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不怎么办,墨凝大仙,如果你以为狴犴的到来可以赶走我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自己就是故意的,偏要拗上这个冷血冷骨的墨凝。墨凝虽刁钻傲慢,可为人亦算善良。若跟念儿去他处生活,反倒不如这紫竹林来得安全清幽。
墨凝似也有准备而来,道:
“我不赶你走,只是,来提个醒。”
“提什么醒?”
墨凝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轻声道:
“如果那个女娲后人死了,你这三年来的苦心就白费了。”
薛以安的背脊僵了僵。
这三年,墨凝想尽办法希望自己离开,那些所有所有的大道理……都不如这轻飘飘的一句。
再次瞅向床上的狴犴,薛以安重重叹气。
果然,老天从不眷念自己。
第七十章 若念莫离
狴犴抬了抬眼皮,胸口的痛楚一丝丝积聚而来,最后汇成一团,猛地冲撞向脑内某根神经,狴犴惊得一身冷汗,全身被牵动地酸痛起来。乍得睁眼,却瞅见一张放大了的小脸。
薛若念见“小叔叔”突然睁眼,也不害怕,反倒在其身上扭来扭去,顽皮地咯咯笑起来。
小手抚上狴犴粗糙的皮肤,薛若念咿咿呀呀地唤道:
“叔叔,吹,吹!”
“念儿,下来!”薛若念被人抱住,手却依旧在空中胡乱挥着,晃得狴犴脑袋发晕。待再抬眸,就只见一清秀可人抱着先前的小娃娃,面目表情地凝视自己。
这人,他是认识的。
强撑着疼痛坐起来,狴犴虚弱地唤了句:
“薛姑娘……”
是了,这人她认识。刚刚,她还凶巴巴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可不知为何,他全无半点厌恶之情,似乎……那一巴掌本就是自己该挨得,理所应当。
薛以安眨眨眼,才调整眼中焦距地扯出丝笑容。
“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不知为何,狴犴觉得这笑容有点牵强。
薛若念抬头看看娘亲,似乎听懂了话中责备自己的意思,不悦地撅嘴道:
“吹吹!念儿帮小叔叔疗伤!”
天真的小脸上写满认真,这模样倒终让薛以安开怀一笑。
“你吹吹叔叔就能好吗?小笨蛋!”说罢,薛以安还习惯性地在女儿脸上轻轻掐了把,动作极柔,却依旧能掐出水来般。
念儿自然不依,反抗地要扑上去给狴犴吹吹,却被刚进门的慕女抱住。
狴犴眯眼瞅慕女一眼,正欲开口对方却捷足先登道:
“四公子,这便是西母之后——薛以安。至于这小不点嘛,呵呵,是我家小少主,叫薛若念。”
一席话,说得和蔼可亲。倒是一竿子把前些日子狴犴在紫竹林门前吃的闭门羹一把抹净。
此刻,狴犴也注意不到那里去,闻言“薛若念”三个字,反倒不由自主地沉吟起来:
“若思莫弃,若念莫离;
莫离莫弃,白首相依。”
薛以安闻言一怔,呆呆地愣在原地不能言语。
薛若念却是孩子天性,听见几句兴口拈来的诗句里有自己的名字,欢喜得在慕女怀里胡乱蹬腿,嘴上一个劲叫嚷:
“若念,若念!”
薛以安握紧手中的拳,咬牙隐忍。
女儿稚嫩的声音扎得自己好不心疼,狴犴说得一点也没错,若思莫弃,若念莫离。当初女儿诞下,她脑里生生想的都是眼前人,如果你在身边该有多好,你当初吵着嚷着要个漂亮可爱的女娃娃,狴犴,我现在真给你生了个冰雪可人的女儿,可是,我们之间,却只剩下我淡淡的思念。
如若思念,何必离弃?
不离不弃,白首相依。
那一日,薛以安凝望窗外皑皑白雪,缩在被窝里怀念狴犴的体温,一字一句对慕女道:
“就叫若念吧。”
慕女颔首:“似思若念,倒说出了你此刻的心事。”
那一霎,薛以安只是含笑拥住女儿。
没人明白她的心思,爹爹、嫂嫂,都以为女儿的名字是在寄托自己的哀思,其实不然,自己只是在叙述一种愿望,一种这辈子大概再也不能实现的愿望:
若思莫弃,若念莫离。
薛以安负过身去,忍不住地起伏着。
这一辈子,绝不再让狴犴见自己一滴眼泪。
我答应过你,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床上的狴犴似乎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咳嗽声:
“我失态了。”
慕女何等聪明,哪有看不出来的,笑吟吟拍拍额头把话往边上引:
“瞧我这脑袋,做什么来都忘记了。”
说罢,便放下念儿,端着桌上的托盘移步道:
“狴犴公子为救我家少主受伤,现已无大碍,但是药还是得换的。”
慕女伸手接了纱布,正想替狴犴包扎,却被薛以安一把拦住。
仰望少主,薛以安眼眸闪亮,湿漉漉的水珠明显出卖了她此刻故作冰霜的表情。
接过托盘,薛以安坐下。
“还是我来吧,慕姐姐你带念儿下去。”
念儿听说要撵自己走,竟也乖乖地不作声,只眨眨眼睛,小声对狴犴道:
“小叔叔,呼呼!”
