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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4部分阅读

    眼睛一瞥,就是要撩开手不想管这事,可这一家子花销,驿丞却无力承担。所以脸上不免流露出来,毕竟也有家口,那点薄饷哪里够他度日的,却要接济周家这么多人,自然无力于此。

    周夫人让陈嫂取了十来贯钱给李诚。李诚置办了些酒菜,和驿丞对酌,也知道个内中七七八八,愤闷地回复夫人情况。周夫人次日就让陈嫂买了点儿礼,送了驿丞,最后表达了一下周夫人的意思:如今实在是老爷不能挪动,所以还得多叨扰,只是所有的饮食周家自行打理,只求能借住房子。

    驿丞也觉得里外不是人,人家说到如此委屈求全份上,只得应了下来,好歹是自己不用往里填钱。自此,周家开始每日里掏钱,计算着柴米油盐之资,计算着离陈管事回来可能还有十几天,几天……

    周夫人最后逼于无奈,让陈嫂和李诚陪同,亲自去了一趟衙门和卫所,人家都笑着脸迎进门,只是说匪徒属于流民,不再犯案的话,实在无处可查,只有请周公多宽宥。驿站方面的问题,只要没有新的官员来住,则周家可以一直住到周公身体能乘船时。

    周夫人得了这句话,叹口气,出来猛咳。回家后,归州府衙又送了一千贯钞来。陈嫂避开周夫人,在那边直骂:“这帮人,以为我们是乞丐么?!”

    周夫人却不客气地让陈嫂收下来。这个时候,总不得全家上下饿着肚子,病人不吃药,打肿脸冲胖子。

    如今自己一家病困在这里,除了写信给人求援帮着说情,还能如何?人走茶凉,更何况官场更是如此,老爷犯的事,说实在的有多少人没犯?如今都在忙着擦自个的屁股,哪里还顾得上周家?

    到得四月中旬,离陈管事去苏州已经一月半多了,周夫人和陈嫂算计着银钱出入,看着帐上还有一千一百贯钞,姨娘的八百贯钞都拿了过来了,这日子,恨不得这钞是银两,而不是纸钞。

    周夫人叹口气道:“阿兰,上次说的,捞上来的东西都晒好了,就拿出去当了吧。我再看看房里,那几样首饰也没什么好的,能当一几贯是几贯钞。”

    “夫人……我们,奴婢和阿静手里还有攒下来的月钱,就用了吧,也能顶些天,不多,算了下,也得有二千四百来贯。”

    “千万不要。你们那点子钱,可是等到山穷水尽时,再拿出来吧。也许明天,再明天,我们事就回来了。我怎么能用你们的月钱呢。那些东西还是找人当了吧。”周夫人说完,也不理人,回到里间,文箐正在发呆,就陪着文箐一起发了会儿呆。看着女儿苦有愁容,便道:“可是带弟弟累了?”

    “没。我是看母亲如此辛苦。这一个月要花多少钱啊?”文箐选择性地用了一下最简单的词。

    “只是一时紧张。要典当的那些物事也是母亲用不上了的。你啊,还太小。这点儿事母亲能应付得了的。”周夫人摸着文箐的脑袋,把她抱怀里。“箐儿一下子就懂事了,知道要帮母亲操心了。真好。”

    “嗯。我也想帮上母亲的忙。”文箐蹭了蹭,想妈妈的怀抱了。这个女人身上有种淡淡药味,随着外面的阳光射进来投了窗棂的阴影一起飘散开来,到处都有憔悴、疲惫的影子。

    “好女儿。母亲很是欢喜啦……有你这样,也知足了。”周夫人语意深长。

    这话听得文箐心酸酸的。以前自己妈妈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只是周夫人她如今真是病困交加。想想该如何安慰她呢?

    文简进来请安,姨娘牵了他的手,倒是把她自己的那双纤手显得更是特别了——瘦了,手指显得更长了。原来十分光泽感的,如今就象那缺水的花瓣一样。手上原来的疤显得更加明显了。

    依然声音低低地,音调里有好些哀伤,与周夫人的对话里,总是带了解不开的愧疚感。她现在一直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

    “夫人,这几天你的咳嗽是不是重了些?”语气极为诚恳,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也没有,可能每次是你来的时候我正好就咳上了。这一直吃着药,你也知道这是多少年的毛病了。好着呢,别担心。老爷那里更不要说,免得让他提心就不好了。”周夫人挤了个笑容出来,让文箐与文简到外头去玩。

