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村仇 > 第七节

第七节

    第七节

    刘家三兄弟搬来家眷的第二年,马家投奔过来。 马家是刘家的表亲,刘家把南边的荒地给了马家,几年功夫,马家开垦成良田。老黑姓宋,他的祖先过来时已经无地可占。刘家看他是乡亲,把沟西让给他。沟西地势洼,遇上雨水多的年份被水泡,白搭上种子,收不到粮食。

    马家看宋家维持不下去,在靠南的地界给宋家让出几亩田,宋家从此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吃的是粗米饭,穿的是自家纺织缝成的粗布衣,祖孙几代人都很满足。后来有个官吏把家乡河引到这里,宋家的土地变成河床,宋家人大都到外逃生,只留下一支人侍弄沟西的薄地。

    这支人老实厚道,又有力气,又能吃苦,稍差的年份也能从沟西地里捡回一些粮食。遇到雨水少的年份,一个丰收够宋家吃上几个年头。宋家人日子过得去,只是不见起色。再后来,宋家人口增多,光靠种地难以维持生计,男人们只好到外面做些零工。到了老黑曾祖父的爷爷那一辈,宋家突然富了起来。

    那是一个夏天,宋老汉还年轻,从沟西锄完地回家,想顺便捡些鸟蛋,没从毛道走,而是从草地钻进树丛。

    宋老汉捡了三个绿皮野鸡蛋,他不满足,还想捡到野鸭蛋。此时的野鸭开始抱窝,在捡到成窝野鸭蛋的同时也能抓住恋窝的野鸭。也有成群的雁和成对的鹤,它们喜好在水边,又不是季节,宋老汉对捡到大一些的鸟蛋不报希望。野鸡从他面前窜起,野鸭被他惊飞,仍然无所获。

    宋老汉不甘心,继续在树丛中寻找。突然,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一丛红柳下,一条五尺长的花鸡冠蛇盘住了一只灰色野兔,由于盘的紧,小灰兔无力挣扎,只等毙命。宋老汉在惊吓中一阵激动,说了句:“好运真的来了!”

    他想:“都说蛇盘兔,辈辈富,真正碰到这种机遇太少了,决大多数人是遇不到的,这是老天爷的恩赐,戴了几辈子的穷帽子就要甩掉了!”面对从天而降的幸运,宋老汉有些不知所措。鸡冠蛇见了人,并没放弃野兔,它冲着宋老汉昂起头,吐出鲜红的芯子,身子向红柳外移动。宋老汉平时怕蛇,而此时,发财的**给他带来胆量,他慢慢靠近,抡起锄头向即将离开红柳的蛇头劈去,鸡冠蛇被砍死,小野兔也没逃脱厄运。

    宋老汉急忙跑回家,领着全家人挪坟。

    甸子上的荒地归刘家所有,村民们可以到荒地打柴、抓鱼、打鸟、套野兔和狍子,把祖坟挪过去绝对不行。宋老汉舍出沟西两亩地,刘家才同意。

    看到宋家用耕地换荒地,村里人发了愣:“都说穷搬家,富挪坟,宋家并不富裕,这无缘无故地挪什么坟?而且新坟地有红柳,宋家当家的中了哪门子邪?”宋老汉不敢泄露机密,坚持把祖坟挪到蛇盘兔的地方。这一年风调雨顺,他家粮囤存满了粮食。

    宋老汉过上好日子,买了好多地,也把祖坟修得挺像样。刘屯想一日暴富的人揣摩宋老汉的致富和坟地有关,要不然他不能急着挪坟。但是,又不知他怎么看准荒甸子上会有好风水。宋老汉不说缘由,人们更感觉神秘,有人说他受到高人指点,有人说神仙给他托梦,渐渐地,人们把他吹捧成风水先生。他也试着给别人看过风水,有几家挪了坟,贫苦的日子仍然没有起色。

    不知是宋老汉的嘴不严,还是人们会猜测,蛇盘兔的故事在刘屯传开,多少人,多少代盼望遇到蛇盘兔,都没用好机遇。

    宋老汉有两个儿子,老大憨厚善良,早已娶妻生子。妻子帮婆婆忙家务,他常年扎在地里。家境差时,他和父亲埋头苦干,家境好,他和长工一样出力,积劳成疾。宋老汉的小儿子懒散刁钻,在村里村外闲逛,结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经常打架斗殴,还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村里人厌恶他,送他个“宋大老人”的称号。

