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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生指南第69部分阅读

    家去种地,也不能受这份侮辱!

    三人决心已定,遂怒目而视。

    “哈,”接受监督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嘛,臣下的反应如此激烈,出乎了张涵的意料,他打了个哈哈,“我随便说说,你们不要这么认真吧!”

    “……”

    这反应似乎是有点过分了,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算了,算了!我就随口一说,你们不要这样子,当我没说好了。”

    犹豫了一下,张涵也觉自己鲁莽了。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一时间,三人好说歹说,给张涵好一番正确的人生观,直说的张涵连连致歉,这才罢休!

    不过,张涵总是主上,又认罪态度良好,三人深知穷寇莫追,也不好穷追猛打,劝谏了一会儿也就算了,三人争执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一桩案子。

    第三卷 第七十七章 《新汉律》(2)

    这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不足两步宽,长约三步有余,一座土炕就占了大半地方,几件简单的杂木家具把余下的地方摆的满满的。屋顶是厚厚的茅草,窗户上糊了层纸。一缕阳光穿过半启的气窗,在墙上映出块碗口大的明亮光斑。墙壁只粉刷了一遍石灰浆,雪白的墙壁上还有刷子留下的痕迹。偶尔在角落里看到黑黄的斑点,那是遗漏的土墙本色。   周复躺在炕上,双手叉在脑后,棉被只盖在胸口。棉被一定晒过了,软软的,满是阳光的味道。虽然屋子很简陋,周复却觉得很舒服。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回家的感觉就是好。躺在那儿,说不出的惬意,周复已经醒了大半天了,却懒洋洋的,不愿意起来。

    盯着光斑,周复眼光迷离,若有所思。

    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呢?

    在这腊月的清晨里,少年人的思绪被这个念头紧紧地抓住了。

    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富家千金,豆腐西施……曾经见过的女子纷至沓来,在周复的脑海里走马灯似地,你方唱罢我登场。想到得意处,周复满面春风,想到失落处,不免神色黯然。

    正在周复思虑万千的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女人哭泣声。那女人显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有心压抑,却控制不住。周复皱了皱眉头,没有吱声。隔壁的孙大听说两个月前病故了,这样一来,孙家嫂子孤儿寡母的,想必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不过,这事儿他却是不好开口,毕竟,他一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瓜田李下还是要注意的。

    “孙氏,怎么啦?可是在生活上有什么为难的,缺啥少啥,知会一声,都是街坊住着,立刻不要客气……”

    声音不高,很是和蔼慈祥,周复不由露出丝微笑,是周母那熟悉的声音。

    “周婶,不缺啥,就是,就是……”

    孙嫂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渐渐听不清楚了。

    ……

    “母亲,我自己来……”

    未等周复动手,周母已经将杂米粥盛好了,周复双手接过碗,转身放在桌子上。

    遇到这样的事情,周复躺不下去了。起身劈了点柴火,便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久不活动,周复这两捆柴劈下来,身上就冒汗了。周母怜惜儿子,自己快手快脚的准备好了早饭,才招呼儿子。

    ……

    “孙氏是怎么啦?要是手头紧,你就给她拿些钱儿,别小气了,让人笑话……”

    吃了几口粥,周父便问起了孙氏为何哭泣。

    “……,没什么事!”周母看了眼儿子,低声回了句。“怎么,要很多钱吗?”

