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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壁江山:红袖舞第19部分阅读

    不算很大,除了软榻和一张矮长桌,身后都是书柜。长桌上整齐的放着笔墨纸砚,还有香鼎,仿佛刚刚他才收拾完了出去,不沾染灰尘。

    我再走近些,随手翻起架子上的书籍,一本接一本,竟有上千册,此时我才知他是极其爱书的,又走到一个放着许多画轴的架子旁,展开一两副画轴,有随性的花鸟之笔,也有崇山峻岭的险峻之笔,他还会勾画巍峨的房屋,细节之处如雕梁画栋俨然能够成为一个建造大师。

    一一展开,又一一收拾好,心头一阵一阵吃惊,他是个有旷世之才的人。

    书房没有放着盒子之类的东西,又走到左间。那里是他的卧室,自从当年他住进来,我不曾进来过。

    高窗软榻与右间不同,还有精雕细琢的几个箱子、架子,陈设不简单,当年我厌恶这里,似乎此处便是之地。如今蓦然回首才发现这里别样的冷寂。

    窗下有个妆台,放着一面铜镜,铜镜连着一个梳妆的盒子,但没有女人的首饰之类,只是一些男子发簪还摆放在桌面,我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有一个四寸左右的扁方盒子,朱黑色的盒身,盒面上镶着一块浮雕一对仙鹤戏水的图案,这图案吸引着我。

    果然,一叠薄薄的玉片叠在一起,六片三尺长,一尺小宽,以银丝相连。

    “婚书,薛氏留居,字澄,慕儒氏,心昭日月,在天只求比翼飞,在地愿作连理结。天地为证,山河不朽,特立此婚书,结夫妻之缘。”

    短短这几句,他一字一字刻在玉册上,用心至极,泪不觉又滴落,溅在玉册上,模糊不了他的心意。

    我命人找了几个空箱子,将他的东西收拾起来。

    出来,临近的就是父亲当年的书房,父亲死后,书房让母亲封了,我已有三十年不曾去过。

    命人将锁砸了,很多事情,我当年不解的,如今都想弄个明白。

    第一百八十六节 往昔(2)

    我推门,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馨儿在我面前甩了甩帕子,散掉一些粉尘。虽不曾打开,这里除了灰尘,倒不曾遭受什么打击,四周的窗户上都封上了厚厚的油纸,雨水打不进来,阳光也晒不进来,青天白日依旧昏暗不清。

    命中人将那年复一年加厚的窗户纸都撕了,我才更走进些。

    一脚进屋,门槛处就是一滩已然发黑的血迹,再往里,零星还有一些。这里就是当年父亲与无暇夫人自尽的地方,我还记得,他们相拥倒在门槛边。

    父亲的书屋很大,都是高桌、高椅、高架子,他曾是大唐出名的大儒,自然书屋里的书籍非常的多,而且我还知他有作札记的习惯,儿时偷跑进来,见过两眼。似乎取名叫“一舟札记”,到了书桌边,灰尘几乎要掩盖书册上的字迹,我不让他人动手,自己拿起那些册子拍了拍,灰尘到处飞扬。

    书桌上并没有他的札记,眼睛寻过四周,心想若是札记,也不会随手摆放在书架或是桌子上,定然整套的收藏放进木箱子了。

    最后目光在窗边木柜上一个一尺半高宽的箱子上,我走去,才发现上了锁的,如此更是笃定。唤了馨儿,她横剑一劈,就开了,我打开那木箱子,里面第一本上蓝册子上果然标着“一舟札记”,下面还有编号。

    我看了看,一本册子差不多有拇指那般厚实,足足十数本。

    “来人”门外听差的侍卫进门来

    “立刻去宫中复命圣上,本宫在此耽搁数日,请圣上不必挂心。”

    听差的人赶忙回宫复命去了,我让馨儿带着丫头去收拾以前我的处所,打算住下了。

    不多时,馨儿来说屋子收拾好了,原来薛留居并没有荒废我的房间,日日派人打扫的,仿佛等待我随时回来。

    换了夏日淡薄装半躺在榻边,馨儿则是跪坐在塌旁,为我煮茶。

    按着那册子的编码,随手翻了几页,父亲也不是日日都做笔记的,颇是有感而发,随手记录,再装订成册。

    札记是从父亲十二岁开始的,说了一些他在儒家的生活,以及后来知道自己身世后的心情。从中不难得知,父亲曾经非常痛苦,他甚至提到,他希望自己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

