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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第一卷 引神寓意 借梦开端

    附 接引庵黑尼姑受异术 西湖畔小寡妇纵奇yín

    话说前朝有一奇事,予虽未曾目睹,却系耳闻,说起来诸公也未必肯信。但我姑妄言之,诸公姑妄听之,消长昼祛睡魔可耳。你道此事出自何时?系当日万历年间。南京应天府有一个闲汉,姓到名听,字图说。家住旱西门内,他上无父母,中鲜兄弟,孤身一人,不事家产,终日无所营为。只在街市闲游,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他有一件奇处,古人是过目成诵,他却能过耳不忘。每常听人说什演义,千言万语,能一字不遗。他相识甚多,说鬼话之名遍于一城。故此人起他一个混号,叫做毛空。一日,他在街上闲行,遇着四五个人,说着闲话走来。内中有两三个认得他,便一把拉住了,道:“你说个白话我们听。”他故意匆忙之态,挣着要跑,道:“我今日有要紧的事,不得闲,改日来说罢。”那人拉住不放,道:“你有什么事,对我说了,才放你去。”到听道:“方才几个朋友说,莫愁湖近日出了许多鱼,他们都借网打鱼去了。我回家去取个筐子,要些来下酒。”说完,忙忙挣脱跑去了。众人信以为实,商议道:“我们何不大家去看看,倘有熟人在那里,落得要些来吃。”遂兴兴头头一齐走出水西门,到了莫愁湖。惟见烟水茫茫,菰gu莼chun布满,半个人影俱无,方知为他所哄。及至走了回家,鱼不曾得了一个,反走得通身是汗。改日遇见了他,说他道:“莫愁湖何尝有鱼?你怎耍我们空走一回?”到听道:“你们原拉着我,叫我说白话,我说的就是白话了,谁叫你认真?”众人大笑一场。

    偶然一日,他四处游荡,天色将晚,无可图食啜之处,意欲归家。不意在途中遇见相好的一个酒友,邀他到酒市中坐下。要了两碟子小菜,沽了几壶药酒,二人对酌。说了些无稽的白话,谈了些脱空的俚言,豁了几件无径的拳,唱了几句无腔的曲。多饮了几杯,醺然大醉,遂辞了那朋友回来。酒醉路黑,一路踉跄跄,走到古城隍庙前,一时酒涌上来。

    见庙门半掩半开,就走入门内,倒在侧边泥马足下,不觉睡去。直至三鼓,因遍身僵冷,方朦胧少醒,似梦非梦。见殿上灯烛辉煌,正居中坐着一位衮冕王者,旁侍许多官吏,夜叉鬼卒,罗列庭下。到听知是神道显灵,吓得汗流浃背,不敢喘息。遥闻得如神问事状,侧耳而听,偷目而视。只见一个黑脸虬髯的判官,上前禀道:“地府十殿阎君遣崔判官,赍到册籍并若干人犯,送大王发落。”那王道:“叫他过来。”随见一个白面圈胡、红袍乌帽的神道,在檐下参见毕,立起禀道:“地狱中夏商周三代以前,并羸秦时所有轻重罪犯,皆已断讫。自汉室初兴起,从大王归神以后,以至唐宋讫今明朝之嘉靖末,将二千年来,人心不古,犯重罪者甚多。汉朝如王莽、董卓、梁冀、曹操之流,唐朝如李林甫、安禄山、卢杞、宋(氵此ci)之辈,宋朝如王安石、贾似道、蔡京、童贯之徒,明朝如胡惟庸、汪广洋、蓝玉、宸濠之类,有应堕畜道者,已久矣送转轮托生;有永沉地狱者,皆发十八司受种种之罪孽。尚有许多疑案,至今尚未能结。昨地官大帝奉天玉帝旨,到yīn府查核,狱中有沉滞者,可速了结。因查得各种疑案,命小神将册籍并犯人送到大王台下判决。”王笑道:“森罗殿上,业镜分明。况且十殿阎君,皆冰心铁面,有何持疑不决之处?”那神又禀道:“人在世间所犯罪戾,或轻或重,有一定之律,自易分剖。yīn府断事,必须情罪俱当,才称得铁笔无私。比不得阳官,胡胡涂涂,可以任己心行事。诸案中有一种罪,实轻而情颇重者,又有情可恕而罪难饶者,因此故难下笔耳。”王又笑道:“这有何难?罪轻而情重者,荣其身而罚于后;情轻而罪重者,亦就其事而断之。何难之有?你将一起起文卷并人犯挨次呈上,听我分剖。”

    那神呈上一册,道:“此董贤父子一案。”只见一个老儿,一个婆子,一个美男,一个美妇,齐跪阶下。王问那神道:“董贤罪犯甚实,有何疑处?”

    那神禀道:“董贤父子,若谓蛊惑朝廷,几危社稷,则罪擢发难数,然而实未尝杀人害人,若与操、莽等同科,似乎太过。若从轻议处,又无以为后来者戒。所谓罪重而情轻者以此。”

    王怒道:“董恭夫妇不能训子以义方,反籍子之声势赫奕一时,今把他托生,仍做一个富家翁,还借他族间之声势,享用五旬,可不偿还他不会害人的好处么?却使他妻子yín人而假种,虽有子而绝其嗣,这就暗暗的报应了,死后发阿鼻受罪,岂不完他的宿孽么?至于董贤,冶容眩色,几至汉哀帝那昏君有禅代之事,以须眉丈夫而效yín娃举动,情已难恕。且将妻子亦以奉朝廷而博宠荣,此又以龙阳而兼龟子者也。尚列衣冠,晋位司马,更令人发指。仍着他与董恭为假子,使之带一暗疾,专善人yín。其妻以妇人而不知三从四德,乃献媚要君。今还托生为妇人,与董贤仍配为夫妇,授以不男不女之形,奇异宣yín,后使不得其死,以报其夫妇之罪。使他享福者,情轻之故;受恶报者,偿罪重耳,岂非两得乎?”

    因问那神道:“我断得是么?”那神道:“大王金判,不但小神钦服,即董贤父子夫妇亦无容多喙矣。”王吩咐鬼卒道:“此地有一牛姓,两代刻薄成家,素性yīn贼良善。可使董恭为彼真子,董贤为其假孙。董贤虽育多男,俱非真种,后同归于尽,绝其后而两报之。牛董二家同结此公案可耳。董恭之妻,托生苟姓,仍与作配。”喝一声下去,寂然不见。

    那神又呈上一卷,就有一个金貂少年,一个珠冠美女跪下。王看毕,问道:“曹植与甄氏罪状显然。当年萧何之律法三章,不足为据。以今日之大明律断之,叔嫂通奸者,绞,更有何疑?”那神道:“二人私心相爱则有之,然而实在奸情则未有也。况曹植曾为遮须国王,甄氏亦为洛浦仙妃。欲重拟之而不敢,欲轻拟之则不可。所谓情重而罪轻者,故为疑耳。”王勃然变色道:“是何言哉!王子犯法,庶人同罪。普六菇坚云:‘岂天子儿另有一律耶?’阳间断罪以事,我yīn曹断罪以理。曹植、甄氏虽未成奸,诛其心,岂不欲奸者耶?那一篇《洛神赋》,就是他的罪状了,非我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之罪也。曹植以才美如斯,甄氏已贵为皇后,尚复如是,故罪愚夫愚妇未成奸者加一等。要说他一为国王,一为仙妃,只可势利凡夫,我这里顾他不得。曹植以如此才华而无行,今着他托生为一美男儿而仍无行,但他生为王死为王,使之为民太卑,令其为官不可。叫他去做个假道姑,庶乎不贵不贱。甄氏初既不能死节于袁熙,后又失贞于曹丕,既云她是仙妃,再世可为佛女。我看得有一兰姓夫妇,广信佛法,佛法岂谓不好?但门中所当行之善事甚多,彼以一己之愚,惟以养僧赡道为善。孰不知僧道中十无一良,故罪比不信佛法者加等。甄氏使为之女,败坏门风,与曹植苟合,以了前缘。皆死非命,以正有服通奸之罪。”

    那神禀道:“小神闻得斋僧布施,功德无量,与恒沙河等。而大王如此断之,小神不知其中所谓,望大王谕之。”王道:“人在世间,当行之善事不一。如文昌帝君《yīn骘文》云:‘济人之急,救人之危,修数百年崎岖之路,造千万人往来之桥。’种种甚多。即如去道旁之一石一木碍人道路者,何非善事?能力行不倦,自可获福无穷。若只任愚迷,惟以斋僧布施为事,果能供养高僧,自然邀福不浅。但如今这些和尚能持戒律者,千百中能有几人?他处无可奈何之际,只得暂守清规,你反斋之给之,助他贪yín嗜酒,破戒行凶。在家人所不忍为者,彼竭力为之,岂非以油添火乎?孽虽由彼,而助彼为虐者,非此而谁耶?韩昌黎云:‘人其人,火其书。’同此意耳。”

    神道:“大王尊谕,真闻所未闻,开小神茅塞多矣。”王顾左右道:“将此案人送到转轮王处交割,再将袁熙托生为蔺馥之子,使曹植、甄氏皆死于彼手,以了前孽。”鬼卒答应一声,带了去了。

