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帝台娇 > 帝台娇第38部分阅读

帝台娇第38部分阅读

    显得满室寂静。

    侧堂暖阁之中,虽然已是春日,地龙仍烤得暖融,龙涎香的暖味熏染满身,让人不自觉地昏昏欲睡。

    对弈的两人意态阑珊,手中黑白子落得很慢,倒是喝了不少茶水。

    茶水的热气氤氲在人的眉宇间,柔化了锋芒,也暗伏了波涛汹涌。

    燮王朱炎回味着口中的药香——口中的滋味,却在下一瞬化为黄连般苦涩。

    “这一年来,多亏有朱闻在我身边,否则,我定是生无可恋!”

    心中的剧痛忽然泛上来了,好似有一把钝刀一下下凌迟着,碎片与血肉在他胸腔几乎要爆裂!

    这算什么?!自己心心念念,梦寐以求之人,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儿子?!

    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几乎要将全身的怒意都化为力量,恨不能立刻将眼前棋盘推翻,将一切都化为齑粉。

    但他终究没有,而是继续在盘面上下了一颗黑子。

    棋子落在盘面上的声音分外清晰,窗外的日光微微投入阁中,连风声也远离了这里——也许是有,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抬起头.却正好瞥见她此时的神情——

    眼里闪着喜悦而甜蜜的光芒,因出神而凝注于一点,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淡淡光华之中。

    是因为……朱闻?

    这一瞬,朱炎只觉得悲从中来,随后,便陷入如无底深渊一般的懊恼与不甘。

    朱闻……对你来说,就是那么好?朱炎在这一刻,几乎想如此质问她。

    他在你落魄之时,毫不犹豫地将你纳入羽翼,疼惜你,保护你——可是这一切,十年前,我就想对你做了!

    那时,她还只是刚刚及笄的少女。那时候的她站在城墙上,深衣广袖翩然之间,将旭日的光芒都几乎要遮没。她抬眼,微微笑着,对朱炎说道:“燮王远道而来勤王护驾,真是辛苦了……”

    她如此气定神闲,城楼上的守军也人心大定。可朱炎却分明看出,她的黑瞳因紧张而凝为两点——他知道,她的身后有全城老弱妇孺。

    心疼的感觉,如晓露一般缓缓浸润而上,但少女的坚韧,却更让他想敲开对方的心防。

    “臣此番前来,若怀有不轨之心,殿下又当如何?”

    几乎在说出口时,朱炎便已经后悔了,少女凛然色变,手中柳条一挥,嗤然轻声后,直指他眉心处,剑气入肤,隔空尤在。

    他的从人斥她狂妄,朱炎却因着迷而说不出话来——

    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剔透中更见高华无双,那几乎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贬仙。

    那一眼,便是十年的沉溺。

    朱炎缓缓闭上了眼。

    十年啊,我爱着你,竟有十年了。

    这十年,我只能借着朝觐,透过珠帘间隙,窥见你隐约的容光——万人之上的摄政长公主之位,才能配得上你这无双风华。

    这十年,我心中无数次念过你的名,于幻想中,亲近你的柔荑,呼吸你身上的馨香。

    到头来,我身边却只有与你六分相似的萧淑容,温驯而讨好地笑着。

    到如今,你却说你爱上了朱闻?!

    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笑自己的痴愚,笑上苍的捉弄。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听过的一则童谣,那是乡间少年传唱,山峰上雪莲变神女的故事。

    乡音的字句已经记不住了,大意却鬼使神差地留在了心里:

    我历经艰险,攀上高峰,你说要用金瓶才能将你盛回;

    我穷尽一生,铸造金瓶,垂垂老矣,足不能行;

    我的儿子替我上山采莲,你笑着说,捧着金瓶而来的,才是你梦中等待的少年。

    ……

    歌谣宛如谶言,离奇而真实。朱炎此时想起这个故事,却只觉无比讽刺。无边的悲凉与绝望在这一瞬涌来,朱炎再也压制不住胸口的憋闷,连连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几乎要倾在一旁。

