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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宴(烟花三月)第2部分阅读

    此时沈飞又盛起一个狮子头放入自己碟中,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说得这么好,我也忍不住了,我给自己来一个。”

    徐丽婕看着沈飞的样子,禁不住莞尔一笑,对徐叔说:“爸,您还没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呢。”

    沈飞抢着站起身:“嗯,我来我来。”他一指凌永生,“这位是徐叔的高徒,扬州厨界的后起之秀,姓凌名永生,熟人都叫他小凌子。今天这桌菜,基本上都是他做的,你可得好好品尝一下啊。”

    徐丽婕赞道:“啊,真厉害!”

    “这不算什么,明天小凌子代表‘一笑天’参加扬州的‘名楼会’,那才是真的厉害。”沈飞说着,把头转向凌永生,“是吧?”

    凌永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呵,那是师父抬举我,给我这个机会。”

    “嗨,看你这个谦‘孙’。”沈飞不以为然地晃着脑袋,还故意把“逊”字发错了音,“你说徐叔怎么就不抬举抬举我呢?”

    徐丽婕笑着附和:“说得有道理。嗯,现在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沈飞挠挠头:“我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嗯,姓沈名飞,‘一笑天’酒楼的菜头,就是专管买菜的,今天这桌菜,都是我买回来的。”

    徐丽婕见沈飞有趣,有心和他开个玩笑,故意夸张地拍着手喝彩:“哇,厉害厉害!”

    徐叔在一旁插了话:“哎,沈飞,你今天不也做了一道菜吗,现在能让大家看看了吗?”

    沈飞一拍脑袋:“对了对了,我差点都给忘了。我这道菜的名字可不得了,叫作‘波黑战争’!”

    徐丽婕托起下巴看着沈飞:“‘波黑战争’?这个菜名有意思。”

    沈飞得意地卖起了关子:“你们猜猜,这菜是怎么做的?”

    徐叔和凌永生对看了一眼,均是一头雾水,他们师徒俩在饮食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可谓见多识广,但对“波黑战争”这道菜还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知道你们肯定猜不着。嘿嘿,这次跟我学着点吧。”沈飞一边得意洋洋地自夸着,一边揭开了盖着的盘子,“当当当当,大家请看!”

    徐叔等三人瞪大了眼睛,终于看清了盘子下的玄虚。

    凌永生失望地瘪了瘪嘴:“这不是菠菜炒黑木耳嘛,说得那么玄乎。”

    “哎,这你就不懂了。”沈飞倒不气馁,侃侃说起了他这道菜中的奥妙,“菠菜富含多种维生素成分,包括胡萝卜素、叶酸、维生素b1、维生素b2,而黑木耳含有丰富的蛋白质、铁、钙、维生素、粗纤维,具有益气强身、滋肾养胃、活血等功能。对于刚刚经历过长途跋涉的人来说,这道菜用来滋补调理最合适不过了。所以这道‘波黑战争’是我专门为了给大小姐接风独家所创的特色大菜!”

    徐叔不禁点点头:“有点道理啊。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真有想法,他们长期在国外生活的人,吃东西最讲究营养了。”

    徐丽婕听沈飞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夹了一筷子吃了起来,然后她竖起了大拇指:“嗯,味道也不错呢。”

    “是吗?”徐叔也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果然是清淡爽口,他惊讶地看着沈飞,“不坏呀,小子,这是你自己做的?”