    王又道:“还有何案?”神道:“汉家只有此二件,唐室甚多,尚求大王区判。”王道:“把唐家的人犯全带上来。”就有许多男女在丹墀跪下。那神指着一个标致少年禀道:“此张昌宗也,求大王判之。”王神目一睁,呵呵笑道:“莲花似六郎者即尔耶?”又忽然大怒,高声喝道:“尔丞yín母后,已罪不容于死矣。武(明空)久沦苦海,不必再议。尔尚可未减者,以武氏之yín,不成其为母后者耳。然而尔之罪,亦不容缓,不意尚得悠游于地狱也。”

    命鬼卒道:“杨国忠本他之遗孽,又几坏唐家。可押他去,仍与杨姓为子,姓其子之姓,为龙阳一世,以偿臣主宣yín之罪。后残废不得其死。前生面似莲花,再世遍体杨梅,死后再堕抽肠地狱,庶可消此忿恨矣。”

    王又指着一个道:“这是谁?”那神道:“这便是昌宗之兄张易之也。”王点头道:“他之罪与昌宗等耳。也着他生为龙阳,死于非命,足以报之矣。可押去龙家为儿。”

    那神又指着一男一女道:“此武三思,韦庶人也。三思一禽兽者流,韦氏一yín鸨者匹。此可谓罪为次而情难绾者,愿大王察焉。”王作色道:“你阎君太觉迂阔了。武三思不但以臣子而丞二母后,且以侄奸姑,罪尚何言?韦氏以母后而下yín,且鸩夫而杀子,罪更甚焉。姑以无知之娃,生为下流之yín鸨。今着三思为竹姓之子,始篾片而终龟,以酬邪慝。有一竹清夫妇,吝刻异常,宜生此子,荡产破家。韦氏罪为郝老鸨,初为妓女,为多人之妻,以偿yín孽。后逢思宽,以完后爱,配为夫妇者,非遂其yín心。使之一以贪yín而亡,一以好yín而毙,死后均下刀山地狱,足以报之矣。”那神在旁不住点头,暗暗赞是。

    王又指着一个宫娥,问那神道:“这是何人?”神禀道:“上官婉儿。”王道:“妳父上官仪为唐室忠臣,尔不思父为武氏所害为恨,反与三思通yín。妳初生时,谓妳能权衡天下的人才。这番行事,大约就是妳的权衡了。妳又勾引韦氏与三思私yín,不但不孝,而且不忠,罪当云何?”婉儿道:“妾父为武后所杀,籍没入为宫婢,切齿之痛,宁不思报?但武后一世之雄也,妾何能为?因仇无可复,故诱三思,以yín韦氏,假手以死中宗,为父报仇耳。望大王上察。”王笑道:“其然,岂其然乎?果如尔所说,妳就不该与三思通yín了。我跟前岂容妳巧辩!叫鬼卒押她去火宅,托生为女。今姑示薄罚者,以汝之尚有可原。此去若能改过,来时再一畜道,以偿勾引yín主之罪。轮回再转,便得善地受生。若yín心不改,仍通三思,即为三思yín死,则难拔苦海矣。押去!”鬼卒答应一声,带去了。

    只见一个人高叫道:“大王,我是杨再思,别无过恶,不过善于逢迎。阎王说我罪轻情重,系狱千余载,求大王爷超拔。”又一个妇人叫道:“我虢国夫人杨氏,也无大过。阎王道我恃美奢yín也,入罪轻情重案内,至今未得超生,求大王矜悯。”

    王笑道:“杨再思,你虽无大过,但赞昌宗‘莲花似六郎’一语,可谓谀丑之至,也就遗笑千古了。杨氏恃一时之宠,奢yín侈欲,无所不为,彼时人道你,‘却嫌脂粉无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扬汝耶,抑汝耶?你二人昭昭史册,可谓遗臭万年矣。虽然,皆犹可恕。杨再思再生为邬合,使为天阉,虽名曰阳,而毫无阳气。以你生前虽系男子,而柔媚如妇人耳。为一世帮闲,以完其善谀之性。杨氏即为尔之妻,贪yín而可yín,既得yín而又苦于yín,后因创于yín而息其yín,来世或可为不yín之人耳。带去!”

    方才带过,那神又禀道:“这是杨国忠同妻子裴氏。”王睁目大喝道:“国忠以奴隶之才,借妹氏而邀相位,逼禄山反,以危唐社。裴氏假云梦合而生子,汝愚国忠乎?欺鬼神乎?速押去!”国忠为羸氏之子,梨园而龟,裴氏为yīn家之女,戏旦而妓。国忠向借妃妹之荣而致相,今戏台上,官儿时时任做,裴氏有多夫之乐,那巫山梦也不必再寻了。王忽然呵呵笑道:“妙哉!虢国前为伊妹,今复为伊女,仍站门楣,可谓是夫是妇、是父是女了。去罢。”一阵yīn风,三人皆无影响了。

    那王向下一看,见一个肥美妇人,辉翟之服,如后妃装束,颈垂素练。王笑道:“妳寿王配?抑杨太真耶?李三郎妃耶?安禄山母耶?卫宣之新台遗臭,其媳尚未偶其子,犹万世所讥讽。汝既久为寿邸之配,又为李三郎之妃。与他父子聚姦,已非人类,贵为天子,为家奴李辅国所弑也,就算现报了。妳一个妇人,竟叫他父子同门,也就无耻之极矣。妳今日若见寿王,将置身于何地?况还反妒梅妃,又私禄山,言之令人污颊。以妳所为,当堕畜道才是。”只见那妇人辩道:“古人云:‘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妾一妇人耳,焉能自主?明皇以君父之尊,欲下yín儿妇,我如何敢拗?至于禄山一事,更有下情,求大王谅之。我一个青春少妇,与寿王正是佳偶,明王一个**皮老翁,将我占去,所谓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我之私禄山,正是为寿王雪忿耳。不然,这样三百六十斤的一个大肚皮胡汉,那被底风流就有限了,有何可乐?有何可爱?至于妒梅精一事,又系妇人之常,不得深责于我。况马嵬一缢,惨痛非常也,可以相抵了。”王道:“也罢,妳还去托生做一个美妇。妳前生既是不后不妃,今世仍做人之不妻不妾。妳憎李三郎是个**皮老翁,妳还去配一个鹤发老叟。妳生前做了一场假道姑,今去做一个真秃尼。妳能潜心释典,革去yín心,尚得好死。若仍纵yín不戒,就使妳yín乐而亡。虽然比马嵬受用些,再来却难免地狱之苦了。且带过一边。”

    那神指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道:“此祝钦明也。”王微晒道:“五经扫地者尔耶?你为人之师范,那一番高丽舞真可谓面甲千重,亏你如何做得出。”踌躇道:“他尚无大罪,只善媚耳。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这许多。还许你去做一个的资郎,配你一个yín悍之妻,也足报你了。你前世既学高丽,今使你去做一个回子。”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儿是你同时的人,就把她配与你罢。”

    神又禀道:“这李林甫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震。恶报已满,送到大王台下发落。”那王不住点头叹息。那神问道:“据小神愚见,李林甫之罪,与历代奸邪误国者等耳。尚未如莽、操辈弑君弑后,而受报独重者,何故?求大王见示。”王道:“李林甫本仙官,应劫降凡,若能再立功行于世,则返列仙班,永无轮回之患矣。不意他自己堕落至此,岂不可惜?我之长叹者,正为此耳。当日安禄山谓一朴士云:‘我见天子犹不畏,但见李相则心悸汗流。’‘何也?此人能视鬼。’云:‘公有铜头铁额魔兵五百为护从,何得畏彼?俟异日来,我当观之。’后李林甫来,此人见林甫前有一对仙童,手执提炉前导,护禄山之鬼皆逾墙越壁而奔。术士抚禄山言其故,复曰:‘李相乃仙官降世,非等闲人也。’此即可证。汝言诸人受报皆轻,而他受报独重者,则非也。诸人永沉狱底,受诸苦恼,万劫不能超生,其罪隐,故以轻耳。林甫虽为牛娼被震,其罪显,故以重耳。但他尚有出路,可以自新。他若再生阳世,能屡立功德,十世之后,尚可复立仙班,其所罚轻矣。但恐此去再奸伪不忠,杀害良善,纵恶恣yín,贪得无厌,不但生前受妻yín、妾yín、女yín、媳yín种种恶报,此后永堕地狱,再无出期矣。”李林甫道:“某千余年备尝苦毒,自悔无及,焉敢复蹈前辙?”王摇首道:“噫,但恐你一得人身,却又忘了今日。你此去虽不能得相位,也还贵显为乡贰重臣,可以有为。切不可又萌邪念,负了上帝恩德。鬼判可送他阮家去托生。”

    那神又呈上一册,道:“唐家只此李义府一案了。”王恨道:“李猫儿耶,笑里藏刀、腹中怀刃之人,情罪皆难恕者,发去聂家为子。若能改过则已,倘凶顽肆恶,不但阳世不得善终,死后再受孽报,也足正其罪了。”

