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面,十余匹战马疏散的队形向这边奔来。
马蹄从干燥坚硬的官道上掠过,扬起一股细小的烟尘,随即被风吹散。马上的骑士们身上俱都是头盔铠甲一应俱全,胯下的烈马鸟式环上挂着长枪,另一侧悬着长刀。红色的盔缨,红色的胖袄,映衬着亮闪闪的铠甲显得十分耀眼夺目。背后的披风随着战马的奔跑被风鼓荡吹拂着,为首的头目背后有人举着一面认旗。
“南中军?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家丁!”
那千户眼睛倒也颇为锐利,见那认旗上的汉字,顿时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想来这也是被皇帝老儿从各处征集来的勤王入卫人马。他懒洋洋的将披了一半的棉甲重新卸下,继续躺在树荫下休息。
几个呼吸之间,骑士们身后便又是一波骑兵出现,随后,在东面道路的两侧,沿着北运河,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色,一样的旗帜和斗篷。
数里之外,更有烟尘大起,想来是有大队人马向这边急速而来。
说话间,最先出现的骑兵斥候们已经来到了明军溃兵的面前。
那千总打量着眼前的这几个骑手,只见他们个子普遍矮小,但是却都很结实,额头和鼻头脸颊都发着红光,显得平日里油水充足。身后的战马更是高大健壮油亮,想来日常的饲养也是很精心的额,没有像一般明军那样克扣马料转手倒卖。
“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家丁?”
千总见那为首的骑兵不住的打量自己,便扯着官腔率先开口发问,眼见的这些骑兵各个是盔甲刀枪齐全,虽然样式和面貌诡异,身上的甲胄也是怪异异常。只见这十几个骑兵,身上的甲胄有些类似于夜不收的,他们穿戴的不是明军传统的八瓣帽儿铁尖盔,而是半球形的铁帽。身上既不是明军制式铠甲,也不是鸳鸯袄,而是类似鞑子马褂的衣服,上身正面则有一块胸甲。那胸甲仿佛是用一整块钢铁制成,未见有铁叶。
“咱们?咱们是南中军将军麾下,前来京城入卫的!”
为首的骑兵骄傲的挺了挺胸,从马上跳了下来。
没错!这就是南中军的军队!
从林文丙在晋商那里探听到阿济格受命入寇之日,便命人快船一站一站的将这个消息送到了南中顺化。阿济格率领八旗兵号称十万人入喜峰口的时候,顺化的李守汉便收到了这份文书,下令部队登船前往天津。
十余日的海上疾行,令守汉苦不堪言,还好在沿途不停的有驻守各处的将领派船送来新鲜蔬菜水果补给船队,这才让兵士们没有出现健康问题。
在塘沽登陆后,与林文丙在见面,这位派驻在京师,眼下成为生意场中炙手可热人物的林大掌柜,对守汉的佩服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主公,照您的吩咐,京畿各地的地图绘制了十余套,是否交给营官们?”
“交给指挥官王宝吧!”
在林文丙精细绘制的地图和向导引领下,守汉的三千余人,沿着白河口、北塘、子牙河、北运河这一线向京师而来。
却不想今天在这里撞见了这一幕。
“什么南中军,不曾听过!”那千户撇撇嘴,眼睛只管往骑兵们身上手中背后的盔甲刀枪马匹上打量,都是好东西啊!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弄到自己手里一些才好!
但是,后面逶迤而来的队伍令他大大的咂舌不已!
远远地从东面,忽然出现一股尘头,沿着北运河的河道,漫野推进。那尘头,越升越高,愈来愈近,烟尘里,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哒哒,夹杂着战马嘶鸣,担任联络的号角声,浑厚嘹亮,在这充斥着死亡杀戮与掠夺的土地上,令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振奋。
号角之声方歇,一阵风起,烟尘散去,干旱的土地,一队强悍的骑兵纵马驰来。
这支骑兵约有三百人马上下,同斥候们的打扮相同,同样的长枪,马刀、头盔,铠甲、披风、认旗。兵强马壮,整齐威武,在太阳下纵马疾进,似一座银山迎面驰来。
为首的一匹枣骝马,马上的军官在一面巨大的红色旗帜下,举起望远镜,察看远方地形,观察着是否有异常情形。这个瘦瘦的军官正是随同守汉进京的马队营官黄一山!
