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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噜嫂第8部分阅读

    再退一步,就算你不想成家了,此事若张扬出去,你有没有替娃噜和他媳妇他们考虑过,他们还怎么在这里呆……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可那阵子你像疯了似的回避我。在万般无奈的时候,我甚至都想直接去找娃噜媳谈,可话到嘴边又无法开口。于是我做了一个掩耳盗铃的选择,我要多和娃噜媳接触,甚至……最后让你主动离开她……在这件事上,现在关于我的谣言很多,对你已经淡化了……”

    说话间,关爷几次哽咽,最终还是把话说完了。其实在关爷哽咽时,老大的泪水也早已顺着眼角往下流……当老大感觉到关爷握住自己手时,他再也控制不了,扑到关爷身上,痛哭起来。

    “求求你,我不能离开她……我不能没有她,如果那样我就不如死了……一切一切的惩罚我都认了……真的都认了……”

    老大一边哭一边死命摇撼着关爷,可关爷却无动于衷。最后泪水也从关爷这条满族硬汉子的眼睛里流出。关爷茫然了……。

    冬日里踏着厚厚的积雪,老大时常要带着娃噜哥上山教他如何砍柴,以及进山的一些规矩。因此他们常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扛着雪爬犁,结伴而行。

    一天清晨起来,老大望见呼栏哈达山峰云雾缭绕,一般说若出现这种情况,当地人皆知要变天了。因此,那天他没找娃噜哥一同进山。

    天气果然应验,晌午一歪眼见着天就一层一层地暗下,接着就开始飘雪花。雪花飘了一阵,渐渐就密集起来,不消半个时辰已演变成鹅毛大雪。尚未到天黑,漫天大雪早已把天给蔽黑了,真是天地晦暝!雪下了一阵后,紧跟着就起风。风向似乎没准,在山谷间钻来搅去莫衷一是。但凡遇到这种现象,当地人皆知一场暴风雪已来临……

    掌灯时分,娃噜嫂托人捎口信给老大。接到信后,老大断定娃噜嫂那里一定是有急事,因为娃噜嫂从未让人找过他。于是,老大便伸手套上皮袄,回身抓起皮帽子。几乎是与操起土枪的同时,将四节手电筒也别入腰间。临出门时,老大冲妈妈说了一句,娃噜哥家有急事的话,便跌跌撞撞奔山下。

    在小草屋下面的岔路口处,老大瞧见有一人影在黑暗中晃动。走到跟前,老大探出脑袋方辨出,是娃噜嫂穿着大棉袄,顶大雪在等他。娃噜嫂见到老大,焦急万分地说,

    “他叔……今天你哥自己又进山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往常这时候早该到家啦!我心里没底……”

    风雪中,娃噜嫂的声音是带着哭腔的。听了娃噜嫂的话,老大顿觉事情严重!因为山里的满族人,有个不成文的山规,冬天进山不论是狩猎还是砍柴,绝不贪晚。那叫“高山看日头,回家摸枕头”,就是说,当人在山上看太阳还挺高,可不等你走下山,天早就黑了。山里的满族人,一是为了防止夜晚出没的凶残野兽对自己的袭击;二是天黑若还未走出山,会玛拉山(满语。汉语意迷路)而被活活冻死。因此,山里人早早就都跑回家。有关这些常识,老大平素没少告诉娃噜哥。虽然老大预感事情大为不妙,可事至如此他还是要安慰一下娃噜嫂,于是老大用棉手闷子轻轻扑噜掉落在她头上的雪说,

    “娃噜嫂,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娃噜哥人聪明,凡事他心里都有数。这样吧,你先回去等着,我进山去迎迎他,因为娃噜哥在哪伐木我知道。”

    说罢老大转身欲走,这时娃噜嫂拉住他的袄襟不无坚定地说,

    “他叔,我也去!”