    那神禀道:“赵普一事,宋太祖屡讼天庭,谓他因一言而害德昭、廷美,可谓稔恶。但查他之相业,颇有可观者,所以也在疑案中。上呈大王金判。”王叹道:“此何言哉?负心报,冥府报最重,况负圣主之恩而害其子弟耶?他不过贪富贵之心得耳。今着他生于吴姓,还做一个富贵显官,酬他的相业好处。使他老而无子,斩其血嗣,家资仍为众分去。贪富贵而富贵俱失,害人子而亦绝其子嗣。死后永不出地狱,每日受拔舌之苦也,就可以报他媚人害人了。”因叫道:“玉环过来,就把妳做他的续配,以完前孽罢。”玉环道:“我在生时,初为王妃,后为天子之亚后,我此去宁可不要丈夫,岂肯配一臣子?”王摇着头,笑道:“妳不要说这体面话,他不比安禄山还高几分么?”又笑着道:“妳也认不得他了,判官可把赵普前世的原形揭出来。”那判官上前,吹了一口气。玉环一看,原来就是寿王李瑁,羞惭满面,低头无语。王笑道:“妳认得了么?虽系今世之事,乃生前未了之缘耳。”那赵普欣欣自得,玉环粉面低垂,一同去了。

    那神又禀道:“宋家奸邪各案,俱已完讫,只有秦桧父子祖孙一案,昨日岳忠武王亲降yīn府,向十位殿下道:‘秦桧罪恶虽重,受罪多年,亦不为少。’替他说情,叫他放往阳世去走一遭,看他改过不改过,给他一自新之路。众位殿下因他罪重,不曾放他来,命小神口禀,看大王尊意如何,可放他去不放?”

    王道:“你可知岳王的心事么?”那神道:“小神冥曹下吏,焉能知上圣襟怀?”王笑道:“岳王在那时身为大元戎,秦桧虽是奸相,焉敢就私自害他?高宗听信奸言,据于和议,有多一半是他之过,故贼桧尚可从轻议。况且岳王若不为秦桧所害,不过与张浚、韩世忠、刘琦、杨沂中诸君,后人称为名将而已,焉能到今日血食千秋,庙貌而祀?你看杭州府他的坟茔,汤yīn县他的故里,何等峥嵘!他之功于岳王亦不小。在当日为岳王之罪魁,今日又可谓之功首了。岳王欲放他往阳世去者,或他能改过迁善,寻一自新之路,亦未可知。此正是岳王以德报怨、正直慈悯之心,但不知此去若何?既然有此,不可负了岳王的美意。且放他去做一个编氓,到艾家为子。倘能力行善事,后世渐渐的超拔他。若还悛恶不改,他一个小民,尚不能流毒于众。在生受杀身之惨,回来沉于狱底,永无出期,岂不是公私两尽?我主意如此,你回去说了,看阎君尊意定夺。”那神道:“小神谨遵。”

    又禀道:“阎君说:‘秦桧父子若十分断重,……他非秦桧之亲子;若稍从轻判,又不足尽秦桧之恶;所以也置疑案中。他父子现带在台……”

    (下有缺文375字)

    “……你可知严嵩的来历么?”那神道:“小神正在疑惑。他当日往生,并不曾经由地府,不知何故?求大王详示。”王道:“他原是一个历劫魔王,上在无厌国中,下至苦海,皆为他所据。帅领魔兵十万,称为无厌大王。他杀害生灵无限,上帝将他囚于天狱,数千年来,颇知悔心改过。上帝慈悯,见他略有善念,不忍将他终弃,故使他托生阳世,位仍人臣,富可敌国。原要他做一番好事,便可超拔为神。不想他得了人身,恶性复萌,欺君误国,戮害忠良,饕贪无厌,自堕恶孽。今我体上帝好生之仁,还叫他去做个宰相。若能做个忠臣,致君泽民,尚可以盖前愆,还不致于堕落。倘仍肆恶如前,阳世现报。其父子死后,永化蛆蝇之属,再想人身,万劫不能矣。慎之慎之!送他往贵州马家为男子去。严世蕃他哪里是严嵩之子,一个魔王焉得有后?乃嵩乞他人之子而抚之,冒为己子耳。他害人利己之罪,生前已斩首枭示报之矣。其奢侈yín污之罪,也还要去受一受。”问严世蕃道:“你当日可觉得太过些:咳唾用美人之口为香唾盂,便溺以银妇人为溺具,交合以白绫帕为yín筹,你就不想一想今日到这里来么?今罚你去充家为男,一生逐臭,流为粪壤乞丐,仍不得其死,以正你奢yín之罪。那赵文华以严嵩为父,陷害张经、胡宗宪等,皆出其谋,做了朝廷在臣,乃以金虎子谀世蕃,更镌其姓名于上,在当时便有盛吊子的官儿之美号。尔只图容悦一时,独不惧遗羞万年乎?我看你的心肠真异于他人。你还有些余福未尽,再去受用一番,看你悔过不悔过,再来定罪。此一去虽是人形,却是兽种,易于仁就做你的名字。你须顾名思议,不可再错脚跟。把董贤之妻就与你做假女,你不应有,只好得两个假子罢了。”王哈哈笑道:“你前世为人之假子,后世人又为你之假子,是可假也,孰不可假也,倒也可笑。”

    那神向他道:“大王一番恩德,放你去自新,不可负了。”那大王不住点头沉吟道:“严鹄严鹄。”忽然笑道:“祖孙父子在生时,人都称他为钱痨。今叫他去做个龟子,名叫钱为命。就把韦氏配与他暂为夫妇,再拿回来受罪。”

    正说着,那王举目往下一看,见下面跪着非人非畜、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问道:“这是个什么怪物么?”那神禀道:“此乃元世祖忽必烈所供养之国师番僧杨琏伽真也。阎君痛恶他发宋帝诸陵,每一日夜轮受十八地狱之苦,已三百余年。阎君说他在yīn曹受罪,世人不知也。送到大王台下,叫他阳世受一番显报,回来再受诸苦。”王切齿蹙额道:“这厮原非人类,叫他世间去,又要杀人yín人,如何行得?阎君既送了来,只得叫他去走一遭。还叫他做个和尚,或可以稍有慈心,或不受其害。若再凶yín奸盗,使其身为齑粉,以饱鸢鸟犬豕之腹,回来再听阎君发落。带去!”

    王对那神道:“宿案俱完,你可去回阎君,倘有不合处,不妨改正。”那神道:“大王铁笔之下,不但无冤人,而诸人亦自以为不冤。”复下来叩首道:“小人辞去矣。”恍惚之间,不见形影。到听见了奇异,正在惊疑之际,忽见一片金光,照耀半天,仙乐盈空,彩雾缤纷,异香馥郁。

    猛听得半空中大呼道:“天符下。”只见那王忙趋下丹墀,俯伏在地。众鬼判一闪,尽皆无影无踪。顷刻间,一位金冠黼黻天官从空冉冉而下,如世间所绘三官大帝之像。两位金甲神人持节前导,到地旁列。天官立在殿陛中间,宣上帝玉音道:“有明建文皇帝,因永乐篡夺一案,屡控天廷,至今未结。今明朝气运将终,前靖难诸臣,如方孝孺、景清等,或系天星下谪,或系诸神下凡,应历劫数者,已经归位勿论外,其屈死诸人,并首逆朱棣既姚广孝等助逆诸臣,皆着托生,了结前案。以造罪之大小定报,施以重轻,切勿过杀,以损皇仁。钦此。”宣毕腾空而去。霎时金光潜灭,仍旧烛影辉煌,那王复登宝位,鬼判依然罗列。

    王吩咐判官道:“可将在地狱中永乐并有名众犯都拘来,听候发落。”傍边鬼判齐应一声,贬眼之间,见一个冲天冠、衮龙袍的人,面恶须长,眉愁脸苦,在前后有许多文武官员随着,有戴枷锁的,也有闲散着的。那皇帝站立阶前,众皆远远跪下。

    听得那王道:“适逢天符,建文告你篡夺一事,你家国运将终,你可托生。身为逆贼,残灭尔之子孙,破坏尔家天下,碎磔其身,稍偿稔恶。当日是你费尽心力篡夺了天下,今日就使你混乱了天下,付与有德者,才叫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今天上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与你朱家无干矣。其助逆诸人,仍着托生随你,皆受惨报,以舒神人之忿。”

    那皇帝道:“我是一个亲王,也是奉玉帝敕旨降生的,我有何罪,复使我为贼?况我当日欲清君侧之恶,效周公辅成王之耳。建文自己逊位,误传以为自焚。彼时国利长君,我不得不徇众人之情。今日为何使我残灭自己的子孙,破坏自家天下,负骂名于万世耶?我纵有罪过,在生已不得其死,尸为贼残,仅存一腿,负痛至今二百余年,也就可以为报了。为何还要我去受孽报?”

