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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18部分阅读

    冷艳的眼睛,孤傲的神情,俯击长空、一而中的。绣工考究复杂,层次丰富多变,风格明媚细致,跃然纸上,看得出花了极大的心思。“好精致的活计——哪里找的底样子?”

    “姐姐?”翠墨见她只字不提,反而不自在。

    “你是好意。”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只是以后不要再做同样的事了。”

    “姐姐!”翠墨犹豫了一下才道,“现在才三月,二少爷可是费尽了心思,才在暖房里培育出萤火虫的。”

    子矜微微偏过脸看她。

    “我只是想让姐姐的生日过得开心一点,才骗你去了小池子——姐姐你最近好像都闷闷的。”

    她只是不语。温柔的凝睇,看在翠墨的眼里,却觉得带了种漠漠的烟愁似的,如影随形。

    “谢谢你的礼物,我今天很开心。”

    “只是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第二日她去周府做客,周太太快人快语,一众名媛贵妇中,子矜倒是与她最合得来。姬婵娟总爱打扮得出人意表,此次亦不例外:紫戚戚的旗袍下摆绣满了滟滟含苞的粉色菡萏,配一条孔雀绿的流苏披巾,肤光胜雪,容色如画,美得肆意张扬。

    她俩闲聊了一阵,只听得姬婵娟道:“你知道程家的三小姐——之前不是中过枪么?去年秋天去了美国疗养的,”她一顿,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前两日刚回来,听说都有了身子了。”

    几个月前。

    美国加州。

    一座标准的三层美式洋房前,白洋铁铸的栅栏里,绿意满园。

    郁郁苍苍的葡萄藤上结了累累的果实,阳光下晶莹的发亮,空气中满是葡萄甜美馥郁的香气。

    客厅里是明净的落地玻璃窗,宽敞的布艺沙发,高大的北卡罗迪冷杉木家俱,气派非凡。

    “爸爸,您怎么来了?”素衣恬然的少妇,微白的双颊隐现丰腴,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来客,面露惊喜。

    “素素,理查德医生跟我说你有身孕了,是不是真的?”

    “您知道了?”她面上一红,眼中氤氲着切切实实的喜悦。

    气势卓然的老人沉默不语,开口却是斩钉截铁,“素素,这孩子你不能要。”

    “爸爸?!”

    “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程士元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的生身母亲——另有其人。”

    程素素的眼皮别的一跳,这时正巧佣人端上茶来,她正好转过头去。

    程士元瞟了一眼女儿的反应,接着道:“你的亲生母亲是婉怡的陪嫁丫头,当年我一时糊涂……因为这个缘故,婉怡差点自杀,所以后来也不怎么待见你……你妈生你的时候是难产、流了很多血,没熬了几天就去了。”

    他说到这里,只听得啪的一声,程素素手中的茶碗盖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这个小女儿从小恭谨懂事,有什么事也都是埋在心里,所以很得做父亲的怜爱,程士元以为是她一时受的冲击太大,婉言道:“这也是陈年往事了,后来婉怡去的也早,这些孩子里面,佩佩最肖我,可是我最疼的还是你。”见素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只道她心里仍不舒坦,话峰淡淡一转:“本来也想过去的事就过去算了,但是你妈的病传给了你——你若执意要生孩子,只怕要担很大的风险,倒不如趁早拿掉的好……”

    “爸爸!”程素素霍然抬头,倒把程士元吓的一愣,“爸爸,我们家以前有个废园子,你还记得吗?”

    “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问问:为什么封了那个园子?”