    黑暗中老大思忖一下,觉得可以考虑娃噜嫂同去,因为如果娃噜哥真的出事了,有娃噜嫂在会更好些,因此老大无声地把手放到娃噜嫂肩上。娃噜嫂回到小草屋,将缦儿安顿好,又插好房门也带顶皮帽子,跟老大进山了……

    雪,变成大团大团的棉絮状,铺天盖地般落下。风比那阵还要大,拼死命地呼啸着。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巨大,而又面目狰狞的魔鬼,站在天际上翻云捣雾,是它把整个世界搅得一塌糊涂。这个世界如同就在它手中,顷刻间便会天塌地陷一般的可怖。狂风将尚未落到地上的雪,和着地上的雪一同卷起,犹如一匹黑马一般腾空而起,旋即又掉头向下扎去。凭借手电筒极其微弱的一束光亮他发现,雪似乎不是在下,而是在向上翻腾。

    风和着雪,在拉着长声,强劲地怒吼着;时而抽在他们脸上,时而掀翻他们棉衣打进腰间。他们不时随着风向,调整身体以其用后背来抵抗狂风。瘦弱的娃噜嫂经不住暴风雪的袭击,被风一次次打倒;因此他不得不挽住她,踽踽而行。走了一段,他们更加艰难了,因为山道上的积雪已经插裆深了。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挺进……

    经过一段艰难跋涉,他们终于来到山口。到达山口时,老大发现天愈发黑暗,暴风雪也愈发疯狂。还未等他们站稳,突然一股疾风就像打开“潘多拉”盒似的,一个妖魔顿时从峡谷间骤起,向他们袭来。在激烈山风面前,他们整个人一如被掏空一般,轻而一举被强劲的疾风掀进深沟里,紧接着,一团团的雪块也随风滚落沟中。若不是老大抓住一棵小树,滚进沟里的雪一定会将他们埋葬。用一只手,老大死死抓住小树,一手拖着娃噜嫂,从深沟里往外攀爬……

    在第二股疾风到来之前,他们已从沟里爬出,穿跃了山口。凭借记忆,老大来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因为那是他和娃噜哥藏雪爬犁的地方。当老大的手真的触到雪爬犁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击一下!老大确定,娃噜哥就在山上,同时他再一次预感到娃噜哥出事了!

    钻进深山,有山谷和森树的遮挡,风似乎不那么凶狠。凭着对山的记忆,借着手电筒微弱光亮,他们向山上攀岩。老大时而抓着灌木,时而抱着大树,艰难向山顶攀爬。每攀进一步,老大都要回过头拽上娃噜嫂一把。有两次,他们好容易爬到一座小山梁上,一不小心又同时滚入雪瓮里(雪坑)。他们再用四肢从雪瓮里爬出。那时刻,他们同在心底呐喊着,“一定要把娃噜哥找回来!诶哟,老天保佑娃噜哥平安无事——”

    没人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的那个暴风雪夜晚,在那个洪荒未开的山涧里,老大和娃噜嫂手挽着手向山上攀缘;又有谁能真正理解他们的情感,日后,将如何向自己的后人讲述这一切呢……

    经过极其艰难攀登,老大拖着娃噜嫂终于到达平日他和娃噜哥砍柴的山坳里。嘶哑着嗓子他们开始呼喊,因为他们确信娃噜哥就在这里。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娃噜哥——娃噜哥——”

    喊声在阴森森的山林峡谷间回荡,当他们停下时,听到被山林峡谷挤压扭曲后的回音,特恐怖。听到自己的回音,娃噜嫂觉得实在瘆人,便下意识朝黑呼呼的山林深处望了一眼,然后搂着老大不敢再出声。

    根据眼前的迹象分析,娃噜哥肯定是出事了!因为老大确定,娃噜哥今天就在此伐过木头。于是,老大执着手电筒,顺着娃噜哥活动过的痕迹,以及砍伐过的树木的方向寻去……

    突然!老大倒吸一口冷气,将手电光凝在一个沟里。因为老大清楚瞧见,沟里有一顶皮帽子和裸出的后背!老大和娃噜嫂疯了似的向沟里扑去。扑到沟里,他们抱起娃噜哥,拼命呼喊着

    “娃噜哥——”

    第一部分 呼拦哈达山下46

    忽然,老大的心猛地抖了一下,紧接着便在心底大声地呐喊起,

    “天哪!娃噜哥活着!娃噜哥还活着——”

    那一刻,老大比女人沉着。在女人只顾哭喊时,他伸手摸到娃噜哥的胸膛是热的,尚在大口大口呼吸着……

    雪,好像不那么凶了。天际的尽处,似乎也有一丝光亮透出。踅摸到了娃噜哥的锯,老大伐倒一棵小碗口粗,带枝杈的山榆树(满族人打到猎物时,就把猎物放到枝杈上。)把它拖到一个稍平一点的山坡,又将娃噜哥背了过去。老大令娃噜嫂抱住娃噜哥坐在树杈上,然后自己在前面扛起小树的干端,顺着雪坡慢慢向山下滑去,滑去……