    她好似有些惊讶,却还是扶住了朱炎。

    那般朝思暮想的纤纤玉手,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握住。

    只要一伸手……

    无穷的恶念仿佛受了鬼魅的诱惑,在朱炎脑海里回旋而上。

    癫狂吧……引燃你的热血吧……你可以将她强占在身边……只要,朱闻死去。

    朱炎忽然猛烈咳嗽着,仿佛连自己的心都要咳出来。他凝视着身边瓷一般清透的面庞——如此年轻绝丽,风华正盛。

    而我,已经是不惑之年,半老之身了。

    他终于止住了咳,眼中浮现几多悲怆,几多憾恨,他闭上了眼。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次的毒就算解了,只怕自己后半生也惨淡如风中之烛了。

    何必呢,如此妄念,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缓沉稳,好似是另一个不相干之人在说话,“你们马上就成婚吧。礼成之时,我就把王位传给朱闻。”

    如此平缓,好似只是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她是如何的惊异,朱炎已经不想再看了——那般神情,只会让他的心再度破碎。

    她起身施礼,转身要走。

    “等等!”

    她愕然回身,朱炎却站了起来,高大身形在她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无比接近。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近到自己身畔。黑白子落了一地,清晰的响声回荡在整个静室。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张开手掌,将她的完全包裹……他闭上了眼,好似握住的是整个世界。

    仿佛是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睁开眼,松开了手。

    任由那纤纤五指从掌心抽离,他的世界,仿佛一寸一寸在眼前崩塌,灰飞烟灭。他振衣而起,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汝等……好自为之吧。”

    门被推开,白光争先恐后地照了满室,朱炎大步朝前走,眼前之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局虽长,却终是到了尽头。

    番外二 虎牙

    (他笑着调侃道:“朕可一直等着你家的公主呢,等来等去,却连个王子都没等到。”)

    宝宝四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闲不住,从小被子里拱出来,在宽大的软床上滚来爬去。

    朱闻发觉这件事后,大惊小怪地命人把床头的金玉佩饰撤下,又在两侧添加了绵软的绢障,防止他太过兴奋,跌下床来。

    于是等疏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床一侧的绢布,赫然出现两个小洞,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正朝她闪着光。

    “这……这怎么可能?”

    朱闻看着小洞周围濡湿的口水,再看着罪魁祸首很无辜地向他仰起小脸,炫耀着他那独特的武器——两颗小虎牙,顿时张大了嘴。

    婴孩四个月就长牙并不稀奇,但有如此坚固而锋利的虎牙……朱闻与疏真默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肯定是随你!”

    疏真很快否认,“这怎么可能,我自幼家贫,母亲生我时年岁也过了,生下我就没奶,一直只能喝米汤,到周岁才见露牙。”

    朱闻眨了眨眼,“我身边人疏于照管,一直只能喝牛||乳|,到两岁才能嚼米。”他略露黯然之色,不动声色地抱住了疏真,也转移了话题,“连个玩伴也没,还险些落到池中淹死……”

    疏真拍了拍他的手臂,一时也替他难受,倒是没察觉到腰间那不老实滑动的手。只听清脆的“嘶啦”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旖旎,疏真一恼,拍开了朱闻的手,“孩子跟前,你不怕羞!”

    朱闻满腹懊恼,不甘地瞪向床上的小坏蛋,随即,他的目光呆滞了!

    疏真见他目光有异,也转头去看,整个人也化为了泥塑木雕——宝宝闪着惊喜的笑靥,将头伸出洞来,正朝着两人笑得天真无邪。

    那个足够他探出头的洞,方才还只能露出眼睛,现在却大成这般。

    宝宝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微微皱眉,仿佛觉得嘴里的东西不好吃,他小嘴一松,一大片绢布便落到了床榻上。

    他好似察觉到了父母的目光,咯咯笑着,又开始攀上另一边的小洞——嘶啦!

