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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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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得振振有词,听的人却哄堂大笑:“哎哟,吓死我们了,好啊,宾馆住不成我们就住局子去,我们请来12315的包让你赶走了,你把公安局的叫来把我们都铐了才算你有本事。”“你们金州市要是想上焦点访谈就把我们都抓起来,你是多大的官,给你个上中央电视台的机会。”有一个大胖子,是南方沿海地区来收购发菜、瓜子的商人,每年这个季节都要到金龙宾馆住两三个月,也算是金龙宾馆的老客户了,跟金龙宾馆上上下下关系处得都挺熟,这时候出面打圆场:“各位老板,有话好好说,别出大气伤人嘛,有事好商量,宾馆实在有难处我们就让一步,也不是除了金龙宾馆再没有宾馆了。我们都是出门在外谁也不容易,你这位同志说话也别太盛气凌人,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行吗?现在是什么社会,用大话压人多不好……”

    在一旁的几个记者团成员也c进来打圆场,那个留了满脸胡子带了女助手的资深记者说:“大家都别吵,没关系,慢慢协商,实在不行我们到别的宾馆暂时先住下,等有了房间再过来。”

    刮刀那个劲头上来了根本就是个浑不讲理的人,那个倒发菜的商人跟这个带着女助手的满脸胡子的记者本来都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出面帮她说话,想画个句号,哪怕是画个逗号也罢,先尽快结束这混乱局面。刮刀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像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发言就是对她的权威挑战,她掏出手机就开始给公安局打电话,口气严厉地命令公安局马上派人过来。钱亮亮见她真的要胡来,赶紧冲过去抢过她的手机对对方说:“你是谁?噢,李二哥呀,我是接待处钱亮亮,对了,钱处长。你们先别急着派人过来,这边的事情有我们处理,如果需要你们我们再报警……”李二哥倒挺认真,追着问:“你们干吗呢?郭部长怎么回事儿?

    你让她听电话,我们得听她的。“钱亮亮说:”郭部长这阵上厕所去了,反正我告诉你们了,用不着你们过来,你们要是非过来,我们不管饭,出了任何事情后果你们负责。“说着就挂了电话。在他跟公安局的李二哥说话的时候,刮刀就扑过来抢手机,钱亮亮就边说边用胳膊肘子挡着她,用身子隔着她,刮刀绕着他转着圈跳着脚抢自己的手机,嘴里喊着:”你这是干吗?你把电话给我,给我,我命令你把电话给我,听见没有?快把电话给我……“

    钱亮亮把电话还给气急败坏的刮刀,刮刀一时让他弄得有点懵,怒火中烧地张嘴就要骂人,钱亮亮赶紧说:“郭部长你别急,注意形象,我来处理。”刮刀居然听了他的话把就要骂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咽得艰难,喉头咯咯作响,眼睛也眨了又眨。钱亮亮却不知道,如果他不是常书记亲自提名选拔的接待处长,刮刀当下就能把他刮成骷髅。他趁机转移目标,问总台的张晓云:“你们黄总呢?郭部长都来了她不在这儿陪着跑哪去了?快叫她过来。”

    张晓云说:“我们黄总刚才在这儿,这阵可能回她办公室去了,我去给你叫。”

    钱亮亮说:“记者同志们的住房卡都给了没有?”

    张晓云说还没有呢,房子没有安排好。钱亮亮就装模做样地训她:“怎么没安排好?

    不是我跟你们一起定的吗?“

    张晓云正要说什么,刮刀却抢过来开始训斥钱亮亮:“你这个接待处长怎么当的?早早就给你们开了会,作了安排,怎么人来了现在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连房间都进不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个解释。”

    钱亮亮说:“按照你们给的人数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突然多出来十几个人,这能怪得着我们吗?”

    齐红不知一直藏在哪儿,这会儿却突然钻了出来给钱亮亮帮腔:“宣传部办事跟搞宣传一样没准,你们报过来的名单一共是二十二个人,我们留了十二个标准间,结果你们一家伙来了三十五个人,哪里还有房间?我们还没抱怨呢你们倒怨起我们来了,你是领导,你给评评这个理,到底是怪你们还是怪我们?”

