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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宴(烟花三月)第7部分阅读

    的生活。”

    “嗯。”徐丽婕想了一会儿,说,“这倒是符合你的性格,你的生活必须有挑战性,必须有一个难度很大的目标等着你去征服。”

    “不错。那时我父亲经营着北京最好的酒楼。他几乎已经拥有一个厨师所能拥有的一切,而我又是他的儿子,只能去继承他,无法去击败他。所以无论我父亲怎么引导,我始终对这一行提不起兴趣来。直到八年前,‘一刀鲜’来到北京,彻底颠覆了我的想法。”

    “你不是没见过他吗?”沈飞好奇地问道,“他怎么能改变你?”

    “我不仅没见过他,在他来北京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我说过,那时我对烹饪界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姜山目光看向远处,似乎开始沉浸在回忆中。

    “我第一次对‘一刀鲜’这三个字有印象,是在八年前的一天晚上。那天我从学校上完自习回家,发现我父亲正坐在客厅中,神态与平日里大不一样。若是以前,见到我回家,他总是乐呵呵地上前嘘寒问暖,可那天晚上,他却一脸郑重地盯着茶几上的一张信笺,似乎根本没发现我进门一样。一直等我走到他身边,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问了句:‘小山,你觉得爸爸的厨艺怎么样?’

    “我父亲是一个自信的人,自信得甚至有点骄傲,他以前也常问类似的问题,那都是带着一种炫耀的语气,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爸爸,您当然是最棒的。’可那天,我父亲说话时的表情却充满了疑虑,似乎真的是对自己的厨艺产生了怀疑。

    “他的表现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随即我意识到这可能与茶几上的那张信笺有关,于是我拿起信笺,只见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明日中午前来拜会。署名便是‘一刀鲜’。

    “我父亲名声在外,常常接到各地厨师的挑战,每一次都是轻松获胜。所以我当时看到那个帖子,不以为意地说了句:‘爸爸,又有人来挑战了?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父亲却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的,这可不是普通角色。近一个月来,他已经挑遍了京城所有的知名酒楼,近百的成名大厨在他手下无一胜绩,我要想赢他只怕不容易啊。’说完这些,他便不再理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也没多问,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如果这个‘一刀鲜’连北京的其他厨师都赢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和我父亲比?不过第一次看见父亲怯场,我心中竟隐隐有些兴奋,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一直在等待着出现可以战胜他的人。

    “第二天,我人在学校,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父亲和‘一刀鲜’的那场比试。课上老师讲的内容,竟然什么也没听进去。后来我想,我的血液里还是融着祖传的烹饪天性,只要有了适当的刺激,它迟早会在我的身体中燃烧起来。

    “放学后,我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赶,急切地想知道比试的结果。当我推门走进屋后,立刻被一种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只见我父亲坐在客厅中央,脸色惨白。他的周围站着一圈人,全都是他的朋友和徒弟们。这些人无一不是厨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平日里神采飞扬,不可一世。可现在,他们全都沉着脸,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客厅中挤满了人,但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说到这里,姜山停了下来。虽然事隔多年,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他的心中仍会觉得压抑。

    “是你父亲输了吧?”徐丽婕有些同情地说,“他那么骄傲,对胜负肯定看得比较重。”

    “不仅是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姜山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父亲有个叫王浪的徒弟,比我大不了几岁,性格开朗,和我关系很好。我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询问情况。王浪哭丧着脸说:‘师父输了,要封刀,退出厨界。’

    “我对比试的结果虽然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听了这话,心中一沉,忍不住说道:‘输了就输了,大不了再赢回来。如果输了就封刀,那北京早就没有厨子了。’”

    “说得好!”沈飞喝了一声彩,“你父亲有什么反应?”

    “他摇了摇头,黯然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没有见到那个人,你不明白的。他今天只出了一刀,就令我一败涂地。遭受这样的惨败,我还有什么脸在厨界混下去?而且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在厨艺上胜过他了。’

    “看着一向崇拜的父亲竟如此落魄,我心里既惊讶,又难受,当时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您赢不了,那还有我呢,我从明天开始就学习厨艺。我们姜家不是御厨的后代吗,难道就这样一直抬不起头吗?’

    “听了我这番话,父亲的双眼为之一亮。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里屋。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中既兴奋又忐忑。

    “进屋后,父亲和我面对面坐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问:‘小山,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我少年人的血性一上来,再加上血液中世代相传的烹饪天性也被激起,当下不再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父亲非常兴奋,说:‘我姜家传了两百多年的厨艺,博大精深。以前你不愿意学,我也不想勉强你。今天你主动提了出来,我比什么都高兴。从明天开始,我就正式封刀,专心调教你。我们姜家和’一刀鲜‘两百多年的恩怨,要想咸鱼翻身,就全靠你了!’”