“命令左哨和右哨!”黄一山转脸向后下达口令,“向两侧派出侧方警戒,距离五里,搜索可疑地形。防止建奴骑兵突袭!”
他身后的司号手在马上吹响了嘹亮的铜号,号声还未落地,立刻就有两小队骑兵,一向左,一向右,雄鹰展翅似的冲跑开去。
“保持队形,护卫中军前进!”黄一山又发出了一道口令。
“后哨注意收拢人员,防止掉队!”
他的口令,被司号员用嘹亮清脆的号声迅速地向后传递着,大队的行速比前更快,声势比前更猛,生龙活虎般的向着这面如飞而来。
在他身后不远,原野上又出现了大队的步兵,浩浩荡荡向西开来。
令人惊讶不已的是,居然连步兵身上都是盔甲俱全!精神状态良好,长途行军依旧能够保持队形,不乱不散。队伍中偶尔会响起几声说笑,随即便在队官和哨官的喝令声中消失。只有士兵们扛在肩膀上的长枪依旧在阳光中闪烁着光芒,几乎令那千总眼睛被晃花。
隆隆的车轮碾压地面之声传来,一阵骡马嘶鸣之声,中军携带着大批车辆驶来。一色用钢铁制成的四轮车辆,碾压着官道坑坑洼洼的地面令驭手们不住的吆喝着拉车的挽马,车上高高堆起的货物,想来是粮食之类的随军消耗之物,不时的有些米粒被颠簸出来。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车轮竟然与日常见惯的车辆不同。非是木制车轮而是用钢铁制成,外面还套了一圈黑黑的物事,不知道是什么,碾过路面,只是沙沙之声。
这些在明军士兵眼中黑色的物事,便是守汉费了十年功夫才算完成的滴泪树成果,也就是我们熟悉的橡胶。虽然是没有经过硫化处理的生橡胶制成的轮胎,但是也给部队的行军插上了翅膀。
这些四轮运输车,所有的车轮都配上了这样的生橡胶轮胎!美中不足的是,使用寿命短了些,怕是行走千余公里,便是要磨损的差不多了。不过,守汉已经令枫树岭试验室的先生们用硫磺对橡胶进行试验,一定要搞出原始的硫化橡胶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八章 自带干粮还要受气?
“乖乖的!如此多的辎重粮草?!”
一马生风,十马生雷。数百匹精壮的战马奔跑起来的声势已然可以用震天动地来形容。但是,中军的气势要比担任前锋的马队还要强盛许多。原因是大批的辎重车辆在中军队伍中行走。
那千总看着眼前的辎重车一辆接一辆的川流而过,每一辆车上都是用巨大的苫布笼罩着高高堆积起来的物事,他久在军中,也算颇有眼力,车辆是空载是满装也是一望便知。
从碾过官道时车轮扬起的烟尘,从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行驶时车身发出的声响,还有拉车的骡马、挽马身上的汗水,都说明这数百辆造价昂贵的车上定然是载着大量的物资。
但是,中军队伍之中另一路车辆便令他几乎将自己的舌头都咬断了。
蹄声得得,数百匹挽马牵引着几十门大佛郎机和火炮耀武扬威的行走过来,驭手挥动着手中长鞭驱赶着马匹,炮手们则是坐在炮车上低声谈论着什么,浑然不将在道路旁的这百余名溃兵放在眼里。
“大人!这是哪位大帅麾下?”
那担任警戒的把总凑到千总的耳边低声的询问。
明末军制崩坏,各级带兵官纷纷用军饷豢养家丁作为自己的基本实力和骨干力量,往往是名下额定兵员万人的总兵、大帅之类的,实际可用之兵只有一两千家丁而已,而这万余人的军饷,除了用来打点上官和朝中大佬外,便是用来养这些家丁。
但是,在脑海中反复搜索,千总也没有想到在京师附近的明军诸部中,有哪位总兵大人麾下家丁有如此规模!
