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在会的人即将散去,端木夜忽然猛地放下笔道:
“艾丽!”
“是!”
那被叫做艾丽的女子几乎条件反射地应道,
“总裁有什么吩咐?”
端木夜深吸了一口气,眉皱得更紧了,可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声音明明依旧沉稳,他听来却不像是自己的:
“订15号的机票,我下周回国。”
从音乐教室接了黎巧儿回来,车子安静地行驶在幽静的林荫道上,开往他在美国郊区的临时别墅。黎巧儿在副驾驶座上不停地说着什么,既不会冷场,也不会唧唧喳喳的聒噪,嗓音轻柔和缓,像一首优美动听的钢琴曲。
端木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的话,仿似听得很认真,可是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很遥远的从前。
木夕夕是个很奇怪的人,要不就唧唧喳喳在他耳边念个不停,小脸红红的,眼中闪烁着耀眼灵动的光芒,仿佛孕育着勃勃生机的春天大地。要不就安安静静地出神,眼睛盯着一处,却根本没在想什么,跟她说话也听不见。一直要到自己发火了,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就一脸讨好地粘到他身边。
端木夜那时死都不肯承认,自己生气是因为感觉被她冷落了,而赌气不理她,却是想看她在自己面前团团转地可怜又可爱模样。
正文 第002章 为什么不碰我?
“巧儿。”
端木夜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黎巧儿轻柔婉约的声音立时停了下来,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端木夜瞥了她一眼,原本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脸上,在这六个月里慢慢多了几分红晕,身材也丰满了些,不再如从前般孱弱纤细,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跑。
端木夜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阵内疚,但他还是开口道:
“我准备下周回国。”
黎巧儿的脸色骤然一变,两颊血色尽褪,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可见血管。但她马上用笑容掩了过去,装作不在意地问:
“怎么这么快回去?a市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恩。”
端木夜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黎巧儿也安静了下来,车里流淌着异样沉闷的气息,搅得端木夜心头一阵阵烦躁。他调了下变速档,车子立时加速飞一般往目的地驶去。
晚上吃过晚餐,端木夜就进了书房处理公务,时钟在他上头滴答滴答走着,不知疲倦,周而复始的。端木夜努力让自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不去想其他,可是没过多久,他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手轻轻揉着太阳|岤,温热的手指挤压着微热的额头,一遍又一遍。
端木夜记得,木夕夕的手很小,而且总是干燥冰凉的。有时自己工作的晚了,她总会在门口张望一次又一次,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还以为真的没人会发现她一样。直到自己终于不耐烦了,提着她的领子把她拎进来。她才笑得一脸心虚加无辜地说:
“绝对不是我想打扰你工作。是妈非问我你怎么还没休息,我才来看看的。”
端木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妈最清楚自己的作息,怎么会问她这么愚蠢的问题。自己想来便想来吧,还非得找这么多拙劣的借口。可是看着她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样子,端木夜就立刻心软了。算了,进来就进来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可是,只过了五分钟,端木夜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端木夜有轻微的近视,顶多不会超过一百度,平时极少戴眼镜,可是工作时却会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皱起眉。于是,一双小手就从身后绕了过来,滑腻的掌心不断搓着他的眉。
端木夜“啪”放下手中正在敲入电脑的文件瞪着小手的主人。穿着厚厚粉色睡衣的她几乎半张脸都缩在衣领中,见他看来,小手才懦懦地缩了回去,吐了吐舌头道:
“你很累吗?我给你按摩好不好?”
小嘴微张,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地看着自己。
端木夜觉得自己快被她打败了,叹了口气道:
“你累了就先去睡吧,我再过半小时回去。”
她一听连忙摇头,直说不累,末了看到自己生气的表情,才可怜巴巴地呢喃:
“那至少,先让我给你按摩好再去睡总可以吧?”
看着她,两颊透着淡淡的红晕,额前有几缕湿润的发贴着鼻梁,不时拂过乌黑水亮的眼眸。端木夜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下头自管自工作,清凉的感觉自太阳|岤传来,细腻的肌肤紧贴着额头,轻轻揉捏,力道不轻不重,果然异常舒服。
木夕夕是绕过椅背替他按摩的,端木夜能感觉到她尽量远离了自己,以免贴靠的太近影响自己工作。可是沐浴露的清香却顺着她宽大的睡袍衣袖隐隐约约传递过来,缭绕在他的鼻端,让他周身的肌肤慢慢发热发烫。
端木夜皱了皱眉,接下去敲的一排数据错了大半,他烦躁地按着退格键,一遍遍对自己说:这个文件明天开会要用的,晚上必须搞定,再半个小时……可是,细细凉凉的指尖,熟悉的体香,不时拂过自己后颈的细碎发丝……
“啪——”端木夜猛地关上手提电脑,回头瞪着某人。
“我手劲太重了吗?弄痛你了……啊……”
端木夜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狠狠吻了下去。去他的工作,去他的会议,顶多明天不去公司……
端木夜闭着眼,仰靠在皮椅上,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表情慢慢苦涩,慢慢悲伤,甚至有种撕心裂肺的痛在体内窜行。这些记忆,他总是逼着自己不去想,逼着自己忘记。只是……忘的掉吗?如何,忘的了?