    那王大怒道:“你此言只好在阳世欺人耳目,今在我台下,尚敢摇唇鼓舌,巧语饰非耶?你说要清君侧之恶,天地间之恶,尚有忍于你以臣而篡君位者耶?你说耻去做贼,你以臣子而篡天位,非贼而何?你说不忍残尔子孙,那靖难诸人,他的九族十族难道不是他的子孙么?尔当日残若此,今日叫他人屠子孙,不若使尔自屠之更畅快人心。你说怕负骂名于万世,当日方孝孺说你万世之后,免不得一个‘篡’字,久矣有骂名了,又何在此?你说怕去受孽报,方孝孺敲牙抉舌而磔其身,铁铉以油锅*之,景清则剥皮揎草。靖难诸公,无毒不备,你当年何不想人皆血肉之躯,他难道是不痛的么?尔背君灭祖,毒害忠良,是天有好生之德,尔何残刻若是?况且上帝命汝为王,已恩隆极矣。又复奸天位,罪复何辞?且自古来篡弑诸人,至恶者莫过朱温,至丑者若如赵炅,其丑恶兼备而更甚者,则你一人而已。我今细剖一番,看你还有何辩?建文乃尔太祖亲立之太孙也,太祖骨肉未寒,尔即篡夺之,是不孝也。懿文太子已久正位之储君,又系你之嫡兄,尔既篡其子,又去其孝康之谥。只许你做真皇帝,哥哥死后的虚名也不许他领受,此是何心肝?吕太后是你的长嫂,你更置她不得其死,尸骨无踪,且她一妇人何罪?你也太狠。这样看起来,尔兄若在,尔亦必篡弑之矣,是不弟也。建文已正君位四载,继嗣之天子也,尔竟篡夺之。犹以觅玺为由,遣人遍天下以至海外物色,况他既为天子,普天之下孰非臣妾,岂有不知之理?你以臣篡君的年号倒用得,他一个大公至正承嗣天子的年号反用不得,你是何算计?是不忠也。据我看起来,你的年号倒该自己削掉。你纂位一场,反用叛贼方腊永乐的年号,明明以叛贼自居了。虽是你不学无术,正是天夺其魄处,真正可笑,你今日尚有何言?也罢,你也是一座破军星,免你肆诸市朝,此去为乡人挞死如泥,也就如受醢一般了。”那皇帝满面垂泪,俯首无言。王喝道:“鬼卒带去,俟托生之期,送到陕西米脂县李家为子,以结前案。”鬼卒答应一声,扯拽而去。

    王又道:“带那高煦上来。”鬼卒带上一人,遥见略似人形,浑身上下竟是一块灰炭。王喝道:“汝在生欲篡夺太子之位,助父为虐,空负篡弑之名,徙为恶死之鬼。尔前生既系尔父之爱子,还随他同去,做他的心腹爱。后死于枪刃之下,以完前孽。”那黑鬼道:“我在生不过奉父命耳,虽篡了建文天下,皇帝又不是我做的。况我生前被铜缸炼死就够了,还要我去受一刀一枪之厄,求大王宽释罢。”王大笑道:“你助父叛君,尚未偿报,何如算得?今去受刀枪之痛,还算轻恕了你,更有何说?鬼卒可带去了。同他父亲先后托生陕西史家为男。但他的心肠都是黑的,这个黑形骸也不必变白了,来世还是一个大黑汉罢。”说皆,带去。

    又喝:“带那秃贼姚广孝上来。”鬼卒押过一个大胖和尚,那王拍案震怒道:“你这贼秃,既皈依释教,就当守你清规,自幼奸yín好乱,就该下犁泥地狱了。后复逞你凶心,屡劝燕王篡逆。你去想一想,当日只图你做一个开国元勋,独不念杀了多少无辜之忠义,弄得个人族灭身亡,皆由你之作俑。我看你故乡尚有你当年奸生之子孙在,今着你仍生姚家,既为尔孙之子,好酒贪yín,败辱家庭,丑流后世。尔初受国恩,后复归燕王造逆,还受贼封公爵,遂你生前之愿,因而覆宗灭族,碎桀其身,仍剖棺戮你前生之尸,以报往愆,庶可稍快人心,且为方、铁诸公稍雪其恨。速速带去,勿久污我之殿陛。”一个恶鬼上前,伸手拿住脖项,按倒夹于胯下,只露一个光头,像个大肾囊一般。那和尚哭哭啼啼,如驴子一般爬去了。

    只见人丛中一个尼姑大喊告状,王大喝道:“何物野鬼,擅敢到我台下叫冤?带过来!”众鬼卒如鹰搏兔一般,拿到台下。王睁目喝道:“妳是何鬼,敢告何人?”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极守戒律的一个姑子,从未犯色戒。被姚广孝百般引诱,遂成苟合,又替他生了儿子。他后来得了好处,把我弃掷不顾,因此抱恨而殁。今听得大王爷命他转生,我求同去,以报前仇。”王笑道:“妳与姚广孝通奸,是他引诱之罪了。妳复私伊弟广忠,是谁之过?我看妳三人缘尚未尽,妳可去桂家,托生为女,仍为广孝之妻,yín丑不堪,以报他前生负妳之罪。再着广忠托生为广孝之侄,为妳之私夫,了结前缘。俱免不得一刀,以正奸yín之罪报。”那女鬼欣欣而去。

    王又喝:“将一起从逆重犯都带上来。”众鬼卒遂将一伙戴枷钮的人都推过案下,指着一个道:“袁珙,你一相士耳,辄敢串通姚广孝,劝那燕王反叛,情殊可恶。今着你托生游混姓为子,但你恶还未甚,姑免项下一刀,便遭痈疸恶病而毙,以报尔怂恿谋逆之罪。尔子忠彻,亦以相貌邪说,致害张丙诸人,乃成燕王之逆谋,其罪过于尔。乃着他为尔之子,初受妻之毒虐,复罹极刑,以灭尔后。”

    又叫一人道:“陈瑛,尔为臣不忠,私下党逆,为众人攻击。建文赦而不诛,尔当感恩不尽才是。你更反面是仇,仗尔蛇蝎之心,罗织忠良家属,残刻极矣。李友直,一小吏耳。漏泄军机于燕逆,希图佐命之功。独不思为尔一人之荣禄,害了多少的性命?你二人事虽不同,罪名总一。押去阮家为子。陈瑛弑君之恶,难逃断颈;李友直长君之恶,罪尚可全尸。然皆受妻子yín人,斩其血嗣之报。”又叫李景隆:“尔乃国之至戚,受朝廷厚恩两世,尔督兵无状,丧数十万性命于沙场。建文宥尔不戮,恩莫重焉。尔反开门迎寇,不忠不孝,出于尔一人矣。你私意要为燕之功臣,不思燕王之忮刻,他的麒麟阁上如何容得你?与其后日死于他手,抱不忠之名于万世,曷不同靖难诸人为骂贼成仁之忠魂乎?你不过因富贵这二字横于胸中耳。今着汝托生与马家为子,奇蠢痴顽,人形兽性。虽拥万贯之资而不知受享,虽为显宦之儿而如木偶,有父母而不识为何人,有妻子而不知为何物。系他人之种,嗣续暗地斩绝,仍死非命,以报你了。尔张信,建文以心肠待尔,授尔密诏擒燕逆,尔反以此为进献之功。今尔可托生劳宅,病体恹恹,后与袁忠彻同归姚广孝幕下,俱正典刑,以结前案。但张信之罪,实成于伊母之言。其夫其子世受皇恩,奈何以死夫无稽之语,命子为叛逆之事?因系女流,其为无知,姑从宽。罚他去始为大家之婢,终做贾人之妻。其余朱能、张玉、谭渊、丘福、李彬等从逆诸文武,俱着各处托生,同归燕王标下,或死或脱,论生前获罪之轻重报之。”又道:“可将袁忠彻、张信、李景隆、李友直、陈瑛五人妻子,也着托生,仍配为夫妇,皆各宣yín,以为厥父不忠之报。”一个判官上前禀道:“查得袁忠彻生前无妻,何以报之?”王想了一想,道:“长舌妇也无夫,当年秦桧送了高宗,做了个不孝不弟之人。今日袁忠彻送了燕王,做了个不忠不孝之人。先后一辙,正好为长舌之夫,就配了他罢。”说完,喝道:“都带了去!”众鬼卒一拥上前,牵住铁绳,尽皆悲啼。一阵yīn风,倏然不见。