    滑到山下,老大把娃噜哥背到山口,又找到娃噜哥的雪爬犁,将娃噜哥连夜送到永陵镇医院。

    到了医院,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经大夫检查,娃噜哥除脑后有一点轻伤外,其他部位完好。虽然如此,可娃噜哥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椐此初步诊断为脑震荡,须住院观察治疗。听大夫一说,娃噜嫂抱着娃噜哥,顿时泪如雨下。

    按医嘱,老大去办理住院手续,可在收费窗口,他凝住了,因要收一百元的住院费。诶哟,自己兜里只有杯水车薪的七块钱呀!因此老大端着单据返回病房,低头站到娃噜嫂身旁。聪明的娃噜嫂囔着鼻子问,

    “是不是,要住院钱?”

    娃噜嫂见老大没吭声,便伸直腰,在腰间摸了半天,掏出纸包纸裹的五十元钱来。瞅着娃噜嫂一层一层打开钱包的样子,老大想这五十元钱,大概是她和娃噜哥的全部家当吧!

    还缺五十元咋办?急得老大在走廊里乱转。最后老大还是拿着五十元钱和单据硬着头皮,站到值班大夫和收款员面前,递尽了小话,

    “大夫!我们手里暂时就五十元钱,能不能收我们住院,给病人先用上药。明天早八点我准时把差的钱送来。我说话算数,一定送来,一定……”

    “能送来?”

    大夫瞅了一眼收款员问。

    “我向你们保证!如果我说话不算,这灯泡灭,我就亡。出门就遭雷劈……”

    正当老大指天顿足,信誓旦旦之际,大夫和收款员的脸上,早已露出笑容。看着大夫和收款员颌首的样子,他兴奋得居然给他们鞠了个躬;就连跨出收款室的那一刻,依旧回头冲大夫一呲牙,弄出个氓之嗤嗤状。收款室所发生的事,老大没对娃噜嫂讲,只是说五十元够了。就这样,娃噜哥住进了住院。

    接下来,由娃噜嫂守护娃噜哥,老大拎着猎枪独自跑到山下,背起熟睡的嫚儿将她送给娃噜嫂时,已是次日凌晨,快两点钟啦……

    从医院出来老大惊奇地发现,就在娃噜哥住进医院的时候,暴风雪就像完成了某种使命,居然停了。这场倒霉透顶的雪,一如冲娃噜哥来的。他出事了,它也诡谲地溜了!举首凝望这风平浪静黯然的夜空,不禁老大在心里猛骂这场倒霉的暴风雪!真想抄起猎枪对准老天来一枪,以泄心头之恨,可惜啊枪在病房里。

    在回家路上,老大一直在琢磨“到哪去弄五十元钱哪?”那会,老大想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和能弄到钱的地方,其中也不乏自己家。其实老大再清楚不过,如今自己的家早已一贫如洗不说,且债台高筑。这几年生产队竟搞阶级斗争,路线斗争,而生产却一落千丈。一年到头二百多斤皮粮,是一亩地对人们的回报,因此家家穷得生疼。生产队分值最惨的是前年,分值仅八厘钱。(正常劳力每天15分,一人一天只能挣一角二分钱,能买一合半火柴。)今年分值为三分八钱,众人皆说关队长干得不错!

    家里没钱,即便是有钱,估计爸爸妈妈也不会慷而慨之解囊,因为他们一直反对自己与娃噜哥他们来往。(妈妈风言风语闻到一点点,有关他和娃噜嫂之间的传言,为此妈妈曾找他谈过,但被他一口否定了。)对于他们的冷漠,老大心里有数,原本不是这样。过去,他们也是心肠似火,肝胆相照之辈。尤为教师的妈妈,知书达理,通晓是非。可现在连鬼都看得出,他们奉行的是,“只扫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哲学。

    在那个说假话、做违心事人人自保,荆棘丛生的年代,或多或少老大能理解爸爸妈妈。人是被整怕了,吓怕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文明之精华仁、义、礼、智、信哪里去啦!何况,那天贾老二在批判会上一针见血指出,自己与逃荒人来往密切的问题,那更是令爸爸妈妈惶恐不安的事!如此这般一想,老大甚觉弄到五十元钱,实是比登天还难!

