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热情高涨的里佳带去各处参观正在为不久后的文化祭准备的场所,自己的心情略有起伏。想到在以前的学校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几乎从来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从来不属于校园蔷薇色的那一边,但她并非无所事事的回家社成员。她的每一天都被各种各样的课程排满,在外人看来十分枯燥,但她自己却孜孜不倦,这也是所谓循规蹈矩的个性使然。就算是务必参加的运动会,她也只是在同班同学有些僵硬的助威声中夺得各个奖项,然后不动声色地退出热闹地点——她认为的“是非之地”。
讨厌人多的地方。更深层地说,应该是讨厌人。披着漂亮外皮怀着丑恶心灵的人。虽然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就是不愿意和这些虚伪的人逢场作戏。
但现在,她不得不扮演樱井爱莉这个温婉得体的角色,陪着社交派女孩中岛里佳,到这偌大校园的各处,和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
在经过网球场之前,整个过程还算是风平浪静,然而此时突然在千昼面前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太愉快的事。
——“你到底烦不烦啊?!用那套衣服会死吗?!”
高调的女声倏地传入耳中,令千昼和里佳同时感到刺耳地皱起眉头。循声看去,这一块操场上活动的大多是穿着运动服的少女,但现在没有谁在运动着,每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球场外其中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女生身上。她露出高高的额头,为方便运动而高扎起挑染卷发,分明的五官和发型都给人横冲直撞的感觉。谈不上漂亮,只能说是那种爱赶时尚、在朋友圈子中处于领袖地位的女生。
“啊……那个家伙。”里佳嘟囔着,语气里透出反感,“……矢野千代。”
相比之下,她旁边的女孩就很普通了。称得上眉清目秀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好像并不打算煽风点火,而是准备袖手旁观的小跟班。
对面站着一个像是网球社经理的、相貌平平的女孩,单薄的身影显得十分弱势。那光额头的女生时不时撇撇嘴,脸上显出明显的厌烦和轻蔑。
“都跟你说了服装的样式那样都很完美了啊!你这家伙怎么那么死脑筋啊!”矢野千代像是想要让众人关注似的,用极大的音量对面前的女经理说。
对方似乎早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毫无惧色:“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个社团的事情不是由你一个人决定的,你少在那里摆架子了。”
“……啧,我就爱摆架子,你有意见吗?!”
“谁见了你没意见?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告诉你,从上学期开始我就已经忍了你很久了。”
“哼,还真是敢说啊……”矢野千代冷笑,接着又摆出像耍赖一样的表情,厌恶地冲着对面的女生吐着舌头,拼命在表现自己对对方的恶心感,“我也超讨厌你这一副假正经的样子,真的是超——讨厌。光是这土气的发型和眼镜就让人受不了了,偏偏还长着一张这样难看的脸,还敢来顶撞我。是啊,拜你这张脸所赐,也没有哪个男生会看多两眼吧?呵,至少……南宫就觉得,很-恶-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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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辱
矢野千代甩出杀手锏一般得意洋洋,愉快地看着面前的女经理原本坚定的表情迅速垮掉。女生想反驳却又充满顾虑的矛盾模样让矢野千代越来越兴奋。她故意蹙起双眉,用更加夸张的尖锐声音说:“你以为你做的是什么啊?用所谓的细节企图感动对方?真是笑死人了!代替值日?抄笔记?……哎呀,全部都是单纯又俗套到不行的伎俩呢,也只有你这种脑子不灵光的假正经的优等生才会使的吧。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让人觉得好恶心呢……”她眯细眼睛,轻蔑地斜睨着对方,“刚才也说了吧,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一提。没有哪个男生会愿意把目光停留在你身上,南宫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少在那里惺惺作态白费力气了。”
女经理的眼睛盯着脚尖,视线被自认为不争气的泪水模糊,纤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这一切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一方面对矢野千代的恶毒言辞反感不已,另一方面又着实同情这个被当众羞辱的可怜女生。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把矢野千代所曝光的女经理的丑事当成笑料一件,表面上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心底里庆幸受害者不是自己并享受八卦的乐趣。
千昼很清楚这一切。
她认为矢野千代的确肆无忌惮,所作所为令人厌恶,但也是个异常坦率的人,内心所想全部化为语言吐露出来,享受着公诸于众和折磨对手的优越感。比起许多伪善的人,她的毫无保留倒是让千昼佩服。
女经理因按捺不住与许多人相同的怒气而和矢野千代闹开。里佳刚刚的话说明这个矢野千代确实臭名昭著,类似的事情常有发生。而这个女孩没吸取他人的教训,以卵击石,实在是自不量力。然而千昼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此刻的痛苦。少女细腻的心事被毫不相干的人千刀万剐,众人的注视更让她颜面尽失。说不定,连那个默默喜欢的人也在场。
千昼的目光在周围人们的脸上移动,看透他们的心思似的在心里冷笑。
——这其中有多少人是伪善者呢。
不过,看到矢野千代身边那个跟班似的始终默不作声的女生,千昼突然愣住。
——因为捕捉到她的眼睛掠过的一丝黯淡。
千昼思忖片刻,接着把手臂从里佳的臂弯中抽开,迈着笃定的步子,走向矢野千代那边。
里佳本想拦住千昼,见友人执意参与这次事件,只好担忧地跟了上去。
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周围的学生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看到一个无关的女生走近,且那个人还有着比自己出色得多的外表和气质,矢野千代顿时横眉倒竖。
“喂!你这家伙没事跑过来干嘛?不知道我在这里办事吗?!”
