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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部分

到整个武林道消魔长、邪不胜正的局面!

    冷血着了一椎,新旧伤一起迸发,连鼻孔也渗出血来。

    他哇地吐了一口血,嘴角溢了几道血痕。

    他抹去,但鼻沟上的血,又流过人中,流落到唇角来。

    他已来不及揩抹。

    他只问:“屠晚在这里。他的椎跟我交手三次,我认得,久必见亭何家的死人,都伤在这口椎下。是不是你叫他下的手,而你却栽到我头上来?”

    他长吸一口气,强持着,再催了一句:“你说。”

    大将军却在此际,陡然发出一声断喝。

    一声雷震清风起,像大死一番绝后再苏,这猛然一喝,震煞众人。

    这是关键。

    ──冷血之所以成为被官府通缉的“黑人”,便是因为他牵连进“久必见亭”老何一家的惨案里。

    冷血此际心情惨荡,但却仍问在关节眼上。

    大将军心念电转:既然他是我儿子,为他洗脱罪名,在所必然,问题是:他一定是我的好儿子,而不是敌人。

    ──要是自己的敌人,则就得消灭!不管神还是佛,皇上还是相爷,只要是要伤害自己的敌人,就得杀!

    ──管他是谁,我行我道!不思善不思恶,不怕神不怕魔。活着便是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好就得要扫除障碍:扫除一切、所有、任何的障碍!

    所以他在这生死关键,忽然大喝了一声,把自己乍然喝醒。

    ──一切以自己为出发。

    ──一切以自己为目标。

    ──不受情所累,不受人所制,不受理所束,不受法所抑,不受万物之牵绊,不受心志所羁靡,成为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天地一丸、融入欲尽的人物。

    ──连亲情都可放下一边去。

    你对我有亲,我便待你有亲;你对我无亲,我便对你绝亲!

    所以他冷冷的反问:“我,是不是你父亲?你,当不当我是你的爹?”

    他的语意十分明显: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便替你洗雪冤屈;如果不是,你就是我的敌人。

    对敌,就得要你死我活。

    少年追命 … 第三章 一声喝断

    亲情,却是我好你也好。

    冷血虽然情怀激荡,但他却是聪明人,也是机敏人。

    他当然听懂了大将军的意思。

    ──大将军是他的亲父一事,确教他心神震骇。

    (我竟然一直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据冷血所悉的身世:的确以为自己是“不死神龙”冷悔善的儿子。

    ──所以不但别人称之为“冷血”,他自己也称为“冷血”:姓“冷”,名“血”──热血的血。

    可是,现在听来,大将军才是自己的爹爹,而这个亲父,却杀了自己以为的生父:冷悔善!

    ──也就是说,他应姓凌,不姓冷。

    (天!原来自己的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天啊,原来百般毒害狙杀自己的,竟是自己的爹爹!)

    (天啊天,原来十恶不赦、自己矢要绳之以法的大恶徒,就是自己的爸爸!)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冷血第一个人、第一件事就想起了小刀。

    ──小刀竟是自己的姊姊。

    那么……

    他的心绪一片乱,像在心坎里各有十二三队人马,正在刀光剑影、往来厮杀、难分难解、死伤枕藉。

    他在绞肠椎心之时,忽然问了大将军那句话。

    可是大将军要他先表态。

    ──你若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便要护着你,要不然……

    冷血猝然大喝一声。

    他这一声仿佛喝断了一切。

    把一切喝断。

    他像载浮载沉挣扎于急流的人,要使自己浮起来,反而要放弃挣扎,先沉下去,再浮了起来。

    ──为了大活,必须大死。

    要有所执,便尽其弃!

    ──大将军到现在,仍讲的不是亲情,而是利害,自己当他是父亲,便得放弃原则,站在他那一边,他就会为自己澄清罪名。这不是父子之情,而是狼狈为j。

    他问了这一句,却得到了这种反问。要是对方有肯不顾一切,先为自己澄清,自己说不定就会立即跪下,唤:爹!

    (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便不知道他是父亲!)

    (他是杀人狂魔,他是我要捉拿的罪犯──且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爹,对这一点都毫不变异!)

    所以他发出一声大喝。

    ──他这一喝无疑与大将军十分神似,但叱意却十分不同。

    他要喝断自己一切杂念。

    ──只有对世间情大死当场后,他才能为心中义大活现前!