    王又命:“将那些忠义文武叫上来。”有数十人一齐上前跪下。王道:“尔等忠魂义魄,俱起来听我发放。”众人立起。王道:“张丙、谢贵,人患不得其死耳。若死忠孝,又何恨焉?你二人被奸谋诱杀,已名载青史。今张丙尔托生史家,后为阁部,遣将杀贼,以泄生前之忿。后仍死于忠义,更流美名于不朽。尔可明不能善终之故么?”张丙道:“某愚昧无知,求王见谕。”王道:“燕王之变,虽逆心已久,实汝众人逼之速发耳,焉得无罪?汝虽死,而为千秋所仰慕,便何憾焉?谢贵托生乐宅,位莅尚书,杀贼功成,名垂竹帛。忧国勤劳,得终正寝,亦可报尔之前生了。瞿能已破北平,为景隆忌功而不得入。平安枪将及燕逆之背,马蹶而不能及刺,天也,非人之尤。后以一阵亡,以一毒毙。葛诚为燕藩长史,尔乃帝室,忠心未遂,反被横诛。皂旗张勇冠三军,奋不顾身,不幸阵殁。今尔等皆去托生,齐心杀贼,既为今时之义士,又报昔日之深仇,亦可以释憾矣。瞿能托生林家,天生神力,勇猛绝伦。独重尔者,以尔父子皆忠勇而亡之故耳。尔始祖为殷之忠臣,万载之下孰不知有比干焉?此林姓之所始也。尔此父又系今日之隐君子,故使尔为之嗣。可乃心王室,报效国家,荣其身,以报尔父之隐德。尔此去勿负林之一姓名可也。尔后仍死于沙场者,正所以令尔杀身全忠,垂令名于不朽耳。尔知之乎?”瞿能大呼道:“王恩厚矣,敢不尽心报国?”王又道:“平安托生慕室,武勇如前生。葛诚托生尚姓,尔原系文臣,今授尔文武全材。抱经济之术,负冲锋之勇,倡义杀贼,以遂宿愿。皂旗张,尔生前好执皂旗,故得此名,可去托生国姓,今世则银枪素铠。白色者金也,金有肃杀之气,又有杀贼之意耳,尔道好么?”皂旗张道:“大王厚恩,生生世世感戴不尽矣。”王又道:“瞿能二子,皆在幼年,便能捐躯报国,死于忠孝。今尔父子三人同生一处,虽隔世不能相认,一姓卓,一姓常,为尔偏裨,协助杀贼。其余阵亡诸将,皆系忠肝义胆,各择善地受生,皆为勇武之将,以复前仇。”因向众人道:“我这断判,你众位心下何如?”众人异口同声道:“荷蒙大王厚恩,我等皆心悦诚服。二百年之积憾,俱一时冰释矣。”皆欢欣舞跃,俯伏拜谢。王亦立起道:“着判官备幢幡宝盖,送他诸公去。”

    忽见一土地跑得喘吁吁的,忙来跪下,禀道:“小神系建文时东湖樵夫,闻燕王篡逆,建文驾崩,我义忿填胸,即痛哭投东湖而死。上帝怜小神一介编氓,有一些忠心,即敕为东湖土地,今二百余年,此忿未消。闻大王着靖难诸公去复前仇,小神亦愿附骥尾,帮助杀贼,以雪前生未了之恨。求大王恩允。”王赞道:“好,好,你一个无官无禄之樵夫,能死于忠义,使世间为人臣而有贰心者,置身无地矣。你既愿去,可往鲍家为男,就同瞿能等同心杀贼。尔再生之时,有官有禄以荣身,有妻有子以居室,即将张信之母配你为妻,尔寿考而终,死仍为神,也可报你了。”那土地笑逐颜开,再三叩谢。王道:“你同他们一起去罢。”只见一对童男女,手执幢幡引领众人,一阵香风而散。

    到听自思道:“我非是做梦么?”想着这些说话,并这许多人众,却是明明白白听见看见。正在踌躇,心中甚是惊疑,又见傍边一个绿袍红须的判官,呈上一卷,如人间之文案,跪禀道:“此系白氏的金童一案,上呈圣览。”那王看毕,就吩咐带那白氏上来。只见那个少年白色,面目如生,神情带惨,然而体态轻盈,腰肢袅袅。虽所隔颇遥,灯影下见其娇艳动人,容光飞舞,金莲半露,款促湘裙,走到神案前跪下。

    王问道:“尔阳寿未绝,何故来此?”女禀道:“女在生系本地白物好之女,父母只生女鬼一人,并无兄弟,因珍爱如宝,云比兼金尤贵,故唤乳名为金童。生长二九,尚未适人。父母为爱女心切,难于择婿,女因标榜期过,未免伤情。缘此情未遂,故抱恨而亡。”王说道:“汝父母既钟爱于你,为何不与妳早择一婿呢?”女禀道:“父母见女颇有姿容,难求坦腹,欲觅一才如子建、貌似潘安的人品,方肯许允。如此拣选,故尔难得。”王笑道:“似此议论,亦是爱女择婿之常情。但姻缘自有天定,世事岂容人谋?尔父迂腐庸人,不足较论。但此等人等虽未易得,以尔之貌,或不至于终弃。倘为尔觅一才貌稍可之婿,亦未可知,为何就至捐躯?”女又禀道:“天公最妒,不能全美。那才貌兼备的人,大约贫者居多。向曾有三人,虽敷粉何郎,豪吟太白,才貌也不多让,但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虽女父慨然有允诺之心,而女鬼誓死无相从之意。”王又道:“才貌双全的人,本山川之秀气而生,一时也是难得的。因南京虎踞龙蟠,江山秀美,故生多俊。难道三人中就没有一个中你意的?”女道:“以我之容貌,虽不能赛西子,压王嫱,然选于今日美艳之中,亦可以自雄一世。虽不敢望以金屋贮娇,安肯配蓬茅下士?一心欲嫁一富胜石季伦、贵如郭令公之夫,方才遂愿。女既系一时绝世之娇娥,故发誓要嫁一个敌国巨富之财子。”王不禁大笑道:“此事不特罕见,此语抑且罕闻。妳不爱无贝之才,反爱有才之贝,真为可笑。我看妳容貌若许,为何具此一副俗肠?妍皮不裹痴骨,诚谬言也。然红颜薄命,妳既有几分颜色,焉能得配才郎?但城中富贵者颇多,妳为何又不嫁呢?”女道:“曾有一富家之子,姓黄名金色,家资巨万,富压南畿,慕女花容,曾求袒腹。对女倾心悦意,愿效举案齐眉。奈父执性不从,以致死残玉碎。”王问道:“妳父为何不依?”女道:“父母说他形如傀儡,貌似修(阎?)罗,故他家虽有好合之媒,而我家竟不中雀屏之选。女恨父母,难以明言。伤己身暗悲,奄蹇原不解,害相思而不觉相思害矣。本待要效鸾凤,谁知鸾凤分飞?今一命虽赴幽冥,九泉难免遗恨。”王勃然怒道:“妳不知以才貌择夫,反以银钱求配,可谓目无珠矣,可恶可恨。”女又禀道:“黄家郎虽然貌丑,却甚情深。彼闻女之美丽,数四相求。父憎他之丑态,再三推。彼竟思慕成疾,一病而亡,临终惟呼女乳名者再。我闻之,故为心死。因感他一种痴情,愈动我万分想慕。古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又云:‘女为悦己者容。’彼既为我而死,我岂能舍彼独生?下情若此,上圣鉴察。”王道:“论妳初具嫌贫爱富之蠢念,本当永堕阿鼻,变猪变狗。怜妳后有感情报德之深心,尚可保全人体,为瞽为娼。”

    正欲判断,只见三个文士,衣巾破敝,面貌清奇。共持一状,上呈神案,长跪诉道:“念某等在生时,腹富三冬,胸藏二酉,不得飞腾黄甲,空自困守蓬茅,未蒙贤守宰之吹嘘,反为痴女子所摈弃。慕色虽非正道,好逑自是人伦。各害相思,抱思而殁,情实难甘,故同上告。”王将他三人文状看了一回,大笑,反怒道:“尔辈读书人具此才华,焉知非瑚琏之器?有品格,岂料匪梁栋之材?为何轻掷此?自弃若此,所谓虽读书而犹未知书者也。今虽一死,尚有可怜,不过供人笑哂耳。”

    正说间,只见又有一持状者,面貌狰狞若鬼,身躯仿佛如人,自称姓黄名金色,呼冤不已,情色惨然。王问道:“尔有何冤?所告何事?”那人道:“鬼在阳世,慕白氏之姿容,苦恳万,白氏亦羡小人之富厚,乐从一诺。奈她父母只爱那才貌兼优,指指说青云有路。孰知我金银满库,看看就纱帽笼头。以一不识时务之老迂,致害我一对妙龄之蚁命。况鬼在生时,虽然貌丑,却甚心良,恶并一无,善皆万积。今受报若此,情甚不甘,且人命关天,愿求追断。”王听罢,援笔判曰:

    白氏金重,艳色如花,痴心似水,不思嫁才貌儿郎,但愿配银钱子弟。妍媸莫辨,贫富是论。未嫁女即害相思,妇道可知矣;择丈夫尚图富贵,亲戚何有哉?本当押入鄷都,今且从宽谴谪。既爱金银,应与钱家做女;不分好丑,当使瞽目为娼。恨其自负娇容,想杀才人三命。初做贱妓,偿还宿债。怜其以后矢贞,能为丑子捐躯。终为良妇,了却前缘。今生误爱富儿,再世当求才子。黄金色自恃富豪子弟,苦苦求妻;白家翁只重才貌儿郎,殷殷却婿。以致彼缘未遂,此命是捐。查彼貌虽丑恶,心实善良。今着彼托生阳世,与钱氏初谐露水之欢,后遂双飞之愿。才貌兼优,以掩前生之丑;家徒四壁,以报恃富之横。钱氏作配钟情,钟有貌而瞽女不能见貌,要知色即是空;钟情固得钱氏,纵得钱而贫士仍旧无钱,方是空能得色。虽嗔她性堕痴愚,尚念彼情犹悯。法外施仁,故从宽贷。至此三生,具此才华,不知自检。既自恃才貌,使托生愚蠢痴顽,以报自弃之罪;又怨恨贫穷,使再世豪华富足,以偿苦学之劳。咸配yín丑悍妒之妻,以惩好色轻生之戒。尔大众与钱氏买笑追欢,了却前生宿愿;你诸人须自己回头是岸,勿结来世冤愆。铁笔无私,照判发放。

