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牧场、扎勒汗城、青州东关、秀灵宫、希夏雅古神庙、哈卢湖、来吉……他那轻松带着些惫懒的笑脸，他映着灿烂星光火光的眼睛，他淡淡一句“哭吧。眼泪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因为想哭而流。”让她第一次嚎啕大哭……甚至于他在扎勒汗城踏雪而来的样子，东关城下那飘逸远走的身形，都无比的清晰。
她的心，也早就丢了，而苦在自己浑然不知……
他如果死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
在兰城北边不远，就是古时一段城墙，现在也用作防守之用。她飞身而上，远远的眺望着，希望能够看清次尔末山口生的事……
天，渐渐亮了，东边的山边弥漫着一抹苍白的光，风却依然很大，很大。
萧宪霆不知什么到了她的身后，看着风中她瘦弱的身形不停的颤抖，“情况未必像你想得那么悲观……”
这是安慰吗？她没有回头。对不起，萧宪霆；对不起，叶声，我今天才现这个叫做吴名的男人，竟然比你们都要重要……我现得太晚了，是吗？
她的眼前猛然一亮！
眼前的香桥已经烧了起来，众人在祈望着牛郎织女的保佑，在希冀着那仙凡共泣的爱情。那兴高采烈的喝彩声，竟然变成了那日耳边的惊呼和嘶鸣。
那晚的兰城，比现在的曲江要亮几百倍……
她扑在?望口处，却一声也叫不出来。
他们一起抬头，只听轰隆爆裂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北边，隐约看得到火红火红的光。
怎么了吗？是地震，还是山崩？守军们都望着远处，呆呆的出了神，只听萧宪霆振聋聩的声音在城墙上对抗着狂风响起，“左右烽火台点火！打开城门！”
懵懂的众人手忙脚乱的执行着命令，亚妍望着萧宪霆，后者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向城墙下奔去。
很快，兰城方向就由宣绍瑛领着两千骑兵向北奔去，萧宪霆遥遥在前，英武军红黄条纹旗上绣着那大大的“萧”字在风中猎猎的飞舞。
人们在城墙上唱着军歌，相信着自己关心的人一定会回来。一直由黎明唱到黄昏，一直唱到东边隐隐的黄沙流动，一直唱到听到了马蹄声响，一直唱到红黄条纹旗在众人眼前晃动，一直唱到现那些远远奔来的都是无比熟悉的面孔，他们招着手开心的笑着。
在城门前，众人欢迎着这些急行军中的幸存者。次尔末山口一战，三千急行军只剩下三百多，战况之惨烈实在难以言表，可此役过后，次尔末山口彻底被爆裂的碎石掩埋，从此在落星山脉的地图上消失。而禞乃鹗Ц硬抑兀呕纱味┥娇谧芄ダ汲堑牧酵蛉思负跤幸话氡宦裨诨程ㄉ奖浪纳绞隆l映錾斓拇蟀胍脖幌粝荟孛芘汕苍诹诮鞔锷娇诘却Φ挠10渚晒ψ杞亍?br />
这些，亚妍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解整个战局了，因为她看到了，由雷九仙扶在马背上的，熊威。
金七和吴名，都没有回来？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她晃着熊威的身子，想要唤醒他，可是只换来雷九仙四个字，“枝繁叶茂”。她呆呆的望着似乎也伤得不轻的雷九仙，再望望邝鹏，“神鬼道？”
“大魔头亲自来了。要的就是那位吴公子的命。”
她一点力气也无，她就那样跌倒在熊威的尸体旁边。她的泪，一行行流下……
“你又这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那我欠你的东西，怎么办啊？我要怎么给你啊？你回答我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滴，两滴，是不是老天也在陪着她哭泣？
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在唱着什么似曾相识的歌，她恍然都没有在意。只是漫天的雨丝，是她悲伤的泪……