敲门声传来,端木夜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道:
“进来。”
门一开,黎巧儿穿着淡蓝吊带睡衣的身影便晃了进来。她手上端了杯热茶,笑盈盈地放在办公桌上道:
“每天工作到这么晚,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端木夜笑笑,接过杯子饮了一口:
“快要回国了,这里有很多事要处理完。”
黎巧儿愣了愣,低声地说:
“是吗?”随即又笑道,
“其实来不及的话我们可以晚点回去啊!当然我是说a市那边的事不急的话。”
端木夜仍只是笑笑,低下头,轻轻眯起眼,专心埋入工作中。
忽然,一双纤细的手从左后方紧紧环住他,柔软成熟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手臂,玉兰花的清香充斥满他的口鼻。
端木夜的全身瞬间僵硬起来。
黎巧儿的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
“夜……你还爱我吗?”
端木夜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薄薄的睡衣下连内衣也没有穿,他僵硬地坐着,声音连他自己听来都有几分干涩: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黎巧儿嘤咛一声扑进他怀里,手臂牢牢缠住他的脖颈,温柔的声音带了悲伤的哽咽:
“已经半年了,六个月了你却从未碰过我一下,连拥抱也没有过。夜,我明明离得你那么近,可是为何总觉得你越来越远。”
端木夜心里震惊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就在他呆愣的时候,柔软的唇猛地印上了他的,灵巧的舌头舔着他的唇齿,希冀着窜进来与他共舞。温热柔软的手探进他衬衫衣襟,抚摸着他的胸口的肌肤。
正文 第003章 豁然开朗
端木夜知道,在这种时候想起某些往事是很不应该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什么事也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成为你真正的妻子。夜,你抱我好不好?好不好?”
泪流满面的女子,生涩的吻上了他,那语气中满是彷徨和希冀。
啪!
端木夜猛地推开搂住她的黎巧儿,苍白的脸颤抖的唇如雪的容颜他都不想去看,撇过头去冷冷道:
“我累了,你出去吧。”
急促的喘息声,和低低的被死死压抑住的哽咽终于慢慢远离消失,端木夜捏紧了双手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忽然狠狠一拳击打在长方形的书桌上,发出沉闷的“轰”声。
他双手大幅度地一扬,噼里啪啦像什么坍塌的声音在房中响个不停,片刻后,桌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手提电脑都摔在了地上,砸的一片凌乱。
成为他真正的妻子?既然当时那么迫切,那么主动地想成为他的女人,为什么在他沉沦之后转身投入了别的男人的怀抱?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那么卑微,那么辛苦地爱着他,转眼却跟别的男人在床上苟合?
为什么?
端木夜慢慢冷静了下来,点燃一支烟,怔怔地靠在窗沿上看着凌乱的房间。
一开始他对木夕夕真的就只有恨而已,根本就谈不上一丁点的喜欢,那样又笨又傻,只会给他添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
可是慢慢地,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经搭错了,或是因为内疚希望补偿她而对自己的催眠奏效了,他竟然越来越不想放开她。
端木夜的身边多是些钩心斗角的人,即使接近他没有任何目的的,大家也是同样的聪明人,讲话往往只说一半,做事或多或少都带了点高深莫测的意味。有时想想虽然属于同一阶层,却难免有点累。
而木夕夕呢?
端木夜掐灭烟,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玻璃上隐约映出自己的影子,端木夜一声长叹,哪个又傻又自卑的丫头啊!
木夕夕长得其实并不差,离美女的标准自然是有距离的,不过很清秀,气质也澄净透彻,只是都二十几岁的人了,看上去却总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稚气。
被这样一个人小心翼翼暗恋着,千方百计地讨好,虽然一开始很不耐烦,可是慢慢地竟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端木夜轻轻笑了起来,如果非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木夕夕的话,他一定会选小狗,整日围着他转,冲着他撒娇,稍微哄哄,就露出开心的笑容朝他摇尾巴。有事相求了,就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巴巴望他……
端木夜胸口忽然猛地一滞,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木夕夕一心一意,身体,脑子,眼睛和心,明明都只装着自己的,为什么会在短短一个月里改变了?难道,真的有什么隐情?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他缓步走到书桌前,掏出钥匙将最底层的抽屉打开,那里只静静地孤独地放了几张纸。端木夜将那几张褶皱,上面隐有水渍的离婚协议书拿出来,一遍遍抚摸着。
他为什么到如今都不叫律师来办理?他为什么每次一见到这几张纸都有撕裂的冲动?
