真好笑,于是背过身去偷笑。长兴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又与金子哥哥说话去了。

    秋天,应是芳姑姑出宫的日子了。

    可是她没有出去,因为战乱的缘故今年没有选宫女,芳姑姑只好留下来。她说要陪我一起等金子哥哥凯旋归来,等我们将夏族蛮夷赶出中原大地。

    我在书房里画瓷,跟着师傅一心一意学字、学画。

    画是魂,瓷是骨,若要制成一件绝世瓷器,必须做到心无旁骛,魂骨合一。

    王嗣趴在窗户上偷看,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故意装作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趴在窗户上看。

    某天,我如常在书房里练习工笔画,王嗣突然跑了进来跟我说:“方才我在御花园看见贤妃娘娘和皇上。”

    “哦。”我认真画画,没看他。

    王嗣神秘兮兮说:“皇上要把四皇子也送上战场,贤妃娘娘跪在地上哭呢!”

    我的笔终于停下了,摔在一旁,好好一片雪白的瓷板被弄花了。“贤妃娘娘只有两个孩子,父皇真狠心。为什么我们大褚国没有战无不胜的将军呢?像戏本里唱的霍去病、薛仁贵,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王嗣手里挥着一柄木剑,神气道:“再过几年,我就是大褚国最了不起的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白如玉这一大章都将是丝绦的故事,算是她讲给皇帝听的内容

    46

    46、白如玉-2

    父皇信佛,总是虔诚地在佛祖面前祈祷国泰民安。

    可是佛祖并不保佑我们。

    半年后,我的四哥投降了,成了蛮夷的俘虏。

    太子带领重兵突袭敌营,将四皇子从蛮夷手中救下,亲自送回宫。

    春日煦暖的阳光照耀着依旧辉煌的宝殿,只是宝殿的主人垂垂老矣。

    父皇从高座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他痛心疾首说:“老四,你怎么可以降?你大哥宁死都不给蛮夷下跪,你怎么可以弃甲投降?”

    “父皇……儿臣辜负了您、辜负了臣民。”四哥不停地磕头,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被血迹污了,斑驳模糊。

    父皇取了金子哥哥的佩剑,指着四哥说:“我大褚国没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皇子!”

    一个利落而熟练的动作,三尺长剑刺透了四哥的胸膛。

    “父皇——”

    “皇上不要!老四!”母后从我身边冲了出去,扑在四哥身边。有汩汩淌出的鲜血浸染了母后的绸衣。

    我的眼睛不知被谁蒙上了,大殿里安静得出奇。我于一片黑暗中想起贤妃娘娘垂泪的样子,心骤然揪成一团。

    “长安乖,不要睁开眼,芳姑姑带你回去。”是长兴姐姐的声音,是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双眼。

    我两腿发软,勉强走几步就摔倒了。

    芳姑姑抱着我逃命似的跑,我听见她急剧的心跳和喘息声,才知道她也很害怕,我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怕,原来人长大了也会害怕死亡。

    我惶恐地望着她说:“姑姑,我只剩五个哥哥了。”

    幸好,我的金子哥哥是个大英雄,他智勇双全,令敌人闻风丧胆。

    为了金子哥哥,我决定每日习完书画便和母后一起去祠堂里祈求祖宗庇佑。

    往日贤妃娘娘也去的,可是四哥没了之后她再也没来过。

    某天夜里,她在父皇的龙床上服毒身亡。那时父皇正在熟睡,直到清晨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冰冷僵硬。

    听说四哥死的时候她都没哭,她死的时候七窍流血。

    那是血泪,她故意死给父皇看的。

    这个时候的皇宫连一场像样的丧事都办不起,简单地将她安葬。

    贤妃出殡的那天夜里,我突然醒了,听见母后哭得撕心裂肺。

    我想去看看,芳姑姑不让,她紧紧搂着我哽咽道:“小公主,皇后娘娘扛得太辛苦了,就让她哭会吧。”

    我的眼眶也打湿了,泪珠儿啪嗒啪嗒往下掉。

    此时我异常地清醒,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自己的孩子。

    为了母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会每天为金子哥哥祈福,我会努力地长大,像长兴保护我一样地保护她、保护亲人、和百姓。

