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未及。
“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懂事,多亏有你在,否则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道士这一行,看似在帮助往生者,其实是在帮助在世的人,让活着的人可以安心、无惧、勇敢,让阴阳两隔不再是遗憾及怨叹。”这些话其实他一再说给自己听,他也是在救赎自己的心灵,才能一路正面的成长。
杜母看着万毅元。
这男孩长得真好看,简单的t恤及牛仔裤,却没有时下年轻人的轻浮;一举一动都展现超乎年龄的成熟与睿智。
他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讲起话来又满是哲理,杜母非常放心地嘴生病的女儿托付给他。
“谢谢你。杜妈妈真的很感谢你,就麻烦你多多照顾小月。”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从高中开始就热中于程式设计,考取了十几张相关证照,更获得大大小小软体大赛的首奖,不仅奖金足够他念书,还因此得到许多企业的青睐,将公司的大型程式委由他开发设计,甚至还在大学就读时,就接到许多上市公司邀约他去任职。
但他没有接受任何企业的聘顾,反而和大学同学合伙成立网路软体公司,他负责开发程式,其他两位同学负责业务推广及营运管理。
从三人小公司一路披荆斩棘,到如今的五十人企业,虽然不是什么大企业,但也让他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富裕。
他只要有电脑设备就能够工作,不一定需要待在办公室里,所以,他经常台北及河东村两地来回。
因为好友连年弘在前两年当选河东村村长,为协助好友处理村里的事务,他大半时间都留在河东村,也想为这个人口逐渐凋零的乡村贡献一己之力。
每次都以为跟她之间就要结束了,没想到却又是另一个开始。
他想走回自己的人生道路,他不愿像她或者像他父亲那样被感情伤到体无完肤,偏偏有股力量莫名的牵引着。
他对她终究无法舍下,只能越陷越深了。
烟雾迷蒙,他走在一条满是荒草的小径上,那暗灰的四周,让他努力睁开双眼,却仍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无天无地,这是哪里?
心里的疑问才响起,他就看见飘荡在那如海浪般的芦苇丛中的男人。
那是白少安!
“我本来想带着小月一起走。”
白少安那幽幽远远的声音传进他耳里,夹杂着潺潺的水流声。
是野溪边!
“不行!你不能带走她!”万毅元听见自己的声音,完全的愤怒及霸道。
“我为什么不能带走她?”
声音很远,却字字清晰地传进他脑中。
“生死两隔,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得去投胎转世,你得要安心地离去。”
白少安似坐似飘浮,想前进却前进不了,全身被无形的钢索拉住,只能隔着那条看似流动却又静止的溪水。
“这都是我的错,我愧对她,我不能让她在人间受苦。”
白少安的话让他全身泛起冷颤。“小月不会受苦的,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时间会治疗她的伤痛。”
“都是你这个道士!要不是你,她早就来到我身边,是你让我无法顺利投胎转世,都是你在背后搞鬼!”那是不悦的指控。
“是你拉住小月的魂,她才会有寻死的动作?”他不愿这么猜测,但他还是不得不问清楚。
“没错。却被你阻碍,坏了我和小月的好事。”
“我不会让你带走小月的。”他的双手结印,当口中要念降妖伏魔之咒时……
“你这个骗吃骗喝的道士……”白少安的语调充满明显的揶揄。“你以为你这样就治得了我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直到此时,他眼里唯一的颜色竟是白少安那血红的唇色。诡异之中,他却没有任何惧意。
“道士,你深爱着小月!”
白少安的话一出口,万毅元受惊,脚步踉跄。“……”
只可惜他看不见白少安的神情,大雾笼罩在四周,所有的一切皆是模糊难辨。
“爱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咒语,唯有强大的爱才有能力护住小月,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念咒、掐诀,就可以三番两次从我手中将她带走?”
“你是枉死的……”他瞬间明白,白少安死于意外,原该待在枉死城里受今生未完的罪,白少安的怨念足以化为最深的怨恨,或许已经变成厉鬼,才有办法牵动小月的魂魄。
“我原本不该死的,是小月诅咒我。”
“如果小月曾经诅咒过你,那也是无心之过,她绝不是有意的。”
冷笑声传来,足以让人起鸡皮疙瘩。“就算是无心之过,但她怀恨在心的咒语,力量是如此强大。”
他不懂,这个诅咒究竟是什么?“……”
“你还算聪明,居然给小月受过妈祖香火的平安符,还有受你薰陶多年的佛珠,那也是一大阻碍。”
“你尘缘已了,人间的事你得放下。”他苦口劝着。“白少安,你得好好地去。”
“我不甘愿!我有很多遗憾。没想到你对小月的爱这么深,除非你放手,否则我带不走小月。”白少安怒吼着。
他听出了白少安的怨叹,只能更用力地宣誓:“我绝不会放手,我不会让小月让你带走的。”
“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辈子吗?”那是充满挑衅的问话。
“我……”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原本也只想要护她一时而已。
“我对不起小月,我只希望小月能过得好;当你不爱小月的时候,就是我来把她带走的时候。”
白少安的话严重威胁着他,他想都没想就说:“我会爱小月一辈子,你没有机会把她带走的。”
“你能保证你会爱小月一辈子?”
