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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在广阔的天地里发挥才能,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到毕业就递申请。”周云把话题岔开:“这样吧,这片林子该有个名字,你是文化人,名字由你起。”吴小兰稍加思索,她说:“叫青年林怎么样?”周云没表态,把目光投向刘强。刘强说:“行,这个名字好,既表达了这片林子是我们青年人栽的,也表示这片林子象青年人一样朝气蓬勃。”周云点点头,当即拍板:“用吴小兰起的名字,就叫青年林。”

    收工后,青年们陆陆续续都走了,荒甸上剩下刘强和吴小兰,他俩来到大柳树下,吴小兰说:“天还早,我们坐一会再走。”两人挨着坐在树根上,互相看了一眼,便沉默起来。

    过一会儿,吴小兰拍着大柳树说:“我们栽下的树苗都长成这样,那该多好。”刘强笑笑:“如果都长成这样大的树,我们都变成白发老人了。听孬老爷讲,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棵大柳树,主干被雷劈过,从旁边长出新枝,今天又这么粗了。”吴小兰也听过很多关于大柳树的传说,而且都和刘屯的灾祸连在一起,没人靠近它,也没人敢砍它一个树枝,大柳树得以长期生存。如今树干下已经腐蚀成一个树洞,洞口有很多黄鼠狼的脚印,四周分布着很多无主的坟,乱坟被削平,栽上了柳树、杨树、榆树和松树。松树是常青的,青年们用它表示青春常驻,也是对逝去亡灵的悼念。在刚刚发芽小树的映衬下,大柳树显得高大而苍老。

    一群山雀落在树梢,看见领地里来了陌生人,在树上不满地吵叫。刘强催促吴小兰:“鸟都回巢了,我们也回家吧。”吴小兰欠了身,又坐回,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件事情拿不定主意。快考高中了,学校号召返乡,我是往上考,还是回乡呢?”

    “考高中。”刘强斩钉截铁的说:“一定考高中,上大学,学了知识,才能更好的建设国家。”

    吴小兰痴痴地看着刘强,半晌,她才摇了头:“我怕考不上,还不如报了名,响应国家号召,回乡参加社会主义建设。”

    刘强不解的问:“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吗?”

    吴小兰说:“升学率太低,又有保送生和政治推荐生,学校领导号召毕业生主动回乡,比我成绩好的同学也有打算报名的。”

    “付老师同意你这样做?”

    “付老师不同意。”

    “我说呢,付老师是位很有见识的人,人也正派,你听他的没有错。”

    吴小兰把头转向南,南边是贺家窝棚中学。

    刘强见她不说话,又问:“你父母的意见呢?”

    吴小兰说:“我妈只听我爹的,我爹和我放过风,说丫头念到中学就了不错了,认几个字能找到家,丢不了就行,也不指望有啥出息。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也得让他们认几个字,如果都去上学,上哪整粮食吃?都得喝西北风。”

    “旧思想,重男轻女。”刘强提高嗓门儿:“别管太多,你听付老师的,只要考上高中,你爹就得供。”

    吴小兰说:“付老师在学校不吃香,人虽老实,但老实人嘴直,和你爸爸一样,不知哪句话得罪了范校长,范校长在学校大会上点名批评他。说上级号召有知识的青年回乡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而付家兴只强调学习成绩,指使学生只顾个人前途,盲目学习,不关心国家,不响应号召,把学生推到白专道路上。范校长嫌我们班写申请的学生太少,说付老师拖学校后腿,说这种行为是和学校领导唱反调,要求全体师生从政治的高度看待这个事情。范校长让付老师立刻写检查,公布在学校的报栏中。”

    刘强说:“这范校长真不讲情面,他们在小学是同事,又一起调到中学,有错误应该批评,总不该在学校大会上点名。”

    “他是把付老师当做反面典型,借此推动学校的政治工作向前发展。现在全国都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号召中学生返乡,范校长是个很有上进心的领导,这样大的政治活动他不会落后。”

    听了吴小兰这番话,刘强摇摇头:“不是我的思想不积极,我不同意这种做法。领导们保送和推荐干部子女和政治生,又让进步学生写回乡申请,本身就是矛盾,是个别人用谎言掩盖政治上的肮脏。把一些学习好的学生都打发回农村,对将来的建设没啥好处。”吴小兰盯着刘强,她说:“你真敢说,其实付老师和你的观点一样,他可不敢直说,就是这样,范校长也没放过他。”