    唉,文箐心里真是好奇这共事一夫的两个女人谈什么,想光明正大地在旁边偷听一下,也不能了。很可惜啊。

    “这个我晓得。老爷也是很想姐姐的。我要是能帮上一点忙,也就是好了。要是,要是当初我早点……”姨娘头低下去。

    “你又说哪里话。快别说了!这话叫老爷听得,你让他如何自处?他当日在堂上对知府大人说的那番话,挨了板子,就是上的奏折里,只怕也是不愿象你这般想的。更何况,事未定,等到了北京见朝面圣说清事情,才能有定论。你如今这般说,如何对得起他?你……唉,以前他老是忙公务,哪里有时间,你多给他弹些快乐一点儿的曲子就行,千万别想伤心事。好好的……”周夫人刚开始言词急速尖锐,后来看看徐姨娘,又缓了口,转过话题。。

    “是。我也知道这么想,是对不起老爷与夫人。想想文箐文简,我也舍不得离开。可是,如果我离开便能……”徐姨娘声音越说越低。

    “你知道想他们两个就行,更何况,老爷的病是经不得打击的。你要是那样的话,这两个小的不说,老爷那边……我与你说这般话,倒不是计较于你,你也知……”周夫人没说完,也落泪。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文箐在外面听得也不太清楚,这本来说得也不明白,知道这二人的话是向谁都不能问的,只得按捺在心头,牵了文简到院子里去。

    “你在他身边总还能让他放宽心些。医士也说他这病,是忧虑过重。我向来与他说得不多,眼下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了。”周夫人说完又低下头去。

    “姐姐,都是我……”姨娘伸手想抓住周夫人的手,却到了半途,又改为擦拭脸上如泉涌的泪。

    “哪里是你,我是早知我与他……好好的,你怎的又哭上了?算了,别说这些了,孩子都在外间呢。”周夫人既怕这种情绪感染了所有的人,又担心文箐听到。

    徐姨娘一听,急急地擦拭泪痕,忙歪身看门口,发现文箐他们可能出去了。好一会儿平息了刚才的情绪,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觉心里愧疚得慌,还怕耽误了周夫人歇息,便也起身,慢慢地站了起来,“姐姐,累了就歇息会儿吧。我去看看老爷去。”

    周夫人点点头,心里叹口气,坐到梳妆台前,看看,镜里的人,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一个了。

    原来,一切都在身边,却又都已不在……

    第十章 未解之谜与安慰

    宋驿丞有个小侄女儿,小名叫香米,比文箐略大一点儿,倒是有点儿心高气傲似的,也许在某个角度来看是有点二愣子的孤傻,也住在左近,偶尔也来与文箐串串门。

    那次文箐本想去外院找柱子,快走到甬道的时候,就听到栓子与豆子在争论什么。

    正待上前,却听到豆子很不服气地在诘问:“为甚姐姐这般说姨娘?姨娘是个好人,好人!”

    栓子却制止了他继续问下去:“你休得说老爷姨娘的事,这不是咱说的,你这嘴怎么同你爹一样,一喝多了就闭不上了。你且……”

    “你们家姨娘就是祸水,要不你们老爷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她害的。好人?他们都说那是狐媚子。”原来是香米,她正在嗤笑这两个小玩伴。

    栓子急了,骂道:“你一个小女娃,怎么口出脏词?驿丞大人是好人,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侄女儿?!”

    “又不是我说的,你说不是,那你说说你们老爷怎会停职?”香米仍然气势不减地坚持。

    文箐听着前头半截还迷糊着,听到这句却是关键所在,马上就想找她问个明白,到底为何停职?

    “你再说我便堵了你的嘴!”柱子骂不过人家,急得没辙。

    “我便要说,你能奈我何?他们都这般说。你堵我的嘴,还有那么多人呢。唔……”香米没发出声音来了,倒是有东西倒地扑腾的声音。

    文箐忙跑过去,却发现柱子把香米死死堵住了嘴,摁在地上,两人不停在地上翻滚打斗。

    一人说:“你不再说,我便不堵你……”

    另一人却拼命挣扎,边哭边道:“我,我就说……就说!”

    “都别打了!快起来!”文箐想着打架哪里有用,不如把这些话告诉自己好一些。

    栓子见小姐喝“停”,忙放开了香米,道:“豆子,小姐,咱们不与她玩。后院去!”

