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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乱西夏第1部分阅读

    媚乱西夏

    作者:秘色苏

    敦煌·欢喜佛

    敦煌。

    大漠黄沙,夕阳如金。

    莫高窟前,一个身穿白色箭袖的少年昂首而立。幽深的眸子静静打量着这座七百年的佛门圣地,时有缭绕梵音随着大漠上的清风拂过耳畔,掠过发丝而去。

    数百个洞窟,矗立在敦煌鸣沙山东麓的山壁之上,面向一望无际的起伏大漠,在千百年的时光里静静肃立。

    白衣的少年不由得心下凛然生起敬意,单掌合十,放轻了步子走入洞窟,仿似怕惊扰了洞中壁画与造像之中静静微笑的神佛。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金黄的阳光已经穿不透洞窟之中的幽暗,只颓然地照耀着洞窟门口处的小片壁画;洞中神佛造像的面容都已经隐入暗影,看不清了面目。

    一直静静跟随在身后的随从轻声提醒着白衣的少年,“少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

    那白袍的少年此时正昂首望向洞中一尊造型奇特的佛像,良久没有做声。

    随从又轻声提醒了一声,“少主,敦煌此时还在沙州回鹘的手中。久留,恐生事端……”

    白袍的少年仿佛丝毫没有介意随从言语中暗暗的警示,眸子一径努力盯住那在光影之间半隐半现的鎏金佛像,嘴角微微上扬,“这个,是什么佛像?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难道是个母亲在抱着自己的孩儿吗?”

    随从微微皱眉,再次凑近少年,“少主……”

    那白袍少年终于隐有不耐,“为什么这么胆小!我说过,敦煌连同沙州迟早会归入我大夏的版图,此时不过是我们提前来行狩而已,为什么会这般胆怯!”

    白袍少年收回目光,依然将目光投回那尊佛像,语气里却已经缓和了下来,“你先牵马到门外等候。我看过了这尊佛像和壁画就走。”

    随从微微叹息,领命转身离去。

    莫高窟位于鸣沙山东侧的山壁之上,按理说西斜的阳光是照射不到洞窟之中的,但是这里奇特的地理位置,让阳光能够经过大漠黄沙的折射,筛入洞窟之中。

    本已西斜的阳光,经了大漠黄沙的折射,更如被罩上了一层黄|色的纱幕一般,柔和而又朦胧。

    白袍少年不由得更深地走进洞窟,靠近那尊奇特的佛像,口中喃喃着,“天啊,难道真的是佛像抱着个女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岂不是有违我佛戒律?”

    “咯咯,咯咯……”,忽地,佛像背后的暗影里传来一串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洞中的昏暗仿佛刹那间被这澄澈的嗓音打破,白袍少年心下仿佛有银色光芒璀璨闪过。

    “谁在那儿?笑什么?”

    “咯咯,咯咯……我在笑你啊,自己盯着欢喜佛看个没完也就是了,还要装清高,说什么违背了我佛的戒律。你这是——自相矛盾、掩耳盗铃!”

    白袍少年眉头微皱,“欢喜佛?”

    “是啊,就是欢喜佛。”光影暗处,嫣红一闪,一个红裙的少女笑靥如花,姗姗而来。

    白袍少年凝眸望住少女一点点从暗影之中走入柔软的金色光线之中,红裙映住腮边的娇羞,小鹿一般美丽的眸子闪动着宁夜一般的美丽。毫无预警地,白袍少年的心,咯噔一动。

    为了掩饰自己突起的异样,白袍少年垂下头微微咳了一声,“你,你怎么会躲在那里的,你究竟是谁?”

    红裙的少女静静地望着白袍少年,娇美的笑容艳若春花,“什么我躲在那里啊,分明是我先进来的。后来见你们进来,我才暂时站在佛像后面了。”

    白袍少年忽地发现,自己已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会愣在姑娘娇美的笑靥里。

    他努力深呼吸,将视线转向欢喜佛,“那你倒是说说,既然身为佛陀,又怎么会抱着一个女子?”

    少女又是清澈笑起,“那是欢喜佛与明妃啊!佛教密宗讲究阴阳双修,欢喜佛这是在虔诚地修行呢!”

    白袍少年大窘,“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得这么淡定?”