    沈飞俏皮地一抱拳:“谢谢,谢谢捧场!在家练过,嘿嘿,在家练过。”

    “有点天赋啊。回头让小凌子带带你,没准以后能混出个出息。”徐叔盯着沈飞,语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得了吧。”沈飞晃了晃脑袋,“我有时间还是炸我的臭豆腐去,那才是我的专长。”

    “没志气。”徐叔无奈地说,其实他一直认为沈飞充满灵气,如果肯下工夫,在烹饪上的造诣不会比凌永生差,可自己几次用言语试探,沈飞都显得毫无兴趣。人各有志,他也无法强求。

    一桌人边说边吃,其乐融融。徐丽婕今天算是饱了口福,且不说徐叔亲自打理的四鲜狮子头,就是凌永生做的那几样家常小炒,也是道道汁浓味美,鲜香四溢。她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年,虽然也经常光顾一些中国餐馆,但那些店铺又怎么做得出这么地道的美味?再加上沈飞在一旁插科打诨,欢笑之余,胃口更是大开。

    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客人走进大厅,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张方桌前坐下。

    “一笑天”能成为淮扬第一名楼,服务当然也不会差。虽然还没到正式的用餐时间,但还是有服务员热情地走上前:“先生,您要点什么?”

    “既然到了‘一笑天’,当然得尝一尝徐老板的‘四鲜狮子头’。”来客说话的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要让别人听见,徐叔等人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了过来。

    沈飞看着来客,那人冲他点头示意,两人相视而笑。

    这来客正是两天前在菜场上拔刀的年轻人,他曾对沈飞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他果然没有食言。

    年轻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鼻往空中深深地嗅了嗅,赞叹道:“鲜肉、活鸡、香菇、蟹粉,四味缭绕,余香不绝,几位可真是好口福啊。”

    徐叔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暗暗惊讶。这客人知道“一笑天”的四鲜狮子头不足为怪,可这狮子头的原料有着多种搭配变化,河蚌、虾茸、笋丁、火腿等皆可入料,并没有一种特定的组合,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闻了闻气味,就把四种原料说得如此准确,这样的辨味功夫,即使是在成名的大厨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的。

    凌永生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个人来到“一笑天”酒楼,多半不是要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徐丽婕看着年轻人那副认真和陶醉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对徐叔说:“爸,这里还有两个狮子头,不如请这位先生吃一个吧。”

    年轻人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徐丽婕:“能得到徐小姐的邀请,真是荣幸。”

    徐丽婕有些惊讶地歪了歪脑袋:“你认识我?”

    “徐老板的千金,今年24岁,b型血,双鱼座,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主修酒店管理专业,我说得没错吧?”

    徐丽婕瞪大了眼睛:“我们以前认识吗?你也在美国待过?”

    年轻人摇摇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沈飞忽然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我好失望啊。”

    年轻人转头看看他:“哦?因为我吗?”

    “那当然。”沈飞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前天你说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很高兴,以为是自己名气大。现在看来,你多半是把‘一笑天’所有人的情况都摸了一遍。唉,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徐叔听出了端倪,问沈飞:“你们俩以前见过面?”

    沈飞点点头:“前天在菜场的时候,我见识过这位朋友的腕力,小凌子,我觉得他至少不会输给你。”

    凌永生看看沈飞,又看看年轻人,似乎有些惊讶。

    “嗯。先生既然对‘一笑天’这么熟悉,又来到了此地,那就是我们的客人,如果不嫌弃,请过来坐吧。”徐叔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旁边伶俐的服务员立刻在桌前增添了椅子和餐具。

    “既然徐老板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年轻人站起身,走过来坐在沈飞的身边,然后冲着对面的凌永生微微一笑,“这位就是‘一笑天’新任的主厨吧?我早就期待着在明天的‘名楼会’上一睹你的风采。”

    凌永生不善应酬,“嘿嘿”地笑了两声,指了指餐桌:“这是我炒的几个家常菜,先生可以先尝尝看。”

    “嗨,人家都说了,是冲着咱们徐叔的狮子头来的。”沈飞笑着插话,盛起一个狮子头放入年轻人面前的餐碟中,“来吧,一个不够,这砂锅里还有。”

    “谢谢。”年轻人拿起筷子,夹下一片狮子头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了良久,赞叹着说,“鲜香绕舌,真是名不虚传啊。”

    “那当然。”沈飞得意地说,“这徐叔做的四鲜狮子头,可称得上‘一笑天’酒楼里最好的东西了。”

    “不对,‘一笑天’真正的好东西可不是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指着厅堂中悬挂着的那块牌匾说道,“‘一笑天’的好东西,在那里呢。”

    徐叔和凌永生对视了一眼,沈飞也停下了筷子,只有徐丽婕茫然而好奇地看着那块牌匾,不明就里。

    片刻后,徐叔打破了沉默:“你知道这牌匾的来历?”

