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斗宴(烟花三月) > 斗宴(烟花三月)第5部分阅读

斗宴(烟花三月)第5部分阅读

眉宇间的神色甚是自信。

    “‘春江花月宴’,好名字啊。”马云摇头晃脑地感慨道,“窗外月影浮动,满桌菜肴的香味中又隐隐夹杂着桂花的清新气息,真让人有一种身在广寒的错觉。这桂花气息若有若无,却不知是从何而发?”

    “我在今天烹制菜肴所用的清水中浸泡了少量的桂花,一点简单的小手法,让诸位见笑了。”

    “手法简单,想法却不简单。”陈春生也由衷地赞叹道,“这季节景色都被你融入到了满桌菜肴中,借景入菜,菜景合一,我今天是开了眼界了。——徐老板,你的意见呢?”

    徐叔没有直接回答,却转头问凌永生:“你觉得怎样?”

    凌永生摇摇头:“无话可说。”

    徐叔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色、香、味、意、形,无一不是妙到毫巅,确实无话可说。”

    姜山微微一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挥手招呼着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家观景品菜,好好享受这个良辰佳夜。”

    徐叔端起面前的酒杯,向姜山虚敬了一下:“姜先生太客气了,如此盛情款待,我就先代表大家,敬你一杯。”

    姜山站起身,端着酒杯恭敬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徐老板在扬州厨界享誉已久,对我所做的菜肴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确实让我不胜荣幸。”

    “嗯,以你的厨艺,当之无愧。”徐叔说完这句,忽然话锋一转,“姜先生这次来到扬州,恐怕不仅仅是要请大家吃顿饭吧?”

    这句话提出了众人心中共同的疑问,连一直在吃个不停的沈飞此时也停下了筷子,和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姜山。

    “既然徐叔提出来了,那我也就不再隐瞒。”姜山说到这里,一仰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这次来扬州,是想和诸位打一个赌。”

    “哦?”徐叔把酒杯轻轻放回到桌上,“不知道姜先生想赌什么?”

    姜山沉默片刻,正色说:“我赌扬州城中,没有人能够在厨艺上胜得过在下。”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愕然。之前大家虽然也看出姜山颇为自负,但他言行举止一向谦虚有度,现在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竟似丝毫不把淮扬三大名楼的老板和主厨们放在眼里。

    马云轻轻摇摇头,说道:“你的厨艺虽然高超,但要想一个人挑遍扬州城,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如果容易的话,我又何必千里迢迢下扬州呢?我既然提出打赌,自然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姜山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名女子,“去把东西拿来。”

    女子走出后舱,不一会儿端进一只锦盘。那锦盘用一块金丝镶边的绒布盖着,显得颇为贵重,一下子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姜山伸手轻轻把绒布揭开,只见绒布下盖着的却是一本线装的书籍。那本书一指来厚,封皮已经有些褪色,书页也微微泛黄,看起来应该有些年代了。不过书的成色虽然陈旧,但整体形状完好无损,显然书的主人对其作了精心的保存。

    姜山看着那本书,目光中充满爱惜之意。他一边用手指在书面上缓缓拂过,一边说道:“这是我姜家世代相传的《大内满汉全席菜谱足本》,记录了各色菜肴数百道,包括‘生吃仔鼠’、‘滚油猴脑’等传说中的奇菜。这次我在扬州还将停留一周左右的时间,这一周内,如果扬州城有人能够在厨艺上赢了我,我就把这本菜谱赠给扬州厨界。”

    “满汉全席足谱”?在场的人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众所周知,满汉全席是满汉两族风味肴馔兼用的盛大筵席,规模盛大高贵,程式复杂,总计要吃上三天六席。席中的菜点计有三百多种,无不极尽美味精细,既有宫廷肴馔之特色,又有地方风味之精华,可谓集天下菜肴之大成,乃古今中外第一名筵!