    红裙少女缓缓笑开,“哈,哈哈……我们没藏氏一族,百年来都是虔诚信仰我佛。我这不过是在告诉你欢喜佛的阴阳双修,有什么说不得么?世人皆为色相所迷惑,才会对欢喜佛产生误会的哪!”

    不知为何,白袍的少年看着少女能这般自在地讲述欢喜佛的缘故,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尤其,这份笃定却又甜美的笑容,让他心悸不已。不知,究竟是因了佛像的缘故,还是被少女义正词严地问得哑口无言了的缘故。

    正待开口微加呵斥,那刚刚出了洞外的随从忽地惶急地闪身进来,凑在白袍少年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白袍少年不由得面色一整,回眸望了那姑娘一眼,“你姓没藏,应该是党项族人,对吗?”

    红衣少女双眸闪亮如星,“没错!”

    白袍少年不由分说扯住她的手腕,“那就快走。沙州回鹘的军队已经朝向这里来了!”

    红裙少女笑靥如花,“可是,我就是沙洲人啊,你要我跟你去哪里呢?”

    白袍少年一愣,“可是,你姓没藏,你是党项人啊!”

    红裙少女脸上现出淡淡的忧伤,“沙州敦煌,也有许多流落在外的党项人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祖先的陵墓和生活的轨迹都在这里,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早已经深深扎根在了这片大漠里,纵然是党项人,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白袍少年的手微微一抖,却依旧紧紧扣在少女的腕上,“别急,我大夏国一定会征服沙州,夺下敦煌,让所有党项人都能在这里回到自己的国家!”

    红裙少女微笑颔首,纯净的笑容仿若水晶,在幽暗的洞窟中闪烁着熠熠的光华。

    白袍少年再度愣怔,顾不得了随从在身后拼命的催促,只是呆呆望着少女娇美的笑靥,无法呼吸。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早晚我会回来找你!”仿若宣誓,白袍少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红裙少女娇羞一笑,抬头回望了一下莫高窟山顶上那一抹被夕阳映红了的云霞,“你看,那就是我的名字——绯云!”

    白袍少年愣怔地望着那山壁之上绯红的云朵,就仿佛见着红裙少女面上的娇羞,让他止不住地心跳砰然。

    红裙少女回问,“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白袍少年微微眯著眼睛,“我叫——兀卒!”

    红裙少女惊讶,“你叫兀卒?青衣天子……你怎么敢用这个名字,宋朝的皇帝会杀了你的!”

    白袍少年笃定地笑,“终有一天,他们再不敢继续欺负我们党项人!”

    “少主,快走吧!”白袍少年身后的随从再一次沉声催促。

    白袍少年抬眸望去,西方的天际已经隐隐腾起一线黄沙,嚣然升腾,宛若昏黄的纱幕笼罩在天地之间。

    白袍少年面色一整,乌黑的眸子深深望住红裙的少女,“我要走了!你,不许忘了我!”

    红裙少女又是娇美微笑,“我,为什么要记住你?”

    白袍少年心底忽地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却不知所从何来,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胡乱想着两个人彼此说过的话题,“我,还要问你那欢喜佛的故事!”

    红裙少女面上一红,“你去问别人,我才不要告诉你!”

    白袍少年窘急,面上已然一片红彤,“你!——”

    西方天际,马蹄踏地之声已经隐隐动地而来。红裙少女终于妥协,娇美的微笑不由得涌起丝丝的怅然,“好……如果你还记得我,如果你真的会回来找我,那我一定也不会忘记你,兀卒……”

    红裙少女狠了狠心,将白袍少年兀自狠狠攥住她手腕的指头掰开,小鹿一般美丽的眸子里漾满劝哄与哀求,“兀卒,你快走吧……你乖乖地走,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白袍少年留恋地望住少女,“什么礼物?”

    红裙少女盈盈微笑,“你骑上马,向东走,一炷香之后回头望望莫高窟的方向,就会看见我送给你的礼物……”

    白袍少年皱眉,“你在骗我!你是想用这个礼物的说法骗我离开!”

    红裙少女黛色的眉弯渐渐笼上一抹清愁,“你不信我,我又何必要记住你?”

