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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19部分阅读

    会么?”

    “那你就冤枉我了——你是第二个来这里的,之前的那位小姐嫌东嫌西扳着个脸……差点没得罪老王……害得我后来都不敢带人来了。”

    “啊,那那位小姐呢?”

    白致立笑笑没有回答。

    “说真的,”她忍不住想问:“你还记得她们的名字么?”

    “你说呢?”他也不介意这个话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只懒懒的晒太阳的猫。“往事不堪回首呵……分手的时候少不了还要挨记耳光。”

    子矜无奈,哪有人无赖到这种地步的?顺竿儿就下地。她也不好意思再问,犹豫再三才道:“有句话,我很久之前就想说了——你看,你是不可能喜欢绿珠的;还不如趁早跟她说清楚,免得她一直稀里糊涂的、心里还抱着幻想。”

    “说起来固然轻巧——你倒试试看?”白致立叹了口气。绿珠这样的女孩子,谁都不忍心去伤害。话锋一转:“你有这个闲心,还是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事。”

    “我?我怎么了?”

    “你心里明白。”他若有深意的浅笑了一下,夜色中显得高深莫测。

    子矜低头,只装做没听见。白致立见她不欲再谈,也不勉强:“我刚才说了一堆废话,不会让你觉得无聊吧?”

    “怎么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她抬头,笑意清浅:“甚至我还怀疑你是读哲学的高材生来着。”

    “我只是个不学无术之人。”他嘴角一抹自嘲的讽意:“父亲当年要我去燕大求学,结果我回来以后连个文凭也没有,把他给气得……差点没打断我的腿!”

    “真的?”子矜疑惑道,看他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那你那几年都忙什么去了?”

    “我么,在北平体验生活。”

    “怎么?你不信?好吧,告诉你实话——我只捡我有兴趣的课去旁听了一点。什么都学了,又什么都没学到。”他伸手一指桌上的醋瓶子:“所谓的半瓶子醋,指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你自己说的:谦虚过头了就是虚伪。”子矜很明白个中缘由。“依我看——这才是有大智慧的表现。”

    “你是想说大智若愚吧?”他挑挑眉毛,笑容却很温暖。

    子矜笑,有的人天生就富有幽默感。“说正经的——我今天有事相求。”

    “我知道,不就是你那个姓文的朋友吗?”白致立微一沉思:“这事不是我说了算。不过我给你指条明路——”他拿筷子的一头蘸了水,在桌上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吴”字。

    乐乐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小小年纪眉间已有一段英气。

    子矜有一阵子没去看他了,乐乐见了她雀跃不已,粘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子矜摸摸他的脑袋,对吴女士道:“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所作为。”吴女士一边让佣人带乐乐出去一边笑道:“我倒不求这个,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聊了几句,子矜就说了学生领袖被捕的事,吴女士听毕叹了口气道:“这事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学生总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他们左派的人想利用这次事件迫使总统引咎辞职,当中夸大扭曲之事,也是有的。我虽然不赞同总统的做法,但是如果党内逼得他下野了,主心骨一走,各路军阀又要开始窝里斗——内忧外患并起岂不是火上浇油?”

    “先生说的固然有理。可是师生们仅是出于爱国之心,本身并没有过错。”

    吴女士缓缓点头:“这是自然。我想总统也只是等人递个梯子——你放心,这件事有不少人来和我商讨过,总有解决的方法。且让你的朋友再耐心候几天。”

    她道了谢,又闲聊了一会儿,吴女士兴致甚好,拿了从前的相簿出来指给她一一翻看。

    有许多传说中的知名人士,子矜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容,她自是看的兴味十足。这时乐乐又跑了进来看他的苏姐姐,之前吴女士一直让他叫阿姨,他却不肯,还振振有词地说:“姐姐比那些阿姨年轻多了。”所以只固执地唤她“姐姐”,子矜也不介怀,反觉得小孩子的可爱。

    于是子矜抱了乐乐坐在膝上一同翻看。过了几分钟乐乐突然嚷道:“这个姐姐好漂亮!”

    子矜顺着小孩子胖乎乎的手指看去,不由得一怔——相片上的人像极了绿珠。只是那女子翩翩站在数名政界元首的边上,年纪很轻,照片也有些年头了,显然并不是;她眉目玲珑,风致娟然,细看又有些不同,仿佛比绿珠更幽艳些。

    吴女士闻言也凑过来瞧;那照片有些小了,她拿过单脚老花眼镜,细细端详了一下:“这是十年前的红歌星,叫什么名字来着?当年去部队慰问演出的时候见过,想不起来了。”

    子矜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叫余安安?”

    “对了,就是她!你看我这记性,到底年纪大了……说起来她的嗓子真不错,人也长的水灵。”说完却逗乐乐玩:“乐乐,这照片上的姐姐好看还是苏姐姐好看?”

    乐乐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还是苏姐姐好看!”

