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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爱第11部分阅读

“都不是。我父王……是西夜的末代君主。我本来是胡人。”

    永宁听了一愣。

    律都笑道:“怎麽,跟我这个异族人在一起,不自在了?”

    永宁连忙摇头。

    “不,先前就觉得你相貌有些与众不同,只是不料您是皇子之尊。”

    “什麽皇子。”律都罢眼去看一旁,轻声道:“我母亲是和番嫁过去的,四岁那年我族就被党项侵灭,父王阵亡,母亲带著我好不容易逃回来,却也不是期待的结果。当时朝中几派纷争,党项人不肯罢休,说如果不交出我们就要与中原开战。我母亲路途劳累又染上伤寒,病死在叶郡。我就孤身一个,如果没有遇上恩公,恐怕我早就活不成了。恩公一家为了保我被党派诬蔑,几乎全族灭门。我这样苟且偷生,‘皇子’这个词,实在心寒。”

    永宁疑惑道:“你说的恩公是?”

    律都看了永宁一眼,说:“都统大人的家世你可知道?”

    永宁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律都说:“当初从铁马蹄下救了我跟我母亲的,是都统大人的兄长。”

    永宁听了心中不免大惊。

    律都说:“是啊。最开始我知道你姓穆的时候也很吃惊。不过我听尹之他们说起过你,要讨长乐公主喜欢可难,她都护著你,你一定是个好孩子。”

    永宁不知如何作答,律都继续说道:“我也听过一点关於你的事情。灭大人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负著一身血海深仇,有时候也是太偏执。不过他始终是我恩公的胞弟,五年前我在沧王府看见他就认出了他,只要他开口,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律都说著叹了口气,又道:“说到底恩怨都是因我而起,要不是为了救下我,恩公也不会与党项人交易。他们凌家……当真是被我害得家破人亡。穆太师做得绝,可是二十年前无论哪一派的根本都是立足国家。我并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争斗、杀戮,胜了负了,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有想要去守护的东西。我就是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眼前才立志做一个大夫。”

    永宁一时说不出话来。律都所说的与过去听到的消息又有不同,过去被人说起总是家仇党斗,为了争权,为了扬名,仇恨当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政局背景。如今愈加复杂,纷争之下,朝野中人是否也是因为各自的政见而不择手段?

    没有人平白无故就能跻身权臣,凌家不会,穆家也不会。可是上位之後许多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双眼蒙蔽了。贪、嗔、痴三毒炽盛,人为欲所困,心魔滋生,拥有的越多,放不下的也就越多。究竟是一时的错念还是一个时代的错念?凡夫俗子又如何可以去判断?

    “对不起。”永宁低了头慢慢开口道。

    律都说:“你干什麽道歉?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何况,过去的事了,真要道歉也该是我道歉。凌家保我是为了维护国体,穆太师所为也是为了避免战祸。时局这种东西由不得人,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人站在立场上,一个决定做下了,执行之中难免又被各种人参入各种意图,往往最初想的跟最後做到的成了两回事。不管怎麽说,如今你跟都统大人在一起,恩怨过往,只要你们真心化解,总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永宁默默无言,最後想到的还是自己的父亲。或许穆太师的本意只是立足权臣为国图谋,然而父亲的行为真是假公济私,无怪四处遭人怨恨。

    律都看永宁一脸郁悒,也是尴尬,别开脸掀了窗帘去看外面。

    这不看便罢,看了反倒惊愕。窗外莽莽一片树海,哪里是城内的景色?

    “这是去哪儿?”律都一把掀开车帘问道:“李公公,怎麽回事?”

    错爱──50

    这一掀帘更加惊讶,前面哪里还有李公公一行人的影子?整条路上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驾,随从护卫都没了影子,驾车的只顾往前行,旁边一个莽形巨汉看著律都亮出了手中的刀刃。

    “你们是什麽人?”律都眼中一沈,说道:“这可是王宫大内的行车,你们这是什麽意思?”

    那人说:“我们主子请您一会。”

    “你们主子?”

    那男人也不答话,将律都往车内一推,马车忽然加速,山路颠簸,车内几乎无法坐稳。永宁扶住律都问道:“律都,出什麽事了?”

    律都见这阵势心底有些觉悟,对著门外大声说道:“你们抓了我没关系,车上这个少年是局外人,放了他,我跟你们走就是!”