千昼没有应她,而是走到女经理的面前,稍微俯下身子,露出友好的微笑:“你还好吧?嗯……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女生讶异地紧盯着千昼,半晌,以轻微的幅度点了点头。
矢野千代恼火地用力推了一下千昼的肩膀。
“你这臭女人……跟你说话呢!”
千昼面不改色地站直,转向怒意横生的矢野千代,以悠然得让对方更加生气的柔美声音说:“我找她有事。而且,你们刚才在聊的不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吗?”
“哼,轮得到你来插手吗?叫你也不回应,你这家伙可真是没教养啊。”
千昼面露微笑,“上面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矢野千昼霎时感到格外丢脸,恼火地说:“你——!可恶!你这臭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是樱井爱莉。”千昼一字一顿地说。
对方的眉毛动了一下。“什,什么……!樱井,爱莉……哼。”矢野千代轻蔑地冷哼一声,“今天早上才听说了,原来就是你这家伙啊……”
千昼见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便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落在矢野千代旁边的女生面无表情的脸上,给了一个眼神。
而那女生像是瞬间被千昼看透了一样,惊慌地眨了两下眼睛,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在矢野千代准备吐出恶毒话语时,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提醒似的说了一两句。矢野千代正一脸不服气地准备反驳朋友,这时千昼脸上浮现淡淡的满意微笑,握住女经理的手,迈开脚步。
——无视了后面女生恼羞成怒的叫喊,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离开了网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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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希子
“你……还好吧?”
里佳轻声问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女经理,然而没有得到回应。在仅有三人的天台上,风声盖过女生小声的哭泣。头顶上秋日的天空翻卷着深浅玫瑰色的云,这是千昼第一次看到如此开阔的景象。特殊的是,这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看见的。
而她现在,必须好好扮演樱井爱莉这个善解人意的角色。
过了一会儿,女生才怯弱地开口了:“……对不起,给你们带来困扰了吧?……”
“不,完全不会啊。倒是你……”里佳担心地说,“你现在心情平缓些了吧?”
“……嗯。谢谢你们,那个……樱井小姐,还有……”
“我是中岛里佳。”
“嗯,中岛小姐。真的,非常感谢!”女生深鞠一躬,千昼伸出手扶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二年级c班的佐贺麻希子。”
“那刚才那个人……?”
麻希子沉默片刻,黯然说道:“也是二年级,f班的矢野千代。”
“她旁边的呢?”
“应该是和她同班的吧,叫做藤田奈绪。她们两个,经常在一起。”
“不过藤田奈绪根本就是矢野千代的小跟班吧!”里佳有些义愤填膺,“什么都不会做,一直仰赖着矢野千代的力量,哼……总觉得好恶心。”
“不过,那个藤田,也不一定心甘情愿呢。”千昼轻轻地说。
“诶?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吧。”千昼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矢野千代到底是什么人?”
“爱莉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一年级的时候才开学不久,全校都知道她的‘事迹’了……唉,讲这些是非之事你一向都不爱听,总之呢,就是个很惹人讨厌、做事毒辣的女生。”
“……嗯,我们社团里的人,一直都努力避开她……”麻希子抿了抿嘴唇,“可是这一次,她擅自决定的事情太多了……我真的,一下子没办法,继续,忍受下去……”
“她本来就很过分的啦。”里佳尽力安慰麻希子,“对她生气和讨厌是正常人都会的反应。”
“那你以后要怎么办,麻希子?”千昼问,“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你……”
“能够被你们两位帮助,我已经满足了……”麻希子神情凝重地思考片刻,接着对二人慢慢露出了微笑,“无论怎么样,我还是会在这个学校继续待下去的。毕竟,好不容易才进到贺阳宫,我绝对要努力读书,以后才能出人头地。”
“你还要变得更加坚强,嗯,不,应该说坚韧。”千昼漾出柔和的笑容,“不要轻易表露态度,惹上矢野那样的人。”
“我……我明白了。”
麻希子吸了吸鼻子,用比前一句更加坚定的声音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嘿嘿,那就好啦。”里佳高兴地说,“你以后要是碰上什么麻烦,就尽管来找我们吧。”
“嗯……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们,樱井小姐和中岛小姐……”麻希子有些腼腆又由衷感激地说。
千昼看着少女这般单纯的表情,不知为何内心有些动摇。
——也许是她鲜少有过的、被人所感动的一次经历。
她对自己产生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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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询问
“——爱莉爱莉爱莉!”