    一筹莫展之际,老大也曾想过自己的同学赵义。赵义是城镇户,毕业后未及下乡,而直接分配到镇铁业社学徒。那时城镇户与农村户虽为两字之差,实是天壤之别,决非同一阶层的人。他们以最可靠的工人阶级而自居,过着“上等人”生活。对此他心里清楚,那不过是政治斗争需要罢了。受宠若惊的学生们,做为革命的急先锋已退出历史舞台,蛰居于山野之中。整个社会急需稳定,且要恢复生产,那么工人阶级革命的中流砥柱便是,谁又会料到,有哪一日他们也会被人弃若撇履?

    忽而,老大觉得自己的思路滑得有些离谱,已滑入晦涩的政治领域,不仅心头一颤,“都火烧眉毛,管那些屁事!”。如此一来,老大便又复原路思想下去,一想到同学他便想起上回借的五元钱,至今未归还!再则说,在那个年代五十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他那个同学挣两个月,还要拐弯啊!

    一个能拿得出这笔钱同时也愿意出钱的人,那是关爷。但打死他,老大也不能去找关爷!因为那天,在雪地老大和关爷打了一架,最后关爷也未能劝说了他。对此虽然老大清楚,关爷是在为自己好,可由于自己不可能离开娃噜嫂,同时也不允许关爷再靠近娃噜嫂一步,因此两人弄得很僵,话说得也很绝,所以老大不可能再去找关爷。

    想到这里,老大觉得自己就活像一个经常输光钱的赌徒一般,一筹莫展。走过苏克素护毕拉河桥,又向前走了一截,忽然老大停住了脚步,“要回家睡觉吗?”在心下老大问自己。

    无奈,老大一屁股坐到苏克素护毕拉河堤上,凝视被冽风刮开那泛亮的冰面,听着冰层被严寒冻裂的声音而发呆。想想自己对医院的承诺,又想到奄奄一息的娃噜哥,以及心爱的娃噜嫂,此刻他真想猛哭……

    东北冬天的后半夜是极其寒冷的。干坐了一阵,一股股透彻心骨的寒冷,使老大难以稳坐,只好起身。就在老大站起的一瞬,又一股凛冽的寒风骤起。老大忙系紧皮帽子带,把头向脖腔里缩了缩,然后又把手吞进袖管深处。嘎吱嘎吱踩着厚厚积雪,老大木然地向家走去……

    到了堡子口,老大发觉堡子里是出奇的静,如同死了一般,就连平日夜里零星的狗吠声也难以闻到。如此之静,迫使他不得不放轻脚步,悄无声息潜行在堡子的街道上。

    当老大路过饲养所无意中发现,马棚下每天晚都亮着的马灯熄灭,使饲养所陷入一团漆黑。就在这时,老大下意识望了一眼,马棚后黑糊糊的仓库,突然!他眼前一亮,遂将目光锁定在那里。因为老大想起,仓库里有昨天磨好的大米,且全部已装好了麻袋。“偷、大、米!”当一个可怕的信号在他脑子里闪现时,老大的心猛一下,跟着一个寒战打起!无论如何,老大不敢相信自己会沦落为小偷。

    自己家祖祖辈辈均为戍边将军,是驰骋疆场的骁将,绝不曾出过鸡鸣狗盗之徒哇!如此一想,老大犹豫了,直觉心里阵阵发冷。虽然内心已变成了战场,可老大的脚步却一直未停,向家走着……

    然而,老大终未走出多远,又折了回来。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早已走投无路,便心下一横,豁出去干啦!大不了蹲巴篱子……

    脚下老大穿着轻便的牛皮靰鞡为了不留痕迹,他顺墙根一闪身来到仓库前,又一猫腰钻进仓库的侧面。仓库是用木板皮钉的临时仓库,由于它挨着马棚,而马棚晚上还有马灯,饲养员又一宿不停地喂马,因此没人会想到它的安全问题。再则说,堡子里的满族人,一年到头不曾见过谁家锁过门,可这里从来就不丢东西。

    黑暗中,老大摸到一根木棍,悄悄翘开一块木板皮。木板皮下面立刻露出一条足可钻进一个人的缝隙。说是迟那是快,老大就像《水浒》里偷鸡的时迁一般匍匍在地上,一骨碌钻了进去。进了仓库,老大使出全身的急劲,硬是从里面拖出一麻袋大米来。然后他又用手摸着木板皮上的铁钉,按原眼插上,又用木棍轻轻钉了几下,将木板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