    “也没什么缘故。就是来了个有名的风水先生,说这个园子风水不好,会给家门带来不幸,所以我就命人封了。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我小时候一直以为那里闹鬼呢。”

    “你这孩子。”程士元还以为是女儿故意打茬,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正了正颜色肃容道:“听我的话,这孩子不能留。”他没有看见程素素隐藏在身后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我不能答应。”过了许久她眼中的暗流激荡才逐一褪去,平静却坚定的恳求道:“父亲,我想要这个孩子。”见程士元皱眉,就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怎么忍心杀死他?哥哥姐姐也都没有所出,您不是一直觉得遗憾么?何况今日的医学比先前昌明了好多,找个好医生来,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程士元见她眉间一股执拗和凄婉,心中触动,思虑再三,终是含饴弄孙的心情占了上风,再者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在理,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你。那你小心待产,我再找几个可靠的医生给你瞧瞧身子。”

    他临走前程素素又道:“这事您别告诉修文——白白让他担心不说,且依他的脾气,定是不愿让我冒半点风险的,反倒多生出一桩事来。”程士元点头允了,她才好似怅然的略舒了一口气。

    修文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程素素极端正的坐在葡萄藤下,单薄的姿态凝成了一纸剪影,凭空生出几分孤绝的意味来,突然心里就咯噔一下,钝钝的涩然。

    “你回来了。”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依然是恬静的笑容,却有些魂不守舍的迷惘。

    “坐在风地里做什么?回头又病着了,还是进屋去吧。”说着就要去拉她。

    她摇头,“我有话要跟你说,就在这里说。”

    “——什么?”

    “你就快当爸爸了。”

    他的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你不是、你不是不……”

    “我不是不能生育了?”她很古怪地笑了笑——“我骗你的。虽然受孕的机会比较小,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说着往修文脸上细细瞅去,语气是强自压抑的、纠结的平静:“怎么,是不是很生气?”

    修文深吸一口气,奋力掩去眼底几欲汹涌的种种情绪,又恢复了一贯的滴水不漏:“我不生气。”见她好像不信,只淡然道:“都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什么紧要的?”

    程素素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有些恍惚的问他:“那你高不高兴?”

    “我喜欢小孩子。”他只说了一句。

    她盯着他良久,终于毅然决然道:“那好,我要告诉你一个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因为大妈的冷眼相加、下人风传的流言蜚语,她用了整整七年去处心积虑的复仇,结果直到今天才发现: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错杀了人。

    多么荒唐可笑。

    故事说完了,她仰头灼灼的盯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

    修文还没有从这整件事中回过神来,见程素素神情透着诡异,下意识的掉过头去。

    “你看着我说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她想笑,想叫,却只挤出嘶哑绝望的泣音。脑中好像有只怪兽张开血盆大口,随时会把她的灵魂吸进去一样。

    修文反倒镇定下来,扳住她的肩膀:“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听我说。”

    素素大了眼睛看他,眼底空落落一片,又仿佛透着虚无的决心。

    “素素——你是我的妻子,将来也会是我们孩子的母亲。”听到“孩子”这两个字,她眼中的生气似乎有一点聚拢回来。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抬起头看天空,加州柔和纯净的阳光洒到脸上,让他微微眯缝起眼睛,思绪似乎飘到了遥远的某个地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按照圣经的说法,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是有罪之身,信主的人才能得到救赎。”他伸手在胸前虚空比了个十字,“通向天国之门已经打开,主会洗清你的罪,让你重获洁净灵魂。”

    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点上她的额头,语态温柔:“忘了它,重新来过,好不好?”

    她如中魔咒般阖上眼睛,喃喃道:“好。”

    晚饭的时候她说:“我要回南京,我要我们的孩子在那里出世。”

    杯中的茶水漾起了细小的涟漪,才知道是自己的手晃了晃。

    她隐约就猜到了又一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相,不由得觉得一种模糊的茫然。那份滴水不漏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突然间又经别人的口中听到,还是有难以抑制的震惊。曾几何时,日子过得仓惶而麻木起来,刚才那一瞬间,好像由又有一枚细细的麦芒刺了一下又弹开,虽没有戳破那壳,却也痛了一下。情绪的潮水涌上来,连带着昨晚的事,让她莫名的烦躁起来。