    “这孩子……”

    子矜边笑着给乐乐剥糖吃,心里却仍记挂着一事:“那位余小姐、后来怎样了?”吴女士想了有一会儿才道:“后来我就没见过她——许是嫁人了吧。”

    临走的时候吴女士又道:“乐乐的父亲不在,身边没个榜样,我怕他沾上脂粉习气就不好了——所以想请你替他找个好老师。”

    夜寒吹裂

    隔了几日就有吴凝姝、顾炎之等各界社会知名人士联名上书,以“爱国无罪”为由,恳请政府释放在押学生。眼见时机成熟,慕容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事后政府内阁有几人主动请辞,却是后话。只是经此一事,后来几次示威游行的声势就灭了不少。

    五月五日中日双方签订停战协定,划定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地区驻军,而日本则可以在包括上海的众多地区驻军。并宣称“双方军队尽其力之所及,在上海周围停止一切及各种敌对行为。关于停战情形,遇有疑问发生时,由与会友邦代表查明之。”即为变相承诺不抗日,并放弃了我军在上海的武装优势。史称《淞沪停战协定》。

    为了庆祝战后的“和平”,国联驻华代表于这晚举行宴会,各租界大使和政界要员均有收到请柬。子矜本觉得这宴会的可笑,类似于掩耳盗铃之举,无奈白舜华说要见见美国某位国会议员,那议员甚少来中国,此次纯属机会难得。所以虽然心中不快,仍是去了。

    宴会在法租界的大使馆里举行,一团的欢声笑语,满眼的珠光宝气,在子矜看来,却是索然寡味,所谓的和平,也不过是粉饰太平。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日本代表一行姗姗来迟。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有那么几秒钟的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谈笑声复又响起,早有主办方上前迎接。如今两国已成水火之势,只不过因为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和一昧妥协退让,才迟迟没有正式宣战。此次名为停战,可是清醒的人都知道,这一屈辱的停战协定,也不过是换得短暂的和平罢了,根本无法满足他们贪得无厌的饕餮之胃。即使在停战后,日本人仍是在各租界横行,气焰日益嚣张,国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即便如此,此刻却也不乏亲日份子趋前奉迎的。

    子矜淡漠的扫了一眼会场。白舜华适才找到了那美国议员,不知上何处洽谈去了。大少爷没来,白致远本不欲来的,临行前却又改变了主意,一同来了,视线所及却并不见影踪。她一转头,正对上一道阴恻恻的目光——那是黑木阪田,他穿着日军少佐的军服,隐隐眼神专注中透着一种压抑,使人不由自主的悚然。黑木朝她遥遥举了一下酒杯致意,子矜装着没瞧见,闪身出了大厅。

    花园里一股清新的晚风,适才的郁噪之气一扫而空。法国人的花园举世闻名的精致,凡尔赛的洛可可风格,工整的好似拿纸裁剪的一样,圆是圆,方是方,和谐的对称美。中心轴是一塑喷泉,泠泠沥沥的水声清脆入耳,灯光下维纳斯的玉体美仑美奂。

    她听到喷泉左侧花丛后一个清淡的声音:“你确定是她?”听上去好像是白致远。

    子矜觉得偷听壁脚不太好,正要往回走,又听到另一男子的声音答道:“错不了。而且据说那晚——还死了名副官。”语气平平,隔着水帘听来有些缥缈不定。

    她觉得不宜再听,脚下加快了步子。

    白致远思量了一瞬,决然道:“既如此,就不要再查了。这次多谢你相助。”

    他对面那样貌平凡中不失清秀的年轻人笑道:“举手之劳,你我还客气什么。对了,还是没有何家二小姐的消息?”

    “目前还没有。如果有了,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不远处却传来女子愠怒的声音:“我说过了、我绝不会同日本人做朋友。”他只见白致远神色冷凝,风一样的掠过他身侧。他也随后跟了过去。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子矜不由得暗暗叫苦。

    “白夫人好像很怕见到我?”

    “黑木先生多心了。”他土黄的军服胸口一排锃亮的军功章,明晃晃的刺眼。她强自掩去眼底的反感之意,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白家同‘贵’军素无瓜葛,不相往来罢了。”

    “您这样说、就不对了——贵国不是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们中国人同样也有句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没有心情同他咬文嚼字,微一侧身道:“借过。”

    黑木身形一晃,不着痕迹的拦住了她的去路,“我想白夫人对我军有点误会——沪上一战实在是情非得以,我们天皇陛下是想保护贵国的子民而已,不想发生了些意外。至于我本人,对贵国的文化向往已久,白夫人又是饱读诗书的,所以诚心想和您交个朋友。”

    她心中冷笑不已,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无耻的言论,言辞也犀利起来:“强盗总是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是强盗就是强盗,说得再漂亮,也不能掩饰你们的侵略行径。请原谅我并不敢‘高攀’同侵略自己国家的人做朋友。”这‘高攀’二字,已是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了。

    黑木坂田虽然不甚了了她言下之意,然而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头一次被人拒绝,他也恼怒起来。他长得并不难看,只是那一种阴狠残佞,却是再多的文质彬彬也无法掩盖的。“我们两国是友邦,不是敌人——这是协议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白夫人又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他逼近她,眼中阴冷之色大盛。