    所以他喝了一声,仿佛喝止了浮云,喝住了明月,喝怔了三分半台上一切的人。

    然后也一字一字的说:“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父亲,你罪大恶极,残民以虐,暴征聚敛,还截杀上书天子的太学生,又遣这恶徒杀害老何全家,还嫁祸于我──我,一定要拿你归案!”

    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回寰馀地。

    他的鼻孔仍淌着血。

    嘴也咯着血。

    但他强撑起来,面对大将军。

    寒月下,巨岩上,父子两人在对峙着。

    白的灯笼在附近。

    红的灯笼在远方。

    白灯笼。

    红灯笼。

    长空一轮清月。

    ──哎,这如斯凄楚如斯亮楚的秋天月亮!

    大将军切齿冷笑:“你要抓我?你杀了老何一家,我才要抓你!”

    宋红男忽泫然的说:“杀久必见亭何氏一家的,决不是小骨!”

    众人俱是惊疑。

    冷血回首叫道:“娘。”

    ──他不肯唤大将军为父,却肯叫宋红男为娘。

    宋红男情怀激动:“小骨!我儿!”

    冷血吞下了一口血水,道:“娘,我是你的孩子,我不叫小骨,小骨是小骨,我是冷血,一早就给父母放弃了的孤儿!”

    宋红男哭道:“孩子,心肝宝贝,你还在怪娘,是不是……”

    大将军沉声叱道:“阿男,退回去,别胡言妄语,这儿没你的事!”

    宋红男却决然的道:“他确不是杀人犯!当天,久必见亭出了血案,我就私下着张判明查暗访,你们却只顾着抓他,而却给张判在湖里找到了一个在那场大劫中仍未丧命的人……”

    然后她低唤了一声:“张判。”

    张判立即应声而出。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人一出现,一见地上躺着的屠晚,登时怒火中烧,咆哮道:

    “──是他!那天晚上,是他干的好事!”

    他身形一起,就要扑过去格杀屠晚。

    张判连忙按着他。

    大将军也十分诧然。

    杨j扬声道:“慢着。你到底是准!?”

    “他是‘斩妖廿八’梁取我,”张判朗声道,“当天晚上,他就在久必见亭老何家里,跟阿里妈妈在一起,他着了一椎,重伤落湖,并没有死绝,我当晚救了他上来,听从将军夫人的意见,留着他治伤,直至今天才遵从夫人之命,为冷捕头洗雪冤情。”

    大将军冷哼一声,道:“张都监,你听拙荆的话,还多于听我的。”

    张判俯首长揖道:“大将军,尊夫人也正是我的师姊,她一向照料我,我才有今天,你是知道的,她的话,我是一定而且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

    却在这时,有人叫了一声:“爹!”

    不是冷血。

    更不是小骨。

    叫的人是在土里。

    叫了这一声后,便冒了上来:

    头冒出土来。

    月亮照平头。

    四四方方、黑鸦鸦的头。

    ──阿里。

    少年追命 … 第四章 悲愤也好

    阿里、侬指乙和二转子三人,原跟杨j、追命分道扬镳,在目标确定后,掩扑或潜入“三分半台”,为的是设法救护冷血。

    ──却不料,三分半台正演出一场父子相戈的惨剧。

    阿里是“下三滥”何家子弟,深谙遁术,二转子则是轻功好手,二人突破于一鞭的布阵,潜入大将军阵中,加上大将军因阵前认子一事而心神震荡,而杨j和追命自然也知情不报,所以二人才顺利潜入,侬指乙则守在外边,以表万一有事,得以应合。

    阿里本来一直掩藏身形,但今得悉梁取我竟然未死,因先闻冷血认父的惨事,已颇感怀,加上以为自己近亲俱殁,而今喜见父在,一时尽忘当日恨他之种种情事,叫了一声:“爹!”

    梁取我乍闻再乍见地上土中,冒出一尊黑炭头,才知是阿里,更是心怀激动,掠上前去,相拥大哭。

    大将军心中却打了一个大大的突。

    ──今晚似乎情势不妙!

    ──冷血竟是自己的儿子!

    ──小骨竟是仇人之子!

    ──多年来,夫人一直隐瞒了他那么多的事!