    姬婵娟见子矜只端着杯子不说话,还道她是一直为自己无所出的事情烦忧,因笑道:“昨儿我见到翠墨这孩子了,出落的跟水葱似的,难怪我们家那傻小子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

    子矜回过神来,听周太太这意思,是又想替她家大公子说媒来着,想了想还是笑道:“可不是,月月都有来提亲的人,也没见她松过口。”

    “年轻的女孩子都这样,总想着后头还有更好的——” 她脸上的笑有些慵懒,又好似悠然的想起了往事,“依我说,未必都能事事称心如意的,遇到个肯对自己好的,嫁了也就是了。”

    子矜觉得这话有些不入耳,又想起一些事来,只觉得烦躁莫名,闷了半响才道:“她倒不是这样的人。”

    姬婵娟是何等的乖觉,知道再说也是白费力,岂不没趣,因自己先一笑揭过不提:“缘分的事也强求不得,就当治平他没那个造化了。”

    子矜怕她心里不快,只以别的话分解。顿了顿只听得姬婵娟又笑道:“你们家的丫头、个个出众的离谱——尤其是那个叫绿珠的,模样真是整丽——和当年名动京师的余安安倒有几分相像。”

    余安安是数年前红透大江南北的歌星,人称“银嗓子”的,只是后来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影踪,有人说是嫁了富商,也有人说是自杀了。传奇中的人物,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子矜曾经听过她的老唱碟,一曲《何日君再来》缠绵悱恻,嗓音却是甜美清亮,不知人间风雨疾苦。

    “那样的美丽、竟让人忍不住替她挂心。”说到这里姬婵娟仿佛微微唏嘘了一下。

    子矜想起绿珠的单纯柔弱,及当日雪地里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惊鸿照影,心中的烦躁之意似乎又添了一分。

    她在周府用了午膳方回家,一进门就看见静媛在客厅里眉飞色舞的比划着,看到她就兴奋地扑上来:“我一听说哥哥他们要带你去学射击就拉着果夫过来了,你不知道,我好久没看到他们这些人打枪了!”一边回头瞪程果夫,“你们去靶场回回都瞒着我这次可找不到借口了吧…”她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听得子矜头晕,这才看到静媛一身利落的束衣靴裤,还戴上了皮手套,竟是已整装待发跃跃欲试了。程果夫只宠溺的看着她微笑不语,还是白致立笑吟吟的过来拉她:“你从午饭后就换上行头了,聒噪到现在也不嫌累?”白静媛这才不好意思的让子矜去换衣服,边附在她耳边偷偷笑道:“他们之前练习总不爱带女生去,这次我可是沾了你的光了。”几分跃跃欲试,几分得意。子矜好笑的瞅她——静媛总是这样可爱,好像一束跳跃的阳光、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她越娇痴,旁人就愿意宠她。她是所有人的欢乐天使。

    到了靶场,子矜才知道静媛为何如此雀跃——他们第一轮试枪下来,一个个十环让她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误到了军事演习基地。静媛在一旁道:“他们从小就跟着顾将军学枪法,果夫现在还是黄埔的名誉教官呢。”顾炎之当年只是军校的一名普通教员,后来在一次平叛中立下大功,如今已是津京冀三区上将兼军校校长。慕容皋曾经说过:“炎之与吾,手足也。”足见其情。他在左右两党的关系都不错,与白家也颇有渊缘。

    说话间那枪靶又朝后挪了五十码有余。枪响,静媛早举起望远镜来抢着看数:“292,292,292……啧啧,”报完她“喛”了一声笑语,“你们三个还真是较劲儿哪!”

    白致立摇头:“好一阵子没来,都生疏了。”

    “可是撒谎——你天天办大案,还会少的了用枪的时候?!”

    白致立放下手中的枪,转头看静媛:“哦?我都没看到大案的影子,你反倒见着了?”

