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女叹》
娘亲在就好了
鸢尾,生于杂草丛中,半掩于尘世间,待得三月时,阳春寒散去,你我自悲悯。
大陆之上,斗转星移,两国相争。犹如罗马帝国的分散,炽烨国一分为二,全因了左右两派纷争不断,政治立场日渐对立,以炽烨国君独孤啸为首的东炽烨和以炽烨亲王独孤善为头的西炽烨自分裂之日起便争锋相对数年之久。
庭院里,雨后初晴的小鸢尾生长得格外繁盛,眉清目秀的少年们在这里嬉笑打斗。
“听闻司徒将军此次青阳山大捷,大战二十回合,把青阳寨杀得个片甲不留。”
“可不是吗?这青阳寨来头可不小,组织了大批反皇势力,这其间大都是受人蛊惑的青年人,也不知背后受谁操控,欲将我东炽烨改朝换代不成。”
两名仆人装扮的男子躬坐在司徒府后院内的石阶上,热烈谈论着司徒傲大将军此次震天动地的平定青阳寨之乱。
自东西炽烨分裂开来,东炽烨便时常面临内外交困的局面,司徒傲当年骁勇善战,对待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在所不辞,独孤啸对他亲如手足,可以说东炽烨的半个江山都是司徒傲打下来的。
“然儿,你慢些跑,摔了可怎么办?”开满鸢尾的后院里,奔跑着的娇小身躯突然停了下来,蹲下身子,嗅了嗅还嵌着露珠的紫蓝色鸢尾。
“这朵小蝴蝶真漂亮,爷爷我可以取了它吗?”小女孩儿转过头来望着身旁的老人,眨巴着小巧玲珑的眼睛。
老人摸摸小女孩儿的脑袋,笑了起来,“花儿开在丛中会更加美丽,取了它反而会没了生气。然儿,这些花儿你叫它们蝴蝶,其实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鸢尾。”
“鸢尾?真奇怪。”小女孩儿耸了耸瘦小的肩膀,呆呆地望向远处。
“爷爷,娘亲是不是也能看见这些漂亮的小蝴蝶呢?”小女孩儿明亮的小眼睛突然黯淡下来,耷拉着小脑袋,想必是见物思人了。
爷爷有些心疼地牵起她,“只要然儿听话,夫人自会看见同样美丽的风景。”
司徒孑然,十岁的年纪,司徒傲唯一的骨肉,对她自是疼爱有加,妻子的离开更使得女儿成为他唯一的牵挂。
今日正是东炽烨皇帝为司徒将军摆宴接风的日子,文武重臣纷纷前往司徒府上赴宴。司徒府很久没有如此热闹非凡过,自将军夫人离开后,司徒府内时常空空荡荡,后院的众多花卉也早已没了生气,唯独那小小的鸢尾却是开得越发自在。
“你们这群小喽啰,也敢来跟本大爷讨伐,简直是自不量力。”少年挺胸顿足,剑眉飞扬,时不时挥舞着手中的木棍。
“沉哥息怒,小的们怎敢有所冒犯。”剩下的少年们点头哈腰,作求饶状。
独孤浮沉这才舒心地大笑起来,深邃的眸子在少年们身上游离。
只是少年们闲来无聊的玩闹罢了,这些个身着贵气的小公子们想必是跟随父辈前来司徒府赴宴的。
他们齐声讨好的那位小少爷,正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太子爷,独孤浮沉。虽说贵为太子,独孤浮沉却显得一身和气,并不是桀骜不驯的性子。因此身边才会时常围着些小公子小王爷,他们唤他沉哥,他也乐意听他们叫。
“太子爷,皇上命您前去赴宴。”侍卫简子俊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各位跟爷走。”独孤浮沉轻佻眉宇,满是得意地扬了扬手臂。
“得令!”少年们一窝蜂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在独孤浮沉身后。
宴会被安排在司徒府幽静的西悦楼。
“此次青阳之乱,司徒将军大获全胜,朕特意举办这场宴会,为司徒将军洗尘,今生有幸得此重臣,乃是我东炽烨的福分。朕替东炽烨的子民敬司徒将军一杯!”独孤啸一身镀金龙袍,端坐在正上方的席位上,满面春风地端起了酒杯。
“为国效力,臣在所不辞。皇上能赏脸来司徒府,臣感激不尽。”司徒傲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举杯共饮。
“臣听闻司徒将军的爱女年纪虽小,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可否献上一曲,以助酒兴呢?”一旁的老官手夹胡须,饶有兴趣道。
“丞相所言极是,不知将军可否愿意?”皇上也来了兴致,望向司徒傲。
