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可该怎么好?”
胤禛装作叹气:“我呻唤了,你没醒。”
胤禩也奇道:“平素我睡得并不沉,夜里敲更的声音都能惊醒的。昨日却不知怎的了,下午也睡得实,晚上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也不记得。”
这回换了胤禛心虚,试探道:“都说你不必熬夜看卷宗,累成这样谁能赞你一句好?”
胤禩抻着头道:“横竖都是错,不看更容易被捉把柄。四哥不如将昨夜的燃香送我一些,能得几夜安眠也好。”
胤禛笑道:“这个容易,让你拿马车驼回去都成,睡上一年也没问题。只是怕你恨不得接下来半年一日当做两日用,嫌白天不够长。”
……
接下来朝廷的局势果真如胤禛所说,用兵之势越发明朗,连秋决都暂停了。
十月里,明珠与内大臣索额图视察噶尔丹,朝廷亦同时着手三路备兵噶尔丹。
康熙三十五年的春节一切从简,一来是因为年前十一月时天有日食,恐不利君王;二来是为备兵;三来平阳地动几省减免税赋。
胤禛的大儿子终是没有熬过康熙三十四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抽搐着夭折了。
李氏当场哭得晕厥于地,那拉氏也是一脸难过,亲身守着李氏整整一个晚上。
反倒是胤禛很镇定,当他得知长子未能序齿就没了,只淡淡说一句“知道了,比着规矩办,不必声张”。说完又低头继续裱糊那副《观雨》。
胤禩得知此事,着了素服上门至祭。
胤禛身上清减一分,精神尚好。他见了胤禩先一步开口:“不用说那些没用的话。菩萨托梦给我,这个儿子同我没缘分,我心里清楚。你这次必定随军出征,一切准备妥当了没有?”
胤禩一肚子话被憋了回去,心里暗忖:这个四哥若不是当真看通世事,就是冷心冷肺,或者是面子功夫强悍不露端倪。就算嘴再硬,哪里有人死了儿子会不伤心?
可腹诽刚到一半,又瞧见哥哥眉尾一段斜飞入鬓的深色痕迹,心头又一软。
四哥对自己,是很好的,不该多想。
四阿哥府上没了第一个阿哥,因为四阿哥本人并不为皇帝重视,兼之小阿哥尚未序齿,最终并没惊动多少人。
整个冬天,朝廷忙着备战。正月里,皇帝下诏亲征噶尔丹。
亲征的旨意下达不久,皇帝在二月谒陵祭拜,告祭太庙社稷。接着上谕,皇太子留守监国,凡部院章奏听皇太子处理,硕鼎为蒙古都统,诸位成年阿哥分掌一旗,随圣驾启行。
很快,第二轮口谕下来,大阿哥胤褆执掌正黄旗大营,三阿哥执掌镶红旗,四阿哥正红旗,五阿哥掌正白旗,七阿哥掌镶黄旗,皇八子掌正蓝旗。
太子即喜且忧。
皇父留他监国,并没加设旁人辅佐掣肘,说明对他仍是信赖有加。但诸多兄弟执掌八旗一事仍让他坐立难安,疑心皇父意在消弱储君权利。
随军的皇子里,除了老三,其他的都对他并非真心恭敬。这里面更多人多多少少同老大一脉沾点关系,比如作死的老八,和老八一贯交好的老七。
太子觉得急需和妥帖之人商议,偏偏索额图又去蒙古视察噶尔丹了。
很快,皇八子随驾做皇帐贴身随军的旨意也传来。太子觉得这件事必须重视,让人带了一封秘信交予随军,嘱咐他必转给索相,不可让旁人窥见。
……
二月底,皇帝亲自率领的六路军师启行,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御驾亲征。
每隔两三日,便有大军邸报送回京城,太子看了心里越发焦躁。
皇帝此次身先士卒,每日一餐,大到军士安置小到掘井行李驮载,事事过问,每日五更起身,风雨无阻。大军军心稳定固然好,但手下的人却连传递口讯的机会都没有,一连月余,邸报也未提及皇帝对帐内随军有何不满,这让他摸不准下一步该如何走。
三月十七日,仍在行军途中,一切如常。
彼时中路军已经会和,胤禛执掌的正红旗也一并前行。虽然众军士已经复了一日两餐的步调,但皇帝仍坚持自己一日一餐,不肯多食。
这日胤禩偷偷溜出帐子,寻着正在巡视营帐的胤禛,将他拉到暗处说话。
胤禛先开口:“你怎么瘦这样多?”