    “两百多年的恩怨?这怎么讲?”徐丽婕诧异地看着姜山。

    “我当时也很奇怪。后来听我父亲慢慢讲述,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原来两百多年前,‘一刀鲜’进宫给乾隆爷奉上‘烟花三月’的时候,我姜家的先祖就在宫中担任御厨总领。清宫一百零八名御厨,在乾隆爷胃口不佳时却全都无能为力,被一个淮扬民间的厨子抢走了风头,脸面上未免都有些挂不住。本来大内总领御厨自然就是‘天下第一名厨’的代名词,但这件事过后,民间纷纷传言,姜家‘天下第一名厨’的称号应该让给‘一刀鲜’才对。

    “我的先祖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当然不太痛快。但他作为一代厨界宗师,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半年后,他辞去了御厨总领的职务,专程来到扬州城,向‘一刀鲜’讨教‘烟花三月’这道菜的做法。

    “我先祖以堂堂总领御厨的身份,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谓给足了‘一刀鲜’面子。可没想到‘一刀鲜’竟然闭门不见,还传出话来,说我先祖是无法体会‘烟花三月’的真谛的。”

    “那这个‘一刀鲜’做得就有些过分了。”徐丽婕看看沈飞,“你说是不是?”

    沈飞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大大咧咧地说:“嗨,这种胜负名利的事情,何必那么在意呢?”

    “你说得倒是轻松。”徐丽婕白了他一眼,“有几个人像你这样的,一点追求都没有。”

    “飞哥生性淡然,我倒是十分佩服。”姜山的语气颇为诚恳,“不过我姜家世代性格中都带有一种天生的傲气。‘一刀鲜’如此做法,我先祖心中极为愤懑,两家从此便结下了梁子。

    “后来我先祖好几次来到‘一笑天’酒楼,向‘一刀鲜’提出挑战。无奈终究技差一筹,始终无法获胜。此后两家的后人分别繁衍,这段恩怨也代代相传,纠缠不息。”

    “难道两百多年来,你们姜家就从来没有赢过‘一刀鲜’的传人吗?”虽然知道很不礼貌,但徐丽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当然不会。”姜山微微一笑,看似并不介意,“两百多年的时间,两家的后人天资都是有慧有钝,努力程度也是或勤或惰,虽说大部分的情况我姜家都处于下风,但其中也不免会间或出一两个奇才,在那一代的争斗中领得先机。可是不管怎样,我先祖的一个遗愿却始终都没有实现。”

    “两百多年的遗愿?”沈飞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就是关于‘烟花三月’的奥秘。自从乾隆爷御赐菜名之后,它便成了厨界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菜’。我们两家的恩怨也是因此而起,可奇怪的是,‘一刀鲜’和他的传人们以后却再也没有做过这道菜。甚至有几次我们姜家比试获胜,对他们百般羞辱,他们也一直隐忍不发,始终保守着这道菜的秘密。这件事便成了我们姜家两百多年来最大的遗憾。”

    徐丽婕点点头:“不错。这就好比两支球队比赛,你不仅输多胜少,而且在所有的比赛中,对方都一直雪藏着队中的头号主力,使你仅有的那几次胜利也显得成色不足。”

    “这个比喻有点意思……”沈飞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嘻嘻一笑,又说:“也许这道菜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姜山断然摇了摇头:“不可能。乾隆爷御笔的‘烟花三月’牌匾两百多年来一直悬挂在‘一笑天’酒楼的大堂中,那是绝对假不了的。”

    徐丽婕“嗯”了一声,对姜山的观点表示赞同,然后又问道:“八年前那个‘一刀鲜’胜了你父亲之后,去了哪里呢?”

    “他的消失比他的出现更加突然。有人说,他在当天晚上就上了回扬州的汽车,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这样来去匆匆,那他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就仅仅是要让北京厨界难堪吗?”

    “那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面对徐丽婕的这个问题,姜山也只能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嗯……”沈飞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问姜山,“你这次到扬州,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一刀鲜’的传人,为你父亲报仇?”

    “报仇也谈不上。只是按我父亲的说法,我们俩都是各自家族中百年难遇的烹饪天才,既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如果不分出个胜负,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你有把握赢他吗?”徐丽婕问道。

    姜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越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做起来就越有兴趣。”

    “你们之间的这场比试,可真是让人期待啊。我简直恨不能现在就把‘一刀鲜’找来,和你决个胜负。对了,照我看,你在这里干等并不是好办法,你应该主动去找他。”徐丽婕越说越兴奋,帮姜山出起了主意。

    姜山无奈地笑笑:“我在扬州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去找?”