    父亲十七岁,忽然应诏进宫,召见父亲的正是我的姑姑,郭太后。父亲心情大好,他觉姑姑乃是至亲,不曾陌生。

    如此,父亲的札记中,姑姑竟然占了大部分。

    其间,父亲得到了宪宗的信任,不满二十五,成为当朝大儒。

    我心里算着日子,再有两年,他便与年幼十岁的母亲成亲。加快翻了翻,很快,就到了父亲二十七那年。

    ——

    “姐姐今日召我进宫,她竟然哭了,我无措的看着姐姐。

    第一百八十七节 往昔(3)

    我无措的看着姐姐,说来,姐姐是唯一的亲人,父亲、兄弟都避开了长安,竟是无人认我,姐姐这般,我真是万般心痛。我问姐姐所谓何事?姐姐只是落泪,叹气摇头。那摸样真真是羸弱不禁。我劝说姐姐,为了皇子恒,也该保重。姐姐应了我,伤心太甚,与我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

    近日,我已知悉圣上有越长立庶的动向,才知那日姐姐所言并非不着边际。此番,姐姐定然是孤立无助的,兄长、弟兄纷纷避朝而去。姐姐如今在朝徒有虚名,却无后援,姐姐该如何自处,小皇子又该如何?

    ——

    今日姐姐召见了我,宫中内侍特意关照与我,需要细致收拾一番。

    进宫,我方知,幽州异姓王爷厉有持进朝进谏陛下。此番微妙时期,厉有持德高望重,在朝门生诸多,定然是一言九鼎。

    待到进宫,姐姐不让我去前朝,却让我进后宫。

    我正诧异,前去姐姐所在的蓬莱宫,进宫方见一少女背对向我,我走上前,方要姐姐请安,她免我礼数,却叫我认识那少女。

    她抬眼,我惊诧。

    宫中美艳之人比比皆是,可这少女生的娇而不艳,秀而明丽,端着高贵的姿势,真像是一朵绝世的牡丹化成了人形,一时之间让我失了魂魄。

    那少女不爱笑,抬眼望着我,随即又低下头去。

    他们说了些玩笑,我竟是没听几个字,只是痴痴的看着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

    初见时,一缕芳魂牵心头,长作相思,忆来苦,休不能。夜不眠,推窗望月,袍袖揽风,寒风动摇心神,叹兮,何必揽西风?

    疑虑顿生,此乃父亲亲笔,又是私密,不必作假。为何父亲与母亲在我的往昔之中更如仇人?

    紧着又翻过几页。

    ——

    姐姐再次召我入宫,提出了惊天之求。

    让我向那日的少女提亲,厉有持的独生女儿厉妙灵。

    惊喜之情涌来,竟然有些晕乎乎,飘飘然,仿若在仙境醉酒一般,五魂六魄都荡漾着畅快。

    可,我静心下来。以吾之微贱,何以相聘她堂堂王爷千金,自古言,门当户对,这般委屈她,我如何忍心?

    即便有姐姐做担当,亦是犹豫不决。

    ——

    时隔几日,姐姐再召。了计妙灵已离去,拖浮荡之躯,悲自心头来,难顾仪容冒失应召。

    岂料,那女子未走,她在姐姐宫中,抬眼望我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

    原是姐姐已经代我向厉有持提亲了,厉有持如今将女儿留下。

    气力浮游而回,抑制不住欢愉,连连点头称“好”

    待她走后,姐姐留我说话,我忽而跌到深渊之中,心头苦不堪言,真想远远将她送走,不必卷入这纷争之中,然我岂可忤逆姐姐?

    说话?到底说了什么?

    父亲为何不说清楚?是什么话,让他都不能写在这只有他一人可知的札记上?

