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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第54部分阅读

    舟内的匡一真再厉害,难道可以望林真人的项背?哼,“真人只及他十分之一”,匡一真莫非是返虚者了?

    ——这麒麟儿其他不坏,确实是有点天然呆;不过反过来讲,他拍自家先生的马屁很好。

    “再胡言,罚你闭户读书一年!”

    又传出乌衣儒生的声音,这次他语调严肃。

    麒麟儿噤口,垂头走回船舱了。

    我和红衣少女都笑,不再问下去了。

    乌衣书生和白衣秀士走出前舱。匡一真向我们说,

    “以苏兄的鲤舟船速,入吴地境内还需要半日。匡某研习易经,略懂推算之术:恐怕这鲤舟马上有一些小风波。两位是无关之人,千万要在舟内慎动。鲤舟有再大危难,这位苏兄自然有手段化解——他得高人传法,应付寻常邪魔没有什么问题。”

    我见两人神情真挚,答应下来,

    “但愿我们两人没有成为苏先生的累赘。如果要帮忙,尽管说。”

    “两位就在舟中小座,看看今夜的别样风景好了,包管有惊无险。”

    白衣秀士眯起眼笑。

    我和琳公主才走返回船舱,夜中的虚空就响了一个冥漠苍劲的声音,仿佛雷霆在响动。琳公主一下拉住我,和我一道折身往舟外探看。

    虚空中的声音已经覆盖了鲤舟方圆百里。

    “何方妖人,胆敢杀我江陵守将!在本节度使地头猖狂,死有余辜!”

    那虚空中的声音竟然是荆东道节度使李成仙的神念传来!

    我立刻明白那前日两个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日我在江陵城头见到的金丹郡尉,已经和江陵太守一道做鬼,成了木盒中的首级;七尾苏那支船队满载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顺手牵羊在太守府里掠来的珠宝丹『药』!

    那二十条大船上显然都是杀官的一伙高手。也怪不得他们通过盘查后,一路飞驰,原来是躲避后知后觉的追兵,赶路脱身!

    现在荆东道的首领追来。我们又遇到了元婴者。

    ——我不禁心『潮』澎湃。

    “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呐。倒和小贼你相似。”

    红衣少女赞叹。

    舟外只余下白衣秀士一人负手望天,他悠悠道,

    “李节度使,我的人只是受委托拔掉两个鱼肉百姓的钉子,对您可是很尊敬的呐——还在您的生祠加烧了几柱香呐”

    “放屁!”

    虚空中的声音嘎然而止。

    毫无征兆,无数的箭从虚空中蝗虫一样落下来。遮天的无穷枝箭上有风、有火、有雷、有冰……附有的种种道术不一而足。

    “先生!这就是李成仙的心弓心箭吗!”麒麟儿大呼。

    “心只一箭,瞬发千里。心有千种,箭有亿万。”

    匡一真点首。

    如此小的舟,亿万箭只落在十个地方。立在鲤舟各处的十个草人逐渐燃烧成灰烬。箭雨随着草人而消散,一点真火真雷也没有蔓延到船上。

    我本来想用雷法总纲助七尾苏一臂之力,看来纯属多余。

    虚空中传来狞笑:

    “十船人,管你什么手段,都去死!哈啊哈哈哈!”

    虚空中的神念无痕,江面恢复静谧。

    七尾苏转首对我们微笑:“李成仙的缺点是自大狂妄,自以为隔空传神念就杀掉了我手下。真是滑稽的很。”

    ——这是他要那十个草人的用处,是移花接木的天罡术。

    东方既明,小舟离了楚地荆东道,驶入追敌鞭长莫及的江南西道。

    第一六七章 两叶舟(三)

    鲤舟摆脱了荆东道的追兵,三日内无事。

    小舟越深入江南西道,市镇人烟越来越繁盛,各『色』漕船、渔船和游船也多如过江之鲫。虽然时节入冬,但大江两岸依旧热闹非凡。

    我在试炼时遇到的其他中土郡县,百姓街市都缩在城墙之内躲避妖邪,各座城门都有守兵守将巡逻,好像一个大牢笼;但江南西道的繁华市镇则远远不受森严高大的城墙局限,如火如荼地延伸到江水边缘。市镇上也少有荷铳持刃的兵卒出没。

