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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15部分阅读

    光一跳,程果夫同何小姐的婚礼,也是后天。莫非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了的?逃避固然不是办法,但是至少可以减少痛苦,也许日子长了,一切都会风淡云清了也说不定。

    他见她的心思有些活动了,正自欣喜,忽又听得她道:“就算我爱的人不是你,将来也没有办法爱上你,你也不介意?”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像是最纯粹的黑水晶,纯粹的让人心碎的美。

    steven不禁苦笑了一下:“你非得这么残忍吗?”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却更加坚定,“我不介意,只要你幸福就好。我们英国人有句话:嫁给最爱你的人,而不是你最爱的人,会幸福的多。虽然我做不成你最爱的人,但是能做最爱你的人,我也满足了。”他深情款款,双瞳像蔚蓝的地中海一样晶莹剔透:“believe , 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样铮铮的誓言,又是在她最为脆弱敏感的时刻。白静媛脑中一热,几乎就要答应他了,可是突然想起曾经有个人也对自己说过:“不会有这一天的,我发誓。”然而结果又如何呢?她的心又冷了下来。

    男人一发誓,上帝就发笑。此诚为至理名言。

    steven走的时候说:“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在码头等你,直到最后一刻。i wish it is see you, rather than farewell”

    夜的公路。

    一辆绿色的军用小吉普车风驰电掣般飞驰。

    突然右侧后方有另一辆黑色的轿车驶来,转眼已超过了它,一个打转、在其前五十码开外横腰拦住,雪亮的车灯晃得人眼花。

    那吉普车勘勘及时停下,一双笔直的长腿迈出车门,那人剑眉倒竖,就要发怒,见了轿车上一前一后下来的两人,已到了嘴边的骂人话生生咽了回去,微怔道:“你们怎么会来?”

    白致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新郎倌走得那么急?是要逃婚吗?”

    白致远也是脸色冷凝:“你这是要去我们家?”

    “我没时间和你们啰嗦,我要去找静媛!”说着他一转身,就要上车。身后一个凉凉的声音:“静媛不在家里,你去了也没用。”程果夫的身形一滞,猛地转头道:“你什么意思?”

    白致立却一脸闲适的转向白致远:“二弟,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他某人已经被抛弃了?”

    程果夫一个跨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静媛早就去了上海码头,跟steven先生去英国了。”白致远有些同情的瞥了他一眼。

    白致立见他一脸呆滞,挥掌拍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伸手就是一拳,程果夫完全没来得及闪避,这一拳正中鼻梁,血流了出来。“你害静媛那么伤心,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程果夫也不还手,捂着鼻子闷声道:“不可能!静媛不会走的。”

    白致立哼了一声:“只许你变心,我妹妹就不能另择佳偶了?”说着对准他的腹部又是一拳:“刚才是替静媛打你,这一拳才算我的。”

    程果夫痛得弯下腰去,嘴里犹自说着:“我不信,我没有变心,她会理解我的……”

    白致远原来只是在一旁观战,听闻此言才走上来道:“我妹妹心思单纯,没你那么多心计。如此看来,你们的确不合适,早散了也好。”

    他恨恨的瞪了两人一眼,眼中是灼灼的坚定:“她不会走的,我要去找她。”微带恳求的目光投向他俩:“告诉我,静媛在哪里?”

    “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信心的。” 白致立摸了摸鼻子,“可是我在生气的时候,记性就特别不好……”

    程果夫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人,此时也憋不住怒火中烧:“你明明知道我有苦衷,打你也打了,还想怎么样?”

    “你有苦衷是事实,但是你伤害了我妹妹也是事实。”一旁白致远冷声道,“谁没有苦衷?有苦衷就能当作万能借口了?”

    程果夫哑然,终究是他理亏在先,只得强自按捺下傲气道:“那你们想怎样?”

    白致立微笑着看着他,程果夫只觉得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刺眼和可恶:“左眼一拳,右眼一拳,你自己动手吧。”

    两分钟后,两人看着飞驰而去的吉普车。

    “你刚才会不会太狠了点?”

    “怎么会?我这是在帮他。他这次可不是花言巧语就能过关的,不装装可怜,又怎么能博取到小妹的同情心?”

    “这也是你的惯用伎俩吧?”白致远微微瞅了他一样,冷嘲的语气里也多了一分笑意。

    “伎俩?”白致立嘿然道,“二弟你说话还真刻薄……这是手段,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果夫能这么做也是难得的了。”一明一灭的车灯打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的,“这样的结局,已是最好。”

    他二人回了白公馆,就有下人递上一封信来。打开来一看,却是何洛辉的笔迹,书云:

    “见信之时,辉当已远离。家父聩于利欲,一念之差而行鹬蚌之争,险沦为他人俎上鱼肉,幕前傀儡。所幸二位不计前嫌,阻千钧之坠于一发,力挽狂澜于青萍之末,辉不胜涕零。

    余虽不敢以拳拳之心自诩,然卖国求荣之事,亦不屑不齿矣。今国事疲惫,军阀党朋,坐收暴敛;民众懵懵,虽有目而寡视,杳不知其大乱将生。内忧外患并起,实危急存亡之秋也。天下动荡,硝烟日薄。夫日寇枭獍之心,豺狼之欲,信犯境杀戮之日当不远矣。惟愿我辈克己攘举,上下一心,共赴国难,尚有求胜之望。假以时日,辉亦愿尽绵薄之力。山长水阔,有缘自相逢。