    静媛刚想接口,瞅见程果夫的眼色,才乖乖的闭上嘴巴。

    白致立又重新支起枪来,看似漫不经心:“政治上的事你别管。还有,别耳根子软,旁人一撺掇你就激动了。”

    静媛不服气的瞪他:“我怎么耳根子软了?你做的不对,我就是要说。你这会儿做了大官,就不听平民百姓的意见了?”白致立拿她没辙,只有苦笑的份儿:“你还平民?”程果夫笑笑劝她:“你大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别为难他。”静媛哑了声不说话,前一秒还气鼓鼓的,后一秒又喜笑颜开:“不如这样——你打那个‘移动小人’给我看,如果都打中了,我就不追究了。”

    子矜问静媛:“移动小人,那是什么东西?”

    静媛悄悄附在她耳边笑道:“刚才大哥肯定没尽力,咱们就逼他现出原形来。”子矜见她笑得好不得意,心想明明是你自己想看热闹,还用上“咱们”的名头,就无声的笑了,一转头,正好对上白致远清冽的目光。好像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在明亮的阳光下慢慢消融。

    她不敢与他对视,匆匆转到另一边看白致立打枪——前方六百米处的机动导轨尽头架起三个真人大小的假人来,几个致命的部位做有红色的标记。这个练习场的全套设备和枪械据说都是从德国进口的,就是现在一室的阳光也是人工模拟的,下雨天和阴天也可以调设,为的是可以随时做野外环境仿真。

    金色的光束照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微微眯缝起的眼睛,全神贯注的神情,就像是见到猎物后蓄势待发的苍鹰,让人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白致立抬手朝监控室做了个手势,那三个假人瞬间开始呈z字型朝他们近。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过后,纷纷不支倒地。

    过了片刻守卫把三个假人抬过来,子矜不由得骇笑:不仅是心脏和眉心,凡是红笔标记的七个地方,都印着一个窟窿。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打中所有要害,还是快速变化中的目标物,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要千锤百炼多少次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就是不一样呵,她心中感慨,更何况是的两大首脑?忽又想到白致远并不是吃这碗饭的,那么他学的这么卖力做什么?

    她微微疑惑的偷瞄他一眼——他细长深邃的双目黑的发亮,微微俾睨倨傲的神态,却只是冷静自持的负手而立,见静媛在一旁拍手叫好,俏薄的嘴唇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忽然就明白了:这个人,只怕是从来就不甘人后的吧,什么都要争个第一——那样的要强。

    他曾经说她:那么要强做什么?那么他呢?那么要强做什么?还是他会那样说,只是因为在心底看不起女人?……她的思绪越散越开,竟忘记了自己正盯着人家发呆。白致远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回眸凝视,仿佛亦感受到她眼中的诸般疑问,眼中有一道异样的光闪过,依稀是讶异,仿佛是触动。

    过了稍许子矜奇怪的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神了。看看白致远,并没有回过头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然可就……如果他再提起昨晚的事,她该怎么回答?她现在心里乱得很,什么一二三四都想不出来。她自认为不算笨,可是一到了他跟前,再聪明的人也只得自叹弗如。她不了解他,可是他呢?好像什么都知道。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让她觉得不舒服。

    几个人到外间坐下休息。程果夫突然想起往事说了一句:“要是洛辉在,我们就可以打野战了。”刚说完就哎呦一声,看来是被人在桌底下踩了一脚。白静媛脸上笑容可掬:“你们不是‘青梅竹马’的‘好兄弟’吗,难道也没有她的消息?”她这一说,一桌人都沉默下来。白致远侧目看他大哥,白致立只面无表情的低头喝水,佯装咳了一记道:“这水好酸!”静媛啐他一口,自己也觉得老大不好意思的,一笑不提过了。这时白致立的一个下官跑进来,低声说了句什么,白致立咒骂一声,就行色匆匆的走了。没多久程果夫和静媛交谈了两句,静媛就跑到子矜跟前陪笑道:“不好意思,家里只怕是有客人要来——本来想多玩一会儿的,”她似是无限惋惜唏嘘,“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