慕女知道薛以安有话要与狴犴讲,也就识趣地牵着念儿下去。
狴犴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念儿出了门,等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才忙回头,却恰恰与薛以安的眼眸撞个满怀,登时,看傻了眼。
薛以安心中波涛澎湃,可恼面上依旧要装出淡淡地说:
“狴犴公子如此看我是否过于无礼?”
闻言,狴犴黑脸当即红透,挠头结巴道:
“不,不好意思。”
可由于太过紧张,伸起的手臂又不小心牵引住了伤口,当即疼得呲牙咧嘴。
斯人眼前,活蹦乱跳,薛以安也忍不住捂嘴轻笑。
三年,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薛以安道:“把衣裳脱了吧,我替你换药。”
狴犴愣了愣,薛以安心下着急,干脆怒瞪道:
“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替你脱?!”
前一刻还冰霜如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西母圣女居然说出如此戏谑的话来,纵使狴犴再冷静,也不禁目瞪口呆。
当即吓得忙连连称是,手忙脚乱地脱了上衣,又是疼得一头冷汗。
这情景,倒是似曾相识。
俏皮女子磨牙逼自己脱衣服,然后……自己任人宰割地剥光光,被人从头摸到脚,从脚摸到头。
这边薛以安却不知狴犴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恰似三月少女怀春,只专心地在纱布上涂好膏药,便开始轻轻地解狴犴身上的纱布。
刚把他救回来时,这纱布是慕女包扎的,看别的女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在自家相公身上裹纱布,纤纤玉手不时地撞在矫健的胸怀上,薛以安就觉心中有把火,烧的难受。
想到那千里之外的女娲后人,更是在油锅中被反复煎炸。
于是不得已,这才接了本不该干的事情。
薛以安专心致志地裹纱布,却也感觉到每一次无意地碰到狴犴的肌肤,他就会弹跳地颤一下,身上起出不均匀的鸡皮疙瘩。是……讨厌我?如此踌躇,薛以安越发恶作剧地在狴犴身上有意无意地撞击着,一场简单地包扎,折磨得两人都是异常艰辛。
末了,薛以安终于结束了酷刑。
狴犴微微闭上双眼,吐口气。为何这薛姑娘,每触自己一次,自己的心跳就会这么快?竟好想……拥住她,真是罪过!罪过!
“明天等你伤势好一点,我就跟你回龙谷。”
薛以安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狴犴不大相信地睁眼,凝视薛以安。
薛以安顿了顿,把脸瞥向一边道:
“我知道女娲后人就在龙谷,我跟你回去罢。不过能不能救她,我也不知道。”
狴犴不语。
薛以安绞着手上的手绢,低头道:
“西母圣水,我确实没听过这东西。”
依旧,没有动响。
薛以安奇怪地侧目,就见狴犴直勾勾地瞪住自己,当即也是一骇。
良久,两人才从电光火石中移开自己的眼眸。
狴犴如梦初醒,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道:
“薛姑娘,以前……我们可是认识?”
不然为何,我会觉得如此熟悉?