    “付老师也可以批评他。”刘强说:“有意见可以摆在明处,中央还号召提意见呢,他范校长也不见得一贯正确。”

    吴小兰说:“你是知道的,付老师是个胆子非常小的人,自从那次挨了批,好长时间都不说话,上课只是讲题,下课回办公室闷着,见不到一点儿笑容。”

    “范校长搞得是官僚主义!”刘强为付老师鸣不平:“在小学时,他靠整人起家,当上校长就一手遮天,教学好坏他不管,也不问升学率,只强调政治斗争,不少人受过他的害。现在讲民主了,真该给他提提意见,让他改正作风。”

    太阳钻进地平线,他俩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吴小兰告诉刘强:“咱俩不能一起回家,我怕被我爹看见。”

    一群小鸟迎着霞光飞来,见大柳树下有人,它们急着拐过去,你追我赶。吴小兰发出感慨:“这些鸟看起来成双成对,但它们并不是终生厮守,只有我们人类才会对爱情忠贞不渝。”

    刘强说:“爱情是神圣的,而爱情往往被现实扭曲,具体为什么,我也搞不清,往往是有情人成不了眷属。”

    本来轻松的话,吴小兰听得特别沉重,压得她要流泪。

    刘强见吴小兰进村后才动身回家。

    家里的晚饭已经做好,只等刘强回来吃。刘宏达也在家里,全神贯注地写着材料,外面的天还没黑,他就点起了煤油灯。刘宏达没有责备儿子回来晚,因为他忘了饭时。

    这些日子,刘宏达非常兴奋。

    形势喜人,报纸上大力宣传,社会主义不同于资本主义,是真正的人民当家作主,还可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上边下来指示,让大家畅所欲言,有话实说,可以给领导提意见。学校领导传达了上级精神,并规定每名教师必须提出五条意见,少者视为对社会不满,多者受表扬。头脑灵活的教师,提的意见都是浮皮潦草,有些批评实质是歌颂和赞扬。刘宏达头脑没开窍,把明明白白的陷阱当成机会。他给教育局领导写信,申诉自己的冤屈。他要让领导知道,现在的中学校长范国栋,没有教学本领,是个利用权势搬弄是非的人。他触及一个极其敏感的政治问题,问范国栋,让那么多好学生写申请回乡,为啥不让自己的亲戚写申请?那么多优秀的人材回家乡种地,而他的亲戚并不优秀却保送高中,就让学生响应这样的号召吗?刘宏达要求调回贺家窝棚小学,表示在原地爬起后努力工作,报答组织和伟大领袖**的恩情。他给教育局提出好些建议,他认为建议都是善意的,一定会得到领导的重视。然而,他不知道,反右强风骤然刮起,有的地方准备抓人。

    刘宏达的老母亲从儿媳嘴里知道儿子写一些惹祸的东西,凑过来摸着儿子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千万别再捅娄子,上次你出的差错,把这个家差点毁了!”刘宏达慢慢推开母亲的手,一脸委屈地说:“妈,你儿子冤屈,心里憋个疙瘩,不说出去难受!”他母亲仍然相劝:“啥事都要想得开,忍忍就过去了。先人告诉过我们,能忍者自安,知足者常乐。我们现在有饭吃,也有房子住,该知足了。你在学校只管教书,千万别说长道短,祸从口出,哪朝哪代都是这样。”

    刘宏达安慰母亲:“我的一些意见都是善意的,不会出什么事。”

    “唉!你以为是善意,别人不一定这样看,过去有很多教训,你也该吸取了。”

    刘宏达听不进母亲的话,他说:“妈,你不要讲过去的事,现在让说话了,人人平等,号召大家提意见,学校的板报栏儿都成了意见栏儿,你不用担心。上级有明确指示,对提意见的人,不抓辫子,不打棍子。”

    他母亲也坚持自己的看法:“上级什么时候也没说不让讲话啊!话说多了,就是没有好处。日本人统治那会儿,你也该记得。满洲国有两大罪名,一个是政治犯,一个是经济犯,都是要杀头的。经济犯就是吃大米,政治犯就是多说话。咱不图吃大米,只求粗粮别断顿,经济犯和咱沾不上。嘴上可要有个把门的,你要不是和范校长犟嘴,何苦坐大牢。”

    母亲的话刺到了刘宏达的痛处,他提高声音:“妈,求你不要嘀咕了,你儿子不是小孩儿,知道怎么做。”