惊雷一声脆响，让她回到现实。瓢泼般的大雨自天而降，身上已如那日一般被雨淋湿。雨点疯狂的击打着石墙，电闪雷鸣一次次的刺激着她不再坚韧的神经。她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下了，不要下了……”声音渐渐变得凄厉，“不要下了……”
疏梅和刘凯诗几人赶到了堤坝之上，撑起伞来，“洛绒……”
亚妍脸上的泪水一如伞外大雨一般滂沱，她慢慢滑到在地，“不要下了……帮我求求老天，不要下了……”
她的身体本就没有完全复原，又是雨淋又是伤心，直接导致了她病情的恶化。回到蔡府之后便高烧不退，脸上红得烫手，不断痛苦的呓语。她呼喊着，她乞求着，弄哭了照顾她的疏梅她们，也让刘凯诗无法自制，掩泪出门。
她擦擦眼，望着由倪鹤领进来的萧宪云。萧宪云听着清意斋中哀哀的哭声，惊恐之色溢于言表，“洛姑娘怎么了？”
刘凯诗摇头，宽慰他，“大夫说身上就是受了寒，倒是心病……宪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六章 一眼万年（2）
风骤起，卷起几片提早枯黄的叶，飘飘，荡荡，悠悠，摇摇，落在蔡府湖边草地上，坐着的那个青衣少女头上。她摘下落叶，捏着叶柄在手中上下翻转。
“亚妍……”脚步声慢慢靠近，一个穿着书生袍的男子，也席地坐在少女身边。
少女咳了起来，纯粹的干咳再加上气喘，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男子轻拍着她的背，怜惜道，“你说你，身体也没好，就跑这儿来吹风。”
少女笑了笑，举起手中的落叶，“一叶知秋。时间过得真快啊！”
男子拾起地上的另一片落叶，目光似在仔细的端详，“从前真是很少坐下来看看叶子，看看花，现代人的节奏和古人真是相差太多了。”
“你怎么打算呢？就在蔡府这么呆下去？”
“你呢？明天去小雅那儿，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不打算回来了。我到雍恬王府，一是瞧瞧小姐和聆弦，二就是找机会见见绮雾公主。上次二夫人说她问绮雾公主的时候，被太后打断了。后来也问不出什么了。”
“二娘都没办法的事……”
“我见到亦瑶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这种直觉是二夫人没有的。我要去试一试。我再给自己一年的时间，若是再找不到老姐，就离开上京，不会再回来……”少女微笑着，说完了自己的决定，侧过头看着男子，“你怎么打算呢？当书生肯定是不行了，不如就按蔡老爷的意思，做个商人吧。以前咱们市场部那个李老大不总是惦念着挖你到市场去？既然来了，就在这儿玩个风生水起吧，让蔡延胜的名字，留在南暄国的历史里，呵，是不是个挺棒的提议啊？”
男子望着她的眼睛，“这个提议是不错，如果你也入伙的话。”
少女摇头笑道，“那要看你的成绩啦，非大公司我可不去的！”
男子微微一笑，知道这半是鼓励半是拒绝的话，代表着她还无法解脱的心情。不过她能再笑起来，已经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了。他可以等她，等她忘却那梦魇一般的事实。从来，他就是她身边的蓝颜知己，何必换了个时空就奢求更多呢？
“谢谢你。”她似乎读到了他的心事，适时机的一句感谢脱口而出。
他将无奈藏在了笑容里，尽量不流露出来，“昨天龙虎大道上的事，你听说了吗？”
少女垂下眼帘，“有枝儿这只快嘴，我哪会不知呢。他回来了。”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犹豫，他看得出她也把感情藏在了假面之下，不想别人看穿。她自从七夕病倒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变得淡然沉稳了很多。吴名，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真的十分好奇。他很想看看这个在她心中胜过了叶声的男子会是何方神圣。可惜，没有机会了。
感情上的事，活人是不能跟死人比的。那刻骨铭心，无法被改变。但是，只要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变数，还有改变的可能。她和她追寻了两世的叶声，也未必没有机会吧？“打算回萧府瞧瞧他吗？”他算是打算做蓝颜做到底了。