胤禩道:“皇父一日一餐,做儿子的怎能越过君父?四哥不也每日只食一碗饭么?还当弟弟不知道哪。”
胤禛笑道:“听说你做得很好,为难你第一次做随军,便能面面俱到事事经心。”
胤禩脸一红,被哥哥毫无保留地表扬还是第一次:“都是皇父事事操劳,我从旁学着。滚诺尔那次,真没想到皇父会在雨雪里亲自检视大军安营驻扎妥当了才进行宫。军心如此,此役告捷指日可待。”
胤禛听着弟弟话里对君父满满的孺慕之情,忽然觉得他好可怜。
今日视他如亲子,转眼背弃责骂圈禁。被君父抛弃的孩子,岂止一个老八、一个十三。
不过弟弟难得流露红脸模样很爱娇又羞怯,一点不像廉亲王,倒让他不由自主想到早年四贝勒府里,每回考校过关的弘时。
……其实那时他对弘时期望很高,却流于严厉。反倒是后来元寿天申出生之后,他一心蛰伏夺嫡,平日和蔼宽厚得多。
哎。
胤禛不想陪着弟弟一起颂扬君父,直接说:“战时不比寻常,不可擅离职守,你找我想说什么?”
胤禩道:“明儿个皇阿玛生辰,虽然皇父早已口谕停止庆贺筵宴,但弟弟琢磨着咱们为人臣子的,总不能什么也不表示。四哥您看要不咱们几个兄弟私下给皇父贺一贺?”
胤禛当然不会漏过这样的好时机,他进而道:“当然要贺一贺,你找过老五他们没有?”
胤禩摇头:“弟弟想先听听四哥的意思,若四哥觉得不妥,就不必再找五哥他们了。”
胤禛笑着摸摸下巴上刚刚长出的胡茬子,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兄弟一起做一碗寿面,一碗只一根面的那种,明日给皇父进上。你觉着?”
胤禩抚掌道:“这样好,只需比平日早起半个时辰,竟不会耽搁行军事务,四哥果然同弟弟想到一处去了。”
胤禛默,早知道你上辈子做了什么,朕自然先机尽握。
第二日一早,除了领正黄镶红旗的大阿哥与三阿哥因为在东西二路不曾到场之外,其余四个阿哥手捧素面,亲手侍奉君父早膳。据说这碗寿面还是阿哥们亲手赶制,并且生火煮的。
皇帝理所当然训斥几人罔顾“天子一日一食”的训诫,折腾半晌与军务无关。
骂完了又问:“谁擀的面?真是亲手揉的?”
接着各种献宝孺慕自不必提,总之皇帝用完了这一碗缺盐少味的素面。
28王于出战
皇帝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午后,京城邸报送到,其中附上太子亲手为君父准备的生辰贺礼,以及一份父子情深的诗作。信中提及儿子在京如何思念担忧老父,日夜难寐,每日得空都不忘焚香祈祷君父旗开得胜。
皇帝一日的好心情达到顶点。
三刻之后,却有一名贴身护卫的旗丁自帐外闪入,跪在皇帝跟前道:“送信使刚刚私下跟索相见了面,并且传递了一卷私信。只是隔得太远,奴才看不真切上面的印章。”
皇帝听后,半眯眼睛沉默着。
康熙二十九年的出征噶尔丹时,病榻前太子毫不悲戚的神情再度在皇帝眼前回放,回京之后大阿哥的密告也忽然浮现心头。
那时大阿哥泣道:“储君曾经密令断绝大军粮草,意图……意图不轨啊皇阿玛!”
太子!
索额图!
这一次他为了掣肘太子,早早将索额图送去蒙古勘察噶尔丹,半点兴风作浪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下。为了彻底监视他,甚至还一道将明珠也送去同他作伴。
可眼下呢?太子仍不遗余力同索额图暗通款曲。
这次是为了什么?难道太子就一点大局是非都不论了?连等着老父寿终正寝的时间都不愿意等了?