    香米地趁机拽了栓子的头发,狠狠地揪着。

    文箐想去拉,栓子怕伤着她,叫着让她到一边去。

    最后还是小绿碰到了,把二人从地上分开来。

    文箐想了解情况,去拉香米起来。

    香米被栓子一气,红着脸,大喘着气:“不玩便不玩,谁要与你们玩!”也不理文箐伸出来的手,自己爬起来,挂着两行泪,找她娘去了。

    文箐便让小绿送香米回去。等人走了,看着栓子。

    栓子嘴闭得严严地,还瞪了一下豆子道:“你别再乱说话!”拉了他自进去找文简。

    小绿本来想问清什么情况,可是这几个小孩都不理,连豆子都做错事一般,跟着栓子往院里走。

    这栓子嘴比谁都严。这事涉及到姨娘,作为下人他们谁都不说主人的事,于是,文箐也没法打听这个事由了。文箐被这一场架搞迷糊了,但是隐约觉得周大人被停职似乎还与姨娘有关,可是他们二人又恩爱得紧,真是莫名其妙啊。

    这事,等以后再探个水落石出吧。只是,此后香米也没再上门来,她便也没了查探的机会。

    另外,她现在开始关心起周夫人了,觉得这是一个寂寞非常的女人,在长袖挥舞的背后,有着无法言语的苦楚。

    文箐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自己多花时间缠住了周夫人,让她没时间去想别的,就好些了。于是经常就问一些成都府的事。

    周夫人道她那时总是喜欢打打杀杀的,缠着栓子打架,浑不是个闺女,还以为是哪里的野小子。可就是这样,全府里都喜欢,因为周府里的人都太静了。小时候摔了,也不太爱哭,就是有点儿傻头傻脑地,老说将来长大了要保护弟弟,保护一家人。弟弟幼时体质没她好,她却总是想抱……

    周夫人回忆起来,嘴角的笑容便让听故事的文箐觉得那是幸福无比的一段经历。

    文箐又问:“母亲那时不怪我没多识些字?”

    “你倒是不笨,最是会偷懒,就是心性不定,老沉不住性子来练字。认字难不倒你,你爹叫你唐诗,才几遍,你小小的年纪就能背了,哄得老爷那时高兴得象是中了状元一般。便是教你《三字经》,《千字文》,那时你也能背得些,只是我们那时认为太早了,总想让你再玩几年。你爹比我还要娇养你。”周夫人沉浸在过去中,恬淡的笑,很美。过了会后,醒过神来,问:“还记得母亲教你的《三字经》?”

    “记不太清了,模糊有些印象,倒也没忘光。”文箐以前倒真是被她老爸逼着念过,只是真是模糊记不清了,当下也就慢吞吞念了几句。明代的三字经与她学过的三字经有点不一样,因为后来学的大多是清代编写的,比明代的要好些。

    周夫人点了个头:“千字文以前你爹倒是逼着你念了些。你要是想讨你爹开心些,倒不如记下来,给你爹背背,以前你太活泼了些,没有女子的贞静。没想到如今却你是娴静了,他……”

    “爹爹教的,我倒也记得几个字,母亲不如教教我,就是为了爹的病,我也会用心学的,再不敢顽皮了。我也知道我年岁小,不能身侧侍疾,爹他要是乐意听,女儿自然……”文箐如今想:享人家这份天伦之乐,总得回报点才是。

    “他哪里会不乐意,自然会高兴的。他素来喜欢你,以前说你不听话太顽性些,可是却也喜欢你那样逗他开心的。你爹,对你,是极好的,便是天上月亮你想的话他也会哄着说要给你……”周夫人帮文箐把刚才弄乱的几根碎发理了下。

    “那我现在就学吧,母亲您要是不累,现在就教教我。”文箐想,周夫人对自己,不亚于当初妈妈对自己的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总是得有点儿女儿姿态才是。自己孤灵灵穿越到这个小身体上,哪都去不得,周家如今便是自己的唯一的依靠。这个家好,自然自己便也能好好当一个小孩在这里不用操太多的心。如果这“家”要败了,自己只怕也度日维艰,成天得想着一日三餐何以为继,这让她害怕了。以前哪里会想到这些,从出生到上学到工作,都是按顺序来,自有人安排,衣食住行,只要一卡在手,便可行遍天下。如今,周家便是自己的真正衣食父母了。

    周夫人一看女儿这态度如此端正,心理是高兴又有些担忧。这落难而来早慧,突然让女儿如此委屈,终是心疼。却又想到自己若沉疴不起,姨娘是难持家的,唯有女儿要是教好了,还能持家,没了自己,这家自然过得好的。文箐要早是大个几岁,能十二三岁,该多好。将来的话……

