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晴烟插口道：“倒是没瞧出来，他是这么个有心的人。”
荷芳听她这话抬起头来，瞧着亚妍，“你回去吧，话都带到了，我听见了，也谢谢他。”说着站起身来，又嘱咐了一句，“下次不要再来了，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亚妍看着她那明显流露着一丝绝望和自怜自艾的眼神，心中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我，能留在这里吗？”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把荷芳和晴烟两个完全问傻了，“我没听错吧？”晴烟呆呆的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荷芳停在窗前，淡淡的问。亚妍刚想回答，却见她猛地打开窗，窗子的对面是一个静静的小湖，午时的阳光倾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晚上，这里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男人来这里寻欢，女人在这里陪笑。你，真的想要留在这里？”
亚妍望着她迷离的眼睛，淡淡的笑了，“我听殷才二哥说，这里的姑娘都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我想卖艺。”
荷芳呆呆的望着她，芳唇挤出两个字来，“卖艺？”
亚妍点点头，“第一，我要寻我的姐姐，我要唱我们的歌，让她听到；第二，我喜欢唱歌，喜欢弹奏，若是真的能以这为职……为谋生之道，也挺好的。”这是她的心里话，却也是这个时代所容忍不了的离经叛道。
“哼，清倌？”荷芳自嘲的笑着，“你哪里知道这里的险恶，你还太小。清倌一说，也是十分虚无的。况且，只要你入了这个门，就不再有清白了。你都是一身的污点，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亚妍抬头望着她在阳光下忧伤的脸，轻轻的摇头，“其实，荷芳姑娘，我倒不觉得这院子里的人就如何的卑微，这院子外的人就如何的高贵。卑微和高贵的不同，在心，不在地位和身份。”
荷芳也摇头，她无法理解这些，她的自卑已经根深蒂固，“这世上，拿心来看人的，又有几个？”
“我只知道，人，如果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就没有人会瞧得起你了。荷芳姑娘不妨往快乐的地方去想，想那些听到自己歌声的人，不分贫富，不分尊卑，都只是你的听众，而已。既然改变不了命运，就选择接受它，享受它，活得快乐些，不好吗？”
荷芳站在窗边的身影很凝重，她艰难的转过身，看着晴烟，“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和你一样的人。”
第六章 莫须有（2）
话还说着，只听脚步声响，走出一个长须老头，“让我等着，闹着是几个丫头聊天呢！不画了不画了。”
荷芳忙收起脸上的伤感，笑道：“杨师傅，这就上去。”
长须老头瞥了一眼她，讥讽道：“上去做什么？瞧你这笑的，一点风情都没有！你当自己是万家小姐？秦家小姐？烟花女子要有烟花女子的样子，要有烟花女子入了骨子的媚！真是的，枉你唱了这些年，这都不懂！”说着一甩袖，气哼哼的离去了。
荷芳望着杨画师离去的背影，垂下头，“我进去了，晴烟，你送这位姑娘出去吧。”
亚妍不知刚才那番话是不是还是在荷芳的心中激起了一些波澜，这样被杨画师又打回原型，真是有些心不甘。倒是晴烟，似乎看惯了姐姐这样的忧愁，习以为常了。她站起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洛绒……”亚妍还是脱口而出这世的这个名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洛绒，我还是先送你出去。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亚妍也只能点头，就知道卖唱寻姐的这个想法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晴烟经过刚刚的那些话，对亚妍亲昵了许多，牵着她的手，从幽音桥上走过，“姐姐总是纠缠着身份，地位，年纪，这些让人难过的东西。其实，想又有什么用？像你说的，享受上天给你的，才会幸福，是不是？”