    钱亮亮听到齐红伶牙俐齿地跟刮刀接火,不由就开始紧张,估计刮刀肯定得刮她,如果齐红再反过来跟她计较,就又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战争。没想到刮刀却没有对齐红发火,脸板着话却软软地说:“红红,你这个时候也出来跟你郭姨过不去是不?你小心我找你们家卢辉告你。”卢辉是齐红的丈夫,早期市委书记卢老的公子,市政府机关的人都叫他卢处长,却谁也说不清他是什么处的,背后却都叫他废物。并不是他真的是废物,他的名字卢辉听起来是炉灰,炉灰属于废物,大家便这么叫他。这位卢处长整天挎了一个摄影包到处晃荡,说他是摄影家,却谁也没见过他拍的照片。

    齐红则趁势搂了刮刀的胳膊说:“好我的郭姨,你是什么人?堂堂金州市委宣传部部长,市委常委,跟这些人吵吵多掉份儿,走,到我办公室呆着去,这边的事情让他们办,办不好你批评他们就是了,哪用得着你跟着c心。”

    刮刀也算是聪明人,就坡下驴,对着钱亮亮扔下一句:“钱处长,这件事情你全权处理,那个黄金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快把房子安排下去,别让我们的贵客老在大厅里晾着。”

    齐红能让刮刀熄火倒让钱亮亮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刮刀显然知道齐红的老公公是谁,听她们郭姨红红叫得亲近,想来她们的关系也不一般。这位郭部长原来是一把智能刮刀,谁能随便刮,谁不能刮,心里绝对有数,不然她也混不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心里这么想着,钱亮亮却不敢怠慢了那些或坐或站等着到房间休息的记者们,对张晓云说:“先按原来排好的把房卡发下去,没有房子的放到后面再解决。”

    于是张晓云就边道歉边按照名单喊人发房卡,喊到谁便有服务员过去帮着提行李领路,很快大厅里的人就少了许多。趁这机会钱亮亮便跟那些要清理的房客们套近乎,先是自我介绍一番,也有认识他的,便挺客气地跟他握手。钱亮亮苦了脸对他们说:“各位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讲道理,确实是我们遇到了难处。你们不是本地人,不归本地官员管,你们尽可以吵可以闹,我们不行啊,我们得听上级的指示啊。”

    那个收购发菜的胖子问他:“钱处长,住了这么多客人为啥偏偏让我们搬家?说实话,如果你们宾馆要整修或者要大批量地接待官员,让我们所有的人统统滚蛋我们也没意见,可是为啥偏偏看我们这些人不顺眼?”

    钱亮亮也说不清宾馆为啥偏偏选中了他们让房子,只好说:“我问过黄总了,她说你们都是金龙宾馆的老客人,关系比较好,肯定能体谅她们的难处帮她们,没想到你们反而这样,没有别的意思。这样吧,今天这事我作主了,你们不管在这儿住了多长时间,只要今天能帮我们这个忙,让我们能顺利完成接待任务,房费我们就不收了,算是赔偿你们的损失。另外,你们的名字我让总台记下来,今后凡是你们到我们金龙宾馆来,吃住一律七折优惠怎么样?就算帮我们一个忙。”

    听他这么一说,有几个客人便有些不好意思,纷纷表示马上换到别的宾馆去住。还是那个收购发菜的大胖子说:“钱处长你说的这话反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其实刚才我们也不是不帮忙,我们之所以住在你们这儿,主要考虑的还是你们这儿安全,服务也好,既然你们有难处,我们临时换个地方住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刚才跟黄总已经协商得差不多了,她正在打电话帮我们联系别的宾馆,还说要专门派车送我们过去,结果那个什么部长过来就大发脾气,把黄总骂得狗血喷头哭哭咧咧跑了,又冲着我们来了,我们搬是给你们个面子,不搬也有我们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好说好商量啥事不好办?你是部长就想压服我们,她也没想想,她那个部长管得到我们头上吗……”

    钱亮亮怕他说来说去再兜起那些人的火气,连忙对着总台的张晓云喊:“小张,给这几位先生办退房手续。房费免了,再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今后这几位先生来了吃住一律打七折。”

    张晓云答应着,钱亮亮就告辞:“对不起了,那边我还得应付一下,谢谢各位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欢迎各位今后再来我们宾馆。”

    那些人也就不再计较,纷纷涌到总台跟前办退房手续。钱亮亮又来到那几个还没有房子的记者跟前,先是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又作了一番自我批评,接着给每人发了一张名片,那几个记者便也纷纷跟他交换名片,钱亮亮看了看他们的名片,这个台那个报的,倒也都有些来头,便赶紧叫服务员给他们端茶上毛巾:“实在对不起,由于沟通不够,信息不准确,安排住房的时候出了一些小小的误差,我们马上就可以处理好,请你们稍微等待一阵。”

    那个领着女助手满脸胡子的记者问钱亮亮:“钱处长,你们金州市有什么名胜古迹没有?”