    “阁下稍安毋躁,到了该到的地方,自然让你们下车。”男人说完将门帘一关,人牢牢守在了门外。

    律都这下心中也失了慌。叶郡被袭之後,党项人三番两次向朝廷要求交出他,朝中几次交涉,为了他的去留又有争议。老太妃就是怕人趁机对他不利才将他禁足在大内,不想这次为了救人出宫真就遭遇了不测。

    也是怪他粗心大意,看见李公公来接就放松了警惕,自己不说还牵连上永宁。如果这两个人真如他所料是党项人的爪牙,那麽无论他的结果怎样,永宁必然会被灭口。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却事与愿违害人陷入危险,想来真是万分懊悔。

    “穆公子,连累到你实在抱歉。”律都沈声低语,轻轻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箱,一把银针已然紧握在了手里,“他们是冲著我来的,等下我吩咐你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一切听我行事。”

    说完抢先一步揭开门帘,四枚银针分握在手,对准男人大陵、太冲左右两|岤直针就刺。

    他这四枚毫针,长三寸六分,细如蚊喙,藏在手中瞬间难以察觉,出手又快,本该伤人於无形。不料那男人衣内竟穿了一层护身甲胄,针尖扎在铁甲之上顿然弯曲,未能入皮分毫。

    男人见律都出手,反手过来就将他擒住。律都吃了一惊,暗想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此次恐怕凶多吉少。想到此处已是横下心来,用力将那男人往前一撞。

    车马颠簸,那男的被撞失了平衡,不得不松开一只手去抓马车的护栏。律都趁势拔出别在腰间的一枚长针刺向男人的脖颈,回头对永宁大声喊道:“穆公子!你快跳车!”

    律都这一针虽然刺中,却是慌乱出手,加上颠簸,也没有十分对准|岤位,纵然刺得深,针细,又埋入肉内未及拔出,一时间并未伤及男人根本。

    那男的反应也极其迅速,立刻扣住律都的脉门,两相顽抗,蛮力毕竟胜出一成,强逼律都松了手,转眼就是拔刀。

    永宁眼见律都被人制住,哪里还有独自出逃的心念?这个人是曼儿的救命恩人,要他此刻弃友而逃,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事。此刻想也不想,抡起脚下的医箱就朝男人砸过去。

    箱子撞在男人额头,那男的被打得翻身落了车。驾车的眼见情况不对,丢下缰绳拔出佩刀,对著永宁挥刀就砍。

    律都连忙将永宁往身後一拉,要不是这样,只怕永宁当下就已做了刀下亡灵。纵使这一拉避过了要害,肩上还是被利刃划破,落下一片血红。

    驾车的大声说道:“我们奉命行事。你这小子再敢阻扰,现在就杀了你!”

    “杀”字出口,律都更是确定了永宁不会幸免,将永宁往身旁一拉,抢前一步,银针在手,猛然刺入了驾车的气海|岤。

    那人血脉阻断,浑身一僵,马车颠簸之下不禁连连後退。

    此刻道路不平又失了驾车人,车轮恰好辗在一处凹坑剧烈一抖。驾车的被震得往後一倒,手中利刀砍在马腿上,连著驾马的缰绳也被斩断。

    左边一匹马脱缰而去,其余马匹受到惊吓连声长鸣,车速越来越快,左右受力不匀方向愈加偏差,竟向著密林深处冲去。

    律都眼见不妙,抱住永宁奋力往下一跳,未及落地,马车已撞在一颗粗大的树根上,整个车身斜翻过来,摔了个四分五裂。驾车的当场毙命,余下马匹四处逃散。

    一片狼藉土尘中,律都抱著永宁沿著斜坡一路滚落。

    这丘陵山地坡度其实也不大,只是马车先前速度过快,二人跳得勉强,一时不能稳住。好在马车偏离了道路,夏秋时节山地里铺满了杂草落叶,二人接连翻了十几个跟头总算缓了下来。

    “穆公子!穆公子?”律都摔了一身伤,手脚全是淤血,所幸筋骨没有大碍,勉强支起身来连忙去检查永宁的情况。

    永宁先受了刀伤又再经这一跳,虽然被律都极力护住,肩上的伤口免不住撕裂开来,此刻血流不止,肩前肩後被血湿了大片,脸色也逐渐苍白,好歹意识还算清醒。

    “你别动,我先帮你止住血!”律都说著就解下外衫腰带,要用布料去绑永宁肩背上的伤口。

    忽然身後树丛里传来几声马蹄响,一个声音邪邪笑道:“穆公子好有风情,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跟个男人在此野外宽衣解带!”