    另:自古盈虚有数,兴尽悲至,趋危趋安,进至难期。前车之覆,当为后人之鉴也。“又有朱笔所书:”阅后即焚。“

    白致立看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学的古文,吊书袋一样——书法好像也进步了。”

    白致远淡淡瞅了他一眼:“是谁以前总嘲笑她文墨不通、笔走‘龙蛇’的?”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转开话题道:“依你看,总统这次会不会赶尽杀绝?”

    “这可是叛国罪。”白致远想也不想就答道,“即使有总统夫人在,洛辉或许能免罪,何立钦却是断无生路的。”

    “我也是这样想——不然他就不是总统了。”白致立的脸上是少见的凝肃,“能不能逃走,就要看洛辉的手段了。”

    “她会不会留在南京?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我们能想到的,总统一样能想到。”

    “总统他生性多疑,总是比别人多想了一层。所以兜来兜去,还是留在城里最安全。”

    白致立此刻又恢复了嬉笑的神色,瞅着白致远道:“这次切断何家的经济命脉,多亏了你的手腕。不如……”

    “我没兴趣。”白致远淡漠的瞥了他一眼,“这次如果不是你的面子,我也不会掺和。倒是你,真没料到……”

    “好了好了,当我没说。”白致立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舍不得。”

    数小时之前。

    沪上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天色渐晚,不时可闻轮船尖利的汽笛声。

    一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站在甲板尽头,目光焦灼,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又渐渐暗淡下去。

    突然他眼前一亮,兴奋的迎上前去:“白小姐,你来了!”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同你告别的。” 眼前的人穿着杏黄的雪纺洋装,目光清澈明亮,正是白静媛。

    “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一番好意”她见steven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劝慰道:“这世上从来就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少。但是我不能勉强自己的感情,也不想你将来后悔。所以只能说声抱歉了。”她制止了steven想开口辩解的冲动,“你听我说完——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如果我接受了你的感情,对你来说就太不公平了。你将来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她的眼里将会只有你一个人……”

    “那你呢?你的心都给了那个人,还会爱上别的人吗?”他的眼里是浓浓的哀伤,仿佛也明白了这个女孩已经在一夜之间长大,变得更加坚强,却依然执著。

    “将来的事谁会知道呢?”白静媛笑笑,笑容不再勉强。

    远洋大渡轮的汽笛这时又鸣叫了一声。

    “那你珍重。”steven恋恋不舍的再看了她最后一眼,“我想这次,是真的该说farewell了。”

    “don‘t be  sad,”“她真诚的伸出手去,”说不定以后我会来英国旅行,你不欢迎吗?“

    steven走后,白静媛就一直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她原就生的洋气,又是静静坐着,平添了几分高贵忧郁的气质,过往的行人侧目,纷纷猜测她的身份,却没有人敢前去搭讪。

    夕阳像个橙红的咸蛋黄一样,一寸一寸朝着江中心掉下去,水天之际的云霞泛着些微的樱红色,格外温柔。

    最后的几线阳光移到她的脸上,淡淡的流金,犹胜胭脂。

    远处的钟楼敲了七下。金属的钝脆之声袅袅,一击一切,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隔着江水传来,更是说不出的怅惘之意。

    两岸的灯火一盏一盏、一片一片的亮起来,如繁星,如烟火,几乎夺去了天上月亮的光环。

    今晚的月好圆好大,隐隐还透着橙红色,似是有些不祥。

    月盈月缺,终有定数,“用心眼去看”,难道就能看到一个不同的月亮?

    码头上的人流渐渐稀疏,也不知过了过了多久,她才站起身来,招了一辆黄包车,回白家在上海的别馆。

    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垂着头,一个她绝对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的人。震惊、讶异、愤恨……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和揣测,都在那人抬头的一瞬间化为子虚乌有:“你的眼睛怎么了?”

    又是一场衣香鬓影名胄云集的婚礼,可是因为子矜心里存着先入为主的谜团,总觉得透着几分诡异。婚礼最后总统夫妇相携而来——之前她也在报章上见过程佩佩的照片,然而见着了本人,似乎才真正明白“唯有牡丹真国色”的含义。那一分气度高华,与她的妹妹大不相同。今晚程素素主动过来与她寒喧,态度极其亲近客气,倒叫她无端端的疑惑起来。

    六月的天气已经炎热,她原就睡得极浅,夜半几声蛙鸣虫叫,便惊醒,觉得躁热,起身去园子里透透气。

    夜风中浮动着蓼繁的香气,叫人陶陶然的晕醉。

    明月斜过半墙,树影斑驳,风移影舞,珊珊可爱。

    池塘里的睡莲静悄悄的,浮萍一样的圆叶,三三两两,温婉的敛着花骨朵儿,好像睡着了一样。塘边有小小铃兰绽放,花枝纤柔细长,叶蔓如鞘,|乳|白色的花朵,垂若串铃,娇俏可爱;又有几枝早结了果实的,色若宝石,圆润红亮。

    缓步行来,突然听到花丛里似有女子的呜咽声,凄凄幽幽的,若有若无,在这深夜听来便分外诡异。子矜壮起胆子又前行了几步,便见一个小丫鬟半蹲在地上,正自哭的伤心。

    “你是哪个房里的?为何躲在这里哭?”

