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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节

少人,能咋地?这是为了革命事业,为了红色江山不他妈地变色,得罪再多的人也值得。妈啦巴,怕得罪人你就得干累活,也得和那些人一样挨饿。你问问你老婶儿饿着没?饿着她,她就不会养活这么多孩子。”

    “老叔,说那些干啥?咱就说何荣普吧,这些年,也让你和我三叔整落胯了。再者说,害我二叔的是胡永泉和刘辉,何荣普起不到什么作用,往死里整他,我看不值得。”

    “你懂啥?”马荣踹翻板凳,粗声说:“我连何荣普都治不服,在村里还能管谁?你没见刘强和刘占山都还阳了?妈啦巴,你这队长也不知咋当的,一点儿他妈觉悟的政治也没有,连杀鸡给猴看都不懂。”

    “砍牛的又不是何荣普,而是他儿子何大壮,他还是个孩子,你能把他怎么样?”

    “啥怎么样?我就是冲何大壮来的,这小子从小就不老实,咱家向伟让他凶屁了!不把他的反动气焰打下去,无产阶级的威风就显不出来,妈啦巴,我们的红色政权还怎样保?”

    马向春说不动叔叔,只好这样问:“老叔,你就说让我干什么吧?”

    “把你队的贫下中农、先进分子、革命骨干都召集来,让何荣普父子给小黄牛陪命,把他家抄了,再把何大壮绑起来游街,斗争完把他送到公社去专政。”

    马向春显得很为难,他说:“牛肉都吃下肚了,让我领人到你们队去闹,我看不对劲儿。”他又劝叔叔:“这么大的队,损失一头牛也不算啥,何况还不是你队的,闹起来,人们会说咱做得过份。你消消气,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你少给我说这些!”马荣的火气更盛:“瞅你这个队长当的,看着阶级敌人破坏国家财产,你装看不见,说你落后,一点儿不过份!”马荣骂骂咧咧往回走:“妈啦巴,马家出了这样一个孬种,自己的仇不想报,连他妈国家的仇也不想报。你不革命我革命,谁破坏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我坚决不答应!我去找何家爷俩算账去!”马荣虽然这样说,也不敢贸然到何家抓人。他不怕何荣普,却怕何大壮,这个冒失鬼,惹急了给他一镰刀,也可以要他的命。

    马荣决定找足智多谋的马向勇研究对策。

    马向勇向马荣献出他做梦都想不到的计谋,让马荣把胡永泉搬来。

    马向勇说:“当初是胡永泉抓走我二叔,我二叔死到他的手里。今天让他抓何荣普父子,只要被抓走,会和我二叔一个下场。”

    马荣瞪圆眼看着马向勇,觉得这个瘸侄突然变得很陌生。

    马向勇看出是叔叔误会了自己,他解释:“现在的阶级斗争这样激烈,光凭自己的一出一猛办不成什么事,得讲究策略。”

    马荣打断他的话:“什么破策略,再策略也不能和仇敌穿一条裤子!马向前他爹不是你亲叔叔,妈啦巴!要是亲叔,你就想不到这个法。”

    马向勇不爱听马荣说这样的话,心里说:“不是亲叔叔咋地,我少给你们出道了?马向春是你亲侄,你在那碰了一鼻子灰。”马向勇是个有谋有略的人,心里想的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他对马荣说:“老叔,我一直都把你们当亲叔叔看,你们的事就和我自己的事一样,我也想给二叔报仇,可这个仇怎样报,和谁报就有说项了。按理说最主要的仇人是胡永泉,咱们敢去找人家报仇吗?别说你我不能去,连马向前也不能去,我们这口气只能先咽着。找何荣普报仇,那倒挺容易,打他一顿又能解决啥?打轻了,他还能缓过来,打重了,还有人管,都没用。想整人就得往死里整,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要做到这些,就要借用形势,借用政治,借用政权,借用无产阶级的革命手段。咱们杀人要偿命,你听说哪个工作组整死人偿命了?不但不偿命,还会得到好处。因为工作组是执行上级的使命,是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政权,就是杀错人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胡永泉是公社治保组的组长,抓个人就和抓个小鸡一样,我们利用他整治何荣普父子,省得王八头的血弄脏了咱的手。”

    马荣让马向勇的一套大理论弄得蒙头转向,他说:“别左一个弯子右一个弯子来回绕,弄点真格的,妈啦巴,那个胡永泉又精又怪,你让他抓何荣普他就会来抓?治保组也不是咱家开的。”

    “这就用着策略了。”马向勇开始在地上晃悠,边晃边说:“现在队里最值钱的是啥?是骡马和耕牛,快要春耕,上级对耕牛看得很重。咱们到治保组去检举,就说何大壮砍了耕牛,说他对社会不满,故意破坏。”

    马荣的圆脑袋随着马向勇的身子晃,他说:“这个不太对劲儿,小黄牛是散放的,没耕过地,他妈啦巴子,也不好算耕牛。”

    “哪个牛身上贴签儿了?说它是耕牛就是耕牛,在春耕前砍杀集体的耕牛,如果上纲上线,就可以定为现行反革命。”

    “你这个道道不孬。”马荣想了想,突然反卦:“不行不行,妈啦巴,绝对不行!”

    马向勇停止晃动,想听一听“不行”的理由。

    马荣说:“这个招还真不行,小黄牛是向春主张杀的,说它是耕牛,恐怕把向春连进去,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弟弟我的侄儿,可别让他戴上反革命的帽子。”

    马向勇脸上露出笑,他说:“老叔你真是多虑,这和向春没关系。他是贫农,又是队长,有权申请杀牛,何况是一头伤牛。咱们说小黄牛伤得多重都可以,说它只剩下一口气,不杀也得死。而且上级也审批下来,不会连上向春。

    马荣不怕把事情搞大,却怕见上级领导,他说:“谁愿检举谁就去,我不见胡永泉那个王八蛋。”

    马向勇提出让马向东去检举,马向东也打怵,被马荣骂了几句,他才硬着头皮去了公社,到治保组向胡永泉检举了何大壮砍杀耕牛的事件。

    别看马向东认不了几个字,瞎编话不外行,把何大壮砍耕牛的过程描述得有声有色。

    经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胡永泉总认为自己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人没少得罪,却得不到提拔,到头来还是个治保组长。后来,老搭档“墨水瓶”没逃过四清,胡永泉费了很大周折才摆脱与他的干系。但胡永泉对治保工作仍然有着极高的热情,听完马向东的检举后,立刻让刘辉到畜牧组调取了杀牛的申请。

    刘辉给刘屯一些人升完成份后,被胡永泉打发回朱家湾老家,又改成朱家的姓氏。他在上边游荡惯了,不愿在队里干活,挣的工分儿连母子俩的口粮钱都不够,便产生搬回刘屯的想法。他母亲还特意回去一趟,没人搭理这个茬,刘辉的家没搬成。四清时,刘辉又被胡永泉借调到治保组,由于有后续工作要做,把他留到至今。

    刘辉拿给胡永泉的申请就是刘昭义写的那张纸条,字不多,非常潦草。但胡永泉审查的很细致,最后把目光落在“伤势极重”上,并且在四个字上画了圈儿。他指示刘辉:“你去办这个案子,从我画的这个圆圈儿做为切入点,一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记住我们的原则,对坏人绝不能手软。”刘辉领命要走,被胡永泉叫住,告诉他:“现在的人不象以前那样好摆弄,你一个人做这项工作有困难,得找个同志配合你。”

    刘辉当即表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克服困难,完成任务!保证把何大壮父子都抓来!”胡永泉笑着摇头:“这样吧,你先到黄岭大队,让兰正协助你。他们大队的人,还是他们自己抓,这样会好一些。”

    刘辉找到兰正,说明两个意图,一个是调查伤牛事件,抓走何大壮父子。另一个是他附加上去的,让兰正给他在刘屯落上户口。兰正想了想说:“落户的事好说,只要刘屯超过半数的人同意,我就能给你办。至于抓何大壮,咱们应该慎重。我是书记,做事要讲究政策,政策和策略是我们的生命嘛!”

    兰正没把杀牛的事放在心上,认为一头草牛,早杀晚杀都是杀,让畜牧组审批也就是走个过程,胡永泉没必要小题大做。但他也想到:“没有人越级向上举报,胡永泉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刘屯有人想借机整出点乱子来,他们从中捞到好处。”兰正思考后对刘辉说:“马上就要春耕,我得下到基层去,同时还要大搞农田水利建设,挖沟渠,把黄岭水库的水顺出去。还要在刘屯搞试点,把电办过来,涉及到砍树立电线杆子,等等等等,唉!这些事都赶到一块儿了,忙得脚打后脑勺。但不管怎样,你的事是政治大事,别的事都可以往后搁。我抽不开身,给你派个政治觉悟高的助手,他是新提拔的大队长孔家顺,这个干部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

    刘辉会面了孔家顺

    别看孔家顺年轻,做事却非常老练。他说话慢,行动果断迅速,当兰正把他介绍给刘辉时,刘辉偷着吸了一口凉气:“面前这个人高大英俊,表情深沉莫测,和他在一起,根本显不出我。”

    孔家顺问刘辉:“治保组是什么方针?”

    刘辉说:“两种做法,一是先调查,后抓人。二是先抓人,后调查。”

    “你主张哪种做法?”

    “先抓人!”

    孔家顺两手拄着桌子,由于个头高,身子前倾。他的目光没离刘辉,看得刘辉直想躲。

    孔家顺说:“这个嘛,就按你说的去做。”说完,就要和刘辉去刘屯。刘辉急忙说:“你等一等,我得拿着绳子,没有小绳,拿什么捆人?”

    刘辉和孔家顺在何家扑了空,何大壮不知去向。

    刘辉把何荣普押到小队部,让吴有金把刘仁算账的小屋让出来,做为临时审讯室。

    何荣普有过挨斗的经验,对弯腰低头习以为常,刘辉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把砍牛的过错全部揽到自己头上。只是问到他儿子去了哪时,他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刘辉闹腾一天,没问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便恼羞成怒,想把何荣普带到公社去专政,被孔家顺制止。

    孔家顺慢吞吞地说:“这个何荣普不是主犯,抓走他,就会打草惊蛇,是不是?让砍牛的何大壮逍遥法外。不如先把他放回去,我们一边蹲守,一边搞调查,把砍牛的来龙去脉弄清楚,避免工作失误,对不对?”

    放回了何荣普,第二天早晨传唤了刘昭义。刘昭义不在乎传唤还是邀请,背着琵琶琴来到刘屯的小队部。

    杀了小黄牛后,马向春对刘昭义的要求也比以前严格,让他天天跟着牛群,想弹琴也得跟在牛的屁股后面。都说对牛弹琴白费劲,而刘昭义的牛群却经不住这样的噪声,他在后面弹,牛在前面走,牛和他谁也不闲着。牛还有一个特点,走得越急,越吃不饱。越吃不饱牛越走,遛得刘昭义腿发麻。刘昭义是高中的头等生,把x和y学得滚瓜烂熟,没学到牛吃饱了才喜欢休息。

    刘辉传唤他,刘昭义没看做是好事,同时也没当做坏事,最起码一整天不用跟着牛屁股。

    他抱着琴坐在长条凳上,斜靠着土墙,眼皮似抬非抬,等待刘辉问话。

    刘辉问:“你叫刘昭义吗?”

    刘昭义知道对他问话的人叫刘辉,只是现在要称呼“朱工作”。这个人没少来刘屯整人,算得上“运动高手”。但刘昭义并没把他放在眼里,稍微抬抬眼皮,带搭不理地点点头。

    “工作组向你问话!”刘辉摆上架子,一脸严肃:“你不是哑巴,不需要点头。”

    “刘,刘昭义是,是我。”

    刘辉以为刘昭义被他镇住,大声说:“说话连贯点儿,这点事就把你吓裤子了?”

    刘昭义想:“你刘辉别拿自己当个人物,谁不知你的臭底细,整急了别说我骂你。”刘昭义也知道,虽然刘辉不咋着,但他占得位置重要,狗尿苔长在金銮殿上,身价成几何增长。

    刘昭义说:“我口吃,连、连不了贯。”

    “别整那些洋词儿,就说疴巴不就得了,费那些没用的劲。”

    刘昭义斜着眼翻弄刘辉,忍着满肚子怒气。

    刘辉问:“是谁砍得牛?砍得部位,伤势如何?你都说清楚。”

    “我,没、没……”刘昭义想说我没看见,还没把“没”字结巴完,就被刘辉打断:“真费劲,我没问你砍没砍牛,我问你看见何大壮怎样砍的牛。”

    刘昭义没结巴:“我没看见。”

    刘辉蹬他一眼,又问:“你们给畜牧组的材料上写着伤势极重,你说极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没救了?”

    “极、极就是极,啥、啥程度你、你问马向春,大家都、都想吃、吃牛肉,就、就得严重点儿写,反正也、也是散牛。”

    刘辉厉声更正:“不对!被砍的不是散牛,是耕牛!”

    “你、你怎、怎么知、知道?”

    “有人举报。”

    “谁?”

    “这是组织秘密,你别问。”

    “不、不让问,咱、咱不问。”

    刘辉说:“跟你这样的人对话太费劲,咱们捞干的,你就回答两个问题。一个是何大壮怎样砍的牛,受谁指使,动机是什么?另一个是被杀的牛是耕牛,它为社会主义耕了多少地?做了多少贡献?还能为无产阶级做多少工作?把这些说完,我就放你回去。”

    刘昭义不愿意立刻回去,觉得在屋子里背风比在甸子上晒太阳好受。如果现在回去,马向春还得让他跟牛屁股,他想把时间拖延到吃午饭。看来刘辉想收场,想不回去也不行。

    刘昭义看到孔家顺拿出笔要记录,他的话变得顺畅,带点唱腔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话要实事求是,我受伟大领袖**教育多年,一定按他老人家的要求去做。我没看见何大壮砍牛,就不能说看见,他也没跟我说为啥要砍牛,我也不知道他是啥动机。说小黄牛伤得极重,这个极字有多种解释,社员们都想吃它的肉,就得说它活不成了。如果不想吃它,小黄牛还能活,这个解释权掌握在贫下中农和马向春手里。小黄牛不是耕牛,更谈不上耕了多少地,它只是为刘喜服过务,让他没少骑,还帮他拉柴禾。杀了小黄牛,让刘喜难受好几天。”

    刘昭义的话跟没说一样,刘辉从他身上啥也没搞到,只得让他回去放牛。

    刘辉和孔家顺在刘屯蹲守三天,没等到何大壮。刘辉产生疑问:“何大壮提前跑了,准是有人通风报信,抓何大壮是组织秘密,下面的人得不到信息,这个泄密的人不同寻常,看来刘屯的阶级斗争越来越复杂了!”

    刘昭义刚刚回到东大岗子,就被马向春撵着去放牛,他觉得窝囊,无精打采地跟着牛群走,懒洋洋地拨弄琴弦,唱着随走随编的歌曲:

    “云开雾散又晴天,

    微风轻拂荒草原,

    牛儿忙走不吃草,

    随者褴褛心也烦。

    只叹十年寒窗苦,

    换得三尺放牧鞭,

    闲时也恨光阴快,

    冬去春来年复年。”

    刘昭义听到笛子的声音为他伴奏,回头看是刘志。他扔下牛群,和刘志坐在土岗子上。琴声和笛声合奏,追逐着还没完全破灭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