    ──于一鞭那边敌友未分,但想必已知悉这儿发生的事情。

    ──张判似乎偏帮红男,而崔各田、尚大师、杨j在这节骨眼上,都不敢为自己拿什么主意。

    ──马尔、寇梁窝里反,而突然间土里冒出个阿里,岩d里走出个梁取我,今晚恐怕敌人早有心安排,不易解决。

    ──却不知敌人还来了多少?正在自己身边?还是在阵外?

    大将军心中同时也十分感慨。

    这时他念起了曾谁雄、萧剑僧、蔡戈汉……甚至是李阁下、唐大宗!

    ──自己要不是把他们都加以杀害,或处于极刑,这时候,这些都是确可信任的人,便可以为自己拿主意、作决定了。

    他看到阿里父子相认对泣的场面,更是感怀冷血对他的冷脸。

    他想到自己万方栽培、百方扶掖、一直恨铁不成钢的小骨,却没料,他竟不是他的孩子!他的儿子竟是自己处心积虑要扼杀打击、诬陷诱使他犯罪沉沦的冷血!

    他念及当年中秋,他在立定主意,要去狙击老盟主的时候,曾想到过:

    ──要不要让他们一家先高高兴兴过了中秋再说?

    毕竟,冷老盟主是一直提拔他、有恩于他的人,让他们先快快乐乐渡一个中秋节也不为过吧?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不等了。片刻也不等了。他等当“大连盟”的总盟主,早已等不耐烦了,等疯了。中秋团圆,正是冷家全家聚晤之际,可以一次过祸患尽除,然后等稍后夫人赶到,恰好发现这件血案,以夫人对待冷家的感情,必定骇泣不已,正好可让世人知道自己夫妇对冷家的有情有义,并借机登上宝座,顺势尽除异已。

    他就是因为不等这片刻。

    这一念之间,致使夫人未及把孩子抱了过来,换走小骨,使得他自己真正的孩子,在外游落多年,成了自己政敌的徒弟,而今正好派他来打击自己!

    而就是这一念之间,仇人之子却成了自己的儿子,养育了整整一十八年!

    ──而今竟换不回来一声爹!

    想到这里,大将军不怪自己!

    他只怪诸葛先生!

    ──都是这老儿搞的鬼!

    他恨绝了诸葛先生!

    刚好相反,冷血这时也念及诸葛先生。

    ──原来诸葛先生要他来办这件案,就是要他面对这一切。

    这一切煎熬!

    这一切考验!

    ──难怪诸葛先生曾对他说过:“派你去做这件事,也要证实一件事,以及了结一桩多年来的心事。对惊怖大将军此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观察民情,明查暗访,加以求证之后,才能动手。我不欲你做出任何遗憾终生的事,也不愿你为我的话而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己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到时你自然会明白的了。”

    当时冷血确不明白。

    他现在明白了。

    ──诸葛先生要他自己抉择。

    自行在亲情、道义上作选择。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艰巨的考验。

    也是往“当一位为国执法、为民除害的好捕头”长路上的一个残酷的关隘。

    通不过,便走不下去。

    ──诸葛先生虽是抚育他,使他领悟属于他自己的武功的恩人,但却放心派他来此,面对他的生父,给他办这件大案,要他自己作出取拾。

    ──他尊重自己的抉择!

    比诸于大将军凌落石,却是先要他认父,才为自己脱罪:而这罪名,却是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冷血想到这里,毅然的叫了一声“爹!”

    大将军终于动容。

    喜溢于色。

    冷血马上说:“爹,你自首吧。”

    大将军皱眉道:“什么!”

    冷血哀告:“我是来抓你回京受审的。你承认一切,改过自新,我相信诸葛世叔一定会为你减免刑责的!”

    大将军脸色一沉:“又是鬼诸葛!臭诸葛!他是什么东西,我杀他千刀万刀!”

    冷血道:“爹,枉你朝庭特派的镇边上将军,知法犯法,匪盗不如!”

    大将军双目一剔:“什么!?”

    宋红男急呼情切道:“孩子!”

    冷血语音一转:“凌大将军,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心中可还有家国吗?你这样恃势行凶,这国家的律法,可便给你毁了!现在j佞当道,忠良涂炭,外敌日侵,国家将亡,你如此不爱民惜国,便没资格当大将军!你就算是我亲爹,我也要与你为敌!”