“当然!”
他听见白少安的笑声,那是种全然的安心。“记住你的话,你会爱小月一辈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会尽力帮你达成,只希望你能了无牵挂。”
“我欠小月一个幸福的未来,希望你能帮我达成……”那缥缈的声音渐行渐远。“那我就了无遗憾了。道士,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雾散了,芦苇丛中哪还有白少安的身影?
万毅元从梦中惊醒,全身汗水淋漓。
是梦?还是身历其境?
他屈指一算,今天是白少安去世七七四十九天。
不管梦境是真、是假,他没忘记自己对白少安铿锵有力的誓言。
只是,梦醒了,他却感到心慌无措。
他跳下床,来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一抹弦月。
他对小月的爱有这么深吗?
这几年来,他很少想起她,他按照自己人生的目标,求学、工作、进修道士礼仪,他不惹情爱,拒绝所有爱情来临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她,甚至对她的感觉也淡去远去,直到这次她几乎要因为心痛而死去,这才再度唤醒他对她的爱。
原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隐藏到连自己都以为那份感情消失了、不见了。
连他自己都无法猜透,他的爱真有强大到可以阻止白少安?抑或这只是白少安的恐吓之词?
爱情究竟有什么道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再度爱上杜小月的?
白少安为了要带走杜小月,所以才会三番两次为难他。
这是在试验他?还是在试验杜小月的感情?
他清楚记得自己对白少安信誓旦旦的诺言。
他该怎么做,对杜小月才是最好的?
这一夜,他注定无眠了。
第5章(1)
“你……”门一开,杜小月惊讶于站在房门外的男人。
他穿着天空蓝衬衫配上牛仔裤,衬衫没有塞进裤腰里,一派轻松简单;温煦的眼神、和善的笑意,让她的胸口一悸。
“你是看到鬼吗?有必要吓成这样?”万毅元不顾她的瞠目结舌,自在地将手中的登机箱拉进她屋内。
“我哪有吓到,我是惊喜。你怎么会来?你真是我的贵人呀。”水眸一亮,唇瓣绽出一朵笑花,那像是得到救赎般,她有着莫名的安心。
这是她回到台北的第一天。
白天还好,她忙着打扫房内积满的灰尘,可是当黑夜降临时,她的心慌了,无措地在屋内走过来又走过去,正慌到想要逃出去时,他居然就来了。
“我来台北工作,暂时没地方住。”万毅元环顾这个约莫六、七坪的小套房,他倒没想到她这个地方这么小,住个一天两天他还可以保持理智,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可是,我这里就只有一张床。”她把大门关上,来到他面前。
“台北居大不易,租金这么贵,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他偏白的肤色微微羞红,因为他看见她床上那几件色彩缤纷的贴身内衣裤,他不自在地转头,只能盯着她那灿笑的小脸看。
杜小月完全没有察觉到万毅元的异样。“台北的房租的确很贵,我当然很欢迎你住下,只是我怕委屈你了。”
“我看我们再找其他的地方,合租大一点的房子。”看着她,他的心更乱了。
才短短几天不见她,此刻的她两颊又凹陷,脸色是病态的死白,神情也委靡不振;幸好她脖子上有红丝线,手腕上也戴着佛珠。他原以为自己放下了,在这个刹那间,他才发现是自欺欺人。
“这里离我的学校很近,况且我的聘用合约只到这学期,我不想再换房子。”
“那就在这附近再找个房子,房租我们可以一人一半。”
“我不想换啦。”她亲密地拉着他的手臂,来到房内唯一的双人沙发上坐下。“不要罚站啦,先坐下来再聊。”
这间小套房,几时在她内心变成了空旷的大屋子,她多么需要有个人来陪她!妈祖的签诗果然灵验,在她不安时,就将她的贵人空运到她身边。
对于她那依赖似的亲热,他却感到呼吸窒碍。“你这是待客之道?连杯水都没有。”他笑着调侃她。
她笑着放下他的手臂。“对哦,我开心到忘了。”她走到简易的流理台前。“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看见你。”
“才一个星期没见,你就这么想念我这个小舅舅?”
“是很想你啦,这样你满意了吗?”她不理会他的揶揄,泡了杯热茶来到他面前。“对了,你做什么样的工作?”