    天下第一名筵的足本菜谱,自然也就是天下第一菜谱。满汉全席享誉天下,席中的不少菜品均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奇妙之作,如“生吃仔鼠”便是将刚出生三天的幼鼠裹于面卷中,蘸蜜糖酱食用。像此类奇菜的烹制方法,即便在当时,也没有几个人知晓,年代久远之后,如今的刀客们更是仅闻其名罢了。而这本菜谱中,连这样的菜肴也收录在内,足见其内容的博大精深。

    毫不夸张地说,这本菜谱足以称得上刀客们的最高教材、烹饪界的百科全书!

    也只有姜山以大内总领御厨后人的身份,才有可能拥有这样一本菜谱。而现在,这本菜谱居然会有可能留在扬州!在座的几位扬州名厨心中禁不住都“怦怦”地跳了起来,就连一向财大气粗的陈春生此刻也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本陈旧的古书,恨不能此刻就把它抢到手中。

    马云毕竟年纪较长,阅历丰富,他捋了捋胡须,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扬州城中没人能够赢得了你,姜先生又想得到些什么呢?”

    马云的话立刻让兴奋中的陈春生等人冷静了下来:姜山既然用这本名贵的菜谱作为赌注,所求的必定也是非同一般的东西,只怕这才是他来到扬州的真正目的。

    姜山的目光绕着餐桌边的众人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徐叔身上,他冲徐叔拱了拱手,说:“徐老板,请恕姜某无礼,如果这场打赌我赢了,我就要带走悬挂在‘一笑天’酒楼的‘烟花三月’牌匾。”

    众人心中都是一沉,徐叔更是变了脸色,谁都知道失去“烟花三月”的牌匾意味着什么。

    两百多年来,这块匾虽然一直悬挂在“一笑天”酒楼的大堂中,但它存在的意义和影响力早已超出了酒楼本身。这块匾背后的故事是整个扬州厨界的一个传奇,它向人们讲述着扬州刀客曾经达到过的成就和辉煌,也是淮扬菜在中华烹饪界中地位的象征。

    可以说,在扬州刀客的眼中,这块匾的价值丝毫不逊于姜山手中的那本《满汉全席足谱》!姜山提出以此作为赌注,更加凸显出他要凭一己之力挑战整个扬州厨界的野心。

    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时间,船舱内寂静无声。

    最终还是姜山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兴趣接下这个赌局?”

    陈春生有些无措地看着马云:“马老师,您看这件事……”

    马云叹了口气,对徐叔说道:“徐老板,‘烟花三月’的牌匾毕竟是你‘一笑天’酒楼的财产,这次应不应战,就由你来决定吧。”

    徐叔用手轻轻转着面前的酒杯,神色凝重。虽然他之前已经隐隐猜到姜山此行的目的会和“一笑天”酒楼有关,但没想到对方竟是冲着“烟花三月”的牌匾而来。这场赌局如果输了,“一笑天”酒楼两百多年积累的声誉便会葬送在自己的手中,但如果不应战,那自己又等于是代表了整个扬州厨界在对方面前俯首认输,这当中的轻重亦是非同小可。一时之间,的确是首鼠两端,无法决断。

    马云看出了徐叔的心事,斟酌片刻,又说道:“徐老板,这担子是‘一笑天’接下来,但事情得由整个扬州厨界担着,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马云这番话不仅是对徐叔的宽慰,其实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话语虽然简短,但对徐叔来说,却像是往摇摆不定的天平一侧又加上了一个砝码,他端起酒杯,一口气饮完了杯中的酒,说道:“好吧,姜先生,我就代表扬州厨界,接受你这个挑战。”

    凌永生脱口叫了声“师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徐叔挥手打断了他。做完决定之后,他的心情反而放开了一些。他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在对徒弟说话,但目光看着姜山:“放心吧,‘一笑天’享誉厨界两百多年,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击垮的。”

    “好!”姜山拍了拍手,显得非常高兴,“赌局从明天开始,今天还请大家尽兴,来,我们同饮一杯吧。”

    早有女子上前,为姜山斟满了酒。姜山把酒杯高高举起,神采飞扬,似乎那赌局虽未开始,但他已经稳操胜券一般。

    徐叔和马云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要把酒言欢,还是等分出胜负之后吧。姜先生的这桌酒菜,我们现在还是消受不起啊。”