    年轻人点点头:“乾隆爷手书的‘烟花三月’,饮食界会有不知道的吗?”

    “乾隆爷手书?”徐丽婕大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人,“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你快给我讲讲。”

    “那我长话短说,以免班门弄斧。清嘉庆四年,乾隆爷突然没了食欲,任何山珍海味都觉得无法下咽。当时扬州‘一笑天’的主厨‘一刀鲜’星夜兼程赶往大内。乾隆爷在吃了‘一刀鲜’主理的菜肴后,如沐春风,亲笔御赐菜名‘烟花三月’。”年轻人施施然地说完,看着徐叔,“我如果哪里说得不对,请徐老板指正。”

    “说得完全正确……”徐叔沉吟片刻,“看来,你也是饮食圈的人?”

    年轻人淡淡一笑:“我姓姜,叫作姜山。我的祖先,曾经在大内担任总领御厨。”

    他此话一出,就连一向嘻哈不羁的沈飞也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清代大内后厨共分九堂一百零八人,这一百零八人无一不是从各地征调而来的顶尖名厨,而大内总领御厨,无疑又是其中最为出色和全面的一个。

    可以这么说,大内总领御厨即是当时众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客!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便是当年的大内总领御厨之后,即使是徐叔,也不免对其肃然起敬:“原来是名厨的后代,了不起,难怪见识不凡。”

    姜山谦然一笑:“在扬州这个地方,外人怎么敢妄称名厨。”

    “好了好了,你们别客套来客套去的了。”徐丽婕可不管什么御厨不御厨的,迫不及待地追问着,“这‘烟花三月’到底是一道什么样的菜啊?”

    姜山无奈地把手一摊:“这恐怕只有‘一刀鲜’的传人才会知道了。”

    “那这‘一刀鲜’的传人现在又在哪儿呢?”徐丽婕看起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姜山不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徐叔。

    徐叔沉默片刻,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然后他开口说道:“‘一刀鲜’的传人,我是见过的。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是‘一笑天’酒楼的一个小伙计,他则世代相袭,担任着酒楼的主厨。那块牌匾,两百年来也一直挂在酒楼的大堂里。后来到了‘文革’时期,那帮革命小将叫嚣着要批斗‘一刀鲜’,砸烂牌匾。突然有一天,‘一刀鲜’不辞而别,从此销声匿迹。而他走之前,还想了个法子,保住了这块牌匾。”

    徐丽婕眨了眨大眼睛:“是什么方法?”

    “他把毛主席的画像粘在牌匾上,把牌匾包了个严严实实。当时有谁敢动?明知道那牌匾就在里面,可小将们也只能干瞪着眼在一旁生闷气。”

    “这方法真妙!”徐丽婕拍着手喝彩,“亏他想得出来。”

    一向精灵古怪的沈飞也露出了叹服的笑容。

    “那他自己呢?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吗?”姜山对“一刀鲜”的下落似乎更为关心。

    “只是偶尔会有关于他的一些传说。”徐叔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但都无法证实。”

    姜山“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落。

    徐丽婕却是一副如花的笑颜:“我觉得这样最好,这种人就应该在传说中,这样才更有神秘感,这个故事也更完美。”

    “姜先生是北京人吧?”很久没有说话的凌永生此时开口问了一句。

    姜山点点头:“不错。”

    “那你这次是来扬州旅游了?”凌永生试探着问道。

    “哦。”姜山淡然一笑,“我最近学了几手淮扬菜,迫切地想和淮扬的名厨印证讨教一番。恰好听说这几天要举行一次‘名楼会’,这样的机会当然不容错过啊。”

    姜山说得轻松,徐叔和凌永生互视了一眼,心里都暗暗有些担忧。这“印证讨教”是客气的说法,他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到扬州,多半是要比试比试。这种事情在厨界本来也属平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只是在“名楼会”即将召开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深浅难测的总领御厨之后,对“一笑天”而言,究竟是祸是福?