    ——不愧是『乱』世里妖邪潜踪、治理清明的一方乐土。

    “江南西道的太守县令大多是龙虎宗的出师弟子担任,朝廷事后默认。他们治理郡县尊奉道家的清净无为之学——郡县有妖邪就斩杀,灵脉产出就上缴宗门,仅此而已。不过正因为少税少役,百姓倒是不大吃他们的苦,总能谋到自己的活路。”

    七尾苏挥洒点评。

    接触多日,白衣秀士吐『露』的若干胸中韬略已经让我佩服万分——天文地理、典章制度、兵刑钱谷……种种世俗里经邦济国的学问,他都有巨细无遗的知识和精到切实的见解。我平生熟知的人物里,就是南宫磐石也不能和他比较——当然,南宫有家臣团处理细务,他只需要考虑大略就可以。

    “天下有百家学术。苏某学过道、学过儒、也学过兵法、刑名、货殖、纵横术、机械术……都是高不成低不就,一个杂家罢了,哪有匡先生执一统万高明。道友要以我为鉴。”

    白衣秀士谦虚了几句,向江面的渔家掷出几锭金子要鱼。几个剽悍精壮的渔家抢过日头下亮闪闪的金子,扑通扑通跃入冻指寒水。小半个时辰功夫后,波涛分开,他们众人死死抱出两尾银白如刀的红腮大鱼儿,笼在碧纱网里小心交付给七尾苏。

    七尾苏又各加了一锭金子送捕鱼人。他们欢腾而去。

    “这是大江中的银鞘红缨刀,冬令出没,和寻常鱼习『性』相反。肥瘦得宜,齿颊余香。道友饮食惯了道门的黄芽甘『露』,不妨尝下吴江时鲜,不枉游玩大江一番。”

    “没想到苏先生连这么不起眼的江鱼都知道。”

    ——我家是海盗出身,捕捞的是财货,不是鱼。我对江海里的鱼知识其实有限。

    “苏某早年也学过农桑渔林之学。多年在天下闯『荡』,鸟兽草木的名字都记在心里。”

    他微微一笑。

    ——这人居然连种田打渔的事情都清楚。

    江面又传来了喧闹声。江上江边所有男女老幼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红衣少女。少女无视他们的目光,如风般轻快地在水上行走,跃入我们的小舟。

    到了花花世界,这几日琳公主从市镇里买来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书坊里流行的宫斗小说和武林传奇;有姿态千奇百怪在饮食男女的小泥人;有一只木虎衔着锡兵的机械玩具,拧动发条,虎口里的锡兵就撕心裂肺地惨叫姑『奶』『奶』饶命……。

    “奇怪什么呀,难道这些东西在宗门买得到吗?”她反问一句瞪大眼睛的我。

    ——大概昆仑确实是没有。我无话可说。

    她哼着一首从市镇新学来的歌谣,

    “将泥人黏合了重新做,捏上一个你,捏上一个我。我泥有了你,你泥里也有了我。”

    少女咯咯笑,然后瞥见了七尾苏搞来的银鞘红缨刀鱼,

    “呀。苏先生,今日又要你破费了!”

    “我最爱招待海内外的朋友。”

    白衣秀士回答。

    夜宴时,我们四人分食掉一尾白衣秀士亲手烹饪的银鞘红缨刀(他的手艺也是一绝),交口称赞不止。只有麒麟儿不食,他告诉我和琳公主自己从小忌口,不食荤腥。

    一更天后,我们各顾各修炼。

    我在自己舱内推算了下纸鹤发出的日期。纸鹤日行数百里,翩翩的回音至多在两三天前就该回复我,但现在还杳无音讯,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琳公主说上了龙虎山自然一切都能明白,我只好打消了再寄一次传音纸鹤的念头——到了明日午时,我们就能在龙虎宗本山下舟。

    三日中我已经把手头的遁法基础典籍悉数通晓。我完成了今日修炼根本《上清典》的功课后,开始专研幻术和摄心两部基础道术。有了云梦之役的见识与参悟,这两部道术典籍对我容易理解许多。

    夜入三更,鱼龙深潜的阒静江面响起一『荡』一『荡』的划桨声。在吴地驶过我们的鲤舟的大小船只不在少数,凑近我们的船没有一支。但这只逆水东来的小舟却是难得靠近我们的船。

    我心念一动,放下手中典籍。

    ——是不是翩翩的船?