她望着湖面，目光如波光一般迷离，“嗯，过两日吧。他刚回来，要进宫面圣，要拜访上司故友。”
“你未来的计划里，有他吗？”他低头弄着青草，不知这话该不该问。她的心被别人夺走，萧宪霆一定有责任的。他还算了解她的，她不是朝三暮四的女人，她这些年念着叶声想着叶声，若不是伤了心是不可能爱上别人的。他在幽州时问她“追了他两世，你不累吗？”这句话，本来是想解开她的心结，给自己机会的。没想到，趁虚而入的大有人在。也许，他永远是个配角，萧宪霆也不过是个第二男主角，她一直等待的就是那个他……
她咳了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再问。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湖面，静静的坐着，静静的想着过去和未来。
直到一个人打断了这份宁静，“洛绒！”思才匆匆而来，递来一封信。信封上四个字“洛绒亲启”工整中透着俊秀之气。
“这字有些眼熟啊！”武潼看亚妍拿出信纸，便扯过信封来瞧，“谁呢……”
信纸上写着“瑞烟茶社”四字，没有落款，只是画了一根黑色长鞭，似蛇般吐信弯然。大哥吗？不会。大哥不会用这种方式邀她见面。而且，生了那件事之后，大哥他一直也没有回上京来。他状况怎样她一无所知，只是明白他们相见，还不如不见……那画这鞭的人，一定就是……
“何敬铎！”亚妍和武潼异口同声的叫出。
瑞烟茶社位于善人街最南一角，是为闹中取静之处。门口处摆着一只细长曲颈的香炉，袅袅香烟一丝丝的飘荡而出，细细的，淡淡的。蔡府的马车停在瑞烟茶社对街一条巷子中，武潼由车上跳了下来，径直走进茶社那只有一扇，代表着私密和静谧的小门。
亚妍透过车帘的缝隙观察着茶社门口的动静。她来的主要目的是邝鹏的近况，这一别也有数月，他……
车帘猛地被撩了起来，竟然是枝儿和乐薇两个，七手八脚的爬上车来。
“你们……”
枝儿占据了车帘处的有利地形，“你个洛绒，有何公子相邀，怎的不叫我们同来？何公子这快有半年不在上京露面了，有这机会还能不来？咳，上京这风水宝地怎么就留不住他们哩？”
乐薇也挤在她身边，点头道，“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能不能多停一段日子……”
枝儿偷偷笑着，不着行迹的把位置给乐薇让出来，附在亚妍耳边道，“四公子里面她最是喜欢何敬铎啦！”她这句话还故意说得让乐薇听到，就为了看乐薇害羞的表情。“你个多事的丫头！”
枝儿吃吃笑着，继续泄密，“思才呢，最喜欢邝大人了。我们溜出来，她同意留下看家。就因为邀你的不是邝鹏啦！她本来也是个好说好闹的，绝不在我之下，可你瞧她知道邝大人喜欢万兰洁那样温柔贤良的，竟然把性情变成那样！枝儿自叹不如！”
“万兰洁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枝儿凑在乐薇身边瞧着，瑞烟茶社门口静悄悄的，何敬铎和武潼都没有现身，正是无聊。听亚妍这样一问，立刻凑到亚妍跟前，“唉，死了七年了。她死的时候，我才十岁，知道的都是后来听各府大丫头说的。万兰洁虽然不如万宁洁那么貌美，可性情温和，举止大方，是个公认的大家闺秀。邝鹏原本是万老爷一位友人托他照顾的孤儿，两人就在一个府里一同长大，相知相恋。邝大人后来中了武状元，任宣抚使北上两年之后回京。本来都以为可以看到二人的婚事，却传来了万兰洁的死讯。就在邝鹏回来不久，据说在乐山上，乐薇，那叫什么地方来着？什么亭……”
“颖沐亭？”亚妍想起了一年多前，她葬了殷才和荷芳回来，路过的乐山那个亭子。
“洛绒，你这不是知道嘛！就是这个亭子！听说后来邝大人还常常去那里独处。唉，天意弄人啊！”
颖沐亭，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凄惨的故事。怪不得，那天在颖沐亭看到的他，眼神中那么的悲伤。大哥，真的是个苦命的人。身世可怜，遭遇可怜，连那段人人称羡的爱情，都这样没有善终。现在，又变成了……
