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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13部分阅读

封信让我送去。”她怯怯的抬头,正好触到二少爷犀利冷冽的目光,慌忙又垂下头去。

    “既是早已知情,为何今日才向我禀报?”大太太面色不善,显是也不信她的说辞。

    “四太太平日里对奴婢很好,奴婢不忍心揭发这等丑事。但是因为今儿的信没封好,奴婢不小心看到了一角,觉得事关重大,不能再隐瞒下去了。”珍珠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弱不禁风,说出来的话却是恶毒之至,子矜心下厌恶,掉转头不去看她。

    “哦?”大太太接过信来一看,也是面色一凝,随即递给后头的张管事道:“拿给四太太看看。”

    那信上起先不过是些绵绵情话,子矜看到最后一句——“我已怀了你的孩子,望今晚速来商议。”顿时一口气呛入喉咙,连连咳嗽起来。

    翠墨正巧这时候进来,见状忙端茶给她,边回身行礼禀道:“这都是珍珠受人指使信口雌黄,太太的事我最清楚了,绝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来的路上她已经听紫菱说了个大概,心中虽焦灼,脸上却是镇定。

    一直静默一旁的三姨太这时凉凉的道:“妹妹调教出来的丫头就是不一样,说话的底气也比别人足些。”

    “翠墨你先退下,还没到你说话的时候。”大太太一反往日的平和,口气也严厉起来。

    翠墨急得正要分辩,白致远却突然开口道:“大夫人,这事疑点甚多,翠墨是贴身丫鬟,有什么事她自是最清楚不过了——所以我才叫她过来问话。”说着偏过身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翠墨明知二少爷在帮她,又如何理会不得。她心念飞转之间已有了计较:“奴婢的确有要事禀报,只是——”她一脸为难的样子,“不方便在这里说。”

    白致远若有所思的瞟了她一眼:“那好,你跟我来。”

    子矜忍不住唤了一记:“翠墨!”

    翠墨回头冲她点点头,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大太太这才启齿:“这样也好——不过致远,此事攸关白家的名誉,你一定要问清楚了。”

    半柱香后。

    二少爷疾步走了进来,他的眼锋堪堪与子矜擦过,其中的轻漠淡薄之气不减,细看却有一点微蓝的星芒划过。子矜不知翠墨同他说了些什么,正自忐忑,却见他面无表情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翠墨噔噔噔地走到珍珠面前:“你哪只眼睛看到四太太同别人相会了?仅凭你一面之词,就可以含血喷人吗?还有,传递信件这样私密的事,要做也是我来做,就凭你卖主求荣这一点,太太会信任你会把信件交给你么?上次丢了的字帖是你偷的吧?字体伪造的倒是像,可惜你忽略了一点——太太根本就没有身孕,这封信一看就是假的!”

    她爆豆子一样数落下来,又脆又快,一旁的珍珠张口结舌的毫无招架之力,根本答不上话来。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其他人都有些愣愣的。还是大太太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四太太并没有怀孕?”

    “是的太太,要是您不信,可以叫医生来。”

    “不用了,没有这个必要。”大太太又恢复了平日里淡漠的样子,转过头缓缓道:“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张管事——”

    张华应声而上,对着跪在地上的珍珠厉声叱道:“识相的就快点交代——是谁让你伪造信件、攀污四太太的?”

    珍珠心知大势已去,可是犹自强作镇定:“没有人指使我,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张华皱了皱眉头:“来人哪,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拖出去家法处置!”白家祖上的规矩:凡是忤逆犯上造谣生事的下人,罪情严重的一律乱棒打死,二十几年前就有先例,虽然白老太爷去世之后就没有动用过家法,然而一众下人都是知道的。

    因此珍珠一听就吓得瘫在地上发抖:“我说,我说——这都是三太太指使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逼的!”

    三姨太一愣,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放屁,扯你娘的马蚤!我什么时候让你去做这种事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激动反倒惹人生疑,因深吸了一口气、重又坐下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珍珠反倒豁出去了:“我本来就是三太太派去监视四太太的——啊对了,”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抬起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希冀:“这事香玉也知道,她可以为我作证!”

    三姨太的脸色唰的就变白了:“你胡说!别像疯狗一样乱咬人。”然而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关节却发白了。

    “我可以担保,三太太同这事没有关系。”一个声音静静的响起,犹如平地里一声惊雷。众人讶异地发现开口的竟是子矜。连三姨太都难以置信的望向她。

    “珍珠手脚不干净,前几日被我发现训斥了几句,还说要赶她走——想必是因此怀恨在心了。”她的叹息轻微的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因为我、伤了家里的和气才好。”旁人不解她的用意,只见子矜碧清的一双美目里流动着柔和的光辉,仿佛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这事关乎你的清誉,怎么能算是小事?再者她一个二等丫头,哪里知道这许多?”大太太皱起眉头,正待吩咐张管事,绿珠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不好了,二太太不好了!”