    我出舱凝神探视。

    那叶小舟的船头也雕着鲤鱼首,几个机械傀儡在掌舵划桨。船内的金丹气息收敛。我猜是翩翩不愿惹人耳目。

    我正要走近那叶小舟,随后出舱的七尾苏拦下我,

    “道友,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来访,和我谈论些私密事情,暂请回避。”

    我稍微一讶。是自己搞错了吗?

    我答应过不管七尾苏的私事,折身返舱,但仍半带狐疑地回头一望

    ——月夜下的那叶舟和七尾苏的鲤舟两头靠拢。那叶鲤舟里走出一个蓄着小胡子的青年男子,四下张望。

    “苏兄,让你挂念了。我从龙虎宗偷跑出来一趟不容易。”

    然后,小胡子青年男子向白衣秀士淡淡微笑,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

    ——此君我再熟不过,正是柳子越!

    “剑宗向天下公布的战报向来七实三虚。我就知道,柳兄必然能逢凶化吉!”七尾苏热络地拉过柳子越的手,把他牵上我们的鲤舟。

    两人的交情看来极为深厚亲密。

    “对于那三分虚报下的内幕,满盈会很感兴趣,苏某还需要柳兄指点。”七尾苏谦虚问。

    柳子越边笑边比出一个手势,这与他和我讨价还价的情形一般无二。两人之间神念波动,肯定是柳子越在索要什么好处。

    ——他在卖消息?

    “柳师兄,我也很对剑宗战报的内幕感兴趣。琳公主也在,我们三人好久没有一道谈心了。哈哈。”

    我从白衣秀士的身后按黑暗的船舱里走出。两人诧异地望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的手心还残有最后一点点赤身教主躲猫猫的余香,所以他们的神念都没有察觉到我在偷听。

    柳子越见鬼一样地跳起来,蹦到自己的船上去。

    我从容迈开一步,一手抓住柳子越的手臂,一手拔出闪耀着都天神煞的银蛇剑。

    柳子越立刻朗声大笑,随我回到七尾苏的船上,一边向我拍马,

    “苏兄,这位神采非凡的英雄少年就是征战云梦功劳第一的宗门弟子原剑空;原师弟,这位苏兄就是耳目遍及天下,行侠仗义九州的满盈会会长!”

    我把有意无意挨着柳子越的银蛇剑收了回去。

    “柳兄真是口吐莲花,把我吹捧到天上了——原小仙长,我不过是一个通风报信,帮行走世俗的朋友解决点麻烦的人物,不要把我看得太高。”

    白衣秀士拍着我的肩膀,

    “我和银蛇剑的主人相处多日,居然毫无所觉。苏某才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原小仙长和天之娇女琳公主果然是一对神仙璧人。”

    ——我低下头去。这倒是七尾苏胡『乱』联想了。

    舟上喧哗,琳公主从舱内走出:

    “哇!柳子越,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了!”

    “哪有。哪有。我一直在盼望你们平安归来。看了剑宗的战报上讲你们陨落,我难过的几天都吃不下饭食。”柳子越流『露』出哀戚的神『色』。

    我想他平常服食丹『药』甘『露』,确实也是不必要吃饭食的——真是诚实呐。

    “我还有一尾银鞘红缨刀。大家再开场夜宴,一边饮食一边听柳兄讲述吧。我再请匡先生,他通达权变,如果诸位有什么疑难,尽可以找请他解释。”

    七尾苏微笑,

    “我用神念覆盖一舟,匡先生用易道颠倒阴阳。外人绝不能知道我们的密谈。”

    “万岁!美食第一。”

    琳公主赞。

    第一六八章 两叶舟(四)

    我们添酒回灯重新开宴。

    匡一真在一页无字书上写了“君子慎密”四个斗大字,吩咐麒麟儿贴在船头后。这纸书页混无灵气,就是寻常的灵符也比不上。匡一真言之凿凿地说张贴之后天地之内,唯有我们知道舟中谈论。我对那页书纸将信将疑,直到七尾苏把他的神念覆盖了鲤舟六合,我才稍微放下心来。

