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儿梦到你，一个人站在一块石头上。而那块石头，却漂浮在大海中央。”
伏嘉沉默，弯下腰，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仔细打量了片刻，却忽然摇摇头：“不对，不是你。”
“什么不是？”
“叫我出来的人。”
刘协想了想，点点头：“协儿的确叫过你很多次。”
伏嘉摇头：“不，不一样，你不是我的主人。”伏嘉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谢谢你的名字，我该走了。”
“别，别走。”刘协伸手，想要抓住她。伏嘉却化作了一道白烟，注入了玉中。
四周顿时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与寂静之中。刘协在地上做了片刻，也再不见她出来，不禁开始害怕起来。
“嬷嬷，嬷嬷。”他叫了几声，没人回答。以往屋中只要稍有动静，嬷嬷就会进来，然而今日，却十分反常。
刘协不愿再呆在一片漆黑的屋子中，摸索着穿好鞋袜，带上玉佩，推门而出。
今夜，明月当空，照着汉宫的小径，清晰异常。
“夜已深了，太后还是休息吧。”嬷嬷端着暖炉，走进了屋中，“让奴才服侍太后洗漱吧。”
董太后站在窗外，注视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问道：“协儿睡下了吗？”
“三殿下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
“太后也早些歇着吧。”
“皇儿一病，皇后一干人又蠢蠢欲动，哀家如何睡得着。”
嬷嬷取下一件披风，走上前去，披在她身上：“夜凉风大，太后可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啊。太后所做都是为三殿下，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董太后忽然叹了口气：“协儿年幼，总是把一切想得太过美好，对他人没有一丝戒心。所以今日，我才没有将真相全部告诉他。”
“太后的苦心，奴婢全都明白。太后没有告诉三殿下，当年害死王美人的那一碗莲子羹，正是皇后派人送去的。太后这么做，也是不想伤害三殿下。”
董太后又叹了口气：“皇儿的子嗣本就不多，加上这些年夭折的，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协儿和辩儿了。哀家看得出，协儿这些年一直想有个哥哥，好不容易辩儿回宫，都是我刘家的血脉，哀家不想让他们二人，因此而反目。”
“太后用心良苦，二位殿下一定会明白。”
“都说稚子无辜，然而有些人，却利用这些孩子，在背后兴风作浪。这一点，哀家一定不能原谅。”董太后咬牙道，似乎下定了决心，“太医说了，皇儿过不了今晚了。按照计划行事，蹇硕那里一有消息，就立刻来禀报哀家。”
“奴婢明白。”
“记住提醒蹇硕，一定要对外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皇儿的情况。还有，多派些人手去未央宫盯着，尤其不能让何皇后与外面有所联系。”
“诺，奴婢立刻去建章宫，将太后的东西送到。”
董太后点点头，冷“哼”一声：“何进那老狐狸，仗着是大将军，就想插手储君之事。蹇硕几次诱他入宫，一绝后患，却都被这个老狐狸称病躲过。这一次，哀家看你还有何本事，扭转局势。协儿，必为新君。”
第六章 、刘协（六）
16
“等，等等，走这边，走右边这条路。”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刘协绊倒在地，摔在了一旁的草地上，怀中的玉佩也随即滚落了出来。
“谁？谁在说话？”刘协环视四周，却不见一人，不由得一脸惊恐。
“真是个笨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伏嘉？是，是你？”
夜空中，响起一阵女子的笑声：“是我。”
刘协死死的注视着玉佩，却不见先前的白雾，只是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可是，你不是走了吗？协儿看不见你。”
“我没有走，我一直在玉中。协儿，带着我，往右走好吗？我有种感觉，我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刘协一抬头，右边，那是建章宫的方向。
“你要找的是谁？”
然而玉佩又恢复了平静，再不见刚才的光泽，与一般无异。
刘协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起身，拍了拍土，带着伏嘉朝建章宫方向走去。
刘协刚要走到建章宫门时，却看见两个宫女出现在宫门外。
刘协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嬷嬷。嬷嬷走在前面，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奇怪，这么晚了，嬷嬷在这里做什么？刘协想到这里，刚要开口叫住对方。或许是由于天黑的缘故，后面的宫女却突然脚下一绊，跌在了地上。食盒一翻，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嬷嬷回过头，顿时眉头紧皱：“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要是坏了大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
宫女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立刻回去，再准备一盘。”
“算了，来不及了。”嬷嬷蹲下身，开始收拾起来，“还好落在地上的只有几块糕点，大部分都没事。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收拾起来，跟我一起把糕点送进去。”
“诺。”