亚妍被她滑腻腻的小手拉着，一边感慨美女的皮肤就是不一样，一边暗道，自己可是从几千年后穿过来的，思想见识不同，倒是晴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也有相同的想法，真够“离经叛道”的。
“我喜欢跳舞，”晴烟眉毛一挑，神情登时与平时不同，“很喜欢。无论台上台下，只要乐声一响，我这么一动，”她边说边用手比量着，举手之间的确很有练舞人的“范儿”。“就会忘了置身在哪里，就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间……”她的眼神飘渺起来，好半天才又回到了现实，“咳，姐姐难心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可像你说的，人一定要先自己瞧得起自己，伶人怎么了，青楼女子又怎么了。我就想着一直跳，一直跳下去，跳到死了，也算是在这世上痛痛快快的活一遭了。”
亚妍望着她神采飞扬的神气，不再多说什么。缘，这个字，真的很奇怪很奇怪，明明是刚刚见面的人，竟然如知交老友一般了然。晴烟，会是个快乐的人，亚妍默默的想。只要她还能动，还能跳，无论有没有观众，她都可以跳，跳给自己。这份快乐只依赖于她自己，因此才能永恒。
两人已经走到了进来的那个天香楼的小角门，晴烟和看门的婆婆打个招呼，送亚妍出来。她站在亚妍面前，微笑道：“洛绒，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每个月初五，我都会去慈心寺拜佛，若是在那儿能碰到你，就好了。对了，若是姐姐不同意留下你，你打算怎么寻你的姐姐呢？”
亚妍笑了笑，她刚刚想到了现代那些在地下通道里弹着吉他的年轻人，想到了在旗台碰到的蝉儿和她爷爷，也许这是个好办法呢！抱着琵琶唱东风破，应该比较怪异吧，如果老姐真的在这上京城，传到她耳朵里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哪里能买到乐器呢？”
晴烟道：“乐器？善人街有很多店面卖的，若是想要便宜些的，还是要去利人市。”
善人街向南走过两条街，就是利人市，价钱相对公道一些。她问好了路线，别过晴烟，直奔利人市来。找到卖乐器的店面，看了看店里的乐器，果然有琵琶，直颈曲颈的都有，而且这个时候琵琶似乎颇为盛行，各式各样的挂了半墙。问过价钱，名贵的不提，便宜的几百文就可以买得。亚妍掏出颈中蝉儿的金锁来，那店员却道：“这块也不知是不是真金，我是不敢收的；你到茂财钱庄，去换了银子再来。”
亚妍找到利人市南的茂财钱庄，把金锁交给掌柜的，掌柜的看了老半天，又抬眼盯着亚妍看了老半天，最后怀疑的问道：“这金锁，不是偷的吧？”亚妍一愣，这金锁的来历她哪里十分清楚，却只能嘴硬，“这是我祖上传下来，当然不是偷的。”掌柜的又上下打量着她，虽然穿得不算好，却也不赖，不像个飞贼吧。最近，钱庄收过一些赃物，不由得他不小心谨慎。
亚妍看出掌柜的表情，似乎有要给她换银子的动作，正暗自高兴。钱庄门口却传来一个赖皮声音，“如意，我可找到你了！”亚妍回头一看，一个锦衣男子吊儿郎当的站在面前，髻歪梳，簪上一颗大大的绿色宝石，十分夺目。正涎皮赖脸的，看着自己。如意？谁啊？他为什么看着自己？“这位公子……”
那公子竟然欺身过来，“如意，你装什么装。这位公子？怎么不叫公子爷了？”亚妍皱着眉头向后退去，脑袋里一片混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哪辈子叫过你公子爷？肉麻死人了。
那公子冷笑道：“你偷了东西就想跑，做梦！掌柜的，把东西给我拿来。”掌柜的自然应命，“蔡二少爷，您拿好了。”原来这个家伙是个什么少爷……