    琳公主向七尾苏敬了一盏酒,

    “我这一两年在世俗行走,得了满盈会不少好处,没想到你是满盈会的大老板。这盏酬你。”

    白衣秀士回了一盏,

    “昆仑龙虎的道友对我们这些中土草莽人物最是客气,苏某一条中土的地头蛇,自然应该倾力相助两宗门人不受剑宗和官府的为难。”

    (“柳师兄,你以前在云梦城和鼠仙仓公说的朋友就是这位?莫非还要谈倒卖金粟米的生意。”)我神念里问他。

    柳子越呵呵一笑,算是默认,

    (“……也要卖些云梦之役的内幕。我在本宗会同院任职过十年,职责是联络天下各方人物,所以与苏会长熟识——七尾苏是元婴中层的强者,师承多家,就是宗门内这样厉害的人物也不多。”)

    他神念里问我与席的匡一真是什么来路——柳子越偷瞥了那个正襟危坐的乌衣儒生数眼,低头想了许久,对我说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下有这路人。

    (“匡一真自称是南阳郡儒生,治易经。他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我估『摸』他是元婴者,至于深浅我不知——但七尾苏似乎对他很服帖。”)

    我回答。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七尾苏都是一副文雅亲和的样子,做不了数。他就爱遍地撒钱买人心。”)

    柳子越面『色』和善,也向匡一真殷勤敬了一盏热酒,神念里却向我嘲讽,

    (“原师弟,我对你可是推心置腹——儒门能派上用场的都在诸侯幕府里为足食足兵,出谋划策。我看这个大言嘴炮的书生也是一个呆头鹅,迄今还不被哪方势力重用就是明证。师弟不要被这书生忽悠了。”)

    和七尾苏交盏的匡一真忽然意味深长地回望柳子越一言,柳子越立刻尴尬地噤口,向四处漫无目的地张望。

    七尾苏轻击了下掌,把柳子越的围解了,

    “我们还是谈正题。原兄是扫云团的团长,先由你这个亲历者讲述云梦之役最好不过。”

    我向席上众人讲了我们扫云团在云梦之役的作为。七尾苏知道我们克复荆南道诸县城的事情,对我讲的云梦城内之战兴致勃勃。

    我从林真人突入云梦法界门户讲起,直到我追踪云梦之人未果,和翩翩南宫等分两路遁离崩解的云梦城为止。

    白衣秀士凝神听完,然后感叹:

    “云梦城内如果没有原兄克制云梦之人,林真人恐怕也难免落凤坡之厄。”

    “那也未必。最后林真人一剑灭城,并不需要假手我的战力。我的作为,只是替南宫争取到抢夺楚王金蝉躯壳的时间。”

    这几天我思索那战经过。即使没有我,林真人毁城的结果依然不变,云梦之人依然能脱走;不同的是,南宫磐石会随云梦城的崩解陨落,他的王图霸业那时就会化为飞灰了。

    “南宫磐石既然取得了三分之一的楚王傀儡和护驾神将,年内就能养成气候。不过这年他必定韬光养晦,慢慢消化所得。”

    匡一真沉『吟』下说,

    “有心人必然会上南宫家明抢暗夺,剑宗更是会出面『逼』迫他交出所得。如果天下人都信战报上南宫随城陨落的传闻,对他反而是一件清净太平的好事;即使真相最终浮出,这些拖延的时日足够南宫到星宗洞天潜踪了。”

    他望向柳子越,

    “哎。战报上讲南宫随城陨落,其实是昆仑和龙虎两宗向剑宗隐瞒了消息,不过助南宫成势,好搅『乱』剑宗的中土——和原兄分路先行的诸位到了龙虎山,是被宗内的长老禁足了吧。”

    柳子越眨眼,向匡一真行了一礼,

    “高见。”

    怪不得翩翩收到我的纸鹤也不能回应。

    我忽然明白天下诸侯身为元婴强者,为什么要在幕府里邀请儒门了——儒生能经营领地,还能为诸侯分析局势人心,省去无数牵扯修炼的心力。

    我追问一句:

    “那匡先生以为:让我们随南宫磐石一道陨落,是两大宗门的什么用意?”

    “等南宫无事后,自然会放诸位出来。”

    他阖上眼睛,然后睁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