“木夕夕……我该再给你一次机会吗?……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有可能吗……”
端木夜轻轻地呢喃着,眉头紧皱,内心也是剧烈的挣扎。
他闭上眼,那张清秀略带稚气的小脸便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微微缩着肩膀,刘海搭拉在眼前,可怜兮兮地叫他:
“夜……”
这是他每日睡梦前必然会看到的,无论如何努力,无论吃多少片安眠药都无济于事。
二十八岁的正常男人不会没有,可是温香软玉在怀,想的还是那个因车祸流产而特别瘦小纤细的身体。夜半春梦惊醒,浑身燥热,脑中却清晰的记得,睡梦中自己抱得那个人,还是她。
本来以为,不过是两个月的感情,来的快去的快;本来以为,错明明在她,自己问心无愧,走得也是坦荡。哪怕有几分自尊心受损的不甘,也会在时间的冲刷下彻底消失。
却原来,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对她的感情。原来,不过是六个月的分离,自己竟已想念她到如斯地步。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为什么还不回去……
心里忽然有什么透彻明亮了起来,也许木夕夕真的有许多不好的地方,她甚至……出轨。可是,扪心自问,他这个丈夫又做到尽善尽美,体贴入微了吗?甚至连她发烧了也不知道,还强迫她向自己证明爱意。或许,就是那些幼稚又粗鲁的举动,伤了木夕夕的心,她才会……
郁结了六个月的胸口忽地豁然开朗,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端木夜露出了浅淡释怀,又略带自嘲的笑容。
其实自己那些伤人的话,那些决绝的举动,与其说在报复她,打击她,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不想让她看出其实自己已陷得极深,不想让她发觉自己的惶恐害怕,所以只有用那样的利剑来伪装自己。
可是,他却忘了,伤害她的同时,那把剑也在自己身上划了双倍的伤口。
与其让剑伤了彼此,不如松开利剑,拥抱住她。这样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花了六个月才想通呢?
夕夕……夕夕……
光是在心底这样呼唤,就会觉得彻骨的痛。端木夜拿起那几张薄薄的纸,“啪”点燃了打火机,正待烧毁,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脑中闪过床上的两具身体,晃了晃脑袋,再晃晃脑袋,勉强令其散去。端木夜的嘴角勾出苦涩的笑容,心中只如自欺欺人般想道:
或许,让她亲眼看见这几张纸毁去,会更好。
人生如戏,演过一场还有下一场。当年不懂珍惜,是因为下一场戏总会上演;多少年后后悔,是因为任何一场戏都无法重来。
当时的端木夜又怎会知道,他永远也等不到木夕夕亲眼看见的一天了。
原来,只有当爱化为流沙,摩娑着从指尖溜走,才知蹉跎的时光早已也收不回。
正文 第004章 疑惑
从飞机上下来刚是凌晨,头昏涨的很,但端木夜第一眼看到这片熟悉的土地,还是有种久违的亲切感,夹杂着淡淡的酸楚涌上心头。
黎巧儿的父母在一个月前回到了a市暂住,端木夜心里急着回家,也就顾不得黎巧儿暗含央求的楚楚可怜表情,让司机先送她回家。临下车前,黎巧儿的手还搭在门把上,肩膀微微抖动着。
在端木夜几乎以为她要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却用极轻,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一旦不爱了,男人就会分外绝情。我以前不信,现在……终于也信了。”
端木夜半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身心都疲惫得半死。
黎巧儿终是自嘲地轻叹了一下道:
“下周有一个同学会,林学姐主办的,来得都是当年学生会的人,你去吗?”
端木夜睁开眼本想说不去,忽然对上黎巧儿水灵灵满含绝望的眼睛,那一个不字终于还是吞了下去,淡淡道:
“到时再说吧。”
车子缓缓驶入那幢庞大幽静的宅邸,铁门打开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仿佛在预示着久无人烟的静寂。
端木夜在进门前跟父亲通过一个电话,知道他们如今人还在欧洲,而爷爷依旧在乡下的疗养院里静养。
谈了些公司的事,端木枫对他突然去美国分公司的事很奇怪,但得知公司经营正常也就没说什么。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廖婉心把电话接了过去,劈头就问道:
“夕夕还好吗?”
端木夜含糊地应了一声,脸有些发烫,心又有些酸疼。
廖婉心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几天看她因为感冒身体很不好,我还真是担心呢,还担心着你会欺负她。”
端木夜咧嘴笑了笑,从玻璃门上看到自己及其怪异的苦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廖婉心却还在那边唠叨个不停:
“夕夕就是太爱你了,才总被你欺负。她身体明明那么差,还要熬夜给你亲手制作蛋糕,想给你个惊喜。”
夕夕就是太爱你了……
这句话听得端木夜胸口一阵刺痛,太爱……太爱……究竟是谁太爱谁?
廖婉心还在说,声音有些悠远,端木夜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问道:
“妈,你说的是哪天的事?”
“哪天?”廖婉心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什么哪天?”
“你说夕夕给我做了蛋糕,哪天的事?”
廖婉心恍然大悟:
“还有哪天!自然是你生日的那天啊,前晚她瞒着你辛辛苦苦地做了蛋糕,想在你生日那天送到公司给你个惊喜,我看着她提着蛋糕开开心心的出门了,这才和你爸去赶的飞机,我说夜儿……”
手机里只余或浅或重的呼吸声,廖婉心说了半天,才发现儿子一点反应也没有,急了:
“夜儿,你有没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