    白袍少年兀自一愣,终于缓缓松开了他的手,猛一回身,大步匆匆跃上马背。

    淡金色的汗血宝马兮溜溜一声长嘶,前蹄腾空而起,白袍少年紧紧攥住缰绳,在夕阳金色的光晕中蓦然回首,深深望住那大漠黄沙之中红裙娇美的人儿,狠狠说了一声,“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许忘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缰绳放开,马蹄飞扬,白色的身影转眼便融入碧空黄沙之间,一缕细细的烟尘一直追随在马蹄的后面,就仿似红裙姑娘幽幽而去的眸光。

    明明知道,红裙姑娘所说的“礼物”很可能只是劝自己上路的伎俩,可是白袍少年在纵马飞奔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依然禁不住身在疾驰的马背上,回眸望去——

    碧空湛蓝,大漠如金,就在那高高的莫高窟的山顶,披满夕阳余晖的地方,竟然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金光涌动之中,宛若有无数神佛趺坐莲台;衣带曼舞的飞天悠游在众佛之间,手中大朵的金莲如雨飘落……

    若有风来,吹动鸣沙山上的沙粒,发出叮咚奏鸣的琴弦之声;却又仿似来自天界的神乐,飘飘摇摇,圣洁绮丽……

    白袍少年猛然眸中涌满热泪——这便是敦煌莫高窟传说了千百年的“千佛金光”胜景。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也曾来了多次,却从未得见,而今天,就在邂逅了那红裙少女的今天,竟然有幸得见!

    他相信,这定然是上天的谕旨,这定然是神佛的指示。

    让他在这一天得见千佛金光,更在这一天遇见——那红裙的姑娘……

    今天共有三更。

    杀戮·风骤起

    西夏。

    都城兴庆。

    宫城。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日傍晚,宁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风,都停住了它的脚步,留下一抹嫣红的晚霞缭绕在碧蓝的天际,沉静得恍若少女颊边的红晕,娇羞绮丽。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十三条金龙盘绕而起的龙椅庄严无声。琉璃彩鹤瘦身香炉之中,细细的香烟袅袅腾空,在龙座两旁盘绕成两团祥云。

    偌大的殿堂之中只有一个人。高坐在龙座之上的男子,绛红色长袍的广袖静静地搭在龙座旁的扶手上,一动不动。

    那男子抬眸,微微眯着眼睛遥望天际的那一抹嫣红,面上的表情迷离而又难懂。

    似是定定咬着牙关的隐忍。

    似是眯著眼睛藏起的凶意。

    似是眼睫微微抖动的不安。

    却更多的是——脸颊上一抹奇异燃烧起的红晕,像是抑制不住的,狂热期待……

    这份诡异的宁静,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宛若山雨欲来,宛若风暴将临。

    “报——”,随着一声清亮的嗓音在殿门外响起,龙座之上的男子的身子猛然坐直,手紧紧地扣住龙座的扶手,指节泛白,青筋暴现!

    一个内侍弓着身子急匆匆跑进殿来,细碎的脚步声与嘶嘶的急喘声在大殿之中幽幽回荡。

    龙座之上的男子压低嗓音,急促地问,“怎么样了?”

    那黑衣内侍躬身下去,“万岁,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殿之中,一串笑声由低哑干涩,渐渐扬高,变成得意的开怀大笑,空空地萦回在高高的大殿上空,震得天花藻井都隐隐然嗡嗡回响。

    “好,干得好!那,她呢?……”

    “万岁爷放心,早就嘱咐了不许动一根寒毛。只是受了点惊吓,现在已经好好地伺候起来了……”

    “嗯,好,好……看看她需要什么,衣食用度有什么缺的,都从宫里直接调用。好好照顾她,切记所有的一切都要瞒住她。否则……”

    “万岁爷放心,若有一丝一毫走漏,万岁爷要奴才脑袋便是!”

    黑衣的内侍弓着身子退行而出。龙座上的男子,却已经几乎坐不稳了身子,好像一股涌动的雀跃不时拱着他的身子,让他想站起身,想蹦跳,想——奔跑!

    他却都努力压抑住了。因了这肃穆的大殿,因了身下庄严却冰冷的龙座——他早已经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纵然此时早已经无比快乐,可是浮现到他面上的,不过只是一抹似有似无的轻笑……

    他抬眸望向碧蓝天边那抹娇羞的晚霞,轻轻地说,“绯云,我终于要等到你了,是吗?”