    宋大老人长到十八岁,正是宋家兴旺时期,宋老汉给他成了家,媳妇是个美貌小佳人。小佳人束缚住宋大老人的一些恶习,也把宋大老人调教得更加自私,小两口把亲情和良心看得很淡,四只眼盯住的只有金钱。

    宋大老人娶妻不到三年,就提出分家,让比他大十六岁的哥哥搬出老宅。宋老汉不同意,他说他还硬实,要帮大儿子一把,把孙子养大,让大儿子渡过难关。

    哥哥不搬走,宋大老人在家里闹,惹怒了老父,给他指出两条路:一个是一起过,等宋老汉的大孙子长大成人再分家,再一个是把宋大老人分出去。

    宋大老人问父亲:“家产怎样处理?”

    “按人头平分。”

    宋大老人只有三口人,觉得这样不划算,便提出按股分,即老人和儿女各一股,隔辈人不算。

    宋老汉和大儿子都不愿和宋大老人纠缠,同意他的要求,把土地、房屋及浮产的五分之一分给宋大老人。

    宋大老人翻了脸,提出要家产的一半,理由是两个没出嫁的妹妹没有继承权,而宋老汉夫妻说不定哪天蹬腿儿,不如趁早把老人的养老田产分掉。

    宋老汉坚持给小儿子五分之一,宋大老人坚决要一半,闹得家里不得安宁。宋老汉的大儿子不愿在自家的争斗中过下去,委屈地拿到五分之一的田产后搬到下屋暂住,第二年在分得的土地上压了两间土房,把老婆孩子领过去。

    把哥哥挤走后,宋大老人把矛头指向两个妹妹,妹妹受不了哥嫂的气,早早地找人家嫁出去。

    宋大老人对付父母的手段是两口子在枕头上研究出来的。

    先是劝。宋大老人对父亲说:“我哥哥身体不太好,侍弄那点儿地挺费劲,他又不舍得钱雇长工,自己和零工没早没晚地忙活。我看你还干得动,最好帮他一把,顺便在他家把饭吃了,也可以住在那。”

    宋老汉心里憋着气,又惹不起儿子,他说:“你哥哥就那么两间房,你不能让我住露天地吧!”

    宋大老人早给父亲安排好住的地方:“我哥哥的马圈就一匹马,空地儿挺大,你在旁边支个铺。”

    宋老汉的气憋不住,大声骂:“你是个牲畜!”

    宋大老人根本不把挨骂当回事,催促父亲:“我看你今晚就搬走。”

    宋老汉气着问:“你让你妈住哪?”

    “我妈看孙子啊!不然也让他住马圈。真是的,都这么大岁数了,摽得还挺紧,还想那个怎地?”

    “你会不会说人话,我看你像条驴!”

    宋大老人给父亲的话更到位:“驴也是你揍的。”

    宋老汉虽然斗不过儿子,但他下定决心不走,对儿子说:“家业是我挣来的,我还没死,就在这住着。”

    宋大老人的第二步是撵,不但撵走父亲,也要撵走母亲。这项工作由他媳妇完成。

    小佳人从婆婆手里抱过不满周岁的孩子,喝斥说:“就知道抱着哄,也不懂教育,让你看着,会影响孩子的前途,你走吧!”

    宋老太问:“这是我的屋,你让我往哪走?”

    小佳人白了一眼婆婆,她说:“什么你的屋我的屋,最后都是孩子的。你懂不懂传宗接代?要不懂你看看房檩上的燕子,老燕子把小燕儿喂大了,它就离开窝。”其实小佳人明知比喻说反,但反说对她有利。

    婆婆软弱,辩不过儿媳,只能哀求:“孩子还没大,我帮你带几年,等我老得不行了,再撵我出窝。”

    “去我哥哥家。”儿媳往外推婆婆:“要想孙子,抱到他家去带,也不远,晚上再给我送回来。”说着收拾宋老汉的衣物。宋老太着了急,跪在炕上哭喊:“老头子,你咋还不回来?回来晚,咱俩就没窝了!”

    宋老汉跌撞地闯进屋,对老伴儿吼:“别哭了,这是咱俩的家,谁也赶不走你!”