    钱亮亮这才找到话头,便问他们:“各位以前来过金州没有?”

    那几个记者都纷纷摇脑袋,钱亮亮就说:“这一次机会你们可千万别错过了,到了金州有这么几个地方是必须要去的。第一就是沙漠,从我们这儿往北走三四十公里,就进了腾格里大沙漠的南缘,最好是吃过晚饭以后再去,那时候天也不热了。‘大漠孤烟直,落辉当孤城’,这是古诗的名句,广阔和苍凉的景致保准让你们体会到欲哭无泪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想哭的滋味。还有就是古长城,从我们这儿往西北走三五十公里,就是古代的长城,这边的长城历史可比北京那边的历史古老得多,都是秦汉时的长城,而且建筑长城的方式也跟那边大不相同,有土长城、沙蒿长城,还有苇席长城,虽然这边的长城都已经是断壁残垣了,可是看起来更有历史的沧桑感。再就是卧佛寺,离我们这儿有五六十公里,世界第一的卧佛……”

    一个秃顶年轻记者打断钱亮亮的话说:“不对呀,世界第一大的卧佛是缅甸的……”

    钱亮亮也打断他的话说:“你说的那个地方我知道,我说的是室内卧佛,这个第一。

    你想,在野地里建个世界第一大的大卧佛难,还是在房子里建个世界第一的大卧佛难?我们这儿的卧佛是睡在屋里的,一个耳朵眼儿里就能坐四个人打扑克。佛寺四周的环境也好得很,你们要想去就给会务组说一下,方便得很。再往西走还有唐僧取经路过的马蹄寺,那里的石坡上真有一个大马蹄印,据说就是唐僧的白龙马踩出来的,周围都是高原牧场,风吹草低见牛羊,运气好还能看到野生的梅花鹿呢。再往西走就到了敦煌了,莫高窟、月牙泉、鸣沙山,世界著名,离我们这儿大概有五六百公里,有点远,坐汽车来回得三天,不过跟日本比还是近多了,日本离咱们多远?万水千山,他们的观念里,到中国不到敦煌就等于没到中国,咱们中国人到了这儿哪能不去敦煌呢。“

    那几个记者让钱亮亮给煽动得蠢蠢欲动,满脸胡子的女助手对他撒娇:“钱处长说得太诱人了,我现在就想到沙漠上看落日去。老王,咱们吃过晚饭啥也不干就到沙漠上看落日去。”

    秃顶记者说:“对了,给接待组提议,我们到敦煌跑一圈,到了这儿不去敦煌今后要后悔一辈子,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过来难说。钱处长,还有什么好地方再给我们说说。”

    钱亮亮说:“还有红军烈士纪念馆,就在我们南边十几公里的地方,你们来的时候应该路过了,看到一大片坟地没有?”

    秃顶记者说:“看到了,那片坟地真大,公路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头。”

    钱亮亮说:“那都是红四方面军西征的时候跟马匪打仗牺牲的烈士,在山头上还有一座纪念馆,里头有一座纪念碑,据说那座碑是烈士纪念碑里海拔最高的。”其实是不是海拔最高的钱亮亮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再吹这帮人也不会真的把全国的革命烈士纪念碑都丈量一遍,然后再回来反驳他。即便这里头真有好事的证明他说得不对,他还加了“据说”两个字,到时候把“据说”这两个字亮出来应付他们。

    钱亮亮跟这帮记者聊得正热闹,张晓云跑过来告诉他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请记者们到房间休息。钱亮亮便趁机抽身:“那好,先聊到这儿,长途跋涉各位都辛苦了,你们帮记者把东西拿一下,先到房间洗洗,好好休息休息。”

    记者们和记者的随从们便纷纷跟了服务员找他们的房间去了,钱亮亮出了一口长气,然后去找黄金叶。

    黄金叶坐在她的大班台后头生闷气,眼圈红红的,脸蛋粉粉的,活像演古装戏的花旦。俗话说若要俏就带孝,若要妩就要哭,无聊文人更把美女哭泣形容成“梨花带雨”、“小荷沾露”,虽然酸得倒牙,不过也确实形象。黄金叶此刻就有几分“梨花带雨”、“小荷沾露”的凄美。钱亮亮见到她这个样子,心里竟然也有些软软的异样,坐到她的对面温柔地询问:“怎么回事儿?”