    李淑芝见娘俩说话的声音都高起来,过来解劝:“刘强回来了,我们吃饭。妈坐到炕里去,大家快点儿吃,省点儿灯油。”她顺手把刘宏达跟前的煤油灯端起来放在倒扣的碗底上,对丈夫说:“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还是少掺和事有好处。让你提意见,那都是糊弄人,从古到今,都乐意听好话,没有乐意挨骂的。“

    刘宏达拿起的饭碗又放下,李淑芝赶紧岔开话:“你该拿出精力管管你的儿子,小刘志的作业本成了擦屁股纸,作业说不定写成啥样子呢?”

    刘宏达拿过刘志的书包,掏出作业本翻看一篇作文。字写的还算端正,内容也说的过去,可是满纸都是错别字,把“知识分子”写成“知诗分子”,老师在批改的过程中也没纠正,只在作文下面潦草地写个“良”字。刘宏达拽过吞咽秫米饭的刘志,大声问:“这些错别字咋回事?”刘志正顾吃饭,被父亲问的一愣,抬起头说:“我没写错,谷老师就是这样教的。”刘宏达问:“什么叫知诗分子?”刘志解释:“谷老师说,有文化的人都懂诗词,懂诗和知诗是一码事。”

    刘宏达见儿子不认错,气呼呼地吼:“你再说!哪个老师会教这么多错别字?”

    李淑芝赶忙劝丈夫:“是我多说话,饭时还闹个不痛快,都过来吃饭吧,灯快没油了。”

    全家人吃着饭,刘宏达问刘志:“你刚才说的是哪位谷老师?”

    刘志说:“谷长汉。”

    刘宏达想想,疑惑地问:“我认识谷长汉,他没上过几天学,怎么会当上老师呢?”

    李淑芝告诉他:“人家有本事呗,在学校也是大红人,说话老响了。别看他教不好学生,向上巴结有一套,最势利眼。你出事那阵子,他欺负刘志,咱家老二好长时间都不敢上学。”

    刘宏达吞了几口饭,放下碗沉思。李淑芝催促他:“快吃饭吧,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有时间,给刘志补补功课,让他赶上去。”

    吃完晚饭,李淑芝立刻熄了灯,全家各找各的位置去睡觉。刘宏达睡不着,摸黑从墙上摘下胡琴,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拉起来,传统地方戏“小过门”的乐曲从土房里飘出去。

    由于夜静,琴声传到吴有金家,吴有金骂一句:“又他妈还阳了!”

    吴有金骂刘宏达还阳,完全是因为女儿吴小兰。

    只从刘强砍了马向春以后,吴有金对刘强有了根本性转变,由以前的喜欢变成刁难,在马文等人的挑拨下,还有几分仇怨。

    吴小兰怕父亲知道她和刘强接触,可越怕越有鬼,这事偏偏让马向勇碰到。马向勇一瘸一拐地跑到吴家,进门就问:“吴大叔,你家小兰去哪了?”吴有金正急着吃饭,随口说:“响应号召,义务劳动,栽树去了。”

    马向勇说;“栽树的人都回家吃饭,这么晚,她也该回来。”吴有金没理会马向勇的用意,只是说:“还是没饿,饿了她就回来。”

    马向勇凑到吴有金的耳边,认认真真地说:“吴小兰和刘强在一起,别人收工了,他俩还不走,坐在那棵大柳树下,挺近乎,像是谈情说爱。”

    吴有金知道马向勇嘴损,什么事到他嘴里准难听。对马向勇这些话,他没往心里去,装了一袋烟点着,满不在乎地说:“小兰还是个孩子,懂什么说爱不说爱,俩人从小就在一起玩儿,没那些闲杂事儿。”马向勇非常严肃的说:“现在兴自由恋爱,特别那些念过几天书的人,更喜好这些。你还真得管住小兰,别让那小子给糊弄住。”

    吴有金不爱理马向勇,为了早点儿让他离开,便说:“行,等小兰回来我说说她。再者说,这事应该她妈管。”吴有金看一眼在锅台忙活的王淑芬,又说:“看你姨那个熊样,啥事都依着闺女,哼,这个事,还得我操心。”

    马向勇向外挪步,回过头说:“该操心就得操心,这可是大事。老刘家看着挺不错,美不了几天。如果小兰真让那小子骗了去,一辈子都不得好,还会牵连亲属,你这当父亲的可要慎重。”

    吴有金被马向勇说愣,睁大眼睛问:“什么事你总是先知道,现在都好好的,那老刘家又要遭什么灾?”

