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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部分



    一念及此,也不禁幽幽一叹。

    “唉。”

    夤夜里,这一声长叹,划过有情人间,掠过无情苍穹,也许,人易逝,梦难醒,荣华富贵一场空,但这一声永恒怀念的长叹,依然金石灭寂、此情不忘,哪怕半壁江山,就算万古长空,依然可以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这一刻,追命心中浮现他永远追忆的女子:

    小透。

    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小透。

    以及在她孤伶伶坟前开满山坡的小花。

    漫山的小白花,就像满山张着她伶仃的小手。

    招招。

    曳曳。

    ──这一幕永远盛开在追命的伤心深处,深情使伤情的他,早生华发。

    可堪情未忘,可怜白发生!

    追命一直想跟她说一句话:

    可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对她说过。

    他一直只把话隐藏在心里。

    甚至他想鼓起勇气跟她说的时候,她已不在人间。

    她的死,甚至是为了他。

    他竟然不知道。

    她迄死仍未听到他那句话。

    他那句心里的话。

    他那句他最想说出来的话。

    他酗酒。因为酒醉之后,他可以放声大喊:我爱她!

    他剧战。剧斗之后,他可以抚着伤痛低声呻吟:我想她!

    他狂奔。因为飞奔之际,他可以边走边唱,唱的人睚眦欲裂,唱的歌还是唱不完,唱的歌词只有一句:

    我爱她!!!

    可是,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前说过,她死后,他在她坟前说了,可是,她能听得到吗?他甚至怀疑她,一辈子,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一句话。

    可是他一直想说的。

    一直要说的。

    一直在说的。

    ──且不管她听到吗!

    而今,他看到仇烈香和大师兄,忽然让他想起,白小透;还有这种一辈子遗憾没及时对她说出来的话!

    (追命与小透的恋爱故事,请见“少年四大名捕”'四大名捕斗将军系列'之“少年追命”。)

    你心里是否有话,要说给自己心爱的人听?

    如果有,赶快说去。

    对自己所爱的人,最应该做的事便是:

    去爱!

    ──一刻也不要犹豫!

    片刻也不要迟缓!

    不知怎的,追命看到烈香,竟想起小透,虽然烈香侠烈,小透秀弱,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两个是性情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可是追命还是从烈香想到了小透。

    还想到了那句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三鞭道人要来了。

    他的人未到,气味已变。

    无情看见一点堂前殿的大门打开了。

    一条身影,长长的跨了进来。

    前门是向着前堂,那儿有非常宽敞的院子,缀以假山流水,十分雅致。

    无情看不见有人从那儿进来,然而前殿的门就打开了。

    一条长长长的影子,挂入殿里来。

    一大殿的侧门,是向着后侧院的,也就是无情与烈香相会,给他们私下唤作“寻梦园”的地方。

    无情从这儿斜睨过去,是可以看到大殿的情形的。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大殿:即是“食佛殿”,为何完全没有了防守,可以任由刺客驰马来去自如,而他也明白,就算有在“食佛殿”里把守的子弟,只怕此际已凶多吉少。

    他现在目睹:有一条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跨入大殿。

    大殿香火袅然。

    七星灯光亮。

    殿上供着三尊佛陀。

    忽尔,三座佛像,都着了火。

    燃烧了起来。

    那三尊着了火的佛像,从侧面看去,就像三个入定的高僧,正在引火自焚。

    然后,那道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又打开了侧门,跨了出来。

    那人像一道影子,多于像一个人。

    或者,他根本原来就不是人。

    而是影子。

    一道暗夜里才伸出魔爪的影子。

    也许,唯一能肯定他不是一道影子的理据是:

    他的味道。

    他的人未到,一种妖兽交尾时的腥膻气息,已充沛了整个院落。

    少年无情 … 第二章 燃烧的佛陀

    殿堂的佛像在燃烧。

    在烘烘的火光中,一条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影子,向他们蔓延了过来。

    无情瞳孔收缩。

    他记得哥舒懒残替他看相。

    还替他测字。

    那时就在“食佛殿”。他见幔前供着三尊大佛,就写下一个佛字。

    哥舒问他要测什么。

    他就回答测近运。

    哥舒懒残端详了他好久,才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道:

    “你就在这五年内,有三次大战,跟‘佛’有关。你的重大战役都是佛战。”

    然后他问无情:“记住了吗?”