    周父踌躇了下,周复在法学园不必交学费,食宿也有补贴,节省一点儿的话,这些都不用花钱。可是,来去的路费,同学间的交往,每年的衣服……杂七杂八的算下来,也要不少钱的。再说,还要给儿子准备聘礼,若不是高不成低不就,儿子早就应该成亲了。如今,儿子即将毕业,没多久便要做官了,怎么也要给他说门好亲事。

    不过,这些钱都能省,周父一咬牙:“不行的话,过年咱们省着点儿,再把复儿的路费也拿着——回头我再凑!当初孙家二老没少帮衬咱们,现在,孙家这境况,咱们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呀……”

    “不是钱的事……”周母摇摇头。

    “哦,那是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周父是个急性子,见周母这样,声音不由大起来。

    “其实,孙氏……”

    周复眼巴巴的看着母亲,周母见瞒不过去了,白了丈夫一眼,这才叙说了经过,听完了缘由,周父也犹豫了。

    说起来,这还真不是钱的事……呃,这么说,也不对。

    原来,孙家在西安县是个大家族,孙大这一支不算什么,可孙大是独子,家境殷实。虽然,孙大这一病没少花费,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大身故后,除了孙氏母子俩,还留下五顷多良田。自从张青州分田分地之后,地价就下跌了不少,但这仍然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孙家族里就有人动了歪心思。

    先是有人说要帮孙氏种地,后来,有人干脆就说孙氏年轻,怕她守不住,要帮孙大的两个儿子守住这份家业什么的——这分明是要谋夺家产。孙氏一个妇道人家,在族里根本说不上话,娘家又没有什么人。族里的老人一说,孙氏就只剩下哭的份了。

    “不行!这也太欺负人了!我去跟孙嫂说,去县里告他们!”

    周复听着来气,两口喝完了粥,就要起身。这点事情,在他还不是手拿把掐。

    “坐下!老实待着你的……”周父想的却要多一些,他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周复见状立刻腿一软,又坐下了,坐下归坐下,他脸色涨红,大是不服。

    “吸溜~~”周父也不说话,慢慢地喝完了粥,把碗放下。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周家不是西安县本地人,早些年逃荒到了青州,周父尚有几个积蓄,就在这西安县买了几十亩地,落下脚来。刚来的时候,孙家二老在,没少帮忙。周父也很承他们的情。

    真要说周家有什么能帮忙的,那就是周复了。

    周复为人很出息,在县里学堂读书时,总是名列前茅。大前年,周复听了王先生的话,考进了法学园,学习大汉律令。两年多下来,旁的不说,帮忙写上一纸诉状,支招打个把官司,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来,孙氏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周复学了快三年,有机会一展身手,不免有些跃跃欲试。然而,这事风险很大。孙家的势力不说,包揽诉讼可是犯律的。儿子在法学园还有两年就毕业,一年学习,一年实习,毕业后再干上一两年书吏什么的,做一个县官(县级决辞曹)那是十拿九稳。一旦要是因为此事被人抓住把柄,那颗就全完啦!这关系到儿子一辈子的前程,周父不能不踌躇。

    儒家一直认为,在远古圣王的时代,人们道德高尚,互相谦让,是没有诉讼的。后来,人们的道德败坏,这才有了诉讼。诉讼不禁对当事人是件不光彩的事,地方官也会觉得不光彩——似乎官员德行不足,致使民风败坏,因此,官员一贯是息讼止讼的。

    张涵将司法从地方官那里单独分离出来,创办法学园,都被时人认为是叛经离道。只是,官吏确实不太熟悉律令,常常有错误的判决。张涵培养的又是官吏,这才勉强说得过去。而讼师(律师)熟悉律令,常常对官员的判决说三道四,限制了官员的权力,尤其令官员厌恶。春秋时的邓析,中国最早的“律师”,就是被视为卑鄙可恶的小人而被杀掉的。

    思量再三,周父拿定了主意:“用过饭,就去拜访王先生去吧!王先生待你恩重如山,你可不能忘了……”

    “是的,父亲!”说起王先生,周复没有二话,他每次回来那是必定要去拜见的,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那孙嫂那儿……”

    “孙嫂的事,你少插嘴,我和你母亲会想办法的……”周父打断了周复的话,也许,应该要儿子到临淄的同学那里玩上一段时日。

    ……

    孙氏就像一个落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的稻草如何肯放手。当天晚上,就在周复回来的前后脚,孙氏踩着周复的脚印,就进了周家。进屋以后,孙氏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周父的拖延政策,就此宣告破产。