    我赶忙紧接着翻下去,无下文。

    第一百八十八节 往昔(4)

    我返宫,直去郭皇太后之处,太液池众多离宫之中最为偏远的“朝晖殿”。自李忱回宫后,她便主动搬离了兴庆宫,她心里定然是不痛快的。至少为了武宗年间她的所作所为,她不该有什么面目日日接受李忱的请安。接受皇太后那个尊号,就她而言,她不耻于与我们日日相见。

    再见她,我愕然,我还记得武宗年间最后一次觐见,风霜似再也无法侵袭,她永远那般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可,如今,她的高髻垂下,花白无光的搭在肩上,一身暗紫色的长袍绣着百朝凤的图案,在昏暗的“朝晖殿”中如同黑色一般,不仔细分明,看不出花是何模样,鸟是何模样。

    她和着长衫躺在软榻边,听见了脚步声,抬眼看我,无论时境赋予她多么凄凉,对我,她对我总是吝于感情的付出,眼神冰冷着。

    馨儿屏退了仅留下的五六个宫人,找了一张席子欲让我坐下,我摆手不必。吩咐她去将那些半掩的门统统打开,这原本是夏至之时,骄阳艳艳,百花怒放之季,我讨厌姑姑屋里阴沉的厚重,仿佛在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必了,人老了,吹不得风!”她缓缓开口。

    “季节之美岂会因人老而衰败。”我第一次反驳她,挥手让馨儿去,门、窗立时被打了个四面朝开,暖风袭来,一浪一浪的逼近屋内的阴冷。

    “你,今日是来找我不痛快来的?”她起身,不紧不慢的踱步而起,秀挺的后背比起我初见她时,没有丝毫的弯曲。

    “不,只是有些事纠缠多年,不得不借问姑姑。”

    我背对她,望着外面的好天气,提一口气却放不下,双手在袖中纠缠着,眉头之间不经意有了浮躁之气。

    她踱步到我身旁,侧脸看我,“什么事,如今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事还能用得着我这老婆子?”

    “姑姑老了,我就给您提醒一番。姑姑当年为我父亲向我母亲提亲之际说了一番道理,您可还记得。”

    “那件事,你为何想要知道那件事?”

    她面无起伏,随我一起望去外面的景致,这里虽偏远,到底也在太液池边,远处的画舫在水面悠悠的荡漾着,无澜不惊。一朵乌云悄然走在其上,阴郁团团而至,或是雨水降至,不知可否会有惊雷响动。

    “因有太多事不明,就像‘情’之一字。父母无情何必成亲,即为夫妻何必反目相残?”我答的也淡然。

    “追究这些,还有何用?人都不在了。”

    “有,他们乃是我至亲。”

    她忽然又奇怪的看着我,我不再逃避她的眼神,回视着我的姑姑,年老和权力是反向的折磨,她年老了,而我有了权力,因此自我心底就失去了对她的害怕。

    第一百八十九节 往昔(5)

    “你的眼神,太像你母亲了。那真是厉害的眼神啊,聪敏而尖锐,我讨厌那样的女人,比我更聪敏,比我更懂得如何伤害别人。她在报复我,所以她引诱我儿,那个贱人,欲施痛苦于吾身,隔阂了我们母子,一辈子叫我不安宁。”

    我的姑姑,一向冷若的姑姑忽而疯了,瞪大眼睛看着我,双眼布满了血丝,向我挥舞着长袖,好像要吞噬我一般。

    “你,做了什么?”

    一问,她忽而又停下了心口的起伏,她的双手也慢慢收回袖中,露出点点殷红还那么新颖。我侧面看到了她眼中的阴冷,被淡然包裹的深不可测。还有我此生第一次见到来自她苍白唇角的笑容,如此不寒而栗,却真正属于她。

    “你还对你父亲所长之事一无所知吧?”她逼近我,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对父亲的不屑,而非父亲字里行间的尊敬与爱护,我猛然发现,她并非如父亲所述的那般疼爱父亲。

    “你父亲儒松年所擅之事有三。其一,过目不忘,充耳不漏。因此他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当代大儒,天下饱学!其二,临摹笔迹。任何人之字、字体,他都能够一一描摹。其三,也是最关键之处。他能自一人百字之中揣摩出他人的语态,就好比说宪宗皇帝爱用三字一句,而你外祖父则喜欢先扬后挫,你母亲行文,则爱细微见著!这些,只要有其一,便是才。而能占其三者,天底下只要有文书这样东西,都能在他手里篡改的滴水不漏!”这些我从未听说,直觉告诉我,这三样才能对她很重要,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已握在她手中。

    “我让他娶历妙灵,他欣喜若狂。他口口声声的对我感恩戴德,而我要用到历妙灵,他就不愿。所以,我隔几日就会召见历妙灵,时时刻刻提着他的心,我要杀历妙灵方法太多,他只能唯我之命是从。他临摹历妙灵的笔迹为我笼络历有持收买朝臣,诛杀忤逆之人。他还能临摹众官员的笔迹挑起斗争。自然,他还能临摹先帝的笔迹,篡改遗诏!”