    写毕,发与判官,判官高声宣白一遍。那王又叫道:“带那三兽上来。”只见鬼卒带过一只尖嘴母猴,一只咆哮牝虎,一只铁黑雌狐,伏在案下,若有所诉。王道:“尔三畜前生孽重,致变畜生。罪恨已满,今着转托妇人,配此三生。兽心虽不能全革,若不伤害性命,来世尚可保全人体,不然又堕畜道矣。”着鬼卒送它们到转轮殿去。那三兽连连点头,如叩谢之状,摇尾摇头,顺盼三生,欣欣然随鬼卒而去。判官在傍呼喝,将前之判文传与鬼卒,随亦将众人带去。倏忽**鸣,蓦然不见,展转之间,不知东方之既白。

    到听凝神自思,宛然在目,回忆前语,一字不忘。正在惊讶之际,值庙祝出来开门。见了到听,惊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夜间存在此处?”到听诉说昨晚酒醉家遥,故而在此睡倒。因将夜来之闻见,备述一番。庙祝听了,以为诡辞,大笑而去。到听自己以为一件奇事,每遇见亲友,无不相告。虽于中遇一面之识的人,亦详细道之。众皆不以为然,以其平素好传新闻、说白话之故。人虽不信其实,亦皆以为奇谈,转相传说。有一种与他同类,亦好道听途说者,四处谈讲,竟普传于白下,至今里老犹有能言之者,这是后话。

    且说那到听,一日在稠人广众之中,高谈阔论,讲这一段新闻。正说得兴头,内中一个少年问道:“兄这些事醒着听见的?还是睡着了梦中听见的?”到听道:“我是醒着听见的。”那人道:“兄此时是醒着说话?还是睡着了说话?”到听道:“你这位兄说话稀奇得很。大青天白日,我站在这里说,怎说我睡着了?”那人道:“兄不要见怪,你既是醒着,为何大睁着眼都说的是些梦话?”众人哈哈大笑。到听才要分辩,又一个道:“不是这样说,兄这些话是独自听见的?还是同人听见的?”到听道:“半夜三更,就是我一个,哪里还有别人?”那人道:“兄自己错了,怪不得人说。”到听道:“我怎么错了?”那人道:“兄方才说看见有许多判官小鬼,该把那判官也罢,小鬼也罢,拉住一个做个证见。此时这些鬼话,就不怕人辩驳了。你不曾想到这上头,岂不是错?”众人拍手打掌,又笑了场。到听发急道:“我是千真的话,你们当我说谎,这样省剥我。”内中有认得他相厚的便道:“毛空你既要说新鲜谎,老着脸凭人说罢了,又急得是什么?”又一个道:“这位原来就是有名的到兄,面荒失敬。我们大家说归说,兄不要发急。等我替兄寻个证见,包管他们再没得说了。”到听当是好话,笑着道:“兄替我寻个什么证见?”那人道:“兄那日在哪个去处听来?”到听道:“我在大门内泥马脚下睡醒了,听得这些说话。”那人向众人道:“如何?我知到兄决不是假话,列位都这样白他,这不有了证见了。”众人道:“谁是证见?”那人道:“他说在泥马脚下睡的,那不有个拉马的马夫站在那里。我们同去问他,是真是假就明白了,何须大家只管辩驳?”众人道:“那马夫是个泥人,怎会说话?兄也来跟着说新闻了。”那人道:“列位有所不知,我去问他,正要他不会说话才好。若是会说话,他也要说到兄是扯谎,越发讲不清了。”众人听了,笑得几乎打跌。

    到听要辩,又说不过众人;不辩,又气得慌。脸脖子通红,颈子上的筋急得有指头粗叠暴着。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道士来,上前笑着道:“天下奇怪的事何所没有,这位居士也未必全是诌出来的假话,或有些影儿也不可知。列位何必如此认真?若信他是真话,就听他这一遍新闻。若疑他说鬼话,就不必信。人还拿着钱给说书的,听鼓儿词上的瞎话。如今听说这新鲜话又不要钱,何等不乐,只管辩驳些什么?”众人看这道士,两道浓眉,一双大眼,五尺身材,四旬年纪,竹冠布氅,麻履丝绦,好一个齐整相貌。众人说:“这位师傅说的是,我们打柴的不要跟着放羊的,各人做各人的事去。”一轰而散。到听垂首丧气,也就要走,被这道士一把拉住道:“居士且住。”到听道:“师傅叫我,说什么?”道士道:“古人说,恼一恼,老一老;笑一笑,少一少。大家顽笑,何须认真?气恼的是什么?我同居士去小饮三杯,消消闲气。”到听听见请他吃酒,气恼全无,一脸的笑。先咽了两口唾,然后说道:“今日腰中不曾带得一文,改日请师傅罢。”道士道:“我请居士,何用你破钞?”拦着手到一个酒肆中去,到听口说道:“此理,怎么好扰师傅?”虽如此说,那两双脚已随着到酒店中来了,对面坐下。

    走堂的送上两壶酒,几个小菜碟摆上。到听等不得他让,先一气饮过了数杯酒,方才问道:“师傅贵处是哪里?在何处住?我每日在这里走,从未曾会过。”道士道:“贫道祖籍陕西固原人氏,自幼在峨嵋山投师访道,近来四处云游,为人治病。今到此不多几日,在朝天宫作寓。独坐甚闷,出来闲步。才见居士生气,故约来同饮几杯。我们说说白话,也可消遣。”又让他吃了几杯,道:“我寓处也无伴侣,居士若无事可常到我敝寓来,别无他物,就是一杯水酒相待。”到听满脸堆下笑来,道:“有了酒吃就尽够了。我听得人说,无钞一身轻,有酒万事足,别的还想什么?若承师傅不弃,我来奉陪,我是闲着一点事也没有的。”道士让他吃酒,他也吃过有两壶,把白话口袋打开了。讲天说地,论古谈今,都是不见经传、稀奇古怪、无影无形的天话。他说得津津有味,道士听得倒也耳中为之一新,微微的笑着听他诌说。又同饮了数杯,到听口也说干,等不得他让了,自斟豪饮起来,杯杯一干到底。吃了一会,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客为主,一盅一盅的倒让起道士来。道士的酒量颇雄,盅盅干过。二人又饮了多时,到听有了八九分的酒意,觉得满到喉咙跟前,不下去了,才起身道扰。舌头短短的,不明不白说了几十遍。道士会了账,同他出来,他晃晃荡荡的去了。

    次日,到朝天宫寻着了道士,一来奉拜,二来道谢。道士又留他吃了半日酒,他无以为敬,不过说些白话,以答盛情而已。道士听他说的,倒也不觉寂寞。临别时,道士道:“居士无事可常来闲话。”他满口应诺而去。到听吃着了甜头,他又是个无事的闲身子,况他要到街上来,必由朝天宫后门卞公祠过。所以他无三日不来,来无不醉。他吃得多次了,一日,听得各处桃花盛开,他在史家墩、小桃源、黑龙潭、虎踞关各处去看热闹,见那些男男女女看花之人往来如织,别人都是三五成群,有携着春盛的,也有抬着食盒的,或在酒棚内饮酒的,或在茶棚内吃茶的。丝竹管弦,长歌短调,其然热闹。看了一会,眼饱肚饥起来了。他因囊中无钞,四处混撞,忽然到一棵桃树之下,见金晃晃一件东西挂在上面。忙近前取下来一看,是一枝镀金银花,也不知是哪个妇人在花下过,挂了下来的。他满心欢喜,也不看花了,欣欣然袖中。回来到家中,取出估值道:“这个也值七八钱银子。五钱银抬一大坛酒,剩的买些柴米,够我几日大醉。”想道:不好,目下天气渐暖了,买件单衣服穿穿是正经。又想道:“也不好,我扰这道爷多次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请他一请,还了席,后来又可以扰他几十次。这样一本几十利的事,为什么不做?就是这个主意好。只当是不曾拾着这件东西。又算计道:“家中碗盏盅碟一样没有,是来不得的。酒馆中肴馔又贵,不如买两样挡戗的物件。这两日接引庵碧桃盛开,请他到那里坐坐。小姑子又是我的厚朋友,问她要茶要水烫酒还便宜些。”定了主意,明日举行。

    且说这接引庵在旱西门北首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内中三间大殿供着接引菩萨,东西六间厢房只有两个姑子。东厢房是两明一暗,两间做客位,一间是那老姑子的卧房。这老姑子有七十多岁了,动弹不得,成年家睡在床上。西厢房内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库房,一间是小姑子做卧室。这小姑子才有十八九岁,虽不叫做奇丑,却也说不得个俊字。肥胖胖的一个团脸,深紫棠色,五短身材,圆滚滚的却胖得紧。就做人甚和气,见人满面春风,一脸的笑。到听家离此只有三四箭远,时常来随喜。大约与这姑子有些暖昧的账,人却不得而知。