按下接听键,传入耳中的是松叶葵一如既往大大咧咧的焦急声音。
“呃……葵,有什么事吗?”
“听说矢野千代被你将了一军啊!我刚刚上了校园论坛,发现被炒得很火的最新帖子都是在讨论你和矢野千代的事!真是的~居然没亲临现场感受一下我家爱莉的霸气~~”
“……那个,霸气什么的,还是很勉强的啦……”
“啊啦,那个家伙,虽然对你也干不出什么事情来,但是……很惹人讨厌的哦。”
“嗯,我大致了解。”
“嘿嘿,在我保护之下的爱莉绝对不会受矢野千代的陷害啦!”
“……先不要做出不好的预言啦。”
“是~是,说起来,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啊?”
“嗯……当然是很不错啊。”
“再具体一点嘛~”
“……抱歉,我比较擅长总结。”
“说得也是……那就先这样啦,你好好休息。”
“嗯,再见。”
“明天见~~”
挂掉电话后,千昼缓缓吐出一口气。
……得熟练运用樱井爱莉的腔调说话才行啊。至少现在,还是有种僵硬的感觉。不要露馅就好了。
在这之前还有接到间桐逸树的电话和四枫院临的短信。这两个人比起葵当然要稳重很多,而再进行比较的话,逸树细致入微、不动声色,而临则稍显内敛含蓄。
他们也很清楚那件事吧?
——以后,樱井爱莉会嫁给他们中的一人。
四个人是关系亲密的青梅竹马。至少千昼看来是这样。
若是到了那一天,这四个人的关系也不会因此恶化……吧?
呃,不对,这样的说法有些不对劲。明明自己已经是其中一个人了。
尽管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那么——他们喜欢樱井爱莉吗?他们对樱井爱莉了解多少?
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总有些事情会隐瞒的吧。
比如说……之前抽屉里的《人间失格》,太宰治的毁灭式绝笔之作。所有抽屉里,能分类为课外书的也就只有这一本。难道她对这本书着迷吗?像樱井爱莉这种端-庄-完-美-的-名-门-千-金,会对这-样-的-书-深-深-着-迷-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呵。
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对了,还有那个锁上的柜子。虽然千昼时时有留意,但在这樱井家已经生活了两个多月,至今仍未找到什么可疑的钥匙。
千昼开始对现在属于自己的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感兴趣了。
呵,所以一定要找到匹配的钥匙才行。
——就当是,人生的第一次娱乐吧。
我所做的那件事,我是说,一生中做过的最过分的那件事情,似乎类似于复仇。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复仇……吗?嗯,应该说在被对方狠狠伤害之前,先使对方陷入万劫不复的绝望。
就算是那个年纪的我,也会为维护自己极其重要的利益而行动。倒不如说,越年少越单纯,在某些极端事态上反而越残忍吧?
当然,现在的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反省自己的罪过什么的。虽然我很清楚自己是个内心丑陋的人,但我找不到什么能让自己改变的东西,于是我干脆安于现状,并且始终抱着自嘲的态度,用冰冷恶毒的目光,扫视着这个冰冷恶毒的世界。
藤田奈绪
开学第三天中午,千昼在学生餐厅用完餐后来到洗手间,突然被一个女生拉住。定睛一看,竟是前天见过面的藤田奈绪——当然,很多人直接讽刺地把她叫成“矢野千代的小跟班”。
只有她们二人在的洗手间里,藤田奈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眼神坚定。还没等千昼开口,她便担心被别人看到似的急匆匆地说:
“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
千昼迟疑了一秒之后点了点头,快速地报出了一串号数。藤田奈绪很快将千昼的手机号保存起来,点头表示感谢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千昼看到女生匆忙离去的背影,感到饶有兴味地勾起笑容。
几次来回的短信交流,确定了星期天下午在当地一家st ffee的分店见面。藤田奈绪并没有交代见面的目的,不过千昼也不想扫兴地询问。
到了星期日,千昼在没有告诉里佳、逸树等人的情况下,由司机送到st ffee。踏进咖啡厅的门环视一圈,藤田奈绪已经在角落的位置等候。
千昼在她对面坐下,露出得体微笑。
对方略感紧张地说:“樱井小姐……很抱歉让你抽空出来。”
“没关系。”
“嗯……请你,先点些什么吧?”
“好。”
千昼和奈绪分别点了一份espres和焦糖玛奇朵。
一边心不在焉地用小勺轻轻搅拌着意式浓缩咖啡以散热,千昼缓缓开口了:“你找我,是想说有关矢野千代的事吧?”
“……嗯。那天,你……”
千昼对她微笑道:“你帮我解围了,所以我很感激你,藤田。”
“呃,没什么,只是……”奈绪犹豫地说,“在这之前,是你提醒我吧……我当时,有点害怕,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发现了秘密一样。”
千昼以淡然的口吻说:“因为我看到了哦。”
“什,什么?”
“看到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