    姜山放下酒杯,倒也并不气恼。他略一沉吟,淡然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强留,诸位若想离去,姜某人自当恭送。”

    言毕,他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女子会意,走出了船舱。不一会儿,画舫轻摇,悠悠荡出了桥洞,向着岸边漂去。

    画舫已靠岸。

    刚才还高朋满座的船舱内,现在已冷清了很多,除了主人之外,就只剩沈飞和徐丽婕两人了。

    沈飞还在吃,他手中的筷子好像一刻都没有停过。

    “你不走吗?”姜山有些奇怪地看着沈飞。

    沈飞瞪着姜山,显得比对方还要奇怪:“这里的菜还没吃完,我的肚子也还没被填饱,我为什么要走?”

    沈飞的话说得简单直白,但又让人无法辩驳。姜山只好转过头来,问徐丽婕:“那你呢?也不走吗?”

    “我的胃口可没他那么大,我已经饱了。只是我们是一起来的,所以也要一起走。”徐丽婕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沈飞,似乎欣赏别人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姜山挠挠头,憋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难道你们对我一点都不讨厌吗?”

    “讨厌你?那怎么会?”沈飞美美地咂了口酒,“我们不请自来,白吃白喝,应该是你讨厌我们才对嘛。”

    “对刚才打赌的事情,你就没什么意见?”

    “你们赌你们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把那块匾劈成柴火块,我也一样当我的菜头,炸我的臭豆腐。”沈飞晃着脑袋,轻轻松松地说道。

    姜山盯着沈飞,似乎想分辨出对方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

    可他一点也看不出来,半分钟后,他放弃了,把话头再次转向徐丽婕:“那徐小姐是怎么看的?你可是徐叔的女儿。”

    徐丽婕的回答干脆得很:“我也没意见,that's a fair py!”

    “什么?”沈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说什么呢?洋屁吧?”

    姜山笑了:“徐小姐说,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哦,是不是那个‘费厄泼赖’,知道知道!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里有,是不是那个?”

    “嗯。”姜山点点头,“鲁迅先生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

    沈飞对自己的这个发现甚是得意,他哈哈地笑了两声,从盘中夹起一棵青翠欲滴的小菜心,送入了口中。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这菜有什么不妥吗?”姜山不解地看着沈飞。

    “菜当然美味,只是这艘画舫一直停在岸边,看不到两岸变幻的月色美景,怎能不叫人遗憾呢。”沈飞一边说,一边愁眉苦脸地摇着头。

    “哈哈,这还不容易?”姜山转过头,对着舱外高声叫了句,“开船!”

    画舫离开岸边,开始沿着秀丽的瘦西湖迤逦前行。朦胧的夜色中,两岸垂柳依依,如同展开了一幅浓浓的水墨画卷,连绵不绝,美不胜收。

    在此醉人的美景前,一向喧闹的沈飞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他凝目看着窗外,竟似有些神不守舍。徐丽婕更是沉醉其中,有时经过湖道细幽的秀丽之处,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良久之后,才听得她轻轻地赞叹:“太美了!”

    “阳春三月,月圆之夜。瘦西湖上一年中,也就这几个小时是最让人心醉的。”沈飞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忆些什么,然后又说道,“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也只经历过一次,那已经是好多年之前了。”

    姜山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和某个女孩一块吧?”

    听到这话,徐丽婕饶有兴趣地移目看向沈飞,沈飞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笑而不答。

    此刻夜色苍茫,船头“哗哗”的打水声隐隐传来,间或夹着一两声虫鸣鸟语。三人默默地倾听,那声音传入耳中后,如同有一种清泉般的感觉流遍全身,所有的疲倦和浮躁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洗去了。

    画舫从五亭桥往东行了里许地,拐过一个湖道岔口,前方的水域豁然开朗。瘦西湖以“痩”闻名天下,说是湖,其实大部分水域体形狭长,倒更像是河流,唯有此处水面广阔,确实有了“湖”的感觉。画舫到了湖面中心,风明显大了起来,吹得船舱两侧的舷窗“沙沙”作响。

    沈飞自斟自饮,算起来已有二三两白酒进了腹中,此时面孔微微发红,已经有了些醉意。听到风声作响,一时性起,口中嚷着:“好风,好风!”站起身来,向着船舱外走去。

    姜山笑着看了徐丽婕一眼:“我们也出去透透气吧?”