    律都现在救人为重,哪儿顾得上被人冷嘲热讽,只管用外衣牢牢压住永宁的伤口,又拿腰带绑住加以固定。

    永宁听见这个声音却是狠狠愣住,偏头一望,身後两骑人马依然行到跟前。一个彪形大汉,脸貌生疏,眼神却似曾相识。另一个却认得,正是风月楼的龟公阿四!

    错爱──51

    龟四跟李莽之前在都统府外相遇,两个穆天风的仇人一见如故,趁著灭念不在府中又多事,几天来一直暗守在府外伺机要对永宁报复。

    李莽本就是都统府的守军,先前虽然被灭念放过,心中是有怨无感,何况被废了一只手,对永宁更加恨之入骨。

    穆天风一生恶名在外,守军中人对李莽的遭遇也是三分同情。有句话说遗虎为患,灭念当初一时心软没有对李莽的行为进行追究,尽管调了他的职不准再接近都统府,毕竟挡不住一个复仇者心中的忌恨,最终酿成这场大患。

    今天这两个人潜在门墙外看见永宁跟人出门,开头仪仗拉得大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远远跟著伺机要探情况。不料半途忽然变化,开路的人马悄然离开,只留下永宁他们一辆马车出了城门,这才紧跟上来。又见守卫和驾车的都死了,现在荒郊野外只留下永宁跟这不知名的贵公子,简直是天赐良机,此刻不对永宁下手更待何时?

    龟四因为曼儿受伤早将永宁视作了天下最卑贱无耻的鼠辈,对著永宁冷嘲热讽道:“哟,穆公子好懂享受!施苦肉计钓上鬼虎不说,现在又换上这麽个年轻公子,味重味清的都不放,你们穆家人果然有本事!”

    律都先还以为这两人是劫车一夥的追兵,现在听龟四声声针对的全是永宁,心中不免疑惑,抬眼冷冷往龟四一望,沈声道:“你们是什麽人?”

    李莽跳下马来,指著律都厉声说道:“我找姓穆的小子算账,是要命的趁早滚开!要是拦著我报仇,就是我的仇人!”

    律都将永宁往身後一护,道:“这孩子怎麽得罪了你?”

    李莽把一瞪:“他父亲杀了我全家老小,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律都说:“你也说那是他父亲!穆天风已按刑律伏法,你再与这孩子为难就是国法不容!”

    “狗屁的国法!”李莽一脚踢开了律都,怒道:“什麽鸟法卵法?穆天风持强凌弱、为非作歹的时候法在哪里?杀我一家五口的时候法在哪里?你们这些假善之辈跟那鬼虎一样无耻,满口义正严辞,今天说得冠冕堂皇,明日就是狼狈相j!既然你要护著穆家的崽子,就跟他一同去向阎王爷讨说法!”说著提刀就要去砍律都。

    永宁用力把律都往旁一拉,李莽砍了个空。

    永宁看著他大声说道:“你住手!有仇报仇你恨的是穆家,与旁人有什麽相干!你说我爹持强凌弱,你现在滥杀无辜跟他有什麽分别!”

    “我滥杀无辜?”李莽一掌将永宁打翻在地,伸出被废的那只手对永宁怒道:“你算什麽无辜?这一箭不是拜你所赐!”

    永宁这下明白李莽是什麽人了,撑起身来对龟四说道:“你们既是为穆家的孽债来找我,我落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这个人与穆家无关,他是为曼儿姐疗伤的大夫,你放了他。”

    龟四早看见律都包扎永宁伤口的手法,这下又听说是曼儿的大夫,心中顿然犹豫,对李莽说:“大哥,我们已经抓到这小子,不要再节外生枝,以免夜长梦多。”

    李莽抓住永宁拖了起来,说道:“小崽子,冤有头债有主,你今天落在我手里,休想还像在都统府里那样运气!”

    律都大惊失色,拦住李莽道:“你想干什麽?快放开他!”