骑兵数百,人人盔甲鲜明,刀枪齐备。马匹精良肥壮,想来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而滚滚如潮而来的步兵,在他的眼里,更是精锐异常。
至于那些火炮,便更加不必说了,虽然大明各地城池都是火炮累累,一般的卫城、镇城都是拥有着大小铜铁佛朗机、小铜炮、小铁炮、虎蹲炮、子母炮、小把炮等名目繁多的火炮数以千百计。还会有不少的无敌将军大铁炮。但是那些都是只能用于守城,炮位在城头固定,可以用来野战的火炮数目极少,便是以善用火器的神机营,也未见得有如此多的火炮!
“你们是哪里的官兵?!为何在此?!”
一个斥候甲长在马上喝问为首的千总,语气颇为不善。
要是在往日。换了别部军兵这样的口气向他问话,千总少不得立刻大打出手。但是今日,却须与往日不同。见这一彪军马强悍,他的态度自然也软和了许多。
“某家大明蓟镇总兵麾下游兵营千总王德胜便是,不知是哪位大人当面?”
听得了王德胜报上了自己的部别、官衔,那斥候撇撇嘴,脸上颇为不屑。“又是这些官军!”话音不大,腔调在众人听了来也是颇为古怪,但是却听得清清楚楚。
见斥候拨马离去,王德胜压住心头的火气,正欲与几名军官商议往何处去,那斥候却又飞马而来。
“兀那王德胜是吧?我家将军要有话问你,你等且随我来!”
这话的口气,差不多就是古惑仔电影里。大佬直呼新收的马仔,“那个那个!”口气极为不善。
但是慑于军威,王德胜等人还是随着那斥候的引领往中军去了。
随着一声尖利的铜哨声从中军响起,此起彼伏的哨声互相呼应,队伍停住了行军的脚步,骑手们从马上下来,从料袋里取出用盐炒过的豆子。双手捧了让那些战马补充体力。
营中辎重队的伙夫们支开了架势,捅开了炉火,有人拎着木桶到河中取水,准备为全军准备饭食。
大军要在此休憩、用饭。
而王德胜等人。则被带到了守汉的帐前。
虽然只是临时休息的所在,但是近卫们还是搭起了营帐,供守汉在内做片刻之歇。
一座用厚实的棉布中间加了拍平的棉花板充当帐幕,以铁条作为支架,下面铺设木板以防止地面潮气的大帐,上面用绳网缚以野草以拦阻流矢。帐前,数十名近卫士兵手中各执刀枪火铳分列两旁。
王德胜发现,自从他报出了官军的身份和职务后,这群人便对他没有好声气。
其实,南中军北上的这三千余人中,自守汉以下,直到辎重队的伙夫,都是一肚子的怒火!
刚刚在塘沽登陆,听闻林文丙言到,有朝廷大员率众在天津一带。守汉一时大喜,便派人持文书前往,意图与内地官军一同行止,共同对敌。
不料想,派去下书联络之人,却是连遭折辱。
率领数万官军在天津驻扎,面对数万建奴八旗往来自如攻城略地劫去财物,却又畏怯不敢战的,正是素有“有才知兵”之名的兵部右侍郎兼右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军务梁廷栋!
守汉命人下书与他联络,却是被他责以在辕门、营门等处报名而进的礼节,用来“摧折锐气”。之后见守汉信中所写之官衔为大明南中军云云,立刻掷还书信,破口大骂,“我大明天下,何时有所谓南中军?”
命麾下标营将信使乱棍打出营门。
此其一。
听得那信使哭诉,不由得全军上下皆怒。立刻加快登陆,卸载物资车辆马匹火炮等物,大军便逶迤往天津梁总督大营而来。
一时间,众军皆为南中军军容军威所慑,不敢有妄言。
见天上掉下了一支强兵,略一打听,梁总督便想当然的认为是类似于当年奉旨入卫的秦良玉土司兵之类的队伍,便起了索要贿赂之心。
派遣标营中军持令箭到守汉营中,名曰点验、犒军,实则探听内情。见守汉营中均是令各军各营中艳羡不止的南蛮刀枪铠甲,便起了劫夺之心。命守汉献上铠甲三千副、刀一千柄、枪二千根往总督大营,以为军用。更要将守汉麾下的九百火铳兵、五百炮手连人带枪炮一并带到麾下标营之中充当自己的保镖!