“电脑公司,写程式的。”
“我以为你的工作就是道士,难怪你书房里至少有五六台电脑。没想到你会写程式,你来得正好,我的电脑怪怪的,好像中毒了,有空你帮我看一看。”她的胸口起伏,情绪有些激动,那好像是一脚踩进泥沼里,就快要被泥沙灭顶时,有人及时将她拉出泥沼之中。
“写程式是正职,道士是副业,我看电脑可是要收费的。”他端起她泡的茶,连忙喝了一口,调节他紧绷的胸口。
不知她是神经太粗,还是过于懒散?他触目所及都可以看见她的小衣物,这让他困窘到坐立难安。
顺着他的视线,她跳了起来,终于发些某些的不对劲。
“我今天中午才回来的,还来不及收拾,平常我这里是很干净的。”她飞快地将床上还有桌子上以及吊挂在窗边的纯女性物品全塞进抽屉里。
“你吃过了没?”他轻轻咳了两声,咳走那份不自在,也连忙转移话题。
“还没。你呢?”她又坐回他身边。
“我也还没。”
“来者是客,那待会我请你去吃饭,就当作是你要帮我修电脑的谢礼。”难得地,她也觉得有些尴尬,这样被他撞见,她这老师的名声不就尽扫落地?
“那就让你请客了。”他没在客气的。
“在台北生活可不比我们乡下,这里什么都贵,我想我们就不要再租别的地方,你就在这里跟我挤一挤。”
“怎么挤?”他实在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万一真的在这里跟她挤,他实在很难想像自己是否有办法撑下去。
她起身,来到单人床边,双手比画着。“把我的衣柜还有书桌移到床边,就可以当成简易的隔间。这张红色沙发其实是一张沙发床,打开来就会变成一张双人床,只是不能偷懒,早上起床就要把沙发床折叠起来,不然可是连走路的空间都没有。你看怎么样?”
他面露犹像。“你是女人,这样会让你不方便吧?”
她以为他在客气,遂表现出一副热络样。“唉呀,你放心啦,虽然辈分上你是小舅舅,但实际上你是小弟弟嘛,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尤其是过年那几天在家,她明明很想要振作,可是她却完全无法控制那负面的情绪,她害怕是自己精神有问题。
毕竟她也是为人师表的。她念的是师范大学,修过心理学课程,这件事虽然深深打击到她,但应该还不致于让她一蹶不振。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出门在外,要是被我婶婶知道你来投靠我,我却没有照顾你,我可是会挨我叔叔的骂。”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腕,就怕他转身就走。
他看见她眸里那饱含的泪水,迷漫着无措的可怜。“小月……”
“我老实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不敢告诉我爸妈,就怕他们会担心。我也不敢告诉小玲,她有她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我很怕自己会疯了。”眼泪无预警地哗啦啦掉下来,她慢慢靠近身边那道温暖的光源。
“你慢慢说。”看到她的泪水,他尝到心碎的滋味,只能伸出手,搂上她肩头,将脆弱的她轻搂进怀里。
“我和少安认识十年,我知道已经没什么爱情了,就是如同家人般的亲情嘛。可是感情不都是这样吗?不然那些老夫老妻哪来的,结果咧,他居然背着我跟别的女人来往,我不知道就算了,还让我当场抓j在床。当我看见他和那个女人赤裸裸地抱在一起时,我才知道原来心真的会痛。”趁勇气还没有消失,她一口气把那不堪的往事全倾倒出来。
“白少安居然这样伤害你!”原来她会痛不欲生不是因为她深爱白少安,而是遇到这么难堪的事。
想起梦中的情景,谜底揭开,万毅元双手稍稍用力,将她圈抱得更紧。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她埋在他怀里,不管哭相多难看。
“你不可笑。做错事的人是白少安不是你。”
“我常常怀疑,这十年来,他是不是经常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只是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为什么不干脆跟我分手?”
“小月…”
“少安他……”她继续哭,边哭边说:“算起来也是我害死的。他一直祈求我的原谅,说他只是一时忍耐不住,说我是最适合他的女人。他一直想要跟我复合,可是我不答应,感情的世界里一旦弄脏了,要我如何忍受?他出车祸的那一天,他打电话说要上来台北跟我当面谈,我不肯,还叫他干脆去死。我的嘴巴为什么要这么坏!我好后悔哦……”
他终于明白梦里白少安所谓的诅咒,更因为她所遭受到的痛,他眸里有着深深的疼惜。“是他不对,没有他造成的因,就不会有今天的果。”
“小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看到天黑我就好害怕,好像有人会从黑暗中跳出来抓我,我以为我回到台北就会没事,可是刚刚我看到天黑时,在房里转来转去的,心好乱,幸好你来了。”
“别怕,有我在。”他拍抚着她抖颤的肩膀。原来是这样,她才会在见到他时,有着过多的热络。
“我一看到你,就像看到妈祖一样。我求求你,你就暂时跟我一起住,我知道我很没用,这么大的人还需要人陪;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试过了,我真的没办法。”她从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可是她终究崩溃了。
她放纵地在他怀里大哭,不在乎自己难看的哭相,不在乎是不是会被取笑,她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就在这里,你不要害怕。”一定是白少安搞的鬼,这下他可以万分确定了!
“我不敢在爸妈面前哭,我怕他们为我担心,我什么都不敢说,我一直忍一直忍,忍得好难受,忍到胸口快要爆炸,但还是不敢哭。”
“别忍了,你尽量哭,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是他的错,他忽略了她那过分压抑的情绪,他应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