    宋大老人的第三步是逼。宋老汉被逼无奈,打算分出自己的养老地和大儿子一起过。为了达到让宋老汉老两口净身出户的目的,宋大老人夫妻请来他们的“干爹”。

    干爹姓汪,家住庞妃庙村。汪氏是庞妃庙村的大家族,而他出身在很不起眼儿的一户农家里。三十岁那年,他哥哥当了官,官很大,跟县太爷称兄道弟。汪家繁华,使本来就有说项的庞妃庙村更有名,人口更加兴旺,很快形成集镇,宋大老人的干爹也成为这一方的财主和名人。

    小佳人的娘家不算贫穷,父母贪图享乐而对女儿缺失道德教育,只想长大后嫁给有钱人家,换些钱财供他们挥霍。宋家很富裕,长女小佳人嫁到刘屯。而小佳人的妹妹很不幸,经父母同意后被骗子带走。骗子自称是州府商人,腰缠万贯,给了小佳人父母不菲的钱财包养了十五岁的女孩。三个月后,以更不菲的价格卖给妓院。妓院在县城,老板娘为了扩大业务,在庞妃庙镇设了一个点儿。小佳人的妹妹年纪不大,也算情场老手,和无数个男人厮磨后练得妓术高超。他在庞妃庙镇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宋大老人干爹的大公子。大公子看中了温情又善解人意的小妓女,赎回家后遭到父亲痛骂。因为汪家极讲究贞节,尊烈女而唾弃娼妓。宋大老人干爹的家规更严,女人出轨,轻则悬梁,重则伏櫼而死。儿子把妓女带回家,等于带回奇耻大辱。把儿子赶出去,又把门庭重新扫净。

    但是,宋大老人干爹理解儿子的苦衷,在村边建了三间平房给儿子,又把汪家大宅装饰一新。藏着小妓女的三间平房是外室,而在大宅里给儿子明媒正娶了大户人家的千金。

    被赎出的小妓女有了自由,完成陪汪公子睡觉的本职工作外,又托人代信给姐姐,姐妹经常相见。小佳人又把宋大老人拉进去,宋大老人磕头认父,夫妻俩称汪公子的父亲为干爹。

    有了名噪四方的干爹做靠山,宋大老人变得不可一世,在村里横着走路,有些财力和势力的刘家人都要让他三分。

    宋大老人把干爹请到家里,惹不起儿子的亲爹娘流着泪搬出去。宋大老人要庆贺一番,一方面给干爹洗尘,另方面证明自己当家立业。宴席还没结束,刘姓的当家人拿出一纸买卖文书。

    原来宋老汉已有防备,把老夫妻的那份养老地卖给刘家。在当时,养老地的份额很大,这对宋大老人来说是不小的损失。

    宋大老人想利用干爹的势力让文书作废,刘家提出白纸黑字的东西不能更改,况且是宋老汉处理自己的那份地产,又是宋老汉画得押,他儿子无权干涉。

    宋大老人的干爹虽然势力大,也不敢对抗王法,刘家又不示弱,宋大老人只好认吃亏。

    可怜宋老汉,得坟地风水,又加兢兢业业,创下家产,富足时未享荣华,老来凄凉。虽然老夫妻没住马圈,也只能和大儿子一家人挤在两间土房里。宋老太对突然的落差不适应,成天哭,哭得宋老汉看清一个理儿,用劳动换得幸福是根本,外来之财只是过眼烟云,富不过三,富贵家族必出不肖子孙!

    宋老汉的大儿子怕蛮横的弟弟再纠缠,卖掉自己的田地,和父亲一起在二十里外的地方置办起家业,日子过得顺,丰衣足食,人丁也旺。

    宋大老人把父兄挤出刘屯后,夫妻俩发奋图强,又有干爹撑腰,对雇工盘剥极重,聚下钱,把沟西的地都买了下来。从土地面积上,成了刘屯大户。又有几年丰收,他家是粮满仓,畜满圈,墙高院大,草房九间,雇长工十余人。

    宋大老人在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又生出一个心结,肚子里装着一个解不开的酸疙瘩。

    干爹来得太勤,每次来都要住几天。宋大老人为了体现孝心,不但要腾出他居住的正房,还叫小佳人去服侍。宋大老人甘愿送干爹好吃好喝,看不惯小佳人对老家伙的轻佻,还有让他更看不惯的事,小佳人竟挂着肚兜让干爹搂抱。

    一天晚上,宋大老人把干爹送走后,把小佳人关在正房里,对小佳人施用家法。小佳人不在乎地说:“把你宋家的家法拿出来吧!我不怕。”宋大老人的祖宗不富贵,家里也没有这些乱事,也就不存在家法。但宋大老人不想便宜出轨的妻子,搬出干爹的家法,把木棍削成尖,扔给小佳人:“扶櫼自杀吧,省得都跟你丢脸。”小佳人把木棍摔到宋大老人头上,大声叫:“我给你丢啥脸了?我是和干爹睡过觉,那算啥?明白告诉你,我们认干爹那一天,我俩就有了那种事,有本事你找干爹去!”