    黄金叶真的开始“梨花带雨”,眼睛里的雨水滚滚而下:“凭什么那么侮辱人,我又没做错什么,当了那么多人骂我。谁是废物?她以为她官大就不是废物了吗?官越大才越是废物,毛主席说得最对,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不是她自己愚蠢接待的人数怎么都搞不清楚?这工作没法儿干了,我明天就找常书记去,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伺候这一份儿了。”

    黄金叶是钱亮亮的下级,即便她不干了找钱亮亮就可以,用不着找市委常书记,按照管理层次常书记也管不到她这儿。她这么说钱亮亮听了有些不舒服,好像她倚仗常书记没把钱亮亮放在眼里,又好像是在暗示她跟常书记有特殊关系。钱亮亮忍不住就想提醒她,她的级别还没到直接由常书记决定她命运的层次。可是转念一想,黄金叶虽然挺能干,对宾馆管理这一套也挺熟,可是终究不过是服务员出身,尽管有个特级服务师的职称,本质上还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劳动人民,跟她一般见识也显得自己没水平。再说了,她刚刚也确实受了委屈,听那意思是刮刀当众骂她是废物,这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不是废物的人在被人当众说成废物,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部下被说成废物之后,谁也有可能说一些平常不敢说的话来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对方才是废物,这种时候对她的话不必太当真。再说了,钱亮亮相信她这纯粹是说说而已,如果她让位,马上可以有许多现成的人来顶替金龙宾馆总经理这个位置,比如说齐红、窝头等等等等,这个道理不但钱亮亮懂,想必黄金叶自己也明白,所以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必要跟她认真。

    钱亮亮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开始劝她:“你这么说我可就要批评你了,郭部长那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你不也把她叫刮刀吗?既然这样你再跟她一般见识,为一句话两句话闹情绪,甚至还要找常书记辞职,叫我说就是小题大做。万一常书记真的同意你离开,那时候谁也拦不住了,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想干没机会,你还要主动辞职,这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我也知道这件事情郭部长不对,可是明明知道她不对又能怎么样?还不得哄着她蒙着她应付她吗?你看人家齐红,三句话两句话就把她哄走了,谁跟那种人认真谁不是犯傻吗?”

    黄金叶不服气了:“谁也知道那种人得哄,我老公公要是当大官的,我也用不着哄她,反过来她还得哄我呢。她就是欺负我没后台没靠山。”

    钱亮亮暗想,刚刚你还抬出常书记做靠山呢,这阵怎么又说没靠山了?想来还是你的靠山不够稳固坚强,也摆不到桌面上,所以人家才没有把你当回事儿。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不能说出来,反而要顺着她说:“你说的也有一点道理,像咱们都是靠自己干出来的,所以更要珍惜。”

    黄金叶说:“钱处长,我干到今天这个份儿上不容易,我是啥?说到头不就是个服务员吗?我能不珍惜现在的工作吗?你也知道,为了搞好宾馆的工作,完成好接待任务,我什么时候按时回过家?什么时候睡过安稳觉?孩子病了高烧四十度,正赶上接待西部招商会,我连回家看一眼孩子的工夫都没有,孩子差点烧成聋子,就为这大刘闹着跟我离婚,要不是常书记骂了他一顿,我现在说不准都家破子散了。”

    钱亮亮说:“你的辛苦领导心里都明白,你每天晚上能不能睡安稳觉我没看着,那种事儿只有你们家大刘能看得着,可是我能看着你每天早来晚走,兢兢业业辛辛苦苦。不过有时候你也应该认真总结总结经验教训,就拿今天来说吧,你干接待这么多年了,经验应该比我丰富,虽然他们来的人比实际人数多了,你也没必要把人都摆在大厅里办展览,安排好房子的能住多少先让他们去多少,剩下的慢慢想办法解决,一大堆人一下子都挤在大厅里,谁看见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地着急。”

    黄金叶说:“着急也不能骂人,领导就能骂人吗?”

    她的话听着好像仍然想不通,可是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钱亮亮知道她已经熄火了,不熄火也没办法,让她跟刮刀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一仗她也没那个本事,就半开玩笑地说:“当然领导能骂人,被领导的不能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