    无情虽半信半疑,但他知晓这位世叔座上首席贵宾的来头非浅,便答:“记住了。”

    见无情这样应答了,哥舒懒残才说下去:“另外,如果出外办案,小心跟‘佛’音有关的敌人。”

    然后用手去轻拂无情的额角:“有没有记住?”

    无情心中有点恍惚,答:“是。”

    哥舒懒残当时再看了看他,目光深刻,欲言又止。

    无情忽然想知道下文和全部,于是就问:“我……我选了这个字,我是不是很有佛缘呀?”

    哥舒这回摇头。

    全不犹豫。

    也没细虑。

    这点令无情有点以外,当时就嘀咕了一句:“哦,我与佛没缘么?”

    “不。”哥舒懒残那时是近乎肃然的望着他道:

    “你不是没有佛缘,而是你本身就是佛。”他语重深长的道,“你早生慧根,已种佛相。”

    这次无情不服气。

    他知道自己样貌。

    他在镜中照过。

    照出了一脸苍白。

    他在水中映过。

    照出了一团寂寞。

    他在剑锋瞥见。

    照出了一阵寒意。

    他几乎打碎了镜子,捣乱了水影,拗断了宝剑:

    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孤寂冷漠。

    ──这样的长相怎会具有佛相呢!

    哥舒懒残仿佛也看出了他心中所思,“怎么了?”

    无情撇了撇唇,“我……不像。”

    “你像。”哥舒懒残微笑慈蔼的说,“你自己也没觉察出来吗?”

    无情仍不可置信,“佛是福相,我?”

    “你坐着,你一直坐着。”哥舒懒残说,“你一直坐着布施,笑看人间,待你能做到八风不动、一心不乱之时,你就是佛──人家顶多是向佛、学佛、相佛、拜佛,你却已是佛了。你没看过,佛像多是趺坐着的吗?”

    无情这才有点惋然:“我是因为……”他觉得有点赧然。

    可是哥舒懒残那时已起身离去,临走回头,说:“真正的佛不是皮相,”他用手指了指胸口:“在心里。”

    真正的佛在心里。

    ──真正的爱呢?

    那道长影愈走愈远。

    它背着火光。

    火光越来越炽热。

    这时,连任劳和任怨,以及在场所有的杀手,神色都肃穆了起来,垂手而立。

    看他们的申请,好像是表示:

    只要这人来了,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任劳本来火气猖得冲天冒,但一知道这人来了,就把头鞠躬也似的往胸膛挂,好像这人来了面子就不要也算了。

    任怨则非常宁静。

    十分文静。

    垂手肃立,像个大家庭里最和最驯最听家长话的小儿子。

    可能就是因为他吊诡,追命忽然笑了起来,说:“你们两个,真像……”

    由于知道这汉子是无情的“三师弟”,仇烈香对他也有了些好感,“像?像什么?”

    问了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脸上无由的一热。

    追命笑嘻嘻地道:“像……皱眉的时候更像──”

    仇烈香的心不知何故,忭忭的跳动着,她不问了,反而说:“你刚才给人甩下来的时候,样子真像啊──”

    追命讪讪笑然地问:“──哦?像什么?我跌得够帅吧?我已尽量卸力借势摔得潇洒飘逸一些的了。怎样?够帅吧?……”

    却见小姑娘还在哈哈的笑着,更厚着脸皮问:“啊哈哈,还满意吧?可以收货了吧?──能逗姑娘这么开心笑,就算成功了哦!”

    仇烈香看了看这落拓汉子,也真有几分潇洒、几分可爱,遂想起刚才他给那高人一手甩下来的样儿,不禁忍俊不住,又哧地笑出声来。

    笑的时候,粉靥绯红,娇憨无限,无情几看的痴了。

    追命心里一痛,也不望她,望别处去。

    ──他故意这么一闹,整个场中的气氛立即柔和了,诡异肃煞之气,也给冲淡了不少。

    这原就是追命说这番话的目的。

    这是他江湖跑惯的对敌经验:

    对方要是戏谑着来,他则以严肃对待。

    敌手要是肃杀着来,他则以轻松应敌。

    人家要是施以吊诡氛围,他则以清晰明辨。

    对手要是以霸气相迫,他则心平气和拒敌。

    ──总之,不要顺着敌人的方式走,因为,敌对方面所施之法,一定都是他们平时惯用的方式,所以,更勿给对方牵着鼻子走,一旦为敌方惯用伎俩带动,自然就先落了下风。

    这是追命向来的应敌经验。

    所以三鞭道人与“夏侯杀手集团”杀气腾腾、妖气娆娆的迫近来,追命就以戏谑对待──不过,他真的希望自己跌得好看些,不然,像那样裤裆绔儿朝天的也着实太那个难看了……

    他也竭力想跌得好看一些,但那人的力道实在太高妙了,他无法避,也不能卸,要不是自己真有一身绝命轻功,而对方似乎也无意一手把他摔死,他只怕早已跌成十七八截,死翘翘了。

    ──居然幸得不死,还好摔进一个掘深了又没填的土坑里,泥土松软垮散,卸去不少力道,才能幸得不死,但却已摔个荤昏八素的,好一会才能恢复战斗之力。

    他本来就是负责保护无情的。

    是世叔安排他在“一点堂”,多保护无情的。

    因为世叔算准:

    “如果我们打了胜仗,平乱荡寇,蔡京、王黼、梁师成准一定会寻衅灭了一点堂,让我回来加官也失去了后援,不能有作为。如此,在这儿守堂的崖余一定当殃。”

    “要是我们出征铩羽,那蔡氏党羽定必趁此追究,落井下石,启奏加罪,说不定还趁此灭了一点堂,肃了后患,这样说来,无论崖余在这段期间有无生咎冲突,蔡京父子都必然会找到借口下毒手。”

    “所以你和游夏,这段时候不要在外办案,多些留在一点堂,在隐处协助大师兄,守护一点堂。”

    世叔也算的真准!

    一切都真个发生了!

    然而,让他伏身屋檐,今夜潜藏此地应合拒敌的,却是大石公。

    “你这几天晚上要留在这儿。”那时,看大石公的脸色,就像放冷了两天前的猪肝,不知是病了?还是负了伤?或是中了毒?“只怕蔡京的人即刻就要发动,大举来犯。”

    果尔。

    少年无情 … 第三章 一点堂保卫战

    (幸亏今晚自己来了。)

    追命心中这样思忖:

    (要不然,今晚就由大师兄孤军作战,而二师兄把强敌引走,只怕也一定陷于苦战,我岂能独安然于自在门!)

    追命今晚因念起小透,酒瘾大发,几乎就去市肆喝个痛快,醉他妈个三百日!

    (幸好没醉!要不是,这一场一点堂保卫战,自己赶不上,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这是他的想法。

    居然他看到仇烈香和盛崖余那么要好──那种好,已经不用说出来,表达出来,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是为了她好,她是为了他好的那种“好”──他心里陡然忆起了小透,很有点疼,可是,能尽一分力保护他们两人,仿佛在坟里的小透,也会用盛开的白花来微笑一样。

    这样他才安心。

    这样做他才欣心。

    这就看出有几种人的应事态度:

    当有劫难来时,包括剧战与格斗──一种人走之不迭,用尽各种正当理由借口:忙、病、累、家人有事、恰好不在,总之,一个“闪”字了当。

    另一种却只怕自己未能与兄弟、战友、姊妹、同道,一齐并肩作战,联袂应敌,他们不惜奋身力战,千里赶快,撇下一切,只求同苦共难。

    是以,武侠是在刀光血影中的人性。

    侠就是绝境患难中的人情。

    一个人,有没有义气的本质,有没有侠者的性情,在历难时,一试,就可以试出来了。

    所以,折腾可以释放出侠情。

    磨合正可以让朋友成为兄弟。

    斗争,正可以出真本领。

    一个好领袖不是去完全避免这些历劫。

    而是要让这种历劫正好试炼出哪一把才是锋锐的宝剑。

    一个优秀的领导人不应该绝对的避开战争。

    而是要把战争导向团结、和平以及正义的一面。

    这才是关键。

    那道长影子已经在火光熊熊中,越越近。

    追命在马上。

    那匹马已忍不住惊恐,见着那道影子,几乎要吓得瘫痪于地了,像见到雄狮暴龙也似的,要不是追命纵控得好,那匹马已撞墙而去。

    ──看来,它宁可撞死,也不愿遇上这样的一名恶魔。

    不过,追命的反应,完全不像他跨下的坐骑。

    他表现非常热烈:“哈哈,你就是三鞭道人?喝不喝酒?”