    李莽一脚将律都踢到一边,骂道:“小白脸,大爷今天饶你一条狗命,省得有人说我滥杀无辜!”说罢抓了永宁丢上马,跟龟四扬长而去。

    律都眼看著永宁被两人劫走,爬起来就去追,人腿对马蹄,哪里追得上?他带著永宁跳车本来已是摔了一身伤,强追了几步,伤痛加剧,体力更加不支,勉强追到大路,只见远处一片烟尘,再也无力相救。

    律都看著这条山间道路,是往前去追还是该回去报信,一时之间竟拿不定主意。

    今天的事明明白白是冲著他开头,李公公身为大内主管,车马随行都是内宫专属,这样的仪仗之中竟能将他们劫走,幕後主使必然买通了大量关系。现在回去无疑自寻死路,别说报信,能不能活著进城门都是问题。

    可是要去救永宁,除了报信就凭他一个大夫只身一人,那是绝无可能。

    不行!不管怎麽说,永宁是被他带出来的,如果刚才不是自己自作主张永宁也不会遭遇这般劫难。如果永宁有个万一,他又怎麽去跟灭念交代?凌家的恩情不能相报,害了恩公一家,如今居然连灭念心爱的人也被自己所害,这样就算死了,他有什麽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凌念川?

    律都把心一横,疾步就向回城的方向走。山路崎岖,律都伤痛疲惫又是满心焦急,越是急著赶路越是力不从心,一不留神脚下被树根一绊,人重摔在树根上,脚踝肿了高高一块。

    支著树干勉强爬起来,也顾不得扭伤,扶著树身一瘸一拐继续往回赶。眼看天色渐晚,体力越发不支,脚踝扭伤处痛得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律都又累又渴,眼前一片晕眩,身子往前一歪,终於昏倒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阵响动,有人将他扶了起来,勉强张开眼,看见的却是齐王真衍。

    “律都!”齐王抱著他喊道:“你怎麽样?”

    “十四王爷?”

    一个声音在旁边焦急道:“律都,永宁呢?他在哪儿?”

    “都统大人……”律都回过神来,也顾不上齐王阻拦,强挣起来赶紧说道:“灭大人,永宁被人抓走了!”

    “什麽?”齐王惊道:“这怎麽回事?怎麽会是永宁?不是为了你才……”

    律都急道:“我们马车被劫,半道上我跟他跳车逃了出来,忽然跟上来两个人,说是穆家的仇人,把永宁抓走了!”

    齐王大惊失色,灭念厉声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走了有多久?”

    律都说:“具体时间我不清楚,他们是往南面走的。”

    灭念马鞭一挥,人早追了出去。

    错爱──52

    李莽和龟四劫持著永宁上了南山。山上有座土地庙,依山而造,紧邻峭壁,看样子也荒废了许多年。

    永宁心知这次凶多吉少,却又疑惑这两个人为什麽没有立刻就杀了自己。按理说上次李莽潜入後府花园看见他时是满心杀欲,如今抓了他,荒郊野外再无阻挡,非但没有下手反而绕路带他上山,只怕蹊跷。

    好歹没有再连累律都,这一席路,也不知道律都平安回到城里没有?有没有再遇不测?或者,是否已经脱险,把他被抓的消息告诉了灭念他们?

    “下来!”李莽将永宁拉下马,一路拖拽著往庙内一扔。

    永宁摔在地上,撑起来看见庙内陈灰蛛网,神像残破不堪,还算完整的只有一张供桌,上面立著几个木头牌位。

    尚未喘过气来,李莽上前就抓住他的头发,恶狠狠将他按到桌边,指著桌上的牌位厉声道:“小崽子,给我睁开眼看看!”

    永宁咬紧了牙,看见那几个牌位心中却是一惊,本来的反抗渐渐软了下去。

    那几个牌位上篆刻的名字都是一家人,慈父、慈母、贤妻、幼弟,还有,爱子。

    李莽又悲又愤,举起那块刻著爱子李林的牌位直抵到永宁眼前,悲恸道:“这就是我儿子!年纪才八岁!小孩子不懂事在路上冲撞了穆天风的行队,居然被马蹄活活踩死……八岁的孩子啊!”说著一掌就掴在永宁脸上。

    永宁被打得唇角开裂,然而心底的震惊远远超过了伤痛。

    他的父亲,对他百般呵护溺宠的父亲,在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李莽又举起另一块牌子,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我儿子生来乖巧听话,我娘视他如同命根,那一天不过是想带孩子去集市,给孩子买个小风车过节,出门偏偏就撞上了你那作恶的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