哥哥真好，这么晚了，嬷嬷还偷偷跑来给他送糕点。嬷嬷做的东西最好吃了，也不知道这次做了什么给哥哥吃。刘协想着，等到嬷嬷和宫女离开后，才跑了出来，跑到刚才散落糕点的地方。
是桂花糕，刘协不禁笑了起来，嬷嬷的桂花糕最好吃了，哥哥一定会喜欢。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何处跑来一只小狗，开始吃着地上掉落的糕点。
“小狗，小狗，你也喜欢嬷嬷做的东西吗？”刘协抚摸着它头，看着它一边摇尾巴一边吃东西的样子，顿觉十分有趣，“小狗，小狗，你叫什么名字？”刘协话音一落，小狗忽然爬在了地上，嘴边的绒毛上还蘸着糕粉，冲他叫了两声后，忽然闭上了眼睛。
“小狗，小狗，你怎么了？”刘协吓了一跳，摇着它的身子，然而小狗却是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了一般。
“它死了？”刘协听到一个声音，眼泪顿时流了出来，“伏嘉，伏嘉，是你吗？你能救它吗？”
无人回答。
然而玉佩却发着白光，隐约间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刘协的身子往建章宫方向偏倒。
建章宫，哥哥，糟了！刘协恍然大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宫中。小狗是吃了嬷嬷的糕点才出事的，而嬷嬷的糕点，是要送去给哥哥。
“奴婢奉太后之命，特地给殿下送东西来了。”嬷嬷说着，一边从食盒中拿出一盘糕点。
“没想到皇祖母对孙儿这么惦记，这么晚还派人送糕点来。”刘辩说着，嘴角有意思不易察觉的笑意，“何况还是派嬷嬷。”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嬷嬷回答：“奴婢就是奴婢，能为太后做事，是奴婢的荣幸。”
“可是嬷嬷不是平常的奴婢。”
“殿下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嬷嬷特地送糕点来，实在是辛苦，不如先喝杯茶吧。”刘辩话音一落，身旁的太监立刻端起桌上的茶水。嬷嬷放下食盒，接过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多谢殿下，听从主子的吩咐，是奴婢的职责所在。”
刘辩点点头：“嬷嬷衷心于皇祖母，这一点我知道。若我记得没错，嬷嬷深得皇祖母信任，专程照顾刘协的。”
“殿下抬举奴婢了，长乐宫中的宫人甚多，深得太后信赖的，也并非奴婢一人。三殿下今晚，有其他人照顾，太后吩咐奴婢的，则是专心为殿下准备了这盘糕点。奴婢身无所长，唯独这厨艺还凑合。”
“嬷嬷过谦了，宫中谁不知嬷嬷厨艺了得，绝对不比御厨差。”刘辩用两根指头夹起一块糕点，放在眼前，“能吃到嬷嬷做的东西，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嬷嬷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殿下可真会说笑。”
刘辩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我本没有说笑，而是，而是意外。不，其实也说不得意外。”
嬷嬷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刘辩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便要把糕点放入口中。嬷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的动作，双手紧紧的拽着食盒。
“哥哥，哥哥，不要吃，不要吃。”门忽然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进来，飞快的跑到了刘辩身边，拉住他的手臂。
“三殿下，怎么是你？”嬷嬷一声惊呼，手中的食盒也掉在了地上。
刘辩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是你。”
刘协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臂，不住摇头，一脸焦急：“不要吃，哥哥不要吃，里面有毒。”
嬷嬷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三殿下别胡说，这可是太后亲自赏赐给殿下的糕点，怎么会有毒呢？”
“是真的。”刘协睁大了眼睛，极力解释，“协儿看见，刚才有一只小狗，吃了糕点后，忽然中毒死了。”
嬷嬷脸色一白，却斩钉截铁的说道：“三殿下，殿下是太后的孙儿，太后如何会下毒呢？”嬷嬷伸出手，张开双臂，“三殿下快过来，让奴婢带你回去。”
刘协摇头，朝刘辩身后躲去：“协儿看到了！协儿真的看到了！”
“三殿下，这件事奴婢日后再给你解释，先同奴婢回宫好吗？”嬷嬷说完，忽然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快去，带三殿下离开。”宫女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呵呵。”刘辩忽然干笑了两声，脸上带着一丝冷漠，“我相信嬷嬷，这糕点里，怎么会有毒呢？”
“是真的！是真的！”刘协极力解释着，小脸也憋得通红。他忽然伸出手，要去抢刘辩手中的糕点，“哥哥若不相信，协儿吃给你看！”
刘辩手一抬，便轻易的躲了过去，然而刘协却没有放弃，跳着伸手，极力想够到他手里的糕点。刘辩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忽然间笑了起来。注视着刘协，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信不信我？”
刘协一愣，很快点点头：“协儿相信哥哥。”
刘辩又是一笑：“那么，我便证明给你看。”刘辩说完，左手拿起右手的糕点，直接抛入了嘴中，嚼了几下，一口吞了下去。