    疏真与朱闻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宝宝十个月时,已经能跌跌撞撞在地上走了,而且坚持不要人扶他。

    过了十来天,走得像模像样了,他开始热衷于走到你跟前,仰着小脸朝你笑,逗得你满心都是欢喜,蹲下来伸手抱他时,他却小跑两步,飞扑进你的怀抱。慢些得意,还有呢,随后他会毫不羞怯地送上香吻,惹得你越发心花怒放。

    再然后,他便会毫不客气地在你脸上留下爱的印记——口水,以及齿痕。

    疏真感觉到小魔头飞扑的架势,正要把他及时抱移,宝宝感觉到了,小脸一皱,便要大哭。皱着的哭脸无比贴近,疏真心一软,一分神,小魔头已经扑了上来,只好祈祷这小坏蛋给他娘亲留两分薄面,不要咬出个好歹来。宝宝的牙齿很尖,但是并没有弄疼她,只是脸上感觉到酥麻,还有濡湿的口水不断糊上来。

    “宝宝!”朱闻急切的声音传来,他连忙从疏真手里接过孩子,宝宝扭动着身体,就是不肯下来。

    “宝宝……看!”朱闻手中上下抛动着什么,宝宝一看之下,双眼便亮了起来,抛下被他啃了两口的娘亲,朝着那物飞扑而去。

    疏真放下孩子,这才发觉,朱闻抛出的是一颗金黄滚圆的大柚子。大柚子在地毯上一路滚远,宝宝一路追着扑过去,非常没良心地将他娘亲抛在脑后了。

    终于得救了……疏真正要擦脸,却发觉朱闻眼色有异,取过菱镜一看,眼下青印处竟被啃了个清晰的齿痕。齿痕不大,刚好落在青印上,醒目而嚣张,好似在炫耀“宝宝到此一游。”

    朱闻为之气结,亲手拿起巾帕,为爱妻擦脸,“这小坏蛋无法无天了!”

    疏真苦笑不得地说:“幸亏不是个女孩……”朱闻点头赞同,随即却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却笑得很是阴险,“若是个女孩,京城的天芓宫阙,可要热闹了……”

    疏真白了他一眼——真是小心眼的男人!

    年前,人小鬼大的嘉帝趁着她一时分神,居然把他随身的玉佩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她,以此为聘,说要娶她女儿!朱闻知道了,大呼小叫了几天,随后又开始长吁短叹,好好一个女儿,就这么送到狐狸嘴边了!说得真有其事似的,一朝分娩后,却是个男婴,天子郁闷了,朱闻先是震惊,随后开始偷着乐:终于没有便宜了那只小狐狸!

    朱闻对她的白眼视而不见,一味沉浸在自己恶趣的幻想中,“我们宝宝要是个女孩,牙口又这么的锋利,那只小狐狸又长得白白嫩嫩的……他眼前好似已经出现了那少年老成的天子,他沉稳无波的脸上,赫然盖着一个牙印!

    这该是多么有趣的画面啊!可惜看不到。

    疏真冷眼看着朱闻,他仍在出神,一会呆傻,一会窃笑,若是平日惧怕他冷面威严的臣下见到,一定会被吓得魂魄离体。

    “真是恶趣味!”她暗骂了一声,回头去看宝宝,见他仍在地毯上扑着大柚子玩,粉嫩小脸圆嘟嘟的,让人简直想掐一把。

    他终于扑到了柚子,整个人都趴在上面,笑得好似一只摸到鱼的小猫,可爱得让人心神迷醉。疏真还没笑出声,却见宝宝竟然阿呜一口,朝着柚子就要咬下。

    柚子皮得多苦哪!疏真这么想着,等着即将响起的哭声。

    回响在她耳边的,却是异样兴奋的咯咯笑声。她心下狐疑,仔细一看,整个人顿时石化,僵硬——宝宝的虎牙闪着光,轻而易举地吐出厚厚的柚子外皮,一口,再一口……

    他好似玩上了瘾,对已经露出的淡黄果肉也没什么兴趣,锲而不舍地朝着外皮进攻。

    “喀嚓……喀嚓……”

    疏真呆立在那里,静静看着落了一地的厚皮,一时无话可说。

    这……该说是天赋异禀吗?