枝儿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感叹道，“说起万兰洁，她那妹妹还真是厉害呢！听说她前几日被立为定王正妃了！不愧是万宁洁，虽然错过了选秀，照样进宫做正牌王妃！定王爷的王府也成了，在雍恬王府西南，就按定王在宫里头住的虔敬宫立了匾。”枝儿正要继续八卦，只听乐薇叫道，“大少爷出来了！”
武潼由瑞烟茶社的门口走出来，直接走到巷子里，站在车旁，“洛绒，何公子说若是你真想知道，就下车来亲自去问他。”
亚妍犹豫了片刻，“只有他一个人？”
武潼“嗯”了一声，“只有他一个人。”
亚妍咬咬嘴唇，“好，我去。”说罢跳下车来，向对街走去。
枝儿和乐薇忙凑到武潼跟前，“哎，大少爷，这是怎么回事？洛绒要问何公子什么事？他们两个……”
亚妍的身形停在巷口，似乎什么为难之事仍旧不能由心头挥散，仍旧在犹豫不该出面，可沉吟片刻之后，她还是迈出了接下来的两步。
然后，然后，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善人街上一片惊呼之声？洛绒她怎么也不动了？面向着北方，看到了什么？
枝儿、乐薇和武潼匆忙也由巷子中奔了出来，看到了由善人街北口驰来的两骑。枝儿惊呼一声，忙掩住口唇，“哎呀，萧家的……”
萧宪云和萧宪霆就在亚妍的跟前停了下来，萧宪云笑道，“我和宪霆本是要到蔡府瞧瞧的，竟然就在这善人街碰上了。”
亚妍身子本就没有全好，刚刚突然看到萧宪霆，一阵惊惶，呼吸不顺，猛然咳嗽起来。萧宪霆眉头皱了那么一皱，又是一片惊呼。“天啊！萧宪霆皱眉的样子，也这么……好看……”枝儿抱起双拳，傻笑着。
武潼摇头，典型的古代小花痴。耳边他人的窃语声传来，“哦，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七月初七时在巧娘会……”“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她！”“真能装腔作势！”
萧宪云翻身下马，“进去吧！入秋了，外面寒气重了，你这身子还没大好。宪霆……”
他叫的那个人，并没有下马，而是看着前方，看着一个黑衣黑帽的人，骑着一匹雪白的马。纯黑与纯白，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他低着头，那大大的帽檐将脸整个挡住，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样貌。这人缓缓走来，姿势虽然尽量低调，可这行头这气势让人不敢逼视，又不忍不看。
亚妍的咳嗽终于停止折磨她了，她没有回身，却已知来人是谁。那由背后传来的气息，就是那天她感觉到的，让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她似乎又陷入了那段回忆，那段她不想再回想起的记忆……
耳边是亦瑶断断续续的歌声，就在次尔末山口消失的那天，就在她扑在熊威尸体前的那刻，她断断续续的唱着。当时太过悲伤的她，只是觉得熟悉，却没有闲暇在意。后来茫茫然回到兰城营中，自己下意识的唱了起来，眼前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老姐大嚼着薯片，玩着遥控器，感慨这个时候没什么可看的节目。她想起冰箱里还有一串葡萄，便建议老姐不如挑一张盘，一会儿她洗完水果两人一起看好了。可她端着葡萄过来的时候，现老姐竟然，在流泪！她是一种毫无意识的流泪，呆望着电视屏幕，遥控器也快从手里掉出去了。这是怎么了？她问。老姐清醒过来也不明白，只是后来常常哼唱：
心疼一句珍藏万年
誓言就该比永远更远
要不是沧海桑田
真爱怎么会浮现
可为什么，这让老姐掉泪的歌为什么会在亦瑶的嘴边唱起？她猛然把握到问题的关键，她冲去找亦瑶，却现上京的公公真是没事干，短短几日竟然来了两批。她听到了亦瑶的声音，“怎么会？怎么会？先是曹公公他们说我母妃病重，你们又说……又说……这怎么可能？这……”她只是重复着“怎么可能”四字，慢慢变成哭腔。
究竟，生了什么事？她需要好好跟亦瑶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