    却不过情面,周父与孙氏约法三章:周复只能帮着写写状子,出出主意,不能公开露面;孙氏必须严格保密,跟谁也不能说出去;周复写的状子,孙氏让人另抄一份投到官府,原本必须拿回来销毁。

    孙氏也知道其中的厉害,自是满口答应不迭。

    ……

    专业人员果然不一样,周复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其中。状子写的是条理分明,句句都扣着律令,又详细的对孙氏解释清楚利害关系,哪条对应哪条。状子一递上去,那收钱的长吏立刻就把孙家送的礼退了回去——状子一看就是内行人写的,这是有明白人在背后支招。

    说白了,官员审理案件,是要在大堂上面对大庭广众公开的,轻易也不敢只手遮天。而且,西安县临近临淄,是张涵的老巢所在,张氏族人就居住在东莱,不时有高官显贵往来经过西安县境。孙氏都不用跑远,在驰道上喊冤,指不定就会遇到哪位大人,万一事情闹大了,就得不偿失了,官吏自不愿为了一点钱财冒这么大的风险。

    ……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家与孙家邻里住着。本就醒目。孙家稍微查证,就确定了目标。那孙家乃是当地豪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一个外地来的贫寒人家,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孙家自不肯善罢甘休。

    结果,官司打赢了,孙氏感激涕零之下,厚厚送了份礼给周复。周复得意没两日,孙家就使人一纸诉状递上去,周复便被逮捕下狱了。

    ……

    周家是没根基,又没有财,又没有势。可周复是法学园的学生。那法学园,钟繇、审配和岑澜都在里面担任老师授课,法学园的学生多是出自低门小户,可他们毕业了,那就是‘法官’。周复出了这种事,很多同学深感同受,立刻活动起来,又是联系同学,又是联系老师,于是乎,就惊动了钟繇、审配和岑澜。

    ……

    就司法来说,钟繇、审配和岑澜三人,就是司法体系的三大巨头。按说,这样的案件,任何一人都可以自行处理。不幸的是,同时找了这三人。

    三人对这个案子的处理意见不一致。起初,三人只是司法理念不同,渐渐就发展成意气之争了。

    审配和岑澜一手创立了整个司法体系,属于实力派。本来,二者互为竞争者。而钟繇后来者居上,成为了最高司法长官——廷尉。加上其他林林种种的原因,这三人的关系当然好不了。

    那天,张涵猛然说起了“重奖举报,加强监督”的想法,遭到了一致的反对。尽管张涵态度端正,可三人难免心有芥蒂。岑澜说起新汉律的宽严,也不觉心不在焉,说了一会儿,几人都觉无趣。钟繇就转而说起了在周复讼师案。

    钟繇简单说了下案情,张涵询问意见,三人各持己见,很快就争执起来。审配的意思是说,周复知法犯法罪无可恕,应该从重处罚,并开除学籍。钟繇断然反对,他认为:周复确实犯了错误,可是他的本意是好的,出发点是见义勇为,没有从中谋利的打算(审配:“那可未必!”),应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岑澜的观点倾向于钟繇,他认为:“无论如何,周复都是法学园的学生——是自己的学生,天理不外乎人情,还是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当然,岑澜不会明白讲这话,他与审配隐隐约约有默契在心,也不会直言反对。

    三人都是饱学之士,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显而易见,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争论了,言语针锋相对,熟极为流。张涵刚被三人迎头痛击,监督一事被迫延期,心中却是大感不耐。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三人不知怎的,忽然一致谴责起孙氏来,责怪她不应提起诉讼,使家族蒙羞,又牵连了周复。

    张涵听到此处,实在是忍耐不住:“等等!孙氏不应该诉讼公堂之上?”