    “你以我父亲为刀砍我的母亲,你恨我父亲?”我难以开口反问,惊讶发现原来自幼的世人所见,甚至我所见都不是真的。

    我的姑姑怔然,忽然又笑了,嘴角勾起弧度,瓮声瓮气的笑着,耸动双肩,随后走到她的软榻边,双手扬袖,正坐于上。

    “我父亲功臣名将之后,文武双全。我母亲乃大唐公主,高贵雍容、不可一世。多么完美的一对啊,少年成亲,相伴一生,我自幼便相信我父母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我为他们的独生之女,血统高贵,何其幸运。直到,我的丈夫在新婚之夜唤我一声“表姑姑”,无论我多么竭心尽力为他,他还是将我当作他的‘姑姑’。我忍耐着,忍耐他对我的忽视,忍耐他一个一个迎娶新人,我追着我父母的影子,为成就他们那样的佳话。

    第一百九十节 往昔(6)

    却又在另一天听到了父母面红耳赤的争吵,母亲最终发现了儒家那个孽种,他们之间早就暗藏着猜忌、诡辩、还有肮脏。我恍然之间明白了,男人,尤其是握有权力的男人,没有是完美的。也不值得依靠与信赖,只要他们还获得权力的庇佑,他们就享有随心所欲。我要拥有他们,只有夺取他们的权力。让他们惧怕我,臣服于我。”

    “包括你的独子和孙儿吗?”不知怎的,我不觉得生气,也不为她的偏执感到惋惜,相问的漠然,等候一个答案。

    她停下了,眼神在动,这或许是她残余此世还能为人能够被凭吊的见证。

    从右手宽袖中抽出札记中撕下的几页纸扔在她面前,逼近她。我自在她面前叹了一气,不知是该为了她,还是该为我的父母。

    ——

    惶惶然,凄凄然。

    我最终还是得知了,妙灵腹中孩儿乃是……

    姐姐赐我鹤顶红一瓶,我未接过,她咒骂我无用。

    我自嘲,我生来便知,这世上岂是这般轻易让我容身的。自幼即便谨言慎行,却从未得一人欢心。

    将错就错,我亲送妙灵去了华清宫,太子恒正在那里修养。

    她转身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折射着对我的轻蔑,她离我而去,可从此以后她不必再卷入姐姐的斗争中。

    我本欲带她去归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享受自然。

    从姐姐提议利用妙灵那日起然,我知姐姐并非真心待我。好一场计谋,以我之笔,借我岳父之名,为她所用,待到“鸟兽”猎尽之日,我全族无人可逃。经年之梦,只为她一声一声的“弟弟”。

    如今,我身旁,却谁也不剩。

    我想,他日我活不长久了。

    ——

    思卿不得,忧心如焚。

    思卿不能,碎梦断魂。

    山河可有沉没时,岁月可有断流时?

    卿面不复当年时,空留伤心余恨时?

    曾问佳期相逢时,但求来世不相识。

    近日徒增伤悲,五内忧伤,已知大限将至。无暇聪敏、伶俐,为我表心迹,我手抄誊录,却无言相赠与她。

    满心为身后事忧心,若是我去了,姐姐定然疏远儒家,日后冠以妙灵莫须有之罪名以抒发心头多年来怨恨。

    无暇献计,将女儿许与太子李恒以巩固郭家世代荣华亦是为儒家留有后路,她愿与我共赴黄泉,以毁薛儒两家婚约。

    我犹豫半日,复,来生不负卿。

    以我之死,断姐姐怨恨之心,绝妙灵夫妻之情,各求安生。

    听姑姑身边的女史道,

    “各求安生,各求安生?”郭太后重复着父亲札记的最后“四个字”,忽然冲出“朝晖殿”去,仰头望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