    那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四太太,又慌忙行礼。依稀辨出是之前服侍二太太的小丫鬟,好像是叫瑞瑛的,便问道:“深更半夜的,作什么躲在这里哭?”

    她嗫诺了半日,才怯声道:“今天是二奶奶的五七,二奶奶待下人一向很好,所以……”

    子矜闻言皱了皱眉:“那你脸上的红印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小丫鬟回答的时候目光闪烁,显是在撒谎。

    “我……”瑞瑛眼见得瞒不过去,只好答道:“我今晚整理二奶奶遗物的时候打碎了一个香炉……”她形容身量尚小,此刻头发凌乱,神色间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倒叫人起了怜惜之心。

    虽然她说得不尽不实,子矜也不想逼急了她,只道:“既如此,下次小心点也就是了。这个样子倘若让人见了又不待见你。”瑞瑛只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如果有什么委屈的,可以找你翠墨姐姐商量。”

    瑞瑛走后,子矜正待往回走,才刚转过身来就怔住了——几步开外的塘石上坐着一人,月光照在他的白衬衣上,澄亮似洗,化作一袭冷艳的银。正是她这些日子唯恐避之不及的二少爷。正待悄无声息的走开,白致远却在这时转过头来。月光下他的脸色微白,眼中却是深郁的黑。一时只看见他身后烟波浩淼的池水,波光粼粼、碎银点点,直如梦似幻的缥缈。

    瘦尽灯花

    她呼吸微微一滞,“红颜祸水”四个字齐齐涌上心头。一直深觉大少爷的容貌堪比“色若桃花”,此刻方觉得二少爷也是好看到了让人想要叹气的地步。

    “你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比月光清冷,打破了这静谧的气氛。一双秋水深瞳望过来,明锐慑人。

    子矜有些心虚道:“我哪有?”事实上自从她遭人陷害那日以来,他俩还没有面对面交谈过。虽然前几日白致远回来了,但子矜花了一个多月犹未想出应对的法子,是以想尽了法子躲着他。谁知千算万算,人算不如天算,竟还是在这里撞上了。搜肠刮肚一番,只好没话找话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也不答,又转过头去看那池水,却淡然道:“你这滥好人的姿态,要做到什么时候?”

    子矜只见他不再就那一话题纠缠,忙着松了口气,过了一阵似才明白他意中所指,想必她和那小丫环的对话定被他一字不漏的听去了。虽然早已听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却也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这刻薄挖苦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但仿佛能窥到他唇角边的笑意,突然就失了恼意。

    一响寂静,落在他俩之间。

    身上蝴蝶袖的袖口随风轻摆,一拂一搭的摩挲着肌肤,微痒。

    子矜立了一会儿,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开,白致远却于此刻冒出一句:“我小时候曾经掉进这个池子里。”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子矜听得不明所以。

    只觉得他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带着几分水汽的凉意:“当时佣人在那里大叫,她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其实她自己根本不会游泳。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子矜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隐隐有金红的色泽,有些诡异。

    她觉得对话也正在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理智告诉她应该装着没听见然后走开,可是她却没有动弹。也许是这晚风太温柔;亦或者,是他的背影透着一丝脆落;也许——她真的如他所说,是一个滥好人吧。

    “你说的‘她’,是指二太太?”她小心翼翼的揣测道,生怕惊破了这夜的低迷。

    “其实从小到大,我对她都很冷淡。”他还是那个姿势,也没有回头,“其实我和父亲一样,骨子里是看不起她的。”他的声音渐低,“表面上再孝顺,又有什么用?”

    子矜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却从未想过眼前这个人也会有吐露心迹的一天,一时大脑运转不过来,只是凭着习惯和本能开口:“她不会知道的;假使万一猜到了,亦不会责怪于你。”

    他回头看她。

    这时一片云彩流过,遮住了明晃晃的白月光。

    “其实她什么都不懂,又软弱可欺,你知道她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只是平淡的叙述,子矜却懂得。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小小的孩子,冷冷的眼睛看着每一个人,周遭是潜伏涌动的敌意。大家族历来生存不易,要博取父亲的宠爱,善良柔弱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妹妹;以二太太的性格,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当年的情形。

    子矜心中柔情忽动,仿佛看见了那个年幼的自己,渴望着母亲的亲近,亦是同样的寂寞。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温柔:“这世界上懂的人太多,不懂的反倒是福——二太太其实是个明白人。她已经放下了,你又何必以此自苦?”

    月色重新落进他的眼睛里,子矜这才看见他目光濯濯的盯着自己,先前的迷惘之色已经散去,竟是灿若星辰,似有凛冽电光一乍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