    且说到听次早起来,把那枝花拿到钱铺中去换。虽然大样,是叠丝的,称了称,只得七钱多重,首饰做八成,换了六百文钱。买了一只大板鸭,一个烂熏啼,并些果子,又买了些好茶叶,一直到庵前敲门。那小姑子来开了,笑嘻嘻的道:“你今日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到听进来,小姑子关上门,也随了进来,到她房中。到听道:“我今日要请个人,借妳这里赏赏花。烦妳收拾收拾,再把树底下打扫打扫,改日我腰里用些劲酬谢妳。”那姑子笑着,瞅他一眼,道:“你肥肉能吃得几块?好像豆芽菜儿似的,不要讨我贬别你了。”说得到听笑着把她脖子搂过来,亲了一个嘴,道:“妳且不要关门,我去买了酒来。”少顷,又拎了一小坛酒来,道:“妳就预备下,烧好了茶等着,吃过早饭我就同人来了。”说着走出,便到朝天宫来。

    这道士正要吃饭,见他来,让了坐下,道:“这两日为何不见?今日来得甚早,便饭且用一碗。”那听道:“这两日花开的盛得有趣,我去看了看,所以没有来。望得今日,我备了一杯水酒,请师傅去赏赏花。”那道士道:“居士是哪里的钱?我怎好相扰的。”到听道:“师傅在客边,我倒扰过几十遭了,论理也该还还席。没有什么吃得,不过看花而已。我都预备下了,师傅用了饭,我们早些去顽顽。”道士见说买了东西,知他是实心相请,便不推辞,说道:“我领情便是。”只是心中不安,让他同吃了饭,道士锁了门,一同出来。

    二人说着闲话,慢慢的步着到接引庵来。不多时,到了门首,到听上前敲了两下。等了一会,不见里面啧声。道士道:“何不再敲几下?”到听笑道:“师傅你是外路来的,不知南京城姑子庵的暗号。先敲两下,应着开门两个字;等一会再敲三下,是快开门三个字,她自然来开。若一阵乱敲,她听见知是外行,再不肯开的。”说着,又狠狠的敲了三下。只听得脚步响,一个小姑子把门开了,笑嘻嘻的道:“我收拾后院子来,先敲门就没听见。”那道士把她一看,心中一动,道:“好个炉子,是绝妙的鼎器。”

    到听让了进来,到东厢客屋内坐下。少刻,小姑子送了茶来,他心爱上了这个道士,好个仪表,目不转睛看着她笑。道士也有了她的心,望她笑了一笑,不住拿眼睃她。吃罢茶,说了些闲,让到后院,打扫得果然洁净。道士看那花时,有七八株都有一抱粗,花朵比茶钟还大,红白灿烂,开得甚是好看。树下铺着芦席,上面垫着毡子,二人席地而坐。

    不一时,送了果肴来摆下,那姑子又去拿了热酒来。到听斟了一杯,送与道士,道:“没有什么请师傅的,不要见笑。”道士接过酒来,道:“居士这等费心,何须客话?”二人说话饮酒,吃了多时,那姑子穿梭也似,两头拿酒服事。道士道:“小师傅,劳动妳了,我们不安得很,妳请坐坐。”那到听忙起身,筛了一杯酒让她。她笑道:“我不会吃。”就要跑,早被到听拉住袖子,道:“这位师傅不是外人,妳吃一杯怕什么?”送到她嘴上,她推辞不得,才要饮时,被到听一灌,只得咽下。到听放手,她跑了去了。

    二人又饮了几巡,道士要散步散步,起身到园中各处走走。走到西墙角一个小栏中看看,不妨那小姑子蹶着滚圆的一个黑屁股,背着脸在那里溺尿。衣服搂得高高的,自己低了头看着她的yīn户。因她屁股蹶得高了,那一件肥物全全露着,正对着道士的眼。道士一看,真正一件好东西,牝峰老高的凸起,宛然一个大馒头上裂开了一条细缝。她一回头看见了道士,笑着忙扯衣服盖住,站将起来。道士也笑笑撤身退出。那姑子系了裤子出来,望着道士嘻嘻的笑,往前边去了。

    那道士也回来坐下,到听让着又饮,那姑子送了酒来,看着道士只是笑。道士恐到听看见,也一面笑着,一面同到听说闲话。饮到日色将暮,道士起身谢别,到听款留不住。道士又向着小姑子道:“小师傅,劳动妳了,改日酬请罢。”她只嘻嘻的笑,也不说什么。

    到听送了道士出门,复身进来,拉着小姑子同饮了几杯。二人相搂相抱,一时兴发,到听就去扯她的裤子。那姑子也正骚到极处,任他褪去。到听爬上身,抽了三五下,早已告竣。原来到听自做主人,过饮了几杯,不能自持,竟从门流涕。那姑子正然兴浓,见他才挨着早已完事,急得叫道:“你挣着命再动动是呢。”到听再要抽时,阳物已稀软缩了出来。姑子十分情急,在他项上咬了几口,身上拧了几下。到听也甚觉没趣,起来同她收拾了家伙,含愧而去。

    却说那道士回到寓处,心中想道:“这个姑子看她那种光景,大有情意在我。况她是件宝物,难得相遇,不可轻放过她,须如此行事方妙。”原来这道士既会采yīn,又善炼汞。他有的是银子,四处云游,遇着有好鼎器,他就采补一番。今日见了这姑子是个妙物,他遇过的妇女甚多,好歹一见便识,却不拣丑俊。

    他留了心,次日饭后,独步到庵中来。记着昨日到听的话,只将庵门敲了两下,只见那姑子来开门。见了是他,笑脸相迎,心中暗喜。原来这姑子因生得黑丑,无人爱她,虽然相与了一两个契阔,都不过是到听之类。她昨日见了这道士生得相貌魁梧,心爱得了不得。刚刚的在那里溺尿,又被他看见了风流穴,竟有个要就交之意耳。所以昨日故做骚态,只是望着他笑。又被到听引动yín心,不想一场扫兴,真是欲火如焚。眠思梦想,梦魂颠倒了一夜。

    今日见他独自走来,心中猜了个八分,定然有些妙处,故此暗暗欢喜。忙道:“师傅请里面坐。”道士进来坐下。她道:“师傅坐坐,我去烧茶。”道士道:“我不用茶,倒去看看花罢。”她道:“既然这样,我拿个东西去坐。”遂到房中拿了毡席,同一床小独睡褥子,到树下铺好,让道士道:“请在褥子上坐,还厚些。”道士道:“小师傅,妳也请坐坐。”她笑道:“师傅请坐,我不消得。”道士道:“妳请坐了,我有话说。”尽过一头让她。她笑嘻嘻就坐下,道:“你和我说什么话?”道士道:“赏花不可无酒,买得些酒肴来么?”她道:“酒还可以买来,只说有俗家奶奶们来赏花,打酒请她,还可以使得。荤菜如何好去买?”道士听说,在腰取出一包银子来,打开看,约有二三十两。拈了一块,别的付与那姑子道:“妳拿钱数银子,替我打些好酒来,别的妳就收着。”她笑道:“金银不过手,我怎么好收得?你称些我买去罢。”道士笑道:“多大事,妳若要,就全送妳也有限。”她笑道:“我也没福要这些银子。”道士递她,她也就接着。道士道:“妳去打酒,我去买菜,妳若先回,不要闩门。”他要了一个筐子,拿着出去了一会,买了许多熏**腊肉,烧鸭熟蹄,并上好果品,满满一筐。推开门进来,闩好了门。

    只见小姑子在西厢房门口站着。道士拿到她跟前,道:“小师傅,烦妳整理整理。”小姑子就到她房中,道士也随了入来,道:“原来妳的卧房在这里。”小姑子见了许多果菜,笑道:“你就买这些东西,要请客么?”道士笑道:“就是特特请妳,二来替妳昨日酬劳。”她笑道:“我们僧家是不用荤的。”道士笑道:“妳就破破戒也不妨。我见别处的女师傅,不要说吃荤不论,连什么都是不戒的。”那姑子瞟了他一二眼,笑着道:“不当家羽化的枉口拔舌,你看见来?”说着,就忙去料理。

    道士走到花下坐下一会,到西墙小栏中去小解,只听得北窗内笑了一声。道士往内一张,见小姑子正在厨房烫酒,听见窗外响声,向外一看,见道士捏着阳物溺尿。她故意笑了一声,好与道士知道她在那里赏鉴。道士鉴貌辨色,知道好事十有八九,心中暗喜。