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刘协张大了嘴，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嬷嬷也愣在那里，脸上满是诧异。
第七章 、刘协（七）
19
一声推门而入的“咯吱”声，打破了长乐宫中沉静。
“太后！太后！”太监慌张进屋，跪在了地上。
董太后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快，快说，是不是，是不是皇儿他皇儿他”
太监俯身跪地，语带哭腔：“陛下他驾崩了。”
董太后一愣，身形一晃，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太后！太后！”身旁的宫女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扶住她，“来人啊！来了啊！快去请太医！快去！”
“不！让他们回来！”董太后忽然伸手，抓住宫女的衣袖，“哀家没事，要保住这个消息，哀家没事。”
“可是太后”
“哀家说了！哀家没事！”董太后推开宫女，站了起来。晃动着走到跪在地上的太监面前，指着他，“哀家我问你，皇儿是什么时候驾崩的？”董太后说着，两行泪顺着脸庞流下，“这件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回太后，陛下一驾崩，蹇大人就立刻让奴才将消息送来长乐宫，奴才一路跑来，丝毫不敢耽搁。太后放心，蹇大人一直在陛下寝宫守着，这个消息除了蹇大人、奴才、还有一位太医外，再无其他的人知道。”
“蹇硕呢？哀家要见他。”
“回太后，蹇大人让奴才先行，他随后就到。”
董太后沉默了一下，脸上忧色不改。董太后忽然转头，对身边的宫女说道：“哀家派去建章宫的人，回来了没有？”
宫女回答：“嬷嬷回来后，一定会立刻来见太后。”
董太后知她所言有理，点点头。紧蹙的眉头，却依旧不展。没过多久，她又对跪在地上的太监说道：“不行，不能再等了。哀家始终放心不下，你立刻去告诉蹇硕，让他放下手上的事，立刻来见哀家。”
“诺，奴才遵命。”太监说完，便退了出去。
太监走后，一旁的宫女递上一杯茶：“太后不用担心，有蹇大人在，一切都会没事。”
董太后忽然走到窗前，注视着空中的明月，喃喃道：“你听，今夜的皇宫，是多么宁静。越是如此，便越是有大事发生。所以，哀家才会觉得不安。”
“太后多虑了，一切不都在掌控之中吗？”
董太后沉默了一下，忽然急切的说道：“都过了一个半时辰，哀家派去的人怎么还没回来？不行，你亲自去建章宫。”
“诺，奴婢遵命。”
“奴才蹇硕，给太后娘娘请安。”
“蹇硕，你来了。”董太后心中虽焦急，但语气却十分平淡，“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蹇硕双手紧扣，合于胸前，低头，躬身回答：“回太后，奴才按照太后的吩咐，封锁了陛下驾崩的消息，必然过得了今晚。明日何进一定会再度进宫，到时奴才便放他进来，然后借机诛杀。何进一死，三殿下便再无后顾之忧，可以顺利继位为帝。”
董太后点点头：“不愧是皇儿身边的公公，办起事来果然滴水不漏。”
“太后过誉了，比起太后，奴才自愧不如。”
董太后打量着他，若有所思的说道：“哀家听得出，你话里有话。”
蹇硕恭敬道：“太后洞悉一切，奴才这点小心思，在太后面前，也是无处可藏。”
董太后冷冷一笑：“你是内宫总管，又是全部的禁军统领。哀家知道，哀家做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奴才终究是奴才，知道的再多，也不过是主子的眼睛。”
“行了，皇儿信赖你，哀家也知道你的本事。只是何进也不是好对付的，还记得你曾三番五次的想要诱他入宫擒杀，却都被他给躲了过去。即便胜券在握，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哀家要你记住，这一次，事关哀家和协儿的荣辱，甚至于性命。而这同样也关系到你性命与前程。”
“奴才明白，太后所言，奴才定会谨记于心。”
“明白就好。对了，哀家让你派人盯着未央宫，何皇后可有什么动静吗？”
蹇硕忽然叩了个头：“皇后吵着要去看陛下，奴才自作主张，已将她软禁。”
“这样也好，即便皇儿还活着，也未必愿意见到她。”董太后点点头，“死守未央宫，不许放出半只苍蝇。另外，去寰宇台，告诉邹衍一声。他是朝中唯一的祭师，新帝登基这样的大事，少不了祭天测算，因此也还要他主持。”
蹇硕沉默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可是，奴才记得，陛下让邹大人为二位皇子占卜命格。据奴才所知，邹大人已经在寰宇台上呆了四日。”
“这样正好，明日杀了何进后，就让邹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说到底谁才有资格当这个帝王。”董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冷冷道，“哀家就不信，到时候大势所趋，天命还不偏向于协儿。”
蹇硕顿生胆寒，太后在宫中多年，向来都是修生养性，不问朝政。却不料一朝事变，处理起事来竟如此果断，丝毫不逊色于男子，甚至连陛下，她的亲生儿子，也有所不及。
蹇硕很快便回过神来，立刻一拜：“奴才定然遵从太后吩咐，小心行事，奴才退下了。”
董太后不语，算是默许。
蹇硕退下，董太后在屋中踱步了片刻，忽然道：“来人，拿纸笔来。”
宫女也不多问，立刻依照吩咐，准备好笔墨纸砚。
董太后站在书案前，思索了片刻，忽然提笔，一口气写成了一封信。董太后将信装入折好的信封中，又在上面写下了一个两个字的名字，接着将信交给宫女。
宫女刚要接过，董太后却忽然缩回了手。宫女一时间不知何意，只能伸着手，愣在那里。
董太后抬头在屋中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墙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太监身上。只见他本就瘦弱，加上身形矮小，很难引人注意。董太后抬手一指，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