    皇宫大殿,似乎永远只该是庄严与肃穆,那一抹快乐绮色刚刚飘起,随之便有一阵肃杀的风,从殿门口森然涌入!

    殿门处,一个宫装女子,静静地抬腿迈过门槛。大红的织锦回鹘长裙无声地滑过金砖地面,裙摆上金线挑绣的凤凰在幽暗的大殿中闪耀着寂寞的光。

    宫装女子丽颜憔悴,面颊之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纵然身上大红的艳色依然无法掩去她面上的苍白。乌发如云,金丝编成的起云冠华美耀眼,可是华冠之下,缕缕青丝却已经蓬松欲坠……

    如玉双眸,定定望住龙座之上的男子。眸中有泪,却一直努力隐忍,没有肆意滴下……

    龙座之上的男子一愣,呆呆望着殿门处一步一步缓缓却坚定走来的宫装女子,他扣在龙座扶手之上的手指,不由得微微一颤。

    偌大殿堂,煌煌天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声音,只有静静微凉的空气,打着无形的旋儿,从两个人之间翩跹而过。

    男子终是抵不过此刻的尴尬,率先扬声,“皇后,你怎么来了?朕不是嘱咐你今日留在毓秀宫中不要外出吗?”

    这男子便是西夏国皇帝李元昊。

    宫装的丽人则是西夏国皇后野利青环。

    野利青环怆然一笑,“皇上,您以为只要臣妾足不出毓秀宫,便不会得知这一切了吗?皇上,那么你究竟想瞒臣妾多久?”

    李元昊双眉紧锁,眼帘低垂,视线避开了野利青环的盈盈目光,低低地说,“朕,也是没有办法……从宋人手里缴获的你哥哥的宝刀还在桌案之上,那可是朕亲自赐给你哥哥的,却被你哥哥拿来当做投靠宋国的信物!你叔叔和哥哥通敌卖国的罪行证据确凿,就算朕舍不得,却也决不能将国法视同儿戏!更何况,青环你贵为我大夏国的皇后;你的儿子宁令哥更是我大夏国的太子啊。朕早一点杀了野利旺荣和野利玉乞,为的也是不想将这件忤逆之罪牵连到你和宁令哥的身上啊!”

    野利青环的泪,终于重重滑下。她努力忍住抽噎,寒着嗓音问,“皇上,一切果如您所说吗?难道真是臣妾的叔叔和哥哥串通宋国,难道真的是皇上要保住臣妾和宁令哥吗?难道——真的与臣妾的嫂嫂无关,难道没藏绯云真的不是皇上这多年来一直藏在皇上心底的女人吗?”

    一听到“没藏绯云”的名字,李元昊忽地心底涌起玄黑的雾霭。他眸中的怜惜尽数不见,之前因为愧疚而望住地面的视线再次重回水平。

    他冷冷地望住野利青环,嗓音沉如秋水,“皇后!请你注意你的中宫之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不用朕亲自来提醒皇后吧!尤其,皇后所说的话更是直接牵系到你嫂嫂的清誉……敢问皇后,你哥哥尸骨未寒,你就这般攻击你的嫂嫂,野利氏家族一直引以为豪的亲情,又到哪里去了?”

    李元昊寒凉的嗓音彻底打碎了野利青环心中仅存的那么一点幻想。她大红回鹘裙的身子向后重重踉跄了两步,双眸凄然望住李元昊,嗓音阵阵嘶哑,“皇上……果然是这样,臣妾果然没有白白跟皇上同床共枕这么久!只要一提到嫂嫂的名字,只要什么危险的事情一牵扯到嫂嫂,皇上你立即便会急怒迫人!”

    “皇上……就算臣妾资质愚钝,可是别忘了臣妾也是个女人啊,但凡女人家该有的直觉,臣妾丝毫不差!皇上,如果臣妾没有猜错的话,从那一年,哥哥迎娶嫂嫂,皇上您亲自去参加哥哥的喜宴时,今天的一切便已经悄然种下了,对吗?我的哥哥他,无论多么忠于皇上,无论给我大夏国立下多大的功劳,但是只要他娶了没藏绯云,便也注定了他今日的死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