    “是啊,有什么不对?”审配很是诧异。

    有什么不对?不对的多了。

    张涵蹙着眉头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早期律法出现的时候,还有人感叹道德败坏呢!在【史记 周本纪】中,都记载着一桩息讼案,以歌颂周文王之道德崇高。这基本是整个社会的共识。张涵有生以来从来没打过官司,不知不觉忽略了,却不是不晓得。

    “嗯,如果孙氏不诉之公堂,那田地不是要被族人占了吗?”

    “这个,都是一家人……”这话不太好说,钟繇喃喃了几句,似乎在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占了就占了吧!这时代的同族堂兄弟与后世的亲兄弟,也就稍逊一筹,差不了多少。所以,钟繇说起来,颇有些理直气壮。

    “那孙氏怎么生活,怎么养育二子……”

    “纺纱织布,去作坊做工,帮人家洗衣服……总会有办法的!”

    “……”张涵很是无语,“凭什么呀?”

    “孙氏如此,败坏了孙家的名声……”

    从出门被人看不起,到儿子娶妻困难,从危及族人感情,到破坏社会和谐,审配举事实摆道理,列举了无数危害,来证明孙氏的不智。

    “……”

    张涵晕头转向之余,终于哑口无言了。呆滞了半晌,张涵才反应过来,插话打断了审配的话:“等等,正南!我怎么听着这话这么别扭!”

    “怎么会?”三人异口同声,审配开始讲起了诉讼的种种害处。上古如何如何,后来礼崩乐坏,又如何如何。说的极为认真。钟繇和岑澜听的连连点头——诉讼是指民事诉讼,属于民法范畴内的;而钟繇家传的刑律,则是刑事犯罪,属于刑法范畴的。

    “哈哈哈~~”

    听着大法官说诉讼的坏话,张涵神色古怪,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了又忍。终忍耐不住,纵声大笑起来。审配停了下来,脸色很是难看。张涵连忙停下笑声,匆忙之下,他不由得大声咳嗽起来。

    过了片刻,张涵喘息已定,才起身向审配道歉:“正南,我不是笑你……难道决辞曹在审理诉讼的时候,也是以息讼为主吗?”

    张涵一看三人脸色,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果然不出所料,钟繇回答道:“那是当然!”

    张涵拍拍脑门,回忆起对官吏评语,“以德为治”,“民有争讼者,必先闭合自责……”、“郡内二十四县莫复以辞讼自言者”。

    这才恍然,还真是如此。决辞曹主要审理刑事犯罪,遇到民事诉讼,都会劝人息讼。

    “等一会儿,我脑袋都混乱了,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这还真是个大疏忽,张涵改革司法,使其独立,促进法官专业化,加快案件审理,减少冤假错案。人人都说好,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还有这样的事。骤然听闻此事,张涵不禁惊诧莫名。

    “我问你们:如果这个案子,孙氏不诉至公堂,那么,谁会得到财物?”

    “这……”自然都便宜了那贪心的族人。

    “我问你们:如果孙氏息讼,那又是谁得了财物?”

    “这个……”孙氏十有八九得拿出一部分田地来满足那族人。

    “我再问你们,那样的话,其他人是会学孙氏,还是会学那族人?”张涵冷笑一声:“这就是所谓的‘德化’了?真是不知所谓!”

    “……”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答是,肯定不对;回答不是,似乎也不对。身教胜于言教,这是不言而喻的。三人都心知肚明。一时间,孙氏提起诉讼好像也有点道理,息讼很有问题了。回过头来,三人又觉不对……

    趁着三人思绪混乱之际,张涵长身而起,厉声说:“元长,我说你写!第一,我听说,官员审理诉讼的时候,专门以息讼止讼为能事,号称‘以德为治’,此诚乃不知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自从有了利益,自然便有了纷争。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不是教化能够解决的。一味的姑息养j,白白使j人得利。那么,天下人会怎样向谁学习,这还用说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