金锁转瞬间到了蔡二少爷的手上，他掂了掂金锁，吆喝着，“宝子！叫人来，把如意给我抓回去！哼，偷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事情展迅速，亚妍立刻叫出声来，“我不是什么如意，我也没有偷东西！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你们怎么回事，拉我干什么？掌柜的……”可惜，对于她这种低微贱民，没有人肯帮忙，掌柜的和伙计们都袖手旁观，还指指点点。
“我没有偷过东西！”
这个世界，在权势下，历来没有真相。
第七章 难姐难妹（1）
亚妍被抓进一辆毡车，拼命挣扎，却被宝子等小厮缚住双手。“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放我下去！我不是什么如意，我没有偷东西！”蔡二少爷也上了车，看着亚妍，掏出一块方帕，递给宝子，“还嘴硬！把她的嘴给我堵上！”前一句声音甚大，后一句却小得很是怕人听到。
一个小厮道：“公子爷，胡乱找些破布塞上行了……”话还没说完，宝子低声骂道：“你个猪头，胡乱那些破布，臭了这小美人儿不说，一会儿公子爷亲嘴的时候，不是连公子爷都跟着臭了？”众小厮皆乐，蔡二少爷满意的道，“还是宝子贴心！我看啊，你们都得跟宝子好好学学。行了行了，都给我滚下去吧。”
亚妍嘴里弥漫着香帕的莫名香气，听到“亲嘴”一词，心中大惊，什么如意啊，这个蔡二少爷根本就是强抢民女！蔡二少爷慢慢俯身过来，滛手扶上亚妍的鬓，开心的看着亚妍一脸的惶恐，“小美人儿，别害怕啊，公子爷一会儿就教你一件最美妙最的事……”亚妍别过脸，却躲不开他的手，也说不出话，正想着这次完了，还没卖艺先了。宝子的声音及时响起，“公子爷，公子爷！”声音很小，语调却很焦急。
蔡二少爷知道宝子不会轻易坏他的好事，立刻应道：“什么事，快讲。”宝子道：“万家小姐的车子！”蔡二少爷大喜，“哎，今儿真的这么巧，快跟上去。”蔡二少爷似乎很是钟意那个万小姐，放开洛绒，偷偷由车帘处向外张望。万小姐，何方神圣？亚妍忘了凶险，突然想起似乎刚刚那位杨画师也提到过什么万家小姐，秦家小姐的。很想问她是不是美女，好在嘴巴被堵，没有脱口而出。
“公子爷，看样子，万小姐似乎是去慈心寺上香的。”宝子放低了声音，对蔡二少爷说。
蔡二少爷二话不说，跳下车去，和宝子两人假装偶遇去了。临走吩咐下人把亚妍送回府里，“跟前天那个一样。”
亚妍虽然不知道他最后那话究竟什么意思，好在眼前的危机已经解除，暂时松了口气。随着车子颠簸，亚妍坐起身来，看清车内装饰奢华，空间宽敞，竟固定着一张方桌，桌上有一套精致的青釉瓷制酒具，这蔡公二少看来不仅好色，还很好酒。车子晃动，似乎那酒瓶没有盖严，透出丝丝酒香，熏得亚妍神志不清，“好浓的酒，难道闻闻味道就能醉的吗？那喝一口还得了？”朦胧间，马车已停了下来，一个小厮上来把她的眼睛蒙上，还毛手毛脚的趁便摸了她一下。亚妍气得想踢他一脚，却被那小厮险些拉了个跟头。
她被拉着，似乎走了很远的路，直到一扇门被打开，同时她被狠狠一推，跌倒在地。门在身后复又关上，似乎还上了锁。屋子的某个角落似乎有急促的呼吸声，在无法辨明这里还有谁的时候，亚妍也像惊弓之鸟一样，紧张得很。等了好久，没有其它的动静，亚妍想到蔡二少爷的话，那个呼吸可能是前天被常公子抓进来的难友吧。
咳，点子真是够背的！老天爷是不是在惩罚自己啊？嗯，八成是那个咪雅在惩罚自己。拯救第一美女看起来也是她的意愿吧，要不她神神的跑去什么莫宁斯古墓的，利用老姐的同情心；穿了老姐不算，还把自己也超度了。哎，以前怎么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啊，那些神人还会真为凡人着想吗？她来找自己，难道真的是为了实现自己再见姐姐的心愿吗？怎么想也不大可能。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让自己穿了，一定是有她的目的的！！估计她看着这样一个现代人跑到古代，完全没头没脑的乱找一气，还惦记街头卖唱这样没有轰动力的，一怒之下，惩罚一下……可是，咪雅，我真的很笨啊。在现代可是搞计算机的，软件编码啦！除了逻辑性强点，没有啥优势。业余爱好也都是小打小闹，别对我要求太高啊！
蒙着双眼，周围一片漆黑，一个人是很难保持长时间神志清明的，亚妍想的这些又是混乱之极的东西，自然越想越困，慢慢蜷着身子睡着了。