    转身到花下,只见她捧了一个大托盘,碗碗碟碟摆了许多,又取了酒壶,一双箸,一个杯。道士道:“小师傅,妳请来坐着。”她倚着棵桃树站住,笑道:“我不坐。”道士拉着她袖子,道:“我原是请妳,妳不坐就扫兴了。”她也就笑笑坐下。道士斟酒敬她,她不肯接,道:“我不会吃,你请自己受用罢。”道士强递在她手中,道:“妳昨日怎么吃来?今日又假推辞。”她道:“我再取个杯子来。”道士道:“不消了,就是这一个轮流吃罢。”她笑嘻嘻也就吃了。道士又斟了一杯,送在她口边,道:“好事成双,再一盅。”她道:“你也吃一杯。”道士强送到她嘴上,她喝了一口。被道士拿过,一口饮干了,道:“好香甜,有趣。”她笑着瞅了一眼,又让她吃菜,她先不肯,道士再三相让,她也就不辞,吃了一会。这姑子三杯落肚,有些酒意了,烘动春心,两只眼水汪汪的乜斜着。道士又让她吃酒,她笑道:“我不吃了,吃多了不好过。你请用罢。”笑嘻嘻反尽着让道士吃。道士见她这个骚样子,也有些耐不得了,望着她笑道:“妳不吃只是让我,我吃醉了回不去,看妳怎么样打发我?”她笑着道:“回不去就在这树底下睡。”道士道:“这园子空,没人做伴,妳要肯陪我睡,我巴不得不去呢。”她把眼睛瞟了瞟,笑着也不做声。道士又强让她吃了一杯,她推辞道:“我的酒实在够了。”道士看她那光景,也有了五七分酒意,脸上红红紫紫,眼睛饧瞪瞪,不住嘻嘻的笑。暗想道:“火候到了,下手她罢。”便道:“妳既够了,我们歇一会再吃。”

    就站起身来,那姑子也便立起。道士佯醉,假装站不稳,往她身上一倒。小姑子当他醉了,上前一扶,道士就势扑到她怀中,刚刚的嘴对了嘴,亲了一下。姑子笑着将他拧了一下,道:“我好意扶你,你倒这样不识相。”道士一把搂住道:“既承妳好意,我再亲几个。”那姑子只是笑着推,也不动怒。

    道士见事有可成,就伸手要摸她下身。她用手拦着道:“我叫起来,你就干了不成。”道士哪里听,把她抱住,放倒在褥子上,压在身上,连亲了几个嘴,道:“妳同我相与,我有大好处给妳,补妳的情。”那姑子也情动了,不啧声。道士趁势扯她裤子,她再要假掩时,已被褪下,露出肥臀来了。

    她只闭着眼笑。道士忙取肉具弄将进去,肥美至极,一连几耸,尽没至根。道士伏在她身上也不动,那姑子见他弄进去之时也不多大,过了一会,里面翻滚热起来,胀得满满的。那guī头在内中如蛇吐信子一般,不住乱戳,麻痒难当,嘻嘻的笑个不住。她初尝这种异物,顷刻就丢了一度。道士把yīn精吸了个干净,定了一会,又是那样乱钻起来。只见她屁股扭着,两眉皱着,似有些难忍的样子。朦胧着眼睛只是笑,不多时又丢了。道士觉得这一次yīn精更多,吸了个畅快。

    那姑子一连丢了两次,浑身痛快,说道:“够了,拔出来歇歇罢。”道士笑着道:“粘住了,拔不出来了。”她道:“你让我歇歇透透气,怎么只是皮脸?”道士道:“妳就拔了。”看她两手推起道士来,屁股往后褪,果然阳物在yīn中胀满了拔不动。姑子急了,道:“这怎么样好?你使些力拔拔呢。”道士笑道:“我没力气,妳上我身来,用力拔了看。”抱着她一翻身到了上面,骑在道士身上,两手按着道士肩上,双膝跪住,尽力往上拔,粘得死紧。她把屁股乱扭混扯,撑得yīn门生疼,也拔不出来了。道士道:“妳且睡在我身上,少刻自然会出来,妳急得是什么?”她只得伏下身子,道士把她搂紧,叫她伸过舌头来,紧紧含住。阳物在bī中又是一阵混钻,觉得她舌尖冰冷,又丢了一度。里面yīn精更盛,道士吸得她兴足了,放了一口气,道:“妳再拔拔看。”她探起身子,屁股加力,往上一抬,听得不洞一声响,好像小孩子们唧了一个水泡,早已拔出。姑子把他阳物一看,吓了一跳,长有七寸多些,根子底下粗不过一围有余,上半截竟像一根大菜瓜。所以内中塞满yīn门,却胀得不痛。先是他闭着气,其坚如铁,阳物粗,yīn门小,就如狗链帮一个理,故此拔不动。放了扭,略绵软了些,所以一拔就出了。

    姑子道:“你怎么有这么个稀奇东西?先也不多粗,怎么一会就长成这么个涔样了?”道士道:“我是炼成的活宝,可大可小,先起弄时一送便入,着了yīn气就长大了,它是就着女人yīn户长的,女人内中多深多大,它就长多粗多长,就是没有破身的女儿也弄得,就是任妳多深多大的yīn户也弄得。”那姑子喜欢得两手捧着,细细赏玩了一回,不忍释手。

    道士道:“我也见过许多妇人,妳的这件东西也是一个宝贝。”姑子笑道:“这件扁东西哪个妇人没有一个?怎么见得我的是宝?”道士道:“别的妇人弄头一次,yīn精都盛,第二次就少了,第三次还有没有的,间或还有受不得的,妳的一回多似一回,再吸不尽,岂不是宝?”

    姑子笑着穿上裤子,重又热了酒来,二人不像先了,搂肩并坐,亲亲热热的,一递一口。吃了一会,日色将西,道士笑着道:“多扰妳的宝物了,过几日再来看妳。”起身要去。姑子也笑道:“不堪匪敬,免劳道谢。你这去,几时来?银子带了去。”道士道:“那银子送妳盘缠罢,我不过五七日定来看妳。”那姑子依依不舍,送出庵门,道士去远了,她还站着目送。远远见有人来,她才缩了进去收拾。

    这道士隔着六七日又来望她,就带了下酒之物,大袖笼来同饮。饮得兴浓,就在花下做一出。后来花谢了,就在她禅床上做了快乐窝。他爱这姑子有一百分,姑子爱他也是两个五十,亲爱无比。来往了有半年光景,姑子也就不能如起初的精脉盛了。道士恐伤了她,意欲别去。

    一日,对她道:“我看你老实可喜,我有一种异法传妳,妳一生受用不尽。”姑子道:“你传我个什么法?”道士道:“我有采战之法,传与妳罢。妳学会了,自有许多的益处。”遂同到床上,附耳传了她许多的秘诀。那姑子欢喜得了不得,道:“你今晚不回去罢,夜里好传授得。”道士应允,一连住了有四五日。见她学会了,又叮嘱了些话,把内中利害二字都详细与她说知,然后道:“我传授妳此法,可也补妳的情了,我明别妳他去。”又取了二三十金相赠。

    小姑子听他要去,吃了一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掉下泪来,道:“我同你这几个月的恩情,你怎忍就撇了我去?”道士道:“我为妳在此半年,也不为不久了。妳今学会了此法,我在此也没用了。后会有期,不必伤感。”替她拭了泪,又叮咛了几个保重,出门而去。这姑子一来感他相爱之情,二来喜他那个异物,他去后,悲切了好几日,心才放下。

    过了些时,正想要得个人来试试法,恰好到听提了一角芦瓶水白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咸鸭蛋来看他。姑子道:“你这半年多往哪里去来?怎不见你?”到听道:“自从那日别妳回去,第二日,有个朋友约我同他往湖广去了一回,事忙没有来别得妳。昨日才来家,今日特来看妳。”就在小姑子房中,二人饮了一会。到听笑道:“那一日多了一杯,辜负了妳的美情,没有尽兴,今日来替妳陪罪。”就去扯她的裤子。小姑子正想拿他试法,欣然解衣。二人干了一会,姑子几锁,到听便丢了。姑子觉得果如醍醐灌顶,甘露沁心,乐不可言。到听也觉得快活无比,恋恋不休。一连三度,弄得猥头搭脑,头晕眼花而去。但这姑子居处既僻,貌又不甚动人,外面的招牌不济,谁知她内中有好货,所以主顾甚少。后来老姑子死了,她独自一人,只得又招了两个姑子来做伴。人眼多,越发难招揽主顾了。只好偶然遇巧,偶一为之而已。真是:

    虽有骅骝千里骏,不逢伯乐待如何?

    他这个法后来传了何人?到底可有大展试验之日否?后来便见端的。

    且说道士别了小姑子之后,要往别处去云游,又想遇一个美物,心内道:“西湖名胜,冠于天下,何不到彼一游?况这山川秀美的地方,定产异物,或有所遇也不可知。”遂搭船到了虎丘,到寺内去游赏。那寺门外两边俱是铺面,卖泥人物并搬不倒,精细甲于天下。有卖各种盆景的,收拾得十分好看。卖家兴壶碗各种器皿的,有卖斑竹几杌椅凳的,而织虎丘灯草细席者居多,真正热闹。进入寺中,看了看试剑石,到了千人石上,四围俱是茶房酒肆。又看了看剑池,登了登宝塔,游玩了两日。又雇船到了杭州,就在西湖边觅了个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