    十年一次的大朝之时,疏真依照旧例,带着儿子入京。

    其他诸侯为了以防万一,多是带着庶子,她家朱颐身上明显的世子服饰,便很是惹人注目了。

    天子单独宴请她时,见朱颐小小年纪,却丝毫不显畏惧,面奏天子时对答如流,气度却是自在不凡,不免赞叹了一番。

    欣羡之余,他笑着说道:“姐姐与燮王如此恩爱,这么多年来却只有一子,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十年的时间,嘉帝已经是双十年华的俊秀青年,大婚两年来,皇后和陈妃陆续给他生了一女一子,也算后嗣有人。他笑着调侃道:“朕可一直等着你家的公主呢,等来等去都没等到。”

    疏真笑着摇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与朱闻恩爱甚深,这十年来,自从生下朱颐后,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她咳了一声,笑道:“也许是年轻时候伤了身体,所以生育子嗣有些艰难。”

    嘉帝小心瞧着她的脸色,“燮王没想再纳侧妃吧?”

    疏真微微一笑,“我倒是开过玩笑来着,他反而跟我怄气,跑到边境去了大半个月,之后再也没人敢提了。”

    嘉帝轻摇折扇,笑着凝视她,“他若真要有这个心思,姐姐你尽管回京城来住,朕替你做主。”

    “那就多谢陛下了。”疏真嫣然一笑——以她对朱闻的了解,后者若是听到这话,必定大发雷霆,今后再也不准她替自己来朝觑。

    她微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嘉帝。当年的俊秀少年,如今也已经是玉树临风的青年皇帝了,只可惜……

    嘉帝咳了两声,屏风外的侍女连忙呈上汤药,他缓缓饮下,瓷盏的釉光在清瘦面容上留下淡淡阴影。他的身体,仍是如从前一般虚弱,无论怎样的名医,都对此束手无策。

    疏真看着心下难受,嘉帝却不以为意,“朕大概会是一个短命的皇帝。”

    “陛下不可如此胡说。”疏真连忙阻止,随即说起叶秋传授的一些养生之法,两人谈得兴起,倒是没人注意到,原本端坐一旁的世子朱颐,悄无声息地溜之大吉了。

    此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水榭外的林荫下忽然传来女童的哭声。疏真一愣,嘉帝的面色也有些古怪,他仔细听了,“这声音……好似是朕的小未央!“两人于是离席,三两步走过曲桥,到了树下探看。

    水榭边林荫婆娑,日光正是晴好,一具别致精美的小摇床边,四五个宫女正一脸惊慌失措,“未央公主她……”

    疏真与嘉帝越过她们,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人目瞪口呆。

    小小的女婴,正哭得手舞足蹈,玉雪可爱的脸上留有一个清晰可见的齿痕。一旁朱颐双肩垂下,一副沮丧失望的模样。

    “原来……不是糍米团的味道啊!”这一句虽然小声,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日光照在他俊秀面容上,雪白的虎牙闪着光芒,狂魅而不羁。虽然是日光明媚,疏真却觉得眼前一黑,几乎不敢去看身旁嘉帝的面色——这个混小子!

    “糍米团——”林荫之下,嘉帝面色古怪,随即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惊飞无数鸟雀,引得宫墙边的从人好奇纷纷。

    番外三 未央

    (“好久不见,糍米团……”他哈哈大笑着,喊出了幼时念念不忘的名字。)

    火舌窜至半空,烟尘随风簌簌落下,黄昏天幕中,绛红与暗金揉成一色,压抑中满含惊心动魄。

    未央将最后一页书信放入瑞兽铜炉中焚烧,打量四周,发觉已无可收拾。

    雪色纱缦被风吹得四散飘荡,曳地成缕。含元殿外时时有惊慌的脚步声响起,宫女的哭喊声压在嗓子眼里,更添恐怖凄惶。

    未央静坐在高椅之上,金丝楠木的扶手,摸起来分外温润凉滑,连指尖都染上了淡淡暗香。

    这是父皇生前,惯常所用的座椅。未央忍不住想用脸贴在上面,轻轻摩擎着,宛如多年前,她向父皇撒娇一般。半明半暗中,她轻轻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坐正了身子。

    窗外火舌更浓,绛雪殿的方向,隐约有女子的哭喊声,映着黄昏的天色,分外阴冷凄厉。

    未央微微皱眉,随即,眼中闪过无动于衷的冷光。

    善恶到头,终有此报。

    “未央公主……”有人隔着殿门在喊。

    未央恍若未觉,任凭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