门哐啷一声，惊醒了她。轻轻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是个小姑娘的声音，“你们在外面等着。吃饭了。”说着摘下亚妍的眼罩，突然由暗到亮，亚妍眯着眼，好久才适应。面前的女孩也就十一二岁年纪，一脸稚气，看穿着似乎是个婢女，问道：“你是今天被抓进来？”
亚妍“晤晤”出声，她才现亚妍嘴里还塞着东西。“我给你拿出来，不过，你不要大喊大叫，没有用的！你要是出声，我就再给你塞上，还不给你饭吃。你答应的话就点个头。”
亚妍能怎样，总不能折磨自己的肚子吧，再说门口还站着几个小厮，她大喊大叫除了更加恶劣的对待，得不到任何好处。
看到亚妍点头，小婢拿出蔡公子那香得过分的手帕，亚妍可算是解脱了，狠狠的喘着粗气。小婢看她的确安静，也就放心，招呼另一个人过来吃饭。亚妍见到了她的同伴，一个纤瘦的女孩，眼睛红肿得厉害，惊惶的躲在角落里摇头。小婢道：“她不吃，那你吃吧。”
亚妍看她哭得可怜，轻轻劝道，“过来吃点东西吧，别饿着自己。”
女孩眼眶又红了，呜呜哭着，却不回答。小婢凶道：“哭，哭，再哭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女孩似乎很是害怕，却止不住哭声，轻轻抽泣。
亚妍无奈，看那小婢仗着主人如此凶悍，却也帮不上难友什么忙，只能自己吃了点饭菜。那小婢等她吃完，又缚上她的双手，塞上嘴巴。亚妍央求她给她们点自由，小婢只是没有再蒙上她们的眼睛，房间里又恢复了沉寂。
女孩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她怎么有那么多的眼泪，哭个不停，不累吗？亚妍看她哭得伤心，觉得心烦，索性闭上眼睛。咳，哭有什么用呢？
当天晚上，亚妍倒在地上，沉沉睡着。同屋的女孩哭得累了，也睡了。两个人一呼一吸，相映成趣。蔡二少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折磨她们，她们无从知晓。
又是一天的晨曦，亚妍睁开眼犹疑自己这是在哪里，想了半天才想起昨天的事。爱哭的女孩也醒了，瞪着一双肿得红通通的大眼望着亚妍。亚妍对她笑笑，她倒害羞的低下了头。门外传来了昨天那个小婢的声音，“乌叔，上哪儿去了？”乌叔回答道：“哦，如意啊，这个时辰怎么没去新院子耍，跑这儿来干什么？”
啊，原来她叫做“如意”？蔡二少爷还真幽默！
两个人都只问不答，脚步声远去了。过了一会儿，如意又带着几个人，给她们送饭。这一次，同屋的女孩乖乖的过来吃饭，亚妍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疏梅，是个丫鬟。其它的一概说不清楚，她实在爱哭，想想就哭，根本无法交流。
亚妍和疏梅的手臂被绑得太久，僵硬得不听使唤，筷子都拿捏不住。如意只得等她们恢复一下。她瞧着亚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亚妍打趣道：“我？蔡公子叫我‘如意’。”
如意听得一愣，“这是为何？”
亚妍将经过说了，如意笑道，“公子爷真是的，如意的名声都被他败坏了。”一脸佯怒撒娇的神情。
亚妍和疏梅吃过饭，如意正在收拾食盒的当儿，就听远远的传来了高声的招呼声，“二夫人！”如意脸上登时布满了恐惧，一时慌了手脚。
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杵在这儿干什么？新院子那么多事都忙完了？姐姐这边要是人手富裕，匀我几个帮忙吧。”
疏梅这次停了哭，“啊”了一声，“这里是蔡老爷的府上？”
如意暗叫糟糕，这姑娘难不成认识二夫人？那可完了！刚想到，疏梅已哭着叫出声来，“蔡夫人！蔡夫人！救命……”
看着如意和小厮们七手八脚的按住疏梅，亚妍明白这是个机会，立刻帮她也是帮自己大叫，“蔡夫人，蔡夫人！”
小厮们急忙冲过来堵住她的嘴，一个小厮气愤的打了她一个巴掌，下手甚重，亚妍立刻觉得一股血腥气由鼻子涌了出来，左边脸肿了起来，手也被再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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