    子矜见状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适才她逞口舌之利一吐为快,此刻才后怕起来。然而这此人行事奇怪,看上去又显然是个狠角色。日本人在东北灭绝人性的行径她听闻过不少,眼前这个日军的高级军官,手上也不知染了多少国人的鲜血,一念及此,她放弃了暂时妥协的念头:“我说过了、我绝不会同日本人做朋友。”她面上镇定,却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

    “黑木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黑木见有人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堪堪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同子矜的距离。

    眼前出声的这人他是认识的,叫白庆喻,军衔虽不高,但好像很得他们总统的信任。前次谈判桌上此人不动声色、以退为进,让日方少了许多的利益。等到日方发现因为文字的玄妙他们的目的并没有全部得逞的时候,默认的协议已经拟定。黑木本想拍板毁约,但仍稍稍顾虑了一下目前的形势,他们的军备还未齐全,何况还有英美意法在一旁“督促”;所以他遵照行前义父的指示签了字;义父要他“见好就收,静待时机”,等时机一到,要撕毁协议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黑木看了一眼白庆喻,这人看上去平淡无害,笑脸后面却是城府颇深。他还主动伸出手来示好,黑木也伸出手来相握,却在心中冷笑:你以为你骗得了别人,就能瞒过我的眼睛?他并不知白庆喻乃是假名,只道他也姓白,和白家必是一伙的,也许还有什么亲戚关系……白家一贯是主张抗日的,前不久刚上了日方的黑名单,还是头几位……

    黑木瞧见白致远冷冷的眼神,不免有些诧异。他是许曼丽小姐的入幕之宾,因故也见过白家二少爷几次,白致远虽然态度一直冷淡,他还以为是许小姐的关系;看来因为沪上的这一战,白家的敌对态度是更明确了……

    他心中暗自忖度,脸上还是沉沉的不动声色,主动伸出手去同白致远握手,他本以为白致远是生意人,是文弱书生,手上故意加重了力道,想给他一个警告;谁知对方稳若磐石,使出去的力气好像全打在了海绵上。

    黑木一惊,白致远却已撒开手去,反倒慢条斯理地寒喧道:“黑木先生,夜凉风大,您是‘贵客’,还要当心水土不服、生病了就不好了。”他边说边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来擦手,仔仔细细的拭了一回,甩手就丢进了边上的垃圾筒里。回过头来,脸上仍是没有表情,仿佛没有看见黑木太阳岤两侧暴凸的青筋。

    子矜见状很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又怕被人看见,只低头掩饰。她这低头一笑,却落入两个人的眼里。白庆喻想的是某著名诗人的一句诗“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黑木却看出子矜的嘲弄之意,眼中杀机一现,登时就要发作。

    这时大厅里几声枪声想起,各种语言的尖叫声响成一片。白庆喻暗叫一声万幸,拉了黑木一把道:“黑木先生,我们赶紧去看看!我好像看到中枪的是你的下属。”边朝白致远递了个眼色:“你留在这里保护女士。”黑木恨恨的瞪了白致远一眼,不甘心地跟着白庆喻去了。

    “你这位朋友,看着倒是个伶俐人。”子矜望着两人跑远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他不答,只看看她一身素白的装饰,连发上的玉簪花也是白玉雕成,皱眉道:“你这是要表示默哀?”

    “什么?”她偏过头来,微惑的表情纤细精致。

    “你要爱国,原也不必表现在这些上头。”顿了顿白致远又道:“以后别穿成这样了,不吉利。”

    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索性应了道:“好。”

    “还有,黑木是个危险人物,你还是不要同他接触的好。”

    “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都不明白?”语出不见他的回应,突然醒悟过来这倒应了那晚的话,脸上先自绯红了一阵。

    “可不是?”见子矜脸红,他极浅的笑了一下子:“你什么都明白,就是爱装糊涂。”

    子矜复又低下头去——他的眼神温和平静,却锐不可挡。抬起头来,依然保持长久以来端凝持稳的态度:“朋友的关心,我总是感激的。”

    “朋友?”这话仿佛刺痛了他,白致远几乎冷笑起来:“你有多少朋友?大哥也做了你的朋友,你还嫌不够?莫非要全天下的人都变成了你的朋友你才满意?”

    她哑然。往日他言语虽然冷诮,却也从未像这样光火的,叫她惊愕莫名又无言以对。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很理智,对别人的事都冷眼旁观,采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悲悯态度;又好像是对谁都很关心——你对谁都好,其实是对谁都不好;其他人都以为是你容易亲近,其实你自己筑了一道墙,谁都接近不了;你这种态度,只不过是敷衍你周围的人!”

    这一场发难猝不及防,子矜虽不明所以却也生了气:“你有什么立场批判我?你难道就不是冷眼旁观?你不要一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我告诉你:我就是讨厌你这种态度!”

    宴会厅里闹得天翻地覆,他们两个却在这里唇枪舌剑。

    白致远闻言脸上似乎白了白,一言不发的走了。

    子矜微微苦笑。看来她把事情弄拧了。临走那一眼,她是懂得的,那是受伤的刺猬背上竖起的刺,竟似曾相识。她也不明白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她已经多久、没跟人起过争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