司徒傲的心微微紧了一下,西悦楼是夫人生前常来之地,自从夫人走后,这里便显得幽静了许多。往常司徒孑然是最喜爱来这儿的,如今却很少踏上西悦楼。
今夜明月清澈透亮,司徒孑然心事重重地躬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
娘亲要是还在,现在定是陪在爹爹身边的。
酸涩感油然而生,那一席的鸢尾,在微冷的夜风下翩翩然。
想着七岁那年,娘亲带着孑然亲手种下株株花草。
“然儿,要学着鸢尾的秉性,生得娇弱,根却是粗壮挺实的。”娘亲一字一句地说着,孑然却不懂得其间的道理,只是拉着娘亲的手,痴痴地笑着。
“小姐,老爷唤您前去西悦楼呢。”婢女香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像是听到传唤时正忙着清洗衣物,手还湿着。
听到香草的呼唤,司徒孑然有些无力地站起身。
“我不愿去。”意料之中的答复。
“小姐,恕小的多嘴,皇上也在呢。您不去的话,将军会很为难的。”香草有些哀求地望着孑然,孑然无奈,耷拉着小脑袋走了过去,香草见状连忙前去搀扶。
琴瑟和谐
西悦楼,坐西而立,悦然满面。
踏上故楼,故人早已远去,娘亲,然儿很孤寂。
“爷没耐性了,受不了这些个酒舞之景。”独孤浮沉倏地站起身来,毕竟年纪尚小,久坐在宴席上磨光了他的性子。
独孤啸见状也很是理解地挥了挥手,“太子如若耐不住性子,出楼便是。”
“儿臣谢过父皇,就不打扰各位将军饮酒赏舞了。”独孤浮沉喜出望外,语毕向对面的几位小公子使了使眼色,遂一同作揖离去。知我者,父皇也。
琴瑟声响起,低徊婉转,孑然纤细的小手在琴弦上来回拨动。
娘亲也是擅长琴瑟之人,“当年你爹爹受遣于柳州城,听闻娘亲的琴声,顿生爱慕之情。”娘亲放下纤纤细手,语笑嫣然。
那该是一段多美的佳话,孑然的心突地透亮了许多。
“真是好曲子!”后院里的少年们驻足聆听,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是琴瑟。”独孤浮沉一脸淡然地望向西悦楼,这曲子虽动听,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伤感,不知拨琴的人儿是因何悲伤。
“妙!不愧是司徒将军的爱女,果真名不虚传。”音止,独孤啸拍手叫好。
“皇上英明!”众臣随声附和着,司徒将军脸上洋溢着复杂的笑容。心想着此时女儿内心定是思念娘亲了,这琴瑟是夫人一直带在身边的,不禁心生怅然。
“司徒姑娘琴艺精湛,让朕和众臣赏心悦目了一番,今日是司徒将军接风吉日,朕可满足司徒姑娘一个愿望。”皇上正在兴致上,便出此语。
孑然心中一惊,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臣女谢过皇上,皇上开心便是臣女最大的心愿了。”其实孑然确有一事相求,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哈哈,此女果然聪颖,年纪虽小说话却大气得很,颇有司徒将军的风范,难怪司徒将军一直疼爱有加。”皇上满面春风道。随后又望向坐在琴瑟一旁的司徒孑然。“你说出便是,朕亲口提出的,定会做到。”像是看出了孑然心中的复杂情绪,独孤啸笑言。
“既然是皇上口谕,臣女也不再犹豫。臣女自七岁起,娘亲便突然不知去向,臣女日夜思念娘亲,还望皇上将此事放于心间,为臣女寻得娘亲,臣女此生会更加感激皇上。”藏在心中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孑然轻轻舒了口气,明亮的玲珑小眼望向司徒傲。其实这句话,司徒傲也一直深藏于心,不想女儿这般懂事,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这也应该是女儿的心思罢。想到这里司徒傲顿觉愧疚,这些年征战南北,很少有时间顾及爱女,他没有做到父亲的责任。
“好,朕念在你一片孝心,定会派人下去,找到你娘亲的下落。”独孤啸听闻十分爽快地应允了眼前这位年仅十岁的小姑娘。
“微臣,谢过皇上!”司徒傲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拜谢间语气颤抖。孑然更是欣喜万分,也上前叩首拜谢。
“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众大臣叩首。
你我自悲悯(1)
待得阳春寒散去,你我自悲悯。