    “爱国爱民?谁来爱我?”大将军嘿声笑道,他额上亮了一层灰光,“孩子,你毛也没长齐,学人谈爱国?爱国,向来都是有罪的!你翻看历代青史,只有庸臣愚将,才能享福一世;j佞小人,也能威风八面;真正的忠臣良将?嘿!他们口口声声关爱国家,结果有几人得善终?不是死于敌手,就是给自己人暗算,否则,皇帝也不会放过这些跟他争日月之光的人!世间所谓君子好人,误人误国,直比小人还厉!他们苦了自己,害了别人,误了家邦,还不如我!国家民族?敬谢不敏!你年纪轻,自以为替天行道,快意恩仇!却不知在这世事时局里,豪气干云,却只能大笔画美人图!忠肝义胆,在这儿不值三钱蜡!那些什么名臣侠士,都是你爹的仇敌!仇敌是最佳战友!仇敌令我奋发,仇敌使我愉快!你还是听爹的话,快醒醒吧。你悲愤也好,生气也好,失望也好,但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不由得你不信!”

    冷血垂下了头。

    冷月下,他显得特别的落拓。

    特别的孤寂。

    人人也都感觉到他的悲愤。

    良久,他又抬起了头。

    血已使他下颔一片怵目。

    但他眼睛仍亮。

    年轻、狂放、充满不屈的斗志。

    斗志不屈。

    但神色却十分平和。

    “我想过你的话了,你的话是有道理的;”冷血缓缓的说,“可是我是不会听从你的话的。这世间如果是一道臭沟渠,我能干的傻事就是要清理它,使它变作清水自来。如果我能化作一滴清水,只要能冲淡这莽莽臭渠,以身殉之,亦不足惜。鲸吞巨海,芥纳须弥。要是爱国有罪,也不过千里同风;只要义所当为,便能神光不昧!大将军,你莫要劝我,我来劝你才是呢!”

    追命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再无可忍,扬长而出,扬声朗道:

    “冷血,说的好,我支持你!”

    少年追命 … 第五章 老拳少掌

    追命长身而出,丢掉拐杖,一拍冷血肩膊。与他月下并立,面对大将军和一众敌人,取出腰畔葫芦,咕噜噜的吞了几口酒,哈哈大笑道:

    “坦白说,四师弟,当初,我只以为你是一介武夫,只知你是我的师弟,我理应护着你,而今,听君一席话,才知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他娘的,要是我乍遇生父,说不定还不如你在大关节上高风亮节、c持侠烈呢!世叔替我选得好师弟!”

    然后他向冷血敬了一口酒,自己哗噜噜的喝了七八口,再向错愕不已的大将军说:

    “喂,凌光头,我告诉你,我给你好一个儿子感动了!我本打算窝在你身侧,收集了你犯罪证物之后,再设法擒下你的,但冷老四这样一说,光明磊落。我这当三师兄的倒是当成了小人了!他乃乃的,我崔略商,虽好酒恶劳,不算长进,但平生不作亏心事,要我当卧底找出大恶人,现在我查出来了;但要我当内j暗算人,我干不来!嘿嘿,就算是对付恶人,也不能用龌龊手段,否则我们跟卑鄙小人又有何异!好了,这下堂而皇之,八面清风,冷月当空,冷血在旁,凌落石,我,姓崔,名略商,天下四大名捕中,排名第三,在这儿跟你见礼了,有僭了。”

    然后他说:“我这下现身相见,算是原形毕露,我就算给你杀了,你就算遭我抓了,两造也都得心服口服!”

    大将军这回整个的愣住了。

    他聪敏过人。

    他威震天下。

    他恩威并重,权杀在握。

    他叱咤风云数十年,到了这个月明风清的晚上,才发现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仇人的儿子,对付自己而自己全力对付的人,原来才是自己的孩子,就连身边的三大智囊知交之一,原来也是卧底,而且居然就是名动武林的四大名捕之一:

    追命!

    ——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追命自己跑出来,公开承认。

    ——这等大无畏、光明正大的勇气,不但有力的支持了冷血,还深深的打击了大将军!

    大将军仍在差愣之中:“你……”

    他当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家,”追命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愿躲在背后暗算你,也因为你虽向来多疑,但对我算是不薄,我不忍做那宵小暗算的事。大笑姑婆死于你手,我自当报仇;不过,不管是真情假义,咱们总是宾主一场,我要对付你,也得要光明磊落。”

    大将军冷笑道:“好个光明磊落,竟躲在将军府如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