第七十一章 女娲后裔
一诺千金,薛以安翌日果然跟随狴犴返回龙谷。
或者说,薛以安一大家子在一夜之间突然通通离开了紫竹林。
仙界谣传,历经三年,墨凝大仙与西母后人的不羁恋情终告段落,薛以安眼含泪水,带着两人的爱情结晶悲愤离去,貔貅、慕女、小维护主心切,跟着飘然而至。
但又有版本言称,经过三年痛定思痛,薛以安前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潜进紫竹林,偷出薛若念一验血,才发现是自己的娃。于是,经过激烈的打斗和唇舌之争后,狴犴抢回女儿与老婆,一家人带着奴仆、仙兽欢欢喜喜地回龙谷去鸟,只剩下墨凝大仙一人对着天空黯然神伤。
据天庭第一线人二郎神道,他曾亲眼所见,墨凝大仙自薛以安走后,夜夜对着她曾住的茅屋阴测测地冷笑。以炼丹红遍仙界的太白星君闻之,抹了把同情的泪水,道:
“此乃癫狂前阵。”
消息不胫而走,“墨凝大仙为爱成痴”的传言经过千万仙口传播到玉帝耳畔时,已变成了“墨凝大仙被狴犴打成疯子,现在正在凡间为虎作伥,誓要杀光天下有情人。”
玉帝一听,这还了得。一面哀嚎自己的爱卿被妖女害成如厮惨象,一面急急派托塔李天王率领六千名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地下凡寻墨凝踪影。
于是,刚抵达龙谷、下紫流凤飞辇的小若念就瞅见天边突然黑压压地飘过一群人。
“娘,鸦鸦!”
薛以安拍拍女儿的脑袋,嗔笑道:
“什么乌鸦,这是天兵天将。念儿笨笨看清楚哦,那黑黑的小点是他们头盔上的黑丝绦……”薛以安一面弯着身子教导女儿一面不禁蹙起眉来,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么多天兵下凡?
慕女见状,也“咦”道:
“墨凝大仙驻守妖界出口,国泰民安,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
“念儿!”
薛以安等人来不及去查看,就闻身后传来激动的女声。
众人回首,云鬓凤钗、流水碧纱,正是当年凶神恶煞的婆婆——娇娘。
此刻,娇娘眼底却全是柔情,激动得全身战栗。如此这般,却不是为远行的儿子回归。娇娘顾不得仪态,连裙子也不提就冲到薛以安身前,俯下身拉着小若念又唤了句:
“念儿!”
泣声切切,娇娘第一次见亲孙女,百感交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若念也不岔生,只一脸天真烂漫地鼓着水雾蒙蒙的大眼睛瞧身前的人儿。
扎眼!如万丈光芒般扎眼灵气的孙女。娇娘笑着摸摸小若念的嫩脸,这玲珑剔透的小娃娃比起二姐姐家的麒麟混球小子漂亮贵气了百倍;比起大姐姐家的龙凤胎冰雪秀气了千倍!
她就知道,她娇娘的孙女一定比别家的都强上万倍万万倍!
小若念被娇娘左左右右地摸得咯咯笑出声,老气地歪头凝望娘亲道:
“娘,这婶婶认识念儿。”
薛以安慈爱地摸摸女儿,撅嘴道:
“笨宝宝,不是婶婶,叫奶奶。”
“奶奶?”念儿疑惑地盯住娇娘,从小就生活在紫竹林的小若念并不知“奶奶”为何物,但还是依葫芦画瓢地眨眨眼,听话地对娇娘晃脑袋道:
“奶,奶!”
两个不轻不重的字,却恰如一丝彩羽,似有若无地扫过娇娘的心,柔了一池春水。
娇娘哪还忍得住,三年来,她日日夜夜受着思念孙女的煎熬,看着几位姐姐各个都是膝下儿孙满堂,老爷也因欢喜小孙子,往各位姐姐处走得越发勤起来。独独自己,只能倚窗悬泪。明明有个聪明伶俐的孙女,偏偏不得见。再加之白懿、兰颜等人在她面前又多夸两句念儿如何乖巧漂亮,她早盼着这日了。
“念儿,想死奶奶了。”
娇娘紧紧抱着小孙女就哭起来,身后的紫泽生怕狴犴看出个究竟,忙咳嗽对狴犴道:
“瞧你娘亲,身边有个小衍还不够,见别家女儿也是爱惨了。”
狴犴闻言,倒也不可置否地勾勾嘴角,心里倒不知何故,觉得娘亲这般模样理所应当。
薛以安噙笑,毕恭毕敬地对紫泽福身道:
“老爷,好久不见。”
继而,才转向娇娘道:“四夫人,安康。”
婆婆,这个词,怕是今生也不敢再唤了。娇娘双眼煞红地与薛以安对视,转瞬即逝,三年前两人争斗的画面似还历历在目,今昔,却已物是人非。
“奶奶,抱!”念儿这一路坐得腿软,看身边几个大人皆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干脆循着方向伸出小手来。
这一举动,自然换来娇娘无比感慨,眼眸闪烁光芒,娇娘便“嗳嗳”答应着伏下身去。
谁料却被紫泽一把拦住,紫泽噙笑颇有怨言地说:
“安安,你也太不公平了,怎只给念儿介绍娇娘,我呢?”紫泽也早闻薛以安女儿生得伶俐乖巧不说,天生灵气聪明,仙友们见了无一不夸。
薛以安哪有不知紫泽意图的,偏偏不知何故,见紫泽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心里恨得痒痒,抱起女儿指着紫泽道:
“念儿乖乖,快叫哥哥。”
……
众人石化,小维笑着从貔貅的背上翻到了地上。
紫泽抽抽面皮,心里明了薛以安占自己便宜,暗骂他是“老不休”,偏偏在儿子面前又不敢露半分。
小若念哪懂这些,只蹭着娘亲脸色好,甜甜地唤了句:
“哥哥。”
声音异常响亮,紫泽差些挂不住,倒下去。
“噗——”
一直自诩沉稳高贵的貔貅笑喷了。
狴犴挠挠头,蹙眉道:
“薛姑娘,这……似乎于理不合。”
紫泽听了这话,才缓了缓脸色,还好有儿子替自己解围。
谁知,薛以安却转转眼珠,道:
“狴犴公子有所不知,当年,我可和你爹爹颇有缘分呢,差一点……做了你十娘!”