    二少爷第一个冲出房间,一干人等纷纷站起身来,还是大太太稳住了众人:“不要慌,赶紧叫救护车!把这丫头先关到柴房里去,找人看好了,明日再审。”

    经过一番抢救,二太太暂时脱离了危险。然而医生遗憾的表示她心力衰竭,犹如油灯枯尽,下一次发作,只怕就是回天乏术了。

    这晚变故横生,众人俱是心神交瘁。丑时子矜才回房,拉了翠墨就道:“你同二少爷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都说了。”

    “什、什么?”她哀号一声,脑中登时一片空白,重重倒在床上:“你个死丫头,这下我可被你害惨了!”

    翠墨脸上一抹古怪的笑意,想笑又不敢笑,却是振振有词地分辩道:“这可不能怪我!你想啊,今天这种局面,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这黑锅可不是背定了?这种事最是忌讳,若是传了开去,光是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了!”

    子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那你也不能什么都说了啊?叫我拿什么脸去见人家?”

    翠墨笑嘻嘻地道:“这就更不能怪我了——你和那人见面、是确有其事吧?我若是答得不尽不详的,二少爷他能信么?”想起一事又道,“本来我还担心二少爷不相信,倒底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没想到他却肯信,还说了一句:‘难怪这样像’——这我就不懂了,是个什么意思?”

    子矜思量了一瞬也是不得其解,摇了摇头,回过神来狠狠瞪了翠墨一眼:“你少跟我打马虎眼的!你心里想些什么,估摸着我不知道呢?——现如今你是越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了,连我都说不过你去。”

    翠墨不料被她说中,却也不怕她,做了个鬼脸道:“若论口舌之强,我还敢逞几分;可是说到谋划人心的本事,又有谁能及得上你呢?今晚这一招以退为进连消带打,真是妙得很哪。”

    子矜知道她是故意在打岔,也不说破,淡淡的瞟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是在演戏?这事确实同三姨太无关,再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倒不如卖她一个人情。”

    翠墨突然一下子醒悟过来,顿觉背后凉飕飕的似有阴风飘过,噤声道:“不是她,那就是她了?”

    子矜极轻微地点点头:“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经常梦见一双绿眼睛,现下我总算知道是谁了。”

    “真是没想到……”翠墨突然像是打了个寒颤,“那你准备怎么办?糟了——我们买通那个看守放了珍珠,他会不会去告密?”

    “不会,你放心。”那人平日里就机伶的很,自是明白个中利害,何况她亦备了后手。顿了顿她凝声道:“这次的事也就算了。过去是暗箭难防,以后却……”

    翠墨会过意来,这才安心去了。

    子矜躺在床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竟是如缕如麻,缠作一处乱成一团。那人城府之深,让人不寒而栗。仿佛是隔着纱窗看花,突然那层纸被揭开了,露出了灰白的骷髅。繁华腐朽,果真互为依俯。自己还是过于天真,只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从来没想过人若犯我又该何如?方才若不是白致远相助——忽而电急流光心中一亮:莫非是二少爷在密室见到了母亲的照片?那日在山洞里,他问了一半的话难道竟是这个?至于他缘何去寻那照片,又因何关心,她不懂,亦不愿去深究。

    何如薄幸

    次日子矜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三姨太钱凤君。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拜访子矜。虽然有些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三姨太着了一件绿阴阴的白色丝绒短衫,少了几分妖娆,多了一些端庄。她坐下后也不吱声,流水一样的眼睛在她脸上盘旋了一会儿,才嫣然一笑道:“真没想到,你竟然肯出手帮我。你就不怕我再害你?”

    “我知道不是你。”

    “哦?”她细长的柳叶眉一挑,眼中尽是不信。

    “你太骄傲了,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就凭这一点?那你也忒托大了些。”

    子矜微微一笑没有作答。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很可靠的。更何况她的猜测后来也得到了证实。

    三姨太探究的目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自嘲道:“我自以为机关算尽,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几乎就栽在她的手里。”见子矜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又接着道:“珍珠是你放走的吧?你倒是好心——可惜人家未必领情。”

    子矜没有正面答她,眼前又划过珍珠那张倔犟的脸庞——“就算你放了我,我也不会说的。”不由得喟然一叹道:“终究也不过是个糊涂人罢了,又何必同她较真。”

    “常日里听人家说‘争即是不争,不争即是争’——我还不明白,如今见了你,仿佛倒是明白了些。老爷喜欢你,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叹我倒是越活越糊涂了……”

    三姨太脸上的表情似羡慕、似感慨,又似怅惘。子矜觉得她今日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到底也只有一笑罢了。

    她又坐了一会儿,方才款款起身走了。子矜默默思忖了一响,才悟过来这不同之处——三姨太的言谈举止里已没有了以往的捻酸吃醋的劲儿,而当一个女人不再嫉妒,那又说明了什么?