“小姐,奴婢许久没听您拨弄琴瑟了,今夜总算又饱了耳福。”刚回到兰亭苑,香草便咋呼开了。
“香草姐姐,其实我也很久没这么舒心地鼓过瑟了。”孑然呆呆地望向开满鸢尾的后院,那也是娘亲常去的地方。
“小姐,香草从小便被夫人带到了司徒府,要不是当初夫人相救,奴婢现早已是枯骨一堆。”像是看出了孑然的心思,香草不紧不慢地安慰道,“夫人待人和善,吉人自有天相,奴婢相信,夫人定还活在这世上的。”
关于将军夫人三年前突然失踪的传言,整个司徒府甚至是全东炽烨城都众说纷纭。有人说将军夫人可能被人劫走,生死未卜。也有人说她定是中了邪跟人私奔了。
这些话孑然听了三年,内心早已麻木,不过她笃定,不管是何种原因,娘亲都有她的苦衷。
“哈哈,敢不敢跟爷比试比试!”独孤浮沉满脸得意地望向面前的公子们。
“沉哥,半个时辰之内,你若能将这些个花花草草统统卸了去,小弟们定是佩服不已的。”其中的一位公子露出了狐疑的笑容。
“好,爷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
说完,独孤浮沉挥舞长剑,斩乱麻之势向面前的朵朵鸢尾砍去。
娇小无助的鸢尾,面对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也只能任由少年们蹂躏。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孑然呆呆地望着眼前残败的一幕,愤怒的眸子死死地盯向挥剑的少年。
“爷砍花,有意见?”独孤浮沉当然不是吃软的料,好看的剑眉紧皱,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娘亲的花,他们毁了娘亲的小蝴蝶。孑然的心中有无数的画面在上演,娘亲温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怒火越来越大,从孑然终于按捺不住的心间喷勃而出。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你们毁了它,都毁了!”孑然几近疯狂地指着独孤浮沉的鼻子,此时的她定是完全没有理智的。
独孤浮沉哑然,这后院朵朵盛开的小野花,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无聊的玩物罢了。
“大胆,知道他是谁吗?休得无理!”简子俊闻声赶了过来。
“我不管他是谁,他毁了娘亲给我的花!”孑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拾起一朵被砍下的鸢尾,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算了简子俊,爷今天就不计较了。”独孤浮沉扔下手中的剑,愤愤离开了。
独孤浮沉虽说顽劣,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破坏了别人珍视的东西,他的心也不好受。
“臣刚刚没能及时赶到,让太子受惊了,臣恳请太子赐罪。”简子俊单膝跪地,低头抱拳。
“不是你的错,是我伤了那姑娘珍视的东西。爷累了,回宫吧。”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思绪。
这该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只不过是几朵野花罢了。
回宫的路上,独孤浮沉回想着刚刚的一幕幕,眼前的姑娘,稚嫩的哭喊声,分明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她那额头整齐的短发,覆盖至双眉之下,更是极为少见的。
“简子俊,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刚下步辇,独孤浮沉忍不住问了出来。
简子俊有些诧异地望向太子,“她便是司徒将军的爱女,司徒孑然。司徒夫人三年前无故失踪,今日夜宴,此女借鼓瑟之名请求皇上为她寻找司徒夫人的下落,想必是念母心切才会对太子口无遮拦。”
“琴瑟之声,生得悲凉,却也是很动听。退下吧。”说完,独孤浮沉便进了浮沉殿。
“司徒孑然,好名字。”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你我自悲悯(2)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又是一年清明日,每到这一天,整个司徒府都会显出一丝忧伤的氛围。
“香草,赶紧将祭品装上,随老爷一同祭祖去。”厨娘王婶跑到正打扫院子的香草,说完香草便跟着匆忙离去。
“是清明节了,不知道娘亲过得可好。”孑然呆坐在石阶上喃喃自语。自从上次宴会之后,皇上那边依然没有什么消息,这让小小的孑然有些心灰意冷。
“然儿,在想什么呢?”孑然闻声抬起小脑袋,是爷爷。
“爷爷,您又做了桃片糕吗?”看着爷爷手上端着的糕点,一丝难过涌上心头,那是娘亲最爱吃的糕点。
爷爷摸了摸孑然的小脑袋,“夫人在的时候,最爱吃的便是我做的桃片糕了,夫人打小无父无母,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受罪,那时候我们还住在柳州城,日子虽过得清苦,却也是欢愉的。”说完不禁叹了一口气。
浮沉殿内,婢女为独孤浮沉梳好发髻,青衣袭身,俊美的容颜里显出几分霸气,十五岁的年纪却带着从容不羁的意味。
“启禀太子爷,皇上命您前去乾坤殿,准备祭祖一事。”简子俊在门外禀报。
“走。”独孤浮沉随声应道。
像是想起了什么,独孤浮沉顿了顿,“有司徒夫人的消息了吗?”
简子俊眼前掠过一丝惊讶,忙回答“禀爷,暂时还没有,皇上近日忙于朝政,恐怕是还未将此事安排下去。”浮沉皱了皱眉,“那司徒姑娘呢?没再启奏吗?”简子俊微微一笑,“司徒姑娘年仅十岁,启奏一事也应由司徒将军来做。”
“这样啊”浮沉轻佻薄唇,“那我们来帮她怎么样?”
“这……”简子俊作思考状。
“爷会主动跟父皇提起此事,上次将司徒府后院的花花草草砍没了,若是单纯的野花野草,爷倒觉得没什么,可是听闻了这件事情,那司徒姑娘没了娘亲,爷觉得挺愧疚。”浮沉苦笑一声。
“太子可是皇上的儿子,何来愧疚一说呢?君为臣纲,天经地义。太子您多虑了。”
“爷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变过?走吧。”浮沉轻笑,踱步来到了乾坤殿。
“儿臣参加父皇”浮沉进殿作揖。
“是沉儿来了啊”见是太子到了,皇上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微微一笑。
“今日清明,你随朕去灵霄宫参加祭祖仪式吧。”
“父皇让人传唤便是,让父皇劳心了。”浮沉笑着作揖。记得往年清明都是跟随简子俊和母后前去灵霄宫,不想今日却是父皇主动请他来。
灵霄宫前早已聚满了皇亲国戚,嫔妃们也是从各路前来,祭祖贡品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好一派壮大的场面。
见是皇上一行来了,众人跪地作揖。“微臣(臣妾)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跪拜声响彻整个灵霄宫外。
“平生吧”皇上笑言。
众人起身,浮沉立马跑到皇后身边。“孩儿参见母后”,脸上透着欢快。
“多日不见,太子又长高了许多。”晴谆皇后拍了拍浮沉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喜悦。
“今日我东炽烨祭拜祖先,愿祖皇在天之灵,保佑我东炽烨万世千秋,保佑东炽烨子民安定太平。”皇上双手作揖。众人又齐声跪下,“皇上英明,东炽烨万世千秋。”
“除祭祖一事,朕还有一事相告。”众人四目相视。
你我自悲悯(3)
灵霄宫前,万众瞩目。
“太子独孤浮沉年满十五,已是成|人之身,自东西炽烨分裂以来,西域北部乌孙国一直与我东炽烨往来友好。如今东西炽烨关系急剧恶化,同乌孙国的联合显得甚为重要,乌孙国首领宇文昌欲将其爱女琉璃公主嫁于东炽烨,今日借祭祖一事,特宣告此事。”
“儿臣谢过父皇。”浮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双手作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叩首。
祭祖仪式结束,众人各走各路。
“沉儿,你是马上要有太子妃的人了,言行举止自当要更加得体些。”晴谆皇后笑言。独孤浮沉却并无太多兴奋之词,只是低声回应“孩儿谨遵母后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