语毕,便潇洒地抱着念儿进了龙谷,慕女貔貅等自然跟着,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去了。
倒剩下龙谷一群人干站着,狴犴一听“十娘”二字,没由来地心里揪了把。本是薛以安戏谑气恼紫泽的话,在狴犴听来却走了样,爹爹花心他是知道的,没料到除了卮儿,爹爹和薛姑娘……
狴犴握紧拳头,忍了又忍,憋了半天没说出半句话,只越看爹爹越不顺眼。
紫泽倒是未察觉,用扇子敲敲自己脑袋自嘲道:
“自作孽不可活啊!”
玄霄殿,念儿鼓着大眼睛,稀奇地看着,嘴里不时发出“哇”声。
奶奶家的床铺着厚厚的云被,软软的,还有香味;奶奶家的桌子凉凉的,慕婶婶说这叫玉石;还有奶奶家的糕点,好甜好美。
小若念一一记下眼前的景象,不一会儿,就瞅见了角落的一团白毛。
“老虎!”
小若念高兴地扑过去,慕女一时拉不住,竟让小家伙逃了。
角落的小衍本是极怕生的,故见外人,这才吓得化了原形躲起来,没料却被野蛮的念儿揪着尾巴从桌子底下拖出来,疼得嗷嗷乱叫,爪子挠着地,被拖出长长的印记。
“小衍!”
跟着进房的娇娘见此情况,忙奔过来。
小衍见了婶婶,委屈地从嗓子里发出呜呜声,登时让娇娘不知所措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如何是好?
她这宝贝孙女,胆子倒也忒大了点。且不说小衍温顺,毕竟也是百年玄虎,身上的仙气多少也有些,这两岁的奶娃娃居然不畏惧?
若念见娇娘,倒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事,扑进娇娘怀里就撒娇道:
“奶奶,老虎。”
娇娘乐不迭地拥住若念,“是是,呵呵!这是你小衍叔叔。”
“叔叔?”若念侧首看看又缩回桌子底下的小衍,又想了想同是“叔叔”高大威猛的狴犴,脑袋摇得如拨浪鼓。
“是老虎。宠物!念儿也有宠物,叫小维。”
说罢,若念便低头去寻小维,埋头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咦道:
“小维吃草去了?”
娇娘被若念童语逗得眉开眼笑,这厢慕女则抱起小衍道:
“念儿就这样子,让四夫人见笑了。小衍你也别怕,这是你四嫂嫂的女儿,叫若念。”
慕女小衍是认识的,吧嗒吧嗒舔舔慕女的手,似听懂了她的话,抬头看若念一眼,两双湿漉漉的小眼睛对视,小衍顿想起当年小嫂嫂踩秃自己尾巴的事情,颤了颤,又害怕地低下头去。
若念见了,却觉有趣非常。拍掌道:
“小老虎,亲亲!”
说着,就要去抱小衍,却突然被飞过来的粉红身影堵了去路,不满地跺脚,念儿愤恨地抬头,见竟是去而复返的娘亲,这才变回乖乖女的样子,蹭蹭娘亲裙子道:
“娘……”
薛以安对女儿背着一套当着一套是早知道的,耳提面命一番,让她给小衍道歉,又左哄右哄才让小衍怯怯地化了人身。
当即把小若念看得直了眼,原来,貔貅小维虽为灵兽,却一直嫌弃化成|人形行动不便,故念儿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灵兽化人形,见小衍如此厉害,立马腆着脸道:
“老虎!娃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