    马向勇脸上露出笑:“现在提倡什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那是啥玩意儿?咱说不清,我想都是假招子,让人们把心里的话掏干净,然后……”马向勇把两手狠狠地合在一起,他又说:“现在什么人都敢说话了,连从朝鲜跑回来的逃兵也吹起了大牛。还有那些读过几天书的人,更是胆大包天。往上提意见,这不是要反吗?我们无产阶级政权决不能容忍这些!”说到这,马向勇笑脸上露出狰狞:“革命运动很快就要来了,我们等着看好吧!”

    吴有金觉得马向勇的话不是没道理:“这几年大小运动没少搞,又是肃反,又是镇反,人们都谨慎起来,说话都讲究分寸。怎么突然间人们就这么胆大呢?上边真的让老百姓随便说话吗?或者真的像马向勇说的那样,还要抓人吗?”吴有金搞不清楚,他也不想搞清楚。闻着锅里香喷喷的饭味儿,吴有金感到饿。王淑芬把饭端到他的面前,吴有金谁也没让,自己操碗吃了起来。

    马向勇刚走,吴小兰就进了家门。吴有金劈头问:“干什么回来这么晚?”吴小兰见父亲生气,小声说:“任务量大,刚干完。”

    “以后不许和那小子往一起凑乎!”

    吴有金大声说完,端起碗又往嘴里送饭。吴小兰看一眼父亲,爬上炕挨着弟弟吴殿发坐下来。吴有金扔下饭碗,到院里站了站,进屋装了一袋蛤蟆烟,叼着倒在炕头儿上,骂了刘宏达“还阳”后,一会儿就发出呼噜声。吴小兰觉得父亲睡着了,问母亲:“我爹为啥生气?”

    王淑芬告诉她:“刚才马向勇来了。”

    吴小兰嫌恶马向勇,对母亲说:“以后别让他来咱家,我爹也不喜见他。”

    “你爹不是和他生气,是因为你。”

    “和我生气?”吴小兰摸不到头脑:“我没惹他呀!”

    王淑芬问:“是不是和刘强在一块儿了?”

    吴小兰没说话。

    王淑芬说:“别人都收工了,你和刘强坐在大柳树下不走,这事让马向勇看见。”

    吴小兰解释:“是晚走一会儿,那有啥呀?我们说的都是正事。”

    “唉!妈是看着你俩一起长大的,刘强是个好孩子,妈喜欢他。可是,小时候在一起没人说啥,你们长大了,相互间要有分寸,别让人家说闲话。”

    吴小兰问母亲:“马向勇跟我爹说啥了?”

    “倒也没说啥,就是告诉你爹,让你离刘强远点儿,还说要搞运动,刘家又要遭灾什么的。”

    听到这,吴小兰心里“格登”一下,她从学校那也听到一些类似的消息。形势在变化,有些提过意见的老师大多闭了嘴,可刘宏达还痴迷不误。写申诉材料,梦想让领导认错,难道刘宏达真的要给刘家带来灾难吗?

    刘强家的事牵动吴小兰的心,她睡不着觉,睁着眼在漆黑的屋里不停地翻身,被搅乱的头脑里回绕着一句话:“爱上了刘强,两人的命运真的要连在一起了!”

    吴小兰刚感到困意,突然响起敲门声,孙胜才一边拍门一边喊:“吴社长,大事不好,出人命了!”

    吴有金跳下地,推开门问:“咋呼啥?”

    孙胜才喘着粗气说:“老黑把刘笑言打了。”

    吴有金长出了一口气,大声说:“刘笑言是地主,打就打了,拉开就行。

    “打死了,躺在老黑家的地上吐白沫,劝架的马荣没了主意,让我来叫你。”

    吴有金骂了声:“娘的,狗日的亲哥们打生死架!”提上鞋,和孙胜才去了老黑家。

    听到孙胜才说打死人,吓得吴小兰倚到母亲怀里。吴有金走后,她问母亲:“刘笑言是刘有权的儿子,老黑是沟西的,我爹为啥说他俩是亲哥们儿呢?”

    王淑芬抚摸闺女的脸,长长地“唉”了声,小声告诉吴小兰:“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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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淑芬问:“你是不是和刘强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