皇帝的手抚过太子字字溢满孺慕情思的诗作,慢慢叠好,却不像往常那般放入铠甲之下的里衣衬袋中,而是转手放入机密要件的密折盒子里。
四月十日,帝率军至科图,这时埋伏在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的探子传来消息,俄罗斯或有助兵噶尔丹。
彼时东路大军因故未到,西路大军孙思克部穿越大沙漠时,连日遇大风雨,马畜踣毙,实在无以为继。眼看先前就要形成的合力围剿噶尔丹残部之势就要付诸东流。
索额图进言道:“噶尔丹或以远逃,望皇上以安危为重,班师回朝。”
彼时皇帝对索额图已经怎样也看不顺眼,当众怒斥道:“此次进兵,筹画再三。我军既至此地,噶尔丹有可能被擒,怎么能懦怯退缩?”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决心。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的备战与调度,三路大军如同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只等着一声令下。
五月初八,准噶尔探子传来消息,噶尔丹连夜遁逃。皇帝当即亲率前锋兵追赶,沿途获器械帐房等物不计其数。胤禩眼下虽然虚岁未满十六,连续四日跟着皇帝彻夜奔波行军,精神不减,眼中燃满斗志。
噶尔丹这上次本就大伤元气,穷途末路之下不得不往俄罗斯边境猛逃。
一个皇帝只身靠近别国边境着实太过冒险,这一次连同众阿哥也恳请皇帝班师。
皇帝沉吟片刻,命领侍卫内大臣马思哈为平北大将军,率轻骑追剿噶尔丹,并往迎费扬古西路军。
胤禛给胤禩递了一个眼色,胤禩意会,当即跪地请战,求皇帝准许他跟随马思哈继续追剿敌寇。
皇帝正欲斥责他当知忠于职守不该贪恋军功,但转念想起此子已配了蒙古嫡妻,蒙古人尚武论英雄,如果能让老八挣得一点半点的军功,日后大有好处。更何况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大败之后潜入喀尔喀,屡次屡书索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这也算是欺负到老八老婆娘家了,让他挣一挣面子也好。
皇帝的儿子,怎么能压不住蒙古?
十三日,康熙帝命皇八子留下助战,率部班师,驻克勒河北。
十四日,御驾起程返京。
皇帝转程之后,军事部署顾忌少了许多。费扬古认为噶尔丹是惊弓之鸟,光是一味追击恐最终难以取胜,不如且战且退诱敌深入。
前锋统领硕岱领命带领四百骑兵,佯装偶遇敌兵,力战之下逐节败退。
前锋离营之后,四阿哥在大帐内遍寻不着八阿哥。
硕岱在前线厮杀时恍惚看见一个熟识背影,当即大惊失色:“八阿哥,你跟着马思哈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胤禩嘴角一抹血,是拭汗时沾上的,他嘴角咧开露出白牙:“皇父命爷助战,怎能安逸呆在后面?我大哥四哥五哥都在杀敌,爷焉能落后?再说我有大将军手谕,你真要现在看?”
硕岱惊愕否认:“大将军断不可能。”
胤禩却将一拍胸口:“军令状在此,大战过后将军自可取看。你信不信,爷手里自有噶尔丹心心念念冒险也想要的东西!”
硕岱这下束手束脚了,不管这个阿哥是不是握有皇帝手信,如果他在自己眼下伤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他当即下令周围护从靠近八阿哥,不可让他伤着分毫。
胤禩大怒,加紧马腹往前一冲:“爷是大哥带大的,无需你们当做女人保护。”他从身后斜跨牛皮卷筒里取出一支乌油油的火器。
硕岱哑然:“这是?”虽为统领,此等物件却未亲眼见过。
胤禩卖他一个笑容:“神器也。”
接着,举枪,瞄准,发射!
连珠铳,戴梓发明,二机轮以开闭,石击火出,计二十八发!
硕岱目瞪口呆,此物在手,何愁蒙古不安?
对面有噶尔丹的军士幕僚原本不信清军如此不敌,却在听见对方阵营里有个刚刚成年的皇阿哥,立即有准格尔逃兵大声吆呼:“擒贼先擒王!清朝皇帝的小儿子在这里,活捉他!”
又有更有远见者高呼:“活捉清朝皇帝的儿子,夺过他手里的火器!”