    对方没有回应他。

    追命抓住腰畔的葫芦,抽了出来,拔开盖子,咕噜噜喝了几口,又哈哈笑道:“你不喝酒?那太可惜了!听说有一种至宝三鞭酒,是世间最好的补酒,还掺合了些波灞儿根的名贵药材配制的,喝了之后啊,可有劲得紧啊,看来,正合道长这种泥淖里的鳝鱼,撞上了鳄鱼的鼻d去了。”

    对方停了下来。

    追命所讲的,正好是这个人的“死x”。

    也是他的“罩门”。

    这个人已经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但他所作的恶事,十件里有八件都关于色情的,而他自己,到了这把年岁,这个光景,那回事早就不太行了,所以就越荒唐,越是变态。

    追命这么一说,可把他激怒了。

    追命就是要激怒他。

    ──仿佛,还生恐激得不够怒似的!

    追命又在马上笑道:“你不是号为‘三鞭道人’吗?怎么看来只有两条鞭?”

    的确,这人手上只有两条鞭。

    一条长。

    一条短。

    长得大概足有二丈三那么长。

    短的大约有二尺三那么短。

    一长一短。

    长的细,短的粗。

    大小二鞭。

    这个人,是个瘦子,很瘦很瘦,眼睛很大,大得像个无底深潭,像把他自己和人家的一切生命力,都扔在他那一对“深潭”里算了,别的部位,包括鼻耳嘴等,全都显得陪衬,不重要了。

    只不过,这个人,不知怎的,总是觉得他的影子很深很长。

    仿佛,影子才是他的真身,r身反而不是。

    另外,较特别的就是:他脑后、头上,盘着一条鞭。

    发鞭。

    追命这回看清楚了,他“嗯”了一声,道:“噢,对不起,这回看清楚了,一,二,三……确是三条鞭。”

    三鞭道人的人是停了下来。

    可是他的影子,还随着身后熊熊的火光,一伸一缩,蠕动吞吐,像是独立存活似的。

    三鞭道人仿佛在盘点:

    他仿佛在清点剩下来的杀手,又像在衡量眼前敌人的战力。

    “你们杀伤了我们不少人。”

    追命叹了一口气:“那就要怪为什么大人物总要最后才到了。也害我们久等了。”

    三鞭道人好像也不太急,“这跟大人物有什么关系?”

    追命又咕噜噜的灌了几口酒,“大人物就是你这种人,总是要手下、兄弟,为他死战,然后他才施施然出现,所以伤亡必巨,要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蹦出来,就可以挽救不少个为他战死的无辜性命了。”

    三鞭道人听了,仰首看天,忽然,一张口,笑了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真正高手,总是最迟才出现的。大人物是压轴的,最迟出阵是理所当然。”

    追命就要跟他找蹩:“不对,我认识有的领袖、高人、大人物都不如此。”

    三鞭道人左边眉毛一扬:“哦?那些能算是大人物和领袖么?”

    追命哈哈笑道:“张三爸对阵,从不在弟子之后。苏梦枕杀敌,红影刀光,永远在前。沈虎禅为群寇之首,但一把阿难刀,从来只当关,不守城。关七统领迷天盟,但他喜欢单打独斗,一个兵卒也不带,已把人摔得个半死。”

    他摸摸腰背,唉声道:“好痛,好痛……”一提关七,他就腰酸背疼。

    然后涎着脸,问:“他们……这几人,总不能不算高手、领袖、大人物吧!”

    三鞭道人一时为之语塞:“这四人……哼……嘿嘿……大家作风不同。不过,我是以为:这儿只有这小残废的在,没想到,引开了铁小哥、萧面具和朱刑总之后,还有你这个酒鬼在。”

    追命哈哈笑道:“我一直就住在这儿。我只是不常回家。我是一个不常回家的人。”

    “我看你也是人才。”三鞭道人道,“我就深居在相爷府里,那儿的比这儿荣华富贵多了。你不如搬过来住。”

    追命笑道:“我怕我住不起。”

    三鞭道人道:“有我引介,乞丐也可住皇室宫殿。”

    追命还是笑道:“我就怕我住不惯。”

    三鞭道人道:“你住着住着,就习惯了,然后赶你也不走了。”

    追命仍是笑道:“我浪迹天涯,本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