此其二。
这就应了那句话,叔叔能忍,婶子也不能忍!
多年来,南中军都是让别人缴械。攻取别人的土地城池的,何曾从自己手里交出过刀枪火炮?
见全营鼓噪,那中军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
但是,当日,梁廷栋便发下军令,挥动所部二万余人,从四面合拢过来。隐隐有要强行缴械、消灭南中军这三千多人意图。
当下,守汉便令王宝押后,黄一山在前开路,三千余人成战斗态势,沿着白河、子牙河而走。便是那些炮手,也都做好了随时开炮的准备。
明军各部总兵、副将。都是在官场、战场上滚油了的人精,见这股人马不好对付,兵马精锐,器械精良。大家硬上只怕是讨不到好处,便是有好处也是梁廷栋总督标营的,自己又何必为了他折损本钱实力。于是乎,守汉施施然的从天津一路急行军到了武清!
而梁总督在得知南中军连夜拔营往京师方向去了。竟然还派遣信使前来,命守汉留下火炮在营中效力方可往京城去。面对着这样荒谬的军令,守汉冷笑两声,将梁总督的亲笔书信撕扯的粉碎。
“我有两句话请你带给梁廷栋!”
守汉铁青着脸色朝着那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中军旗牌,此时,那旗牌也没有了趾高气扬予取予求的气势,好汉不吃眼前亏,保住命要紧!
“大人请讲。小的一定带到!”
“第一,老子这次进京,一来勤王,二来进贡,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便是在绝域万里之外。也是有孤忠的!这点心思,又岂是你那狗屁总督能够随便驱使的!第二,老子的嘴一向刻薄,你告诉你那总督大人。让他好好的想一想,大明朝从万历年间杨镐起,凡是担任督师职衔的,有几个好下场的!”
这几句话,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论,令那旗牌几乎尿了裤子!
“来人!将这厮一行人也给老子乱棍打回去!”
“得令!”
近卫营的兵士们手中棍棒雨点般落到旗牌一行人身上头上,打得那一行人抱头鼠窜而去!
这几件事加起来,士兵们能够对明军有好脸色看那才叫奇了怪了!
“你等即是蓟镇兵,想来也是奉旨入卫的,却为何一败至此?建奴军情如何?”
守汉倒也没有难为王德胜等人,命他们在帐前坐下,试图从他们这些同八旗交过手的人口中得到一些关于八旗的信息和军情。但是,却是令他大失所望。
“回禀大人的话,那建奴十万大军,俱都是身高八尺肚大十围,身披双层铠甲,刀砍枪刺不入,战力强悍之极!又有所谓白巴牙喇兵红巴牙喇兵更是精锐,我军万万不是对手!”
“你们打了几仗?便溃败至此?”
“三仗,一仗比一仗惨!”
“那我来问你!如今京畿的建奴,大抵是哪几部?”
“这个,说不好,和我们见仗的,八旗都有,有真奴,也有蒙古八旗!这附近的应该是些正红旗满洲的兵马和正白旗、镶白旗的,都是些游弋兵马,主力都在京畿南部攻陷城池,劫掠州县!”
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别的新东西了!王德胜这群兵大概就是闻风即溃的那一批兵马了!多年来,明军对上清兵,大多数败多胜少。从崇祯二年开始连续进关劫掠,官兵溃散逃离后,他们便是成群,遇到清兵哨骑游兵望风而逃,但是遇到逃难的百姓则如狼似虎,抢掠财物,j辱妇女,杀良冒功,所作所为比清兵好不到哪里去。
放眼望去,这一带原本是土地肥沃河渠纵横的平原地带,又兼是京畿地面,村镇密布,人口众多,想来应该是生活安定富裕的所在。可是守汉眼睛里只看到了田地荒废,人口流离。周边村落不是仍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便是残留轻烟的残垣断壁,不时的可以听到顺风飘来隐约可闻的哭泣和呻吟之声。
不过,王德胜们闻到的却不是这个,他们闻到的是一阵阵饭菜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