    一个狮子头吃完,姜山轻轻地呵了口气,满脸赞叹的神情。他拿起一张湿纸巾,擦了擦嘴,说道:“能够品尝到这样的美味,可以说不虚扬州此行了。徐小姐,我们今天都是沾了你的光吧?”

    徐丽婕看着姜山,似笑非笑:“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姜山冲着众人抱了抱拳:“今天享了这样的口福,改天自然回请各位,大家到时候都得赏光啊。”

    “好啊。”徐丽婕首先拍着手附和。

    沈飞也露出憧憬的神情:“大内御厨的后代,手笔肯定不同凡响啊,从今天开始,我可得时时惦记着。”

    “嗯。”徐叔沉稳地点点头,“姜先生有这样的心意,我们如果能一睹风采,不胜荣幸。”

    “那好,一言为定!”姜山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名楼会’开幕在即,徐老板父女又是久别重逢。我今天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独自转身,悠然离去。

    “一笑天”酒楼的后厨素来是很多年轻人向往的地方。

    能够进入“一笑天”酒楼的后厨,就意味着能有机会和淮扬顶尖的刀客同炉共事。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这无异于习武者进了少林寺一般,学艺的空间和成名的机会相较其他地方要大了很多。

    所以,真正能进入“一笑天”后厨的人都会被看作是业内的幸运儿,他们也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每日里勤学苦练,恨不能长出四双眼睛,八对手臂来,好将每一位成名大厨的绝技统统收入囊中。

    在这样的氛围下,“一笑天”的后厨实力自然也就不断得到充实,个别天分高的年轻人,甚至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便从“配菜工”升为“头炉”大厨。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便是沈飞。

    十年前,沈飞是“一笑天”的菜头,凌永生刚刚来到“一笑天”,整天跟着沈飞,帮他拎菜篮。

    十年后的今天,凌永生已是酒楼总厨,而沈飞,仍然是个菜头。

    菜头就是负责买菜的人,所以沈飞的工作一般都是在上午就完成了。当后厨的刀客们开始忙碌的时候,沈飞便来到巷口,摆起小摊来,炸他的臭豆腐干。

    沈飞看起来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始终很快乐。

    热锅里的油已经开始。

    一双长长的筷子夹着臭豆腐干,一片一片地浸入了油锅中。伴着“嘶嘶啦啦”的轻微油爆声,豆腐干周围立刻泛起一片细小的油泡,原本灰白干瘪的豆腐干在这一过程中发泡胀起,色泽也变得金黄诱人。

    沈飞有些得意地把已经炸好的豆腐干夹出油锅,同时扯开嗓子吆喝着:“油炸臭豆腐干,油炸臭豆腐干啰!”

    沈飞的吆喝很大程度上属于一种自我欣赏,而并非出于某种商业目的。因为他即使不吆喝,摊点前也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下了班的官员,也有衣着简朴的小贩,他们全都知道一个简单的事实:沈飞炸的臭豆腐干,是全扬州城味道最好的。

    沈飞炸的臭豆腐干,就像徐叔做的清蒸狮子头一样,已经成为一个品牌。这个品牌虽然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每天有更多的人喜欢它,并且能够享受到它。

    沈飞因此而感到快乐。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叔叔,我要一块炸臭豆腐。”他闪着大眼睛,话语中充满稚气。

    “要一块啊。”沈飞笑呵呵地弯下腰,“在这儿吃还是带走?”

    小男孩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要边走边吃。”

    “好嘞。”沈飞夹起一块豆腐干,用剪刀在角上剪开一个小口,然后从口中浇进调味汁,用餐巾纸包住豆腐干的另一角,塞到男孩手中,“来,边走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