    当下,收敛心神,拿了纸来,一边念,一边写了几个字,然后教于文箐。文箐发现周夫人写得很好的一手瘦金体,这人其实有锋芒,想来只是藏于家宅的琐碎中。

    文箐以前被她爸逼着从小就背东背西,恨不得培养成一个女才子,倒是没养出来文彩来,只是把性子养得沉了些,浑不似周遭的八十年代的人,人才二十岁,却似三十岁的慢条斯理。她妈是有点儿急性子,直怨她爸把女儿给养成了小老太。她爸素来是慢性子,觉得这女儿还是随了自己,虽不如自己意,没选文科,去学什么给排水专业,又被一干堂表兄弟哄着学了广告设计,但终是自家的女儿最好,天下无人可比。

    文箐跟着念,等周夫人放下笔来,她也拾起笔,学着周夫人的样。第一回故意把墨蘸了点出来,得了周夫人的安慰,看着周夫人的样子往差里描了几个字,“人之初”的“初”字那一下钩却故意用笔把那钩分两笔完成,道:“母亲,看,像不像?”

    周夫人也不由得被逗乐了,“像,太像了。写得很好。就是要慢点儿,先简单点儿来,等以后写多了,自然会比母亲写得还要好。”

    如此,文箐就把三字经,千字文,开始练上了。这边,文箐想着:繁体字一个字写起来,真累人啊,抵得上写几个简体字了。关键是写小字,就是黑乎乎一团,自己不能写得太好了,但也不能太坏了,毕竟人家周夫人以前也教过。说记不得了,可也能不全忘了,毕竟现在自己是“慢慢记得起爹和姨娘教的一些唐诗和三字经”了,而且写字也可以越来越多了。

    外间陈嫂开始还叹口气,听得里面夫人似乎有些笑意的语气,又舒了口气,小姐还是如此贴心啊。过后又开始算计花费,心里暗暗地想着自己已经偷偷地填进去一千来贯月钱了,希望陈大福快点回来,要不然,可该如何是好。不过夫人好象也似有查觉自己添钱进去,所以才急着典卖 打捞上来的箱笼里的物事。

    陈嫂晚上和阿静以及李诚合计了下,最后寻了个主意,拿到集上或者码头上看看价格,是不是比质铺里的高。要是高的话,就轮流着去卖 ,总好过当掉。

    几日后,周夫人查了帐,也知道了这些行为,拉着陈嫂的手,半晌叹了口气道:“阿兰,委屈你们了,我还不知以后会不会更坏。老天开恩吧。”周夫人说这几句话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连续几日,开始下雨了,有时大,有时又小却绵绵不绝,似老天爷心情连续不好,浇个花心不在焉地没浇到花盆里,却洒到了人间。

    这雨一下,周家人全部都心情不好起来,周大人病势本来见好,却不明原因地又严重起来,甚至两臀开始要生褥疮了,毕竟这一下雨,没地方晾晒被褥。兼之其本人又是一个好强的人,什么都忍着。所以就是其他再精心侍候,奈何了不老天爷,更奈何不了他自己心思重重,病情似有加重。

    姨娘也累得病了几天,据阿静说病了的时候姨娘在梦里被吓醒,问她也不说。只是醒来后,也变得更怯弱了,成天守在周大人床前,怕一错眼,就好象会丢了一样。周大人是她的主心骨,这主心骨要是散了,她也散了。

    文箐听阿静在同陈嫂说这些个,她自己看姨娘那样,头也痛。这人吧,病从心底里一起,就只能心病从心解才是。可是她小,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姨娘对周大人个好法,确实是让现代人的她也觉得“我的眼里只有你”才能表达出那种状态。

    于是连带地,姨娘对文简的心思少了些,但好在文简的胆子似乎大了些,他便跟紧了这个唯一的姐姐。文箐却想自己本来好多和周夫人说话了解一些事情的,如今有了小尾巴,只得先顾了小尾巴的心思,把自己的渴望先放一边,慢慢来。

    至于周大人他一方面苦于自己连累全家,另一方面又死死挣扎不愿就此放弃生命,可是要强地不愿让周夫人看自己的体表病况,却可以接纳姨娘给自己擦拭身子。这让周夫人手机地着恼,本来觉得几十年都过去了,却如今,到头来,还是落得如此一个境地,伤神伤心。周大人是在清醒的时候对周夫人轻轻表示“对不住”,偶尔又在周夫人探望迷糊中的他时,叫一声“阿月”,那是周夫人的闺名,却无力完整表述自己内心,那对不起里是不是有着别的,有哪些内容,其他人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