    子矜原还担心一会儿见了二少爷该如何面对,出了房门才知原来二太太自知时日无多,想再见老爷一面,连夜让二少爷北上寻父去了。她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动身去了医院。二太太待她始终不错,红颜早谢,也是命薄的很了。

    数日后,二太太房里。

    白舜华风尘仆仆的从北地赶回来,一进门就见她斜斜歪在椅榻上,虽然看上去容光焕发,脸上却有着不健康的青红,心里就一沉,还未及开口,二太太已经看见了他,强撑着想坐起来,被他抬手拦下。又问一旁的绿珠:“太太的身体如何了?”“早起精神好了些,还饮了半盅小米粥。”绿珠虽是如此说,鼻子却也一酸,红了眼眶。白舜华怕二太太见了更添伤感,挥挥手让绿珠出去了。

    屋里再无他人,静的可以听见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致远呢?怎么没见他?”

    “有些要紧事要做,我让他留在那里了,——很快就会回来。”

    她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是不能长久的了,趁现在神智还清醒,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白舜华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眼前的人眉眼柔和,隐隐还有当年的风姿。此刻脸上却是异样的红色,他见过不少病入膏肓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不由得心下恻然,放柔了声调道:“好,你说。”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却也没害过人,只有一个人,我欠他的太多了……”

    “我知道。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

    “不,你不知道。”二太太微微喘了口气道:“有些事我从来都不敢说,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死了这份心。可是今天,我想告诉你。”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这个面目英俊风仪清逸的男子,却有着倦怠的神情,一下子就触动了她的心里潜藏最深的梦幻般的少女情怀。她生在平民陋巷,几时曾见过这样阳春白雪一样的男子,何况他又是盖世英雄一样的出现、拯救她于危难之中。于是她几乎就像飞蛾一样,不假思索地投向了那个原来同她永不相关的华丽火焰。阿来固然是同她青梅竹马,若不是他,她也无可能得救,可是人总是贪心的,总是想得到更好的,锦衣玉食和粗茶淡饭,又能有几个人会选择甘于平淡?所以一直以来她残忍的对阿来的情意视而不见,直到她流产那次——

    “那个时候你不在家里,要不是阿来,恐怕我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可是人总是这样,轻易到手的从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可贵。”二太太平时眼神黯淡无光,此时忆起往事,却滑动着几分迷离的流彩。

    白舜华默然无言以对。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娶她心里也很清楚,似乎只是因着那次清丽一笑的相似,让他有刹那的恍惚和悸动。可是不久他就发现这位新太太头脑空洞言语无味,远非他心中所想,难免就冷淡了几分,就有人趁势欺侮,瞅准他去外地的机会下了狠手。

    “是我对你不住——到现在也没还你一个公道。要不是那次落下了病根,你也不会……这些年冷落了你,难为你没有一句怨言。”

    二太太摇摇头:“你也有你的难处,总归要顾全大局……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看开了。我再笨,后来也知道你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这些年、只怕你心里也不好受……”他闻言更是内疚,拍了拍她垂软无力搭在床沿的手。二太太喘了口气,又接着道:“你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当初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阿来对你忠心耿耿,不肯做任何对不起白家的事,还苦口婆心的劝我……这些、我从来都不敢让人知道,心里一直有负罪感……后来有了孩子,那些情情爱爱的也就淡了。如今两个孩子都已成材,我也好放心去了。”她今年也不过四十有二的年纪,心态却已如老僧入定。“就只一件事,我固然知道不应该,可是还望你成全……”二太太说完后仰起脸来,眼里带着一点微若星火的企盼,白舜华虽然不豫,也不由得心下一软,终是应承了她。

    数日后消息传来,说是二少爷在回来途中遇上了土匪下落不明,消息不知怎么很快传到了二太太耳里,当场竟昏厥过去。挨了几日终是熬不过,撒手去了。几日后白家的祖坟里多了一座空冢,同时阿来的坟头边多了一个隆起的土包,上面竖了一块木牌——“感君赤忱,不负来生”。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落花。相思相望不相亲,梦里何曾到谢桥。回首凉云暮叶。子规夜啼,却道不如归去、归去方休。

    府中骤变横生,三小姐带着热孝,原定于月底的婚事自是推迟了。旁人都担心二少爷的下落,白舜华却是镇定自若,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反言吉人自有天相,死生由命,担心也是无用。就多有下人背地里议论老爷的冷酷无情的。翠墨起先还着急不解,跑去问子矜,子矜却是神定气闲的:“二少爷若真有事,老爷又焉能不担心?如今时局不稳,只怕是风雨欲来。老爷之前去,名为经商,实则是去办一件大事去了,自然暗中有人保护,不会有事的。”她估摸着白致远的失踪恐怕还是己方欲盖弥彰的烟雾弹,只可恨尚未没查出是哪个嘴快的把这事告诉了二太太,以至其无辜丧命。其实她觉得凭白致远的手段,别说是土匪了,就算是遇上了军队,也可安然无恙的。白舜华只说和军国大事有关,让她无需过问,又说以致远的能力,当可应付的了。他近日因为二太太过世有些悒郁,加上二少的缺席,公司里的事自然又交付子矜掌管了。

    然而过了半个月,也未见有任何消息传来。

    五月中的晚上,一弯极细的月亮