    除了外敌侵略,内忧也不断,那些曾被流放的亡命之徒趁乱集合势力造反起义。

    他们打着

    46、白如玉-2

    各种各样的旗号欺压百姓、对抗军队,四处作乱。

    我深切体会到什么是危在旦夕。担心一睡着,第二天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母后一日比一日消瘦,她挂念太子,因为有两个月没收到他的信了。

    不知道他在哪里,战事是否顺利,身体是否劳累。

    母后习惯站在太液池边望着北方的高空,待日落之后,叹一声:“一定要回来啊……”

    太液池里的莲花开得十分好看,可是我们的国家岌岌可危。

    我盘膝坐在岸边,怀里抱着一只笔筒。

    笔筒上画满了连天的碧叶和数朵怒放的荷花,已经烧了一层底釉。还要烧一层,师傅说这只笔筒要做成孔雀蓝釉。

    父皇赞我画得好,可是有些空,叫我写行诗上去。

    我只怨平日里读书少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父皇笑了笑,拿过去写了句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落款写了他自己的名字。

    父皇极少留下自己的名款,我将这只笔筒视作珍宝,郑重地交给师傅,让他仔细地给我烧好孔雀蓝,只准成功,不许失手。

    师傅没有令我失望,笔筒烧好了,瓦蓝的釉色均匀漂亮。

    王嗣也惊奇地赞叹:“真是稀奇的宝贝,这样的颜色我竟从未见过!”

    师傅说:“这还不是最难烧的瓷器,最难的是红瓷。”

    我反问:“红瓷?宫里不是有么?”

    “宫里仅有两只,那是微臣的祖师爷烧的红瓷,光滑如凝脂,毫无瑕疵。”

    “那我们也烧红瓷吧。”

    “微臣毕生心血都耗费在上头了,可惜仍然没有满意的结果。”师傅惋惜道。

    此后,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个。

    费劲地从母后那里将两只红瓷花瓶讨来,每日对着看,吃饭也看,睡觉也看。

    红瓷有两层釉,当中的图案是用金粉描的。

    我问母后,为何红瓷要用金粉描图?

    母后道:“红是血,金是肉,瓷为骨,画为魂。”

    这话我听过一遍就忘不掉了。

    只有景德镇烧得出红瓷,听说那边的土地都是红色的。

    我央求父皇送我去景德镇学艺,那里是战火尚未殃及之处,还算安宁。

    父皇犹豫了几日,暗暗与母后商量,最后同意将我送走。

    芳姑姑带十名宫女、一支禁卫军随我一同南下,在景德镇一呆就是两年。

    还有王嗣也去了。他怀里揣着父皇的谕旨,说要保护我一生一世。

    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谕旨,总是想方设法去偷看。可惜王嗣藏得太严密了,他那么个大大咧咧的人,有时候做事又滴水不漏,我始终没找到那道谕旨。

    我觉得那两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阳光都那么干净透明。

    连绵的山峦是四季常青的,不必担心冬天会有多么萧瑟。而到了春

    46、白如玉-2

    天,田野里会开出金灿灿的油菜花,远处的山坡上开满茶花。

    这个地方没有血没有泪,没有战报没有等待。

    只有一摞一摞的素胚,长了铜锈的器皿,红砖垒砌的高高的窑炉。

    我做泥胚的时候,王嗣总是帮我拉盘。

    其实他是想借机偷偷看我,还以为我不知道。

    红釉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一件红瓷需要进炉烧四次方能成器。

    一批烧十件,一件能成,可仅成的那一件也并不完美。

    师傅对于瓷器的要求极为苛刻,稍不满意便要罚我。

    那时师傅还在研究从外邦传入的一种瓷器。原本是景德镇的薄胎瓷,传扬出去之后,有人在黏土中加入动物骨粉,制成了更加透光的骨瓷。

    因为需要大量骨粉,王嗣便整日敲敲打打,帮师傅磨粉。我听着不胜其烦,连笔都拿不住了,任性地冲他嚷嚷。

    他捂着耳朵躲开,我不罢休,追上去打。

    他忽然跺一跺脚大叫:“哎唷!你再这么凶我就不要你了!”

    我直拿笔戳他,“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