    徐丽婕欣然点头,两人跟在沈飞身后,也来到了船头。只见四周的湖面与月光相映,泛起一片粼粼的银色。三人静静伫立,衣襟被清风带起,轻轻摩挲着肌肤,耳畔则是水声潺潺,幽绵不绝,霎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疑似到了仙境龙宫一般。

    忽然间徐丽婕手指着左侧前方的不远处,“咦”了一声,问道:“你们看,那是什么地方?”

    沈飞和姜山顺势看去,只见一条三米多宽的石廊从岸边延伸出来,插入湖心四五十米。石廊尽头是一座精致的小亭,黑顶黄墙,窈窈临水而立,透出一股奇妙的韵味。

    “哦,那是瘦西湖上的一处名景,叫作钓鱼台。”姜山向徐丽婕解释道。

    “钓鱼台?为了钓鱼,专门到湖中心建起这么个亭子,可真够有闲心的。”

    “这座亭子可小看不得。第一,当初它是为了供乾隆皇帝休息和垂钓所建;第二,它还是中国古典建筑中极具成就的一个典范之作。”

    “是吗?”徐丽婕瞪着眼睛对着那亭子又端详了片刻,只是远远看去,亭子虽然漂亮,但比起一路看来的那些楼榭水阁,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把眼睛瞪破了也没有用。”沈飞笑嘻嘻地说,“只有站在亭中,你才能发现它巧妙的地方。”

    “不错,徐小姐如果有兴趣,我们不妨停船靠岸,到那亭子里小坐片刻。”

    “好啊。”徐丽婕被勾起了兴趣,立刻对姜山的提议表示赞同。

    画舫悠悠,在石廊边靠岸停下,一行人下了船,信步来到亭中。那亭呈四方形,重檐斗角黄墙,面东装木刻镂空落地罩阁门,濒湖的三面则各开有圆形的门洞。此时随行的女子从船上搬下了瓷凳,供三人坐下休息。徐丽婕刚才听了沈飞的话,原以为亭中的构筑一定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谁知这里面竟是空空如也,连石桌石凳也没有一个。

    姜山看出徐丽婕心中的疑惑,冲沈飞笑了笑,说道:“飞哥,你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这亭中的奥妙就由你来解释吧。”

    “那好吧。”沈飞也不推辞,直咧咧地说,“大小姐,你坐在这里,分别从西侧和南侧的门洞往外看,看看能发现什么。”

    徐丽婕依言而行,只分别看了一眼,便兴奋地说道:“啊,刚才的五亭桥正好出现在西侧门洞的正中,南侧的门洞里则可以看见一座高塔。”

    “那座塔也是瘦西湖畔一个著名的景点,叫作白塔。”

    虽然是夜晚,但在明媚的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得出,那塔果然是通身一片洁白。

    等徐丽婕把目光收回,沈飞又继续说道:“五亭桥、白塔、钓鱼台。关于这三个景点,有一个有趣的故事。相传当年乾隆皇帝南巡时,要来瘦西湖观景,扬州的盐商们当然就绞尽脑汁,想要拍一拍乾隆爷的马屁。其中两个最有钱的盐商就分别修建了这白塔和五亭桥,希望能以此博得乾隆爷的青睐。还有一个盐商呢,他没那么多的钱。于是就在这里建了一座钓鱼台,然后领着乾隆爷到亭中休息。乾隆爷往这儿一坐:哇,这边能看见白塔,这边能看见五亭桥,两处美景统统收入眼底。妙!来人哪,赏!于是这个盐商从此发达了。所以说,这座小亭子本身并不出奇,奇的是它能够以门借景,成为我国造园技艺中运用借景的杰出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