    “我可以帮你啊。还有沈飞,他可是个扬州通。沈飞,你一定会帮忙的吧,对不对?”徐丽婕闪着大眼睛看着沈飞,那神情分明让人无法拒绝。

    沈飞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只有一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姜山立刻追问。他深知,在扬州找人,如果能得到沈飞的帮助,绝对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沈飞嘿嘿一笑:“你们俩比试时做的菜,都要让我带回家去下酒。”

    “好的,一言为定!”姜山一边说,一边伸出了右手。沈飞和徐丽婕对看了一眼,也各自伸出一只手来,随着“啪啪”两声清响,三只手掌叠在了一起。

    暮色渐临,在“一笑天”酒楼内聚集了一下午的诸多扬州名厨终于散去。偌大的酒楼厅堂内,就只剩下了徐叔和凌永生师徒二人。

    “师父,您觉得那个办法可行吗?”凌永生见徐叔总是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所说的办法,就是众人商讨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定下来的挑战姜山的计策。

    徐叔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您是对朱大厨、李大厨或者金大厨的技艺不放心吗?”

    “不。”徐叔毫不犹豫地说道,“朱晓华的选料本事、李冬的刀功、金宜英的火候掌控能力均已登峰造极,不仅在扬州城内首屈一指,即便是放眼天下,相信也没人能在这几个单项技艺中战胜他们。”

    “您是觉得选定的菜肴不理想,无法同时发挥这三个人的特长?”

    “也不是。‘大煮干丝’不仅是淮扬名菜,而且在烹制时,对选料、刀功和火候的要求都非常高,用这道菜和姜山比试,再合适不过了。”

    “那您在担心什么呢?”凌永生看起来是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徐叔再次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这个计划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无懈可击的。

    姜山向扬州厨界下了战书,其中并没有限定要一对一的单挑。朱晓华、李冬、金宜英,他们的综合厨艺与姜山相比虽然相差甚远,但在各自擅长的技艺上,却绝对是厨界顶尖的水平。如果他们联手,在烹饪一道菜肴时分别操作自己最拿手的环节,以此方法与姜山一搏,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这就好比学生高考,最终的状元自然是总分最高的那位。但各门的单科第一往往另有他人。把各门的单科最高分相加,这样的总分只怕是高考状元也会觉得高不可攀。

    用这种方法对付姜山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对于一个赌局来说,获胜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为什么,徐叔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妥。他隐隐感到,这方法中有个大大的漏洞,可漏洞到底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要对付姜山,绝不能仅仅依靠这一个方法。

    在经营“一笑天”酒楼的二十多年中,徐叔早已明白: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在下午和众多名厨商量的同时,他已在心中盘算好了后备的方案。

    总之,面对姜山这个可怕的对手,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用尽所有的能量和办法去最大可能地争取胜利。这样即使失败,他也能问心无愧,不留遗憾。

    失败并不可怕。谁都会有失败的时候,谁也都有机会在失败后重新站起来。至于那块牌匾,在以前,徐叔会把它视作自己的生命。可经历了二十多年的风雨之后,他已经明白,那对自己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一些东西,要远比事业、荣誉、地位和财富重要得多。所以,当徐叔看见徐丽婕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立刻笑容满面,把那些所谓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

    “别多想了。”他拍了拍凌永生的肩膀,“我们做晚饭去。”

    小炒仔鸡、冬笋肉片、清炒莴苣、三鲜汤,虽然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肴,但每一道都是色形兼备,香气扑鼻。

    沈飞吃得酣畅淋漓,嘴里还不停地感慨:“一顿家常便饭,却能吃到徐叔和小凌子做的菜,真是口福不浅哪。大小姐,这可都是托了你的福,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徐丽婕甜甜一笑,对徐叔说:“爸,您每天都做这么好吃的菜肴,把我的嘴吃馋了,您可得负责。”

    “负责,负责。”徐叔此时的样子完全是个疼爱女儿的憨厚长者,“只要你喜欢,我就顿顿做给你吃。”

    徐丽婕想到下午和姜山的交谈,趁着父亲心情不错,试探着询问:“爸,您知道姜山为什么要让您用‘烟花三月’的牌匾来打赌吗?”

    徐叔愣了一下:“我不是很清楚……年轻人,也许是为了出名吧。”

    “不对,他是想逼‘一刀鲜’出现。”

    徐叔和凌永生诧异地对看一眼,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见到自己的话题很受关注,徐丽婕略感得意,接着,她便把姜山和“一刀鲜”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向徐叔师徒复述了一遍。

    凌永生想象着两大烹饪世家延续了两百多年的争斗,不禁有些心驰神往。同时,他也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消息:“这么说来,姜山并不是刻意要找我们‘一笑天’的麻烦了?”

    徐叔沉吟了片刻,说:“是不是要找‘一笑天’的麻烦,这倒并不重要。毕竟赌局已经定下了,如果我们赢不了姜山,‘一刀鲜’又始终不出现,那块牌匾还是要输给人家的。”

    “‘一刀鲜’不出现,我们可以去找他呀。”徐丽婕提议道,然后她看着徐叔说,“爸,至少他以前住在什么地方,您应该知道的吧?”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徐叔回忆着,“那时候,‘一刀鲜’好像是住在城东的彩衣巷附近。”

    “彩衣巷?这名字倒有点意思。这个地方现在还在吗?”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