游移不定的噶尔丹骑兵瞬间找到主心骨,立即潮水般向一匹枣红烈马上的年轻人突围过去。
胤禩也不恋战,拍马撤退,连同周围的硕岱手下步兵骑兵也一路东逃,往预定围剿之地昭莫多而去。
噶尔丹军士亦有人认为应当适可而止,掩护女眷辎重先北逃入俄罗斯才是正理。但方才火花闪过的神器太惹人注目,当场见识过的人都生出畏惧与占有的情绪。
这样的东西,若能拿捏在手,日后何愁大清骑兵?
大营里,费扬古紧急密会自己的女婿皇四子,向他透露皇八子手持皇帝御笔手信,可便宜行事的事。并说:“八阿哥手里仿佛有朝廷机密火器,不可为外人掌握。”
胤禛气得三尸暴跳,他留下老八一为多些私下共事独处的机会,二来卖个一个人情允他得三分军功。这次围剿噶尔丹朝廷必将大胜,他才敢怂恿老八留下。
老八的军功只会招惹太子越发忌惮,可挑拨大阿哥与太子两党针尖对麦芒互掐。可他绝没想过会老八会瞒着自己身入前锋营!
但他很快想通,老八手里的机密火器必然是戴梓发明的连珠铳,前世皇父忌惮甚深,至死也没令此等火器现诸人前。
想不到老八一路随侍晨昏依帐殿,居然能哄得皇父许以此等机要秘器托付。仔细想来,诱击噶尔丹一役,京城及西安八旗兵、绿营、察哈尔蒙古兵、喀尔喀蒙古兵,以及俄罗斯的探子都在,的确是展示大清国威的好时机,一来恐吓噶尔丹余孽,而来威慑蠢蠢欲动的噶尔丹,再来能令蒙古再不敢生出异心。
可是这都是胜的情形,若老八不慎被俘呢?
胤禛以帝王之心揣度,简直无法想象若俄罗斯渔翁之利得到连珠铳,大清之后的百年运势该如何改写。
老八还是太嫩!太大意了!如此贪功冒险,不该托付重任!
很快消息传来,硕岱的前锋营已经在将噶尔丹诱往昭莫多的途中。昭莫多北依肯特岭,东峙丘陵,西临河水,正是围而歼之的好地方。但若朝廷大军不够快,硕岱一行就会被先一步围而歼之。
胤禛急不可耐请求先一步带兵敢去昭莫多安排伏击。费扬古踌躇半晌,见四阿哥心志坚决,只得安排得力人手保护,并且将作战计划布置周密才放人离开。
第二次伏击噶尔丹异常顺利,胤禛前世经历过,安排布置得心应手,只是糟心弟弟只身犯险令人牙根作响。
胤禛素来知道胤禩平日里性子看着圆和随性,冲动起来却不顾后果不计身份。
这一次呢?胤禛想不出老八不顾一切的原因,莫非真是为了给土谢图部撑腰报仇不成?
若真是这样的白痴原因,朕一定在回去的路上,做死他!
……
伏击战从中午开始,持续将近两个时辰,仍胜负未分。
噶尔丹不过两千骑兵,但是背水一战,各个异常勇猛。连噶尔丹的妻子阿奴也不顾流矢徒步砍杀,战况胶着。
阵中,胤禛亟不可待地建议奇袭噶尔丹后部辎重,宁夏总兵殷化行听见立即道:“四阿哥此计甚好,兵贵神速。不若出两路奇兵,分别进攻准军侧后,加之正面合击,必胜。”
这场厮杀酣战的伏击,在三刻过后骤然扭转形势。辎重被袭之后,噶尔丹的骑兵步兵阵脚大乱,贼首左突又袭,企图重拾老一招,夺路奔逃。
胤禛早有准备,命正红旗五百人堵死噶尔丹退路。
正在这时,一声清亮叱喝想起:“噶尔丹,你就要扔下自己的女人跑了吗?”
噶尔丹一回头,看见阿奴一脸是血的被围在清军步兵中,也正回头看向自己。
下一秒,她就倒在血泊中,双眼圆睁。
远处的马背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中握着冒着青烟的火铳。
29野有死麇
噶尔丹震惊之余,仰天大啸:“我要你抵命!”说罢不顾奔逃,转而朝手持连珠铳的少年合身扑来。
胤禩不避不让,高声朗笑道:“噶尔丹,你屡次犯我大清、欺凌喀尔喀与活佛。我大清岂能容你,我手里的火铳一共能发六十发,其中尚余二十八发火药,你自觉有命到爷跟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