    宋大老人胡搅蛮缠出了名,想不到老婆更是胡搅蛮缠,歪理对歪理,宋大老人让了步。受了委屈的小佳人不依不饶,哭着数落宋大老人:“别觉得自己咋回事,没有我,你现在只能和你哥哥一个熊样。你的家业哪来的?是我帮你整来的。我和干爹找点欢乐还不行?你还欺负我。”哭啼的小佳人觉得丈夫不同情眼泪,便搬出干爹:“你的靠山是谁?是干爹。干爹和我说过,别看你挺红火,他一跺脚,你立刻变成穷光蛋!”

    “我不信!”一向把干爹奉为至圣的宋大老人首次有了不恭的表现:“我这么大的家业,别说他跺脚,就是蹦上天,也伤不到我一根毫毛!”

    小佳人板起脸,一连串地问:“你能耐了?腰板硬了?头盖骨硬了?干爹来你别让地方啊!别让我端茶倒水伺候他!”没等宋大老人说话,小佳人喊起来:“这几年总发水,咱家地里收啥了?咱们吃的穿的靠谁?那么多穷人和咱讨工钱,是谁帮咱摆平的?都是干爹!是谁拢住干爹?是我!”

    和老婆的交锋中,宋大老人败下阵,只好央求小佳人:“你想用身子哄干爹,也要背着点儿,我的心情你不管,也得顾咱家的名声,我宋大老人在刘屯有一号!”

    小佳人啼中露出笑:“行吧,以后我注意。但是,咱俩不能改变原则,人活着就是为了钱财,什么道德、良心,什么名声,如果不为钱财服务,一文不值!”

    尽管宋大老人能够忍受酸楚,乡亲们的指指点点让他受不了。但是,并没影响他在村里的骄横。

    又过了一些年,他们干爹的哥哥被革职,汪家败落。宋大老人的干爹上了年纪,对中年的小佳人失去兴趣,两家逐渐断了来往,宋家也不如从前。

    看不到干爹的小佳人心里很空落,而靠变卖土地为生的宋大老人也觉得家里缺点什么,几位狐朋狗友见他闷闷不乐,提醒他是坟地出了问题。他请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指出,坟地的方位不错,能保人口平安,丰衣足食。

    宋大老人被风水先生说得挺高兴,酒肉招待,还给了答谢钱。风水先生受感动,临别时告诉他:“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你家的坟茔是一块宝地,只是旁边有一丛红柳,太阳升起时,它挡住晨光,会给家里带来麻烦。”宋大老人要派人把它砍掉,风水先生告诉他:“砍掉是可以,只是这种树生命力极强,它还会发芽生枝。”宋大老人决定把这丛红柳树连根刨净,风水先生连连摇头:“不可,不可,红柳根和富根相连,如果刨了它,就会破了风水。”宋大老人求风水先生出高招,把家里的麻烦扫除干净。风水先生闭上眼,双手合一,诵出一段顺口溜:

    贫穷富贵本同根,

    一丛红柳两边分,

    聪明别捞河中月,

    秋实再去赏华春。

    他嘱咐宋大老人:“做事不能鲁莽,三思而后行。这人吗,有啥命算啥命,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坏了风水。”

    第二天,宋大老人用斧子把红柳砍平,虽然坟地光秃秃,他的心里很敞亮。可是不久,红柳又生出很多芽子,比以前更加茂盛。宋大老人下了几次决心,想把红柳连根刨掉,又怕坏了风水,最后还是放弃。

    当地人把红柳称作王八柳,风水先生的话也是影射他的女人有出轨之事。可不管怎样,祖坟风水的确给宋家带来富贵,虽经败落,也得温饱。到了老黑父亲那一辈,宋家人仍然过着自给有余的生活。

    老黑的父亲非常随和,从未和村里人发生过口角。农闲时,人们都愿意到他家坐坐,讲讲古,唠唠家常。隆冬季节,人们聚到他家打牌,地主刘有权成了他家的常客。老黑的母亲陪男人打牌,经常玩儿个通宵,而劳累一天的父亲常常合衣睡在炕稍。

    后来有了老黑,人们怀疑老黑是刘有权撒下的种。老黑一点点长大,越长越像刘有权,特别是那张脸,